流溢房中的浅浅呻吟,缭绕了一室酒香,醉了夜,醉了人。
11
一觉睡醒,头痛欲裂。虽知道四周一片寂静,头脑里却已经是七音八律翻了天。
“醒了?”
换了一身简单深蓝衣衫的封天魈伫立在窗前,回头看他笑道,“不能饮酒却偏偏这么爱自虐。”
“要你多事。”文勍白了他一眼,刚准备跳下床来,突然面色一变。
“要我扶你么?”
封天魈笑着看那张清秀的面孔由红变白然后变青,最后竟然成了酱色,突然笑出声来,“还好吧。”
“你这个王八蛋!!!不准笑!”
听他这么说,封天魈饶是想忍也终于哈哈笑了起来,缓步走到床边将他抱起放到窗前铺了雪貂皮的软塌上,蹲在他面前笑道,“我也不知你是初经人事,下次我会温柔些。”
下次?!文勍漂亮的面孔上差点没血管爆裂出血,搬起身边的淡墨靠枕甩到他身上,“大混蛋!你快滚远点啦!”
封天魈接过抱枕放在一边仰头凝视了他许久,笑意渐敛终是长叹一声将他揽到怀中。
“放开!”文勍想挣扎,可是身体却痛的厉害,索性不再动弹乖乖靠在他怀中。宽阔的胸膛,暖暖的温度与淡淡的温柔,文勍阖了眼,挑起一抹清笑。
“你呀……”朦胧欲睡间,听到男子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回荡,带着几许寂寥。
又睡了一觉醒来是第二日的午时。窗外雨已经停了,明朗的阳光子窗口洒下斑驳的光块。
文勍咬牙切齿的终于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开了门探头准备出去。
“白公子醒了么?”门口一个侍女装扮得女子轻轻福身,“主人在后花园等你。”
“哦。”
刚踏出门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又返回去拿了两块冷梅香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封天魈这个古怪的人,不知道又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来消遣自己,多储备些粮食总归没错。
还未到后花园,就听得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若说寒的萧是空旷悠远,世间一绝,那么这笛声也绝对清幽横逸,天下无双。通透跳跃的旋律时而如同山谷中奔流的溪水,奔放自由;时而如同冬风呼啸卷起的柔柳,无奈悲怆……
“是主子在吹笛。”女子轻轻的说了一声,文勍很容易从那双剪水双瞳中看到那梦幻般的痴迷,心中暗想,你是没有见到那个家伙变态冷血的时候,等你真的见识了,估计你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到了。”少女有些哀怨的声音传来,文勍抬眼望去,封天魈依旧一身深蓝长袍,银线在衣襟袖口绣上简单的图案,虽华贵却不见夸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绝好的手工。
“找我干嘛?”见封天魈转头看自己,文勍别过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又是笑的诡异非常的家伙。
“你睡了一天了,不饿?”
饿!快饿死了!
“废话。”
封天魈也不计较他语出冒犯,将手中青竹笛交给旁边随侍婢女,“我们去城中走走,然后明天就上路。”
“又上路!!!”好容易歇息了三天不到还被某人残害的在床上趴了两天,才刚想以后不足一年的时间可以过的悠悠哉哉,却不想马上来个晴空霹雳!
“去大漠。”封天魈淡淡开口,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明天一早就出发。”
“唔,我可不可以不用去。”
封天魈挑了挑眉,“你说呢?”
进了城,下了马,文勍还是低垂着头哀悼着自己好容易描绘出来的幸福生活。封天魈也只是皱眉看了他一会,拖住他的手生怕被来往的人流冲散。
逛了不一会,买了水袋绳索等去大漠必需的物件遣了仆役先行回去,又拖着游魂状的文勍步入‘檀华轩’。
要说这檀华轩,凡是来了京城的人无人不知。招牌响亮不说,里面的大厨各个是名师手下,色香味俱全。而且当朝皇帝曾经三次微服出巡驾临月明楼,御笔亲点檀华轩秘制水晶梅花糕为‘冷梅香’,宫中每月亲自来人采办,要想不出名也难。
这冷梅香配料为檀华轩当家的亲自制作,绝不假旁人之手,每日仅供十五碟,非寻常百姓能够吃到的名品。
刚踏入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让沉思中的文勍倏然抬起头来。
“檀……华……轩……?”
“你不是最爱这里的冷梅香么?”清澈如水的眸子突然布满惊慌,原本红润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一语不发的劈手甩开封天魈夺门而出,却不想一头撞上踏入门来一身白衣的男子,怀中油纸包的冷梅香也散落了下来……
“呃。”文勍头也顾不得捡拾,低头道了谦转身准备出去,却不想被撞之人一把攥住他的衣袖,不可置信的,却又异常惊喜的唤了一声,“小勍?”
文勍身体倏然一震,缓缓的抬起头来,漂亮的眸子浮现的,是刻入灵魂般的痛楚,温润的双唇更是血色全无,“悠然哥。”
悠然?!
封天魈冷然抬起头,占有似的环住文勍微微有些颤抖的单薄身体,冷冷打量站在对面的男人。
一身白衣,虽是极其朴素的颜色,但由于精湛的做工和优良的质地,将面前儒雅的男子更是衬托的卓尔不凡。细细看来,清澈的眉眼与文勍多少有几分相似,但却由于岁月历练多了些许沧桑。
“他是谁?”
“我的四哥,文悠然。”感到肩上手臂收紧握的有些疼,文勍终于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在梦境中将自己折磨了千百遍的容颜。风朗依旧,眸中的温柔,优雅的举止,甚至连环绕在他身边的梅香,都和五年前相同。
“好久不见了,四哥。”
文悠然脸色变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封天魈冷漠的脸,垂首对文勍淡淡一笑,“我很想你。”
“我也是。”文勍回他一个明朗的笑,突然觉得幻想了这些年的相逢场面,也不过就是这般风淡云清。
“楼上有雅座,方便么?”
“好。”文勍侧头看了封天魈一眼,轻轻一笑转身随文悠然朝楼上走去。
封天魈松开手,冷冽的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却终是化作无奈的温情,冷冷的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对颀长的青色身影轻喃,“放你这一回。”
“呃,客官是来用膳么?”
“酒。”
“什么酒?我们这里有陈年女儿红,花雕……”
“随便。”
眼看暮色渐浓,封天魈自嘲的挑唇轻笑一下,放下酒钱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不要奴仆了么?”清澈的声音在楼上响起,封天魈冷冷的回过头,眸中明显一闪而过的惊讶, “你这个笨蛋。”
“……。”
“为什么回来?”
“你说呢?”文勍回了头,对站在楼上凝视着自己的文悠然淡淡一笑,“四哥,替我向爹和二娘问个好,告辞了。”
文悠然站在楼上定定的看着文勍缓缓的,却坚定的一步一步朝楼下走去,满目惶然。
“小勍!”文悠然的声音已然失去了初见时的沉稳优雅,也丝毫顾不得大堂中来往的宾客投来的诧异目光,“小勍,你当真不随我回去?我……”
“呵……”文勍什么也没说,只是清笑一声,握住封天魈宽大的手掌,扬起头“带我走。”
封天魈阖眼低低一叹,紧紧握住手中依然有些颤抖的冰冷手掌。“你这个笨蛋……”
回去的路上,封天魈只是一语不发的将文勍拥在怀里。
马蹄踩在路面荡起微微的尘,文勍明显的感觉到封天魈的变化,也知道与自己有关。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冷淡,多少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呃,封天魈,你在生气么?我是不是,不该让你带我走?”
“……”
封天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腰侧的手臂。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浅蓝的新月挂在天际。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四周安静的可以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封天魈?”
“嗯。”
“不想知道,我和四哥都谈了些什么么?”
“……”
身后男人又是一阵沉默,文勍侧头看了看身后轮廓分明的脸庞,斜靠在他臂弯里,“你呀,破坏了我的美梦,所以你要负责。”
“……”
12
文轻好似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径自说了起来,“今日四哥说他费尽心力成为文家的当家,是为了我,亏我计较了这么多年。”波澜不惊的清冷声音带着清浅的笑意,淡淡弥散在夜色里。
封天魈依旧沉默的驭马前行,文勍知道他在仔细倾听,所以再次笑着开口,“我真名叫文勍,是京城文家的幺子。以后不准叫我小白!”
“……”
“我原本叫文雨然,娘是文家一个佃户的女儿,自幼生的如花似玉,十七岁那年文家将我娘娶进门成为文老爷的第四房小妾。娘虽然出生贫苦,但她很会掌握时机不惜一切代价的往上爬。尤其在生了我之后,知道老爷一直想要个女儿,就替我取了雨然这个女孩儿的名字来博得他的欢心。我于娘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而以。
好在她的苦心没有白费,不出短短的一年时间,老爷将她视若掌上明珠,言听计从,她自是洋洋自得,恃宠而骄,甚至将本是官宦家出身的大娘也不放在眼中。肆无忌惮的下场,只换来一副薄棺。
那年我十一岁。
老爷知道她死的怨,却最终只是掉了一滴眼泪,仅此而已。娘知道她死后我会被人欺负,所以到咽气都是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知道她对我有愧,但也谈不上原不原谅,谦逊忍让对我来说已经成了积习。勍[晴
qing四声]这个字就是娘临死前为我改的,说男儿自当强大,虽不求有万夫之勇,但要顶天立地,不逊于人。
果不其然,娘死后不久老爷就把我抛诸脑后,自生自灭。而大娘二娘拨云见日,扬眉吐气,自是不会对我有好脸色。所以我的住处也被搬到鲜少有人经过的偏房。之前还勉强虚假奉迎的仆人更是言语尖刻,不假辞色。我想,那时候如果不是四哥,怕是病死在偏房也不会有人知晓。
文家五个儿子中,四哥大我七岁,是大娘的亲子,其他三个兄长都是二娘所生,所以四哥在文家地位尊崇至极,但文家继承人素来为长子,所以四哥从来都没有想要成为文家当家,更不想卷入大哥与二哥三哥的争端。自幼我与四哥年龄相仿,母亲虽限制我与他往来,但也不会为难于他,这也算是她唯一为我做的一件好事。
估计是大人灌输的思想加上长期的嫉妒使然,其他三位兄长对我也是恨之入骨,不时伙同仆役们来到后院将我欺负得很惨。我只是咬牙忍住,从不反抗更不会屈膝求饶。
起初四哥也是袖手旁观,不参与也不阻止。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冬天,二哥文亦然和三哥文达然及一干仆役强行把我绑在后院的老梅树上,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只着单衣赤足站在雪地里,冷的直发抖,四哥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一语不发的看着我。
我对他们自是愤恨不已,想来如何都是一死,所以将平时的怨气全部发了出来,将他们几人好好的辱骂了一番,虽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但后果自然不得而知——他们把我打得很惨,几乎断气。
文达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本淫书,书中尽是不堪入目的男子交合场面。他们来撕我衣服的时候,我真的怕极了。
站在一旁从不开口的四哥终于开了口,喝退众人亲手将我解开抱回房中。四哥一直是很内敛冷漠的人,虽曾拜师学得一身好功夫,但却鲜少欺负家仆,甚至从来没有人见他发怒生气的样子。”
“你喜欢他?”封天魈终于开了口,却是冷冷的没有起伏。
“嗯,曾经很喜欢。”文勍也毫不避讳。清润的容颜在黑夜里看不清表情,但却明显感到他清浅的笑意。“那日,四哥狂怒下责罚了几个参与冒犯我的家仆,将他们砍了双手丢出文府。自此以后,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来我的侧房。他也只是偶然过来看我,通常只是坐在桌边静静喝茶,或者丢给我几部书要我背给他听。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两年,四哥来偏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话依然很少,但我却很满足。那段岁月,我每天都翘首盼望他的身影能出现在那株老梅树下,也总是很认真的把他布置给我的功课背完,献宝似的在他面前背给他听。
然后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四哥,喜欢上这个内敛却温柔的,和我同性别的男子。我很怕,开始躲闪他的视线,心事重重体重骤减的下场,是一场始料未及的重病。
他由于出门办事,回来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他勃然大怒责打并遣散所有本该负责照顾我的奴仆,不惜与文老爷翻脸痛斥文家的不公。整整一个月,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每每睁开眼,都可以看见他焦灼的眼神和憔悴的身影……
好容易恢复过来,他却哭了。无声的抱着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他那强烈的感情,心想这次大病虽去了半条命倒也值得。病好了没多久,我鼓起勇气向他表白心中的感情……”
说到这里,文勍低低的叹了口气转头看了封天魈一眼,“在听么?”
“……”
“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雪,我满心期待他能回应……。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的转身离去。
随后的岁月,无论在任何场合,他都对我视而不见,好似我根本不存在一般。我茫然了,不明白当初重病时他的泪,难道只是一时的幻觉,还是这些年的生活本身就是梦境?
偶尔文亦然文达然对我语出不逊或者当面斥责,他也不再理睬,甚至转身离开。
没多久大哥开始掌管文家,四哥被派去协助,文亦然和文达然就开始变本加厉起来,虽没有以前那么嚣张,但是言语间轻薄猥亵,我本来就在那场大病伤了元气,只能一躲再躲,每天期盼四哥能快些回来。
他到是回来了。也恰好撞见文达然反剪我的双手将手探向我的衣襟,被殴打的唇角连血迹都还未干,我求救般的看他,还未开口,不想他却只是冷冷一笑,说不打扰我们的好兴致,转身离去……
看他决绝的背影,我终于绝望了。我发狂般的撕咬文达然的手臂,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他的惨叫引来很多人团团将我按住,扭送到文老爷面前,他抬眼问四哥该怎么处理,四哥只是轻轻一笑,按家法处置吧。
众人拍手称快,笑开了怀的当然包括我的二娘三娘和那个被我疯狂下打的一身是血的文达然。我被当众责打了二十棍,他们下手真是无情,我本来想无非是想要我的命罢了,那就打死好了。
没想到我的命硬,二十棍下来虽然断了左臂,还有一口气。我一身是血的被抬回偏房前,我侧头看了他轻轻一笑,他只是静静的看我,没有任何表情。
当天夜里,我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文家……
我流浪街头,当过乞丐,混过戏班。由于断了手,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又饿又累的我,好几次差点命丧街头,直到被寒他们将我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