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面向园侧的一方,那一身白衣的和服男子,似乎正在接待来客。背对著伊藤的,是一
个同样清冽的身影,那侃侃而谈的手势在不住比画著。
两人的身侧,有著一个身穿鹅黄和服的女人,那纤细的背影看来似乎相当年轻。似乎正仔细
听著谈话的她,系著白绢帕的及腰长发在微微晃动。
正呆然的同时,位在远方的伊藤似乎也看到了他。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伊藤却表情漠然地移开眼,视若无睹地向身旁的女人微笑。远远地
望去,那笑容如此灿烂光动。
廊上的男人,读不出任何心绪的眸底,只默默地看著那样艳丽的展颜一会儿便即转开。
一阵微风缓缓拂落下来,意外地带著股令人指尖发冷的寒意。
苑内的白矮墙内,遍地散落的无数樱花瓣,在这股卷动的风中,带著无言的一切静悄悄地死
去。
那一片落樱纷飞的春天,已然远去。
追寻第九章
池里的荷花正摇摆著。
炎热的燥暑,闷湿的空气,火滚滚的日头闪啊闪地烧烫著身顶儿,北方的夏季总
是千篇一律地让人吃不消,踩在彷彿焦乾了的枯色大地,人们唯一能期盼的便是那水边上的
茂生绿意。
盛夏里也不见降水的大池中,满长了一株株的水生莲。
有道是出淤泥而不染,滚边似的荷叶高高地升出水面,那大如成人手掌的叶面直
挺挺地长向天际,托著宝似地献出那一朵朵清新脱俗的莲荷。
开绽的莲,盛放的荷,在拔直的茎枝顶上,清淡的月白,娇嫩的粉红,都展动著
一身的光采重瓣。论艳论媚,荷也不居鳌头,莲也未称最品,但凭那无垢的出世,凛然的态
姿,便足以傲视群华,睥睨身小,称花之君子而无愧之!
瞧著呐,盛满绿意的池中,昂首的莲瓣,独开自赏,灿放的荷颜,孤行任我,这彷彿齐聚一
堂的盛会,又似乎是单花独舞的表演。只驻足间,便难以忘怀。
轻轻的拂风,从南方一阵阵吹来,池水荡漾间,叶波不止,茎涛未平,那颤颠颠的花儿随风
摆动著,连飘散的清香都带著股惹怜的味儿,这风荷的极致美景,真个叫人连心也要碎了。
可稀怪的是,如此景致上却连一个游人也没有。池旁平常散步的老人,闹著玩耍的孩子,是
一群群一落落地嘻嚷不止,还有那老是伏在垂柳下眯眼的狗猫,哪怕是你斥喝半天也赶不走
的,如今却全杳了踪影。
那一片静悄悄的池面,除了荷叶的摩擦声外,就只剩下间歇规律的响亮步伐声。
又一队巡逻的日本军队,朝这里过来了。
随著时间的进展,不安的情势也越加扩大,世界的局势已开始变化。紧接著奥地利被并吞之
后,象徵纳粹的S.S十字章随即又在捷克飘扬而起,跋扈地宣示著德意志第二帝国的胜利。
欧洲弥漫著紧张的气氛,撕去太平的假象,那底下的暗礁已露出险恶的面目。
而早已开战的中日两国,其势之险峻更不可比言。卢沟战起之后,中国一直处在挨打的局面
,相较于不断逼近的日本军,中军已陷入极度苦战,在此刻,亡国似乎已不是那么遥远的名
词。然而,趁胜追击的日本军队,这时却意外地在长沙一地遭到大败。
为彻底掌握中国南方,由日本大将?冈村宁次领军,率十万南支那方面军,配合空、海二部
,希望一举夺下浙赣、粤汉两条干线,并藉此钳制英法在中南半岛势力而发动的战役。此一
构想却在中军的反击下破灭殆尽。藉由对地形的了解,与侧袭、游击等战术交叉运用下,中
军成功地瓦解了日本军的攻势,同时也大大地提振了乏溃的士气。
遭到所未料的空前大败,日军开始重新规划南向的策略,为使战败的影响减小至最低程度,
首先第一步,便是尽速安定掌有中南半岛的英法,使之不与中国合作。是年夏季,日军率先
突击地封锁了英国在天津的租界,目的在迫使英国允诺不援助中国,并承认中日战争为国际
上的殖民纷争。
七月,在此一情势下,英国驻日大使威廉?克雷奇,与日本外相有田丰展开会谈。巡逻军在
池旁停了下来,一个蓄著八字胡的日本军官正在大声训话。
"要仔细地守著,只能进不能出,一个人也不许跑了,知道吗!"
"是!"荷枪的士兵齐声喝道。
"太小声我听不见!"
"是!队长!"扯著嗓子地嘶吼。
日本军官满意地笑著走了,临走之前,他朝著池里呸了口痰,恰不偏不倚地射中一朵盛开的
粉莲。
旁边的日本士兵应和似地哄笑著,也跟著有样学样了起来。
远方晴朗的天空里忽然起了乌云,轰轰作响之际,斗大的雨滴落在荷叶上,像要洗去那污秽
的痕迹一般,雨势渐渐大了起来。
黑夜的来临总会展现出城市另一种不同的风貌,在这里迎接你的,是带著狂野气息肆动起来
的天津。
一排排街灯豁亮了起来,照得遍地通明,整座城市在交织的光网中显得迷离而撩人,远远看
去,彷若黑夜里的一颗明珠。
大街上,汹涌的人潮竟比白日还多。人人脸上带著开怀的笑容,那彷彿松了口气
的安心,全在不寻常的热络气氛中显露出来。
位在市区中央、落成尚未满一年的皇家大剧院,此刻也正是热闹滚滚。
特意封锁的道路上停满了外国的高级车,挑高的剧院大门彩上了金丝,伴随著迎客的红色长
毯,装饰的花篮一路排到入厅处,穿著高叉旗袍的女侍亲自送上绣制的荷花香包,为了迎接
到来的嘉宾,皇家剧院极力展现出它最美好的一面。
仿西方建筑的音乐厅里,座无虚席的盛会。表演尚未开始之际,嗡嗡的交谈声回荡著,仔细
一看,在座的宾客皆是津区知名的外国人士。
突然转暗的灯光,语声止息的瞬间,缀著流苏的绒幕缓缓拉开。耀眼的反射下,就位的乐团
似乎带著股强烈的张力。指挥家优雅地行礼之后,银色的指挥棒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醉人
的音符随即倾泻而出。
然而,原应喜乐无比的气氛却显得有些异样。交换的眼神,低传的耳语,彼此从容的伪装下
,让宾客们不得不在意的是,此刻正守在大厅外那一列列的日本军队。从剧院四周的马路开
始,军用的吉普车不断地巡逻,主要建筑物的音乐厅旁,岗哨密集,不时可以看见卡其色制
服的士兵。
通往二楼包厢的楼梯口,全副武装的精兵左右分立。楼上长廊的右侧,是一扇镶著精致雕饰
的沉重木门。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里,那门后的人正低声交谈著。
"克里夫先生,我不得不认为,在这次的情况下,贵国所做出的选择是非常明智的。"
靠在椅背上,身穿日本军服的男子一边饮酒一边说著,那张年过半百却依旧神采
奕奕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痕。
"副司令官先生,我必须要向您强调,伟大的大英帝国是从不让步的!我的国家
向来只做合理的交易!"
透过一旁的翻译,天津租界的英国总领事约翰?克里夫僵硬地反驳,那双淡蓝色眼眸中有著
明显的不悦。
日本支那派遣军(通称荣)的副总司令官?吉本贞一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
"说交易也罢,说让步也成,无论是用哪个名词,达成的协议都不会改变,就随你的高兴吧
,不过,"他倾身向前,"克里夫先生,请你要牢牢地记住,大日本的实力是举世共睹的,攻
下整个支那的日子就在眼前,英吉利若要插手干预也是徒劳而已,更何况,我们的胜利将来
对贵国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吉本又笑了起来,那双精明的眼睛却直盯著克里夫不放,"这点克里夫先生你不是最清楚的
吗?在租界里我军一直都有信守承诺,也算是帮了你不少忙吧?"
"是的,你们的确是没有伤害我的任何同胞,我谨代表他们感谢您与副长先生的
仁慈......"克里夫有些不安地抚著上翘的胡子。
"这不就对了吗?"
吉本脸上露出笑容,向仍迟疑的克里夫举杯,欢愉地一饮而尽。
"既然如此,就当是小小的回报吧,还希望克里夫先生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一边把空了的酒杯放回桌上,吉本似不经意地丢出一句话。
"...是什么?"似乎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克里夫警觉地回视对方。
"虽然现在已经撤军了,但是上次逮捕的支那犯人似乎背后另有主谋,希望能让
我军继续在租界里搜索他们的余党。"眼光越过身前斟酒的副官,吉本慢条斯理地说著。
"这恐怕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我的同胞们......"深深皱起眉头的声音。
"我保证绝不会侵扰到英吉利人。"
"非常抱歉,但你所说的我恐怕还是──!"正要摇头的克里夫,目光却突然一怔。
不知何时打开的门旁,两位正值豆蔻年华的艺妓走向他们面前,一鞠躬间,开叉的领口明显
地露出白嫩的肌肤。
"伊藤副长让我们来伺候大人。"
右边的艺妓微笑地说著,嗓音甜美动人。相较起她的落落大方,另一位艺妓就害羞许多,水
亮的眼睛眨啊眨地,那不经意流露出的羞涩,煞是妩媚动人。
艺妓前后地偎近克里夫身旁,娇艳的表情里,温柔的香气间,捧著的酒杯凑到嘴边。
"你们......不、我......"
刚才那位坚决不退让的英国领事,这一会儿却忽然变得口齿不清起来。
暗笑著克里夫方寸大乱的模样,心想女人来得正是时候的吉本,带著笑容转向身侧的副官。
"伊藤他人呢?"
"副长已经到了,现在正在隔壁的包厢。"
刻意昏暗的空间里,角落的小灯正发出淡淡的柔光。半敞的帷幕间,悠扬的乐声轻轻流入,
形成一种极为微妙的飘缈回音。
如此雅致的环境,只怕无论是谁也要敞开了心胸陶醉在美好的旋律中,除了那个男人之外。
封闭的包厢里,一个朦胧的身影正不安地蠢动著。
似乎强忍著什么的眼眸半闭著,男人那适合接吻的薄唇看起来有些发白,沿著额角不住滴下
的冷汗则明显表现出他的不适。
和上半身整齐的衣著相反地,男人的长裤被扯落到脚边,在强迫固定的姿势跨坐下,动弹不
得的男人进退维谷。一阵阵插入的疼痛里,那光裸的下肢似乎正不停地发抖,大腿根部几乎
已近痉挛起来。
望著这样的男人,他不禁微笑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笑意,男人恍惚的眼神瞬间集中起来,满是责难的目光狠狠地瞪向他。
看著男人挑衅般的神情,那弧状优美的唇角只轻轻地扬起。
就像是玩弄著一只充满戒心的野生动物,一步步地将其逼入绝境,他愉悦地享受著过程中的
征服快感。一次又一次的对抗中,那双眼眸里怎样也掩藏不住的骇惧,是他拥有男人的最好
证明。
对视之间,男人发梢的汗珠不停地滴落在衣上。
男人的身体,在汗湿的衣下一览无遗。魁梧的肩架,紧实的胸膛,富有弹性的肌肉,还有那
病后细得像女人一样的腰身,虽然早已熟悉这具身躯,他仍著迷似地一一抚遍。
挣扎著想逃,男人不安地扭著身体。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反应,他加重力道压住那乱动的
身躯,硬生生地迫使男人一口气坐到自己腿间,藉由紧密结合的部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
缩短到最小。
突来的刺激下,男人难耐地倒抽了口气,那贴身的上衣里,凸出的胸尖随著急促的呼吸若隐
若现,看起来格外撩人遐思。
隔著衣服吮吻胸前时,男人带著屈辱的表情撇开目光。
他微笑地看著这样的男人,感觉体内的情欲被更加强烈地挑起。抓紧男人的腰,他前后用力
地摇动起来。
越来越激烈的摆动下,像怕叫出声似地,男人紧紧地咬住嘴唇,低垂的眼帘只不住颤动。那
极力压抑的表情,乍看之下,却令人不禁有股彷彿女子初夜羞涩的错觉。
他望著这样的男人,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热流。
触抚著背部的手缓缓下滑到尾椎一带,灵巧的指尖在那敏感周围揉捏著,他感到男人起了一
阵细细的颤栗,彼此重合的部位也跟著紧缩起来。
随之攀升的欲望,不断上涌的冲动,那紧窒的热感在他体内燃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情。兴奋
起来的身体不住呐喊著想要重温,在自己的支配之下那双倔强眼瞳盈满泪水的模样。
...这个男人是他的!从睁眼醒来的一瞬间开始,男人的命运就注定无法更改。以前拥有的
过去,即将开始的未来,所有的一切,这个曾经死过的男人连生命都属于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热之下,他猛地扳开那正微微颤抖的臀部,再一次将自己刻入灼热内部的
最深处。男人似痛楚已极地昂起身体,数道汗水沿著挺动的肌肉滑落而下。
攫住那在空中挥动著彷彿想求救的手,他在男人全身各处,深深地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魁......"
激烈解放的瞬间,像是要唤起什么似地,他轻轻叫著男人的名字。
"少爷,副总司令官请您过去。"
敲门声之后,伊藤泉一郎走出包厢,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一眼。
1939年9月,欧洲大战爆发。
因应剧烈变动的局势,日本方面也发表了一连串的声明。继临阵退缩的平沼内阁之后,接掌
政局的总理大臣阿部信行,依旧对欧洲战况采取观望的态度,而向外发表了日本不介入欧战
的强烈声明,一来减少可能的外交负担,二来藉此对德国示好,但真正目的是划清欧亚战圈
,排除侵华战争的任何障碍。此外,日本国内,为因应持久不下的战争僵局,必要的措施已
开始运作。全民总动员的命令下达之后,所有物资人力进入绝对战时状态,在帝国政府的要
求之下,日本四大财阀也全力投入战争工业,依照满洲九一八事变的模式,日本不但打算以
战养战,也开始进行多方并吞支那的策略。迈入新一阶段的战争,在未知的暗地里悄悄展开
。
拥有超过十个师团的兵力,再加上五个部的空海机队,这驻扎在港津区一带的日本军营,可
称是北支那方面军的最大要塞。一栋栋被强徵来当营房的民宅间,严密的岗哨镇日戒备,每
个转折的角落里,带
枪的巡逻队不停来回。
随著天色的渐暗,各处的营房也跟著亮了起来,那栋位在营区中心的富丽洋宅里,正一片灯
火通明。
大厅里悬挂天皇御赐的菊纹军旗,墙上的名画换成了军人敕谕令,作为北支军指挥总部的洋
楼,昔日风光的景况早已远去,留在此处的,是日夜把守的大和兵队,与遍地沉重的肃杀气
息。
位在二楼的某个房间里,连续数日的军情会议,仍在进行当中。
"...基于上述的分析,下属认为在北支地区,眼前的要务应该是尽速巩固占领区的统治,然
后再以各个城市为据点,沿著铁道一路扫荡支那残军,以避免我军腹背受敌。"
"...由于欧战的影响,英吉利与法兰西已自顾无暇,预估短期内将不再对我军造成威胁。上
个月通商条约会谈中,法兰西大使已应允停止援助支那军,并封锁支那与缅甸间的道路,对
我军在南支地区的进展将有极大的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