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他要给南默一块封地。
多么奸险,多么奸险的谏言,谁也说不出芷兰郡王一点错来。
南默并未回答,抬首问道:“陛下的玄貂放掉了么?”
谭芾环微愣,眼睛却红了:“已经死掉了呀……”几乎要哭出来。
南默微笑道:“陛下,玄貂不能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否则一定会死掉,就好像臣一样,臣离不开帝都,因为臣生在这里,所以离开这里臣也会死掉,陛下,臣并不想死。”
他的眼睛是一汪温柔的水,用最擅长欺骗的手段来博取一个孩子的同情。
谭芾环虽是个孩童,个人喜恶仍是分明的,不愿见这个人在宫里呆着,自然要将这个人弄出去,死与不死……如果是不在意的东西,死与活,就无关痛痒了。
谭芾环冷冷道:“窦绫公子,你不为孤所喜,你的死活于孤何干,此事长公主亦没有多言,你却敢抗旨么?”
南默仍是微微一笑:“臣不敢,臣遵旨。”
又听头顶上道:“窦绫公子,你不用着急,孤让你在这里过最后一个生辰。”
南默叩首,谢恩。
第十六章:宁·息·乱(3)
***
第二日夜,高宝率御林军入汉嘉王府,搜出一支柏奚(就是所谓的用来扎针的娃娃……),上刻皇帝谭芾环的生辰八字。鉴于汉嘉王身份尊贵,只是将他在王府中囚禁。
百泉长公主带着柏奚与三位摄政大臣入宫觐见皇帝,将柏奚放在桌案上,道:“陛下,汉嘉王已有反意。”
谭芾环与谭之洲素来亲善,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伸手将柏奚推落在地上,大声叫喊:“孤不信,孤不信,之洲哥哥绝不会这样对孤,你们,你们在陷害他,一定是窦绫公子,对的,一定是窦绫公子做的,一定是他!”
谭浮溪在一旁垂首恭敬道:“陛下,窦绫公子一直在五羊殿内,平素来往的人又尽是些上不了场面的,哪里会有什么伎俩,陛下,你与汉嘉王相处并不算长久,怎能知道这个人的真心,更何况,这上面的字陛下该是认得,是他的笔迹,陛下性格柔慈,不愿相信这些也无妨,事情就交给三位摄政大臣来查,可好?”
谭芾环望着地上的柏奚,竟掉出眼泪,扑在谭浮溪怀里大声哭道:“姑姑,姑姑,我绝不相信是之洲哥哥做的,害人的事情总是要做的周全,我绝不相信。”
他现在手上尚还没有实权,自然无法真的保全谭之洲,只有求谭浮溪心软,给谭之洲一个清白。
然而清白这种东西,不是给了,就能有的。
谭浮溪轻轻将谭芾环推开,行了宫礼道:“陛下,臣只看证据,至于人的品性,是看不出来的,三位摄政大臣皆是先皇肱骨,一定会将事情查的清楚,陛下不必担心。”
谭芾环脸上泪水横流,此时,他终于是个孩子了,他哀求道:“姑姑,你一定要保之洲哥哥,他的身体不好,经不起这些折腾。”
谭浮溪微微一笑,面目慈善:“陛下放心,汉嘉王身份尊贵,自然是不会被怠慢的,这等大事,自然是不敢轻易定罪的,是会细细问下来才能定局。”
这件事情,便由三位摄政大臣去查,其中一位便是吴御史公。
谭浮溪向吴御史道:“劳烦御史公查的仔细些。”她的话说的极轻,饱含深意,萧杀的眸光将吴御史看的透凉,殷红的面魇在面上像是一双嗜杀的眼睛。
吴御史嗫嚅道:“长公主吩咐的是,臣一定小心仔细。”
谭浮溪并未再过问此事,回五羊殿去了,南默的生辰没有几日,如果真要去昌延郡,这生辰自然要好好准备的。
***
南默将那枚军符在手中辗转,垂下的眼眸凝在上面夜叉鬼的花纹上。
这是一枚有着血腥味道的军符,谭浮溪将谭野赐的五百铁衣卫交给他,这五百人,或许这几天就能用上了。
谭浮溪设了柏奚局,是最常用的路数,亦是最好用的路数。
御林军搜查汉嘉王王府是三位摄政大臣与谭浮溪下的官碟,并未让谭芾环知晓。
谭浮溪只问一句,如何知道汉嘉王府中藏有柏奚,不过是走些路数。高宝乃一届莽夫,自然不知晓其中厉害,只说是有人密报,才来请的官碟。
上一代汉嘉王野心勃勃,这一代虽身体病弱,是不是伪作,是不能说的。
并且等找到密报的人,已经断气多时了,线索便断在这里。皇家的人都是如此,宁杀错千人不放过一人,即便汉嘉王真是被陷害而死,也无甚关系,汉嘉王是个隐患早晚要除的,如此也好顺水推舟,得来全不费工夫。
谭浮溪给了汉嘉王一个反的理由,汉嘉王恐怕也乐见这样一个理由。
宫人在一旁小声道:“公子,吴大人来了。”
南默将符印握在手中,道:“请。”
自那日一别,也有数日了,却坐在这里端端的等那人进来,不显露一点急迫,他是这样的人,难得放低姿态,用诚恳的眼睛看别人,甚至于吴赞这个人。
待那人进来,他对他露了欣喜的微笑,“我叫你来,是有样东西给你。”
吴赞低声道:“公子,你说的可是汉嘉王的事情?”
南默笑了,道:“难得你张口総ui*dang隼次蚁氲氖裁础!?br />
吴赞张了张口,不知怎的,表情有些阴郁。
南默看在眼里并未如何在意,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东西交在他手里,那样东西被他的体温慰的有些烫了,待看清那是什么,吴赞不禁道:“军符?”
他手里的,正是御林军符。
五百铁衣卫,南默终是没有给他亦没有提起片语,他仍是不敢太信他,他信不了任何人。虽然这个人为他所累颇多,那也只能欠着,只能如此,除非有一日,他们真的从这里走出去。否则,南默便不能全然信他。
若是这个人背叛他,也无甚关系,只当他还了他所欠的,况且五百铁衣卫至少可保他性命周全,吴赞总不会一剑杀了他,吴赞对他有情便自然不可能对他无义。
南默笑,这一笑淡入春风,勾出他入骨风流:“东西我借你玩玩,你要好好留着,这几日就有用处。”
吴赞将那东西握在手中,紧了紧,仍是低声问道:“公子,你就不怕臣背叛么?”
“你若叛了,我只当不曾认识你,我欠你颇多,便当做愧疚还给你。”这句话,又当真无情了,所有情债便如此清淡勾销,那日他的挽留与今日淡漠,到底哪种是真?
窦绫公子喜怒无常,脾性不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善变的人。
吴赞知自己不该提背叛二字,南默最厌恶这两字,当日他对他种种误会伤害,便源自这二字。南默是连背叛二字都不能想到的人。
吴赞对南默道:“公子,我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
这句话,似乎牵扯了久远的回忆,南默喃喃道:“吴赞,你说,我有走出这里的一天么?”
吴赞嘴唇嗫嚅几下,咬牙道:“自然是能的。”
下一刻,南默吻了他一下,轻声问道:“平乱之后,我要去昌延郡,你可愿跟我一同走。”
这是个触碰的吻,不带有任何肉欲,他对他的温情,恐怕也只能于这种表达,肉体的交缠,总是让人感觉肮脏而恶心的。
他听见吴赞没有犹豫的在他耳边道:“我愿意追随你,南默。”
他又喊出了他的名字。
南默的脸,埋在吴赞颈项,温暖一笑:“你这几日,留下来陪陪我吧。”
当日,宫里便下了旨意,封窦绫公子为昌延王,赐予奴仆美眷,着十五日后前往封地昌延郡。
这窦绫公子以后,也是个王爷了。
以后他的朝服,该是紫色的了
当日夜,窦绫公子桌案上不知何时,放上了一张信纸,上面歪歪斜斜写了淋漓的一句话:
太福元年八月,帝位易主。
这字体他不认得,但可猜出是谭之洲示意所为,本该将这纸交给谭浮溪,他却将这张纸丢在太液池中,朦胧的月光照着那蕴染而模糊的字迹,照着那张纸缓缓沉下去,不见踪迹。
这张纸,不能作为证据,只会乱了人的眼。
第十七章:叛与背叛(1)
该反的时候,终归是要反的。
汉嘉王的丧葬,谭之洲用来布置局面,他要反,他自然是要反的。他算的步步清晰,滴水不漏。有多少人能为他所用?他不信的,这宫里的人,不可信。
汉嘉王亦有自己的军士,暗自藏匿,混在御林军中养着,能信的只有兵符,还有自己的家臣。利用手中那些人的话柄拿捏,逼迫——他从不屑于这样做——那样做或许是容易的,但亦是容易失败的,利害而成的盟友是最有可能背后一剑的敌人,至于真心所交的盟友,他尚未能拥有,他只有自己。
谭之洲是个狂妄的人,他的狂妄源自他的本性,他的大胆源自他的无所畏惧,死了不过就是死去了,身后事不必去烦心,将来或有民间传本将他写作英雄,也或者将他写为叛臣败寇,那时他已不知又投身何所,或许是一介草民,过着安闲悠然的生活。所以他又何须在意胜败
他握着手中的八百靛青武士,只要近了皇帝的身,就必然能搏上一搏,事已至此,时机成熟,只看谁更敢赌,至于南默,他自然更是不能信,那日他允诺说只要他不反,便做个看众,不过是诈他,南默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因为南默已经明白,如果不选择一个明确的立场,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他选择谭芾环,他只能选择谭芾环。
谭之洲被软禁于汉嘉王府,本是没有机会见到皇帝的,他在府中过的也悠闲,韦于晏突然被诊出有了身孕,他便在府中吩咐药方安胎,都说久病成医,果真如此。
每日来报,也只听闻汉嘉王与王妃伉俪情深,情谊缠绵。每日传来的密报,只有这男女情爱,其他竟不得一点蛛丝马迹。摄政大臣们对汉嘉王的讯问也只得推了再推,怕惊吓到王妃。这案子疑点重重,层层迷雾,却是越来越不觉得是汉嘉王所为了,更何况柏奚这样的物事,自然是要小心存放,当日搜查中,竟是放在枕下,且露出半个来,是太明显了。
摄政大臣丞相叶鸣城力保汉嘉王,请求撤了御林军,谭芾环自然是想的,只是长公主笑道:“兵符不在我这里,求我作甚?”
王府的御林军不但未退,且三日一换,不许有熟面孔。
叶鸣城再上书谭芾环,长公主在一旁冷冷道:“丞相大人,此事虽有疑点,但尚未有所突破,就这样撤掉御林军太过草率,还是说,丞相大人,你……与汉嘉王互有利害?”
谭浮溪说话尖刻,不留情面,对叶鸣城更是毫无尊敬。
至于叶鸣城,对谭浮溪叶并亦无好感,当年他的儿子叶回因倾慕谭浮溪却遭到拒绝一事心灰意冷,请调边陲,多年未归,故他对谭浮溪亦多有不满,且因她身为女人,虽有谭野遗诏命她参政,他仍是不能认可,所幸之前与谭浮溪并未有冲突,此次却不一样了。
他怒道:“长公主怎能这样,如此不是要逼汉嘉王反么?”
谭浮溪一双眸子冷冷看着他,道:“丞相大人,汉嘉王反还是不反,不是你我说的算,要他说的算,他即是反了,又有什么可怕,我平掉就行了。”
谭芾环却听而不闻一般,呆呆的,末了,才抬首眼含泪光,问谭浮溪:“姑姑,之洲哥哥不会反的,他对我那么好,怎么会想杀我,更何况,我并不想坐这个位置,之洲哥哥要是喜欢,我送给他便是了?”
谭浮溪逾矩将谭芾环的嘴捂住,搂他在怀中,冰冷的眼睛看向叶鸣城,却柔声安抚谭芾环道:“陛下不能说这样的话,请陛下安心,这事情若是查清楚了,自然是无事的。”
***
但是没过几日,宫里来了旨意,说是听闻韦于晏已有身孕,甚感欣慰,命二人即刻进宫。
这旨意谭浮溪却是之后才知道的,原来是谭芾环自己下的旨意,交给一名信任的宫人送去汉嘉王府。待谭浮溪知道了,谭之洲已经进宫。
这便是天大的好机会,谭之洲怎能放过。
谭之洲却是个万分聪明的人,只身进宫,并未要韦于晏入宫。
见到谭之洲,谭芾环自然欣喜无比,他怎会真的对韦于晏腹中孩子有所关爱,不过是要看到汉嘉王罢了。拉着汉嘉王的手,将身边琐事一点点说出来,却不见谭之洲说话,于是怯怯的道:“之洲哥哥,你这几日在王府里,很是不开心吧。”
谭之洲由着谭芾环牵着他的手,笑道:“不会,于晏有了我的孩子,我就要做父亲,怎么会不开心。”
说到韦于晏,谭芾环并不开心,他是个占有欲强烈的人,他对谭之洲有着孩童特有的强烈占有欲。他颇有些赌气道:“之洲哥哥,你心里却没有我,前几日我还同姑姑说,这个皇帝要你来当呢。”
谭之洲听闻眉微微耸起一下,复又平缓下去,温柔道:“长公主恐怕很生气吧。”
谭芾环仰起头,得意道:“才不会……”他本想继续说“姑姑她说你不会有事的”,他本就不信这件事是谭之洲所为,所以自然觉得谭浮溪嘴上的保证就这能使谭之洲无性命之虞。
谭芾环又开心的笑笑,拉着谭之洲的手轻轻要换,他本想说下去的,却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铁器相触的声音还有鼎沸的人声,慢慢升起来,越来越高,越来越响亮。
不知是哪名宫人,在门外高声叫喊:“汉嘉王谋反!!”语音未落,便是一声惨叫,血泼洒在窗上的贴纸,慢慢浸透进来,湿成一片。
谭芾环闭了嘴巴,盯着那窗纸上的缓缓渗透的鲜血,睁大了眼睛,然而谭之洲平素对他如此温和,他仍是不肯相信谭之洲就要谋反,却是快要哭出来:“之洲哥哥,你要谋反?”
谭之洲伸手将他抱起来,仍是哪么温和而病态,但是他呵呵的笑了,伪作的病态掩盖不了这得意而狂妄的笑,他伸臂将被惊吓的不知该如何的谭芾环抱起来,温柔圈在怀中,轻慢行至殿门,吱呀一声,在明媚的夏日骄烈的阳光中伸手将那扇门推开,外面数十名宫人与侍卫已倒毙,残破的肢体零散堆叠,窗外白衣的孪生武士秦一与秦二齐声道:“殿下,昌延王恐怕不久便到了。”只白衣袍角上沾了点点血迹,倒像是漂亮的花似的。
谭之洲抿起的嘴巴诡异向耳后裂开一个鲜艳欲滴的微笑,眼睛是一双犀利的上弦月,他温言道:“退下去吧。”
秦一与秦二依言退了下去。
谭之洲侧首对上谭芾环呆滞的脸,一只手抬起他精细的下颌,一个温和无比的吻落在他童稚可爱的面颊上面,温软轻柔的语音在谭芾环耳边响起:“陛下,你可喜欢这景象?”
逼宫!
第十七章:叛与背叛(2)
***
得到谭浮溪的急召,命二人即刻返回五羊殿。
接到急召时,二人正要去宫外正去见高宝,却不料谭浮溪加急密诏将他追回,说是汉嘉王已进大殿,恐要谋反。
匆匆进了五羊殿,见谭浮溪在端坐于位,容妆丰美,鲜艳绮丽,奢华蚕服上暗金色的牡丹花大朵拓到上面,似有渐次怒放之动态。谭浮溪这件蚕服,只在祭礼上才拿来上身,如今看来,定然是情势紧迫了。
南默带着吴赞一同将宫礼行毕,谭浮溪在上首看着这两人远远站立,冷言道:“阿默,你即刻便去丹阳宫,东西都带好了么?”
谭浮溪问的自然是那枚铁衣卫军符,南默微微颔首,吴赞有些迷惑道:“长公主,不知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