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的态度,却让他耿耿怀中多时。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就是赢不了这个男人?从以前到现在,甩脱不去的阴影,那多少次
挫败时满怀的怨忿。然而男人却依旧冷漠,既不在乎他,也对周遭的事物不屑一顾,那些自
己渴望却得不到的事物,就像是叔父的赞美。
"对了,"伊藤像是想起什么似地,他看著森,"差点忘了向你道贺。森,恭喜你升为将官。"
森凝视著对方唇边的一抹微笑,感觉男人变得比从前更为艳丽,一举一动间隐约流露出来的
气质,神秘而独特,男人那使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蛊惑人心般的异色......。森不禁恍惚
起来,到底是什么使得男人产生如此改变?
"泉..."一股莫名的冲动下,他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你现在还把那个男宠带在身边吗?"
一瞬间里冻住的气氛,伊藤冷漠地望著发话的森。
"......是西园寺说的..."
在那样逼人的视线之下,森难得地显露出窘态。
"...彻...?"
伊藤微微挑眉,彷彿有些讶异。
"没错......"森躲避疑问似地移开视线,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尖锐,"这种不正常的事,除了
那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外还有谁会知道!"
话锋一转,森紧盯著伊藤,目光凌厉,声调也跟著激动起来。
"泉,你别被那个废物带坏了!沉迷男道者都没有好下场,这你是知道的!更何况像那种低
贱的支那人,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都很难说!叔父他对你的期望很高,下任次长拔举中你是
他最看好的人选,可别自毁前途!"
"桩姬...,已经行过成人礼了。"
他接著又加了一句。
一时间里显得沉默的空气。
伊藤没有答腔,那双清冽的眼只定定地望向窗外,遥远而专注地,像是在看著某个只存在于
记忆中的东西。
许久之后,他回过头来,脸上表情一如先前时的淡然,彷彿刚才的争论完全没有发生过。
"我待会还有会要开。你难得来,晚上再好好叙一下。"
静静地回望对方的眼,森也没有言语。
抉择的时刻总来得叫人措手不及。
它一开始是隐伏著的,是潜藏在暗处的,就像是致命的旋涡在表面上连一点水花也不会溅出
来。
它会慢慢地靠近,逐渐地包围,然后在最是防备不及的时候猝然扑来。
它看著人犹豫,它看著人痛苦,它逼得人喘不过气却无法放弃。
悲哀、痛楚、彷徨不安...,于是几番挣扎过后,再度回首从前,无论与否,只残留下内心
那道血泪烙成的伤痕,跟随一生......。
一如往常的天津租界区。
黑夜里灯光闪烁,人群热闹熙嚷,车潮往来不绝。
大街上的店家多不可数,家家富丽又气派,端的五光十色、目眩缭花。
那一栋栋被炸成废墟的民房与焦黑的瓦砾,这儿看不见。
沿著路的人群繁若点星,个个脸上带笑容,实在精神洋洋、好生热络。那曾抱著父母尸骸号
哭的孩子与一个个惨遭暴力蹂躏的妇女,这儿也没有。
"号外!号外!"几个报僮挥舞著手中的报纸,大声地叫嚷著。"妈的蠢材!呆楞著做什,死
著挺尸么你!"大小饭店的后巷里,黄板牙的拉车夫粗声地吆骂著年轻跟班。
至于剧院一边更是闹活,贩子四处兜售零嘴儿、小玩意。戏还没开场,卖糖葫芦的手中竹串
已去了大半,还有两个洋姑娘在女人挽篮中拣著深红玫瑰。
安详和平的夜景,除了界边外虎视眈眈的日军,一切都几乎和战前没有两样。
没有预料的时刻,一场雨淅沥地下了起来。
路上的行人纷纷走避。两个刚从电报所出来的男人,也跟著躲进了附近的店铺檐下。
"哎哟,什么雨啊这是!直淋得我一身湿......"
有点胖的男人一边拍打身上的雨滴,一边抱怨。
"可不是么?这年头是越来越怪了,前把个月该落雨的时候一滴水也没有,瞧这几天偏下得
像洒狗血似的!"
瘦高的男人甩著沾湿的帽子一块儿附和。
雨势渐大,本还指望生意的小贩也不得不妥协,四处急急散开去了。一个黑影冒
雨冲来,卖花的女人也躲到了檐下。
瘦子微微打量著女人。正在拂去水珠的女人,头戴斗笠,身穿粗衣,上下裹得密实,那一身
朴素土气的打扮,看起来就像个十足的乡下农妇。
可让他奇怪的是,女人那隐藏在斗笠下的一双眼眸,却不似一般村妇的呆滞,一转悠间那俏
生生的模样儿,甚为迷人。
这样的女人怎可能是农妇?瘦子心想。直看到女人整理篮中花朵时他才发现。吓,这原来是
个残废!
"...瞧这种时节居然来雨,也真是怪得透了!"
胖子兀自掸衣,口中仍埋怨不停。
"我看这打仗还不停啊,一堆怪事恐怕也是层出......"
瘦子应和著,可才说到一半便噤了口,他露出担心的表情偷窥著周围,瞄见女人依旧头也没
抬地忙著手里才宽下心。
"说的对!旁的不论,光是因为沪口的战争,我的纺织厂就不知道损失了几成的生意!"
胖子却没有这般顾忌的心思,他想起刚才急传的电报,心下不禁一阵惹烦。
"可现在呢!新政府居然还要把厂房收购国有!名义上说的好听是紧急徵用,但是到了最后
还不是贱卖给日本企业!...这啥劳子新政府!?"
"这款内老哥你还琢磨不清吗?"瘦子叹了口气,他压低声音,"这新国民政府压根儿只是日
本人的魁儡。你说他们还能怎么著?"
"难道我就得埋头吃闷亏?"胖子皱眉。
"这景况下怎由得人?老哥你不仔细看看,从南京一路退到重庆,蒋中正的人马早都给逼得
自顾不暇啦!现在听说连滇省通往缅越的道路都被封死了,缺粮食少装备地,这仗还能打吗
?只是在苦撑罢了!"
"有这种事?可英国、法国不已答允援助了么?怎会关闭通道?"胖子半信半疑。
"什么援助?"瘦子冷笑了声,"你想援助便援助,这些日本人可是好惹的么?更何况英法连
德国都应付不了,还有余力来管闲事?再加上日本和德国又有同盟关系,能不招惹就少碰,
没的给他们自己找麻烦!"
"说来其实也是因为局势已经大定了,不然日本的大企业怎么肯冒险进来?粤省是驻友会社
,长江上海是三菱会社,淮河以北则是三井。你瞧瞧这些招牌还假得了吗!"
瘦子指著附近的商店餐馆,从大街一路下来,到处都印有三井会社的标记,两人前面不远的
日井大饭店还是去年新近落成的。想下榻这间饭店,只光有钱还构不上边儿。
"......"茫睁著眼皮,胖子没有言语。
远方钟塔的报时此刻响起,一片缭乱雨雾中,那不住回荡的钟声显得破碎且迷蒙。
大街上,车灯由远而近地打著光晕,黑夜里亮得刺痛人眼。一辆奔驰路过的外国高级车溅出
道道水花。
"......我真不甘心..."一段沉默之后,胖子闷声。
看著同伴像泄了气的皮球,瘦子也不禁苦笑。
"这有什么法儿呢?形势比人强就得乖乖听话,不管你争也好闹也成,有些事情毕竟是很难
改变的。好比说前日里炸营的几个家伙,只轰得日本鬼面子不留,可后来还不是给逮著了,
你说为这一时的出气风光值得么?都是命哪,人要活下来就不得不忍点儿委屈啊!"
"怎样说到头来,"瘦子安慰地拍著对方,下巴往前一抬,"那种人我们是惹不起的......"
胖子顺著方向看去,不远处的饭店前方,两个日本军官正跨出车中。明亮的光线下,其中一
人的侧面看来俊美慑人。
"唉......"叹息声里,彷彿只剩下认命的绝望。
男人们身后暗处,卖花的女人也正望著饭店前方,隐藏在那双美眸底下的,却是一股难以比
拟的、激烈而深沉的怨恨......。
追寻第十一章
笨重的脚炼互相碰撞著,不断擦出金属特有的刺耳声音。
满是泥泞的湿地上,随著十数个囚犯走过,而留下了一长串的大小脚印。
长长队伍以不协调的奇异速度前进。偶尔有人拖慢了步伐,一旁日本兵手中的长鞭便毫不犹
豫地抽下,直接、迅速而且痛楚。
队伍最终在布满苔藓的石墙停住,墙的另一侧,一枝枝枪口早已久候多时。
依序靠在黑石墙上,囚犯们布满血污的脸孔显得忧郁而深刻。面对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人身
体不断发抖,有人依然目光如定,彼此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任何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随著指令拉开保险杆,行刑者举枪瞄准囚犯头部。众多枪响过后,一具具破碎的尸体被丢往
郊外。
一连串过程的异样沉默里,只有远方乌鸦的凄厉叫声不断。渗在石墙上的殷红血迹,慢慢变
得模糊起来。
天津各大街的告示牌,新贴上了一张布告。
‘日前于英租界逮捕的通缉犯宋勉等人,因屡次残杀无辜人民,并持械拒捕多回,蓄意藐视
帝国尊严,其罪不可饶赦,已于昨日全数处决。在逃的若干余党,发现者应即刻通报皇军,
否则将以共犯论处。'
魁七独自望著窗外发怔。一望无际的天空,只见惨白的云朵聚拢堆砌著,隐约散发出一股奇
异的紧绷感。
透过密厚的云层,日光勉强地洒了下来,却显得有些阴沉,又带著点惨淡。那种灰蒙的天色
,一乍看之下,让人不禁产生时已将晚的错觉。
不知名的远方,隐约传来一阵阵啼叫,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在广阔苍茫的天地间流动不止
,就像是回忆时流下的泪水,总显得凄楚而哀苦。
啼声连绵不绝,一群群乌鸦接力似地持续嘎叫。仔细倾听那在风中不断拉长的尾音,全身的
神经都不由得为之一紧。
这样阴幽的天,哀泣似的鸦啼,一种记忆中似曾相识的感觉。魁七轻轻地闭上眼,他就是在
这样的时节里遇见老头子的。
悄悄蹲在露天店铺外,他和白娃,望著一盘盘刚炒出来的热菜猛咽口水。店里的小二看他们
衣衫褴褛,便不客气地拿著扫帚赶人,那细细的竹枝抽打在身上极为疼痛,但他们仍忍不住
地数次偷跑回来,因为饿。
空了多天的肚子,在看见众人大口地扒饭之后,更加咕噜乱叫起来。身旁的小女孩向他更靠
紧了些,他轻拍她示意安抚,那一瞬间,他眼尖地瞄见一个放在桌上的钱包,是个老头的钱
包。彷彿呆滞的眼睛,乾瘦的老头只自顾自地吃菜。因为腹饥难耐,加上对方只是个老人,
抱著大不了跑给人追的心态,他溜到桌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可是连边都还没碰著,他就叫人给反扭起来。
是旁桌的几个彪形汉子,横眉竖目地斥问他哪借的胆子来撒野。哭叫著冲进来的白娃被揪著
头发一把捉起,而依然吃菜的老头,则一脸啥事都没发生的冷淡。
从一开始的响亮巴掌,到之后的拳打脚踢,他都没哼过一声。几个大男人发现要小崽子开口
认错居然是难上加难,恼怒之下,一抽刀说要废掉那只偷儿手。当时他也不知道是哪发的一
股狠劲,真也就咬牙硬撑。正要砍下去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却开了口。
‘娃娃,叫什么名字啊?'
配合著精明异常的眼神,那苍老声音在众人耳内回荡不已。那年他十一岁,也是这一生的转
捩点。
加入盗团之后,他才真正了解到世界的广大与残酷。
杀人越货的买卖固然一本万利,但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生与死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要想活
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命地杀,疯了眼地杀。这方面团里更是严厉,他还记得一个不
忠的同伴,最后被老头轰得像颗大蜂窝似地连脸都认不出来。
那一滴滴混著脑汁的鲜血,从密麻弹孔中缓缓流出的样子,带著一股难言的骇人意味。
但总的来说,老头著实待他不错。刚进团的那段日子,他因为脾性而吃了不少暗亏。一次独
自疗伤时,老头抽著烟走了过来,迳自坐下也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得那苍老的声音说著,太倔强只会让你自己悔不当初。他好笑地想著向来固
执的对方哪有资格说他,抬起头来却发现老头一脸认真。
初时团里尽是一堆年龄可当他叔伯的人,除了宋勉之外。比他还小著一岁的宋勉,是老头仅
存的一根独苗苗。每回瞥见老头望著宋勉时,那彷彿船只找到归港的满足神情,他总忍不住
感觉心像破了个洞似地怅然若失。但没多久也就习惯了,就像寂寞这种东西,累积多了人也
就麻痹了。
时间一年年地过去,他记得老头最后是病死的,以往充满干劲的身躯在床上显得支离破碎,
究竟人只要年纪大了就免不了这一切。
在老头死后,盗团内部也跟著四分五裂,再加上经过北伐,国民政府对各地的控制明显增强
许多,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一堆人走了之后,他也跟著离开,从此音讯全无。
......都已经过了十年了啊。
望著阴沉沉的天空,魁七奇怪自己怎会想起这许久的往事。
想著想著,他也不禁苦笑起来,若是老头看到现在的自己会说些什么呢?是失望?是不屑?
还是会摸著自己的头说别再倔强了呢......?
再度眺向窗外,他感觉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情绪在胸口满涨著。
男人在同样的窗边默默伫立,彷若凝住的石像一动也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僵硬。
那双仰望灰空的眼眸底下,隐约有簇火苗正不住跳动,随时都可能暴长成高灼的烈焰。
时钟的针摆缓缓地走著,小桌上没动过的饭菜渐渐温了。
没有任何的声响,似乎也跟著凝结起来的空间。
一片沉重的宁静里,唯有远处的乌鸦高啼不止,凄厉又惨切地,宛若冥府幽魂的含血泣诉。
男人紧握的掌心里,微微露出一截不知何来的纸角,其上揉烂的字迹依稀可辨。
‘宋勉下午四时枪决'。
身后的门扇发出微响,魁七心中倏地一凛,迅速将纸团吞进嘴里。
脚步声慢慢接近,熟悉的军靴来到身旁,冷凉的手指轻轻抚著颈后,感受著男人特有的气味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起了一阵战栗。
"你不饿?"
他回过头。一边脱去手套,伊藤好整以暇地在沙发上坐下。
"还是要我喂你?"
把他拉到身旁,男人轻轻地笑著。
蹙眉望著男人美艳的笑容,他只觉得众多纷乱的情绪在胸口激荡不已。沉默许久,突然间迸
出来的问句,乾哑得几乎不像他的声音。
"......你们、要杀了宋勉?"
瞬间敛去的笑容,伊藤冷冷地看著他,那目光里有种尖锐又深刻的东西,彷彿在刺探评估著
眼前一切。那冷漠的表情,锋利的眼神,就如同他们初次见面时一样毫不留情。
"......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要杀他?!"
男人没有否认的瞬间,一股深沉的悲愤涌上胸口,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因为以前也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