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斯 下——贺瞳

作者:贺瞳  录入:10-11

烧菜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喊:“小飞,去买包盐回来!”;洗澡的时候,他会先问:“小飞,我要洗澡了,你要不要先去洗手间?”;买回家的东西太多,他会说:“小飞,东西重死了,快来帮忙。”;忘带钥匙,他又拍着门:“小飞,我忘记带钥匙了,快开门!”

“小飞,小飞,小飞……”

每次喊了小飞却没人回应,他才会恍然地醒悟原来小飞已经不在了。这个时候,他会如失重一般突然失了全身的气力,坐下来默默抽烟,然后失声痛哭。卓明宇失去了林飞,不是失去了一个兄弟,不是失去了一个爱人,是失去了半条命,失去了灵魂的一半。

卓琳无法坐视失去了儿子再失去侄子,她要卓明宇放下工作去英国散心去接受心理医生的辅导。“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小飞,明宇,你要活下去!为了小飞,活下去,为小飞报仇!”卓琳只能这么劝他,别无他法。

卓明宇如行尸走肉地听从姑妈的话,去到英国,看心理医生,慢慢复原,像个正常人一样记得呼吸和生存。没有林飞,卓明宇根本不可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要活下去,他只能,把自己变成林飞。

卓明宇对林飞、林飞对卓明宇,那岁月都洗不掉的深情。何需更问,只此浮生。

41

可能是因为刚经过一场大病,贺承希的恢复情况并不理想,手术后一个星期才能勉强下床走动。作为接受捐肝的受益人贺永毅自然对他十分感激,但让他头痛的是贺承希似乎完全对他无所求。恩重难报,让贺永毅与程振书都很不安。贺承希却并不在意这些,医院的边上有一座小小的天主教堂,在美国左右无事,贺承希便常去教堂祈祷。

“……我诚恳地宽恕我的母亲。为她曾对我的一切伤害、憎恨、忿怒和责罚,我宽恕她。我宽恕她常常说我迟钝、丑陋、愚蠢,说我是最没用的孩子,又令她费了一大笔金钱。我也宽恕她曾告诉我,根本不想有我,我的存在只是意外和错误,不是她所期望的。”

“我宽恕我的父亲。我宽恕他没有支持我﹐没有疼爱我和注意我。我宽恕他没花时间关心我,没有陪伴我。我宽恕他酗酒,常与母亲及儿女争吵、打架。我宽恕他曾严厉地责罚我、抛弃我、离开我家、与母亲离婚和只顾四处奔走。为这一切,我宽恕他。”

“主,我也宽恕自己的兄弟姊妹。我宽恕他们拒绝我、欺骗我、憎恨我,以及和我争夺父母的爱。我宽恕他们伤害我的心灵和身体,也宽恕他们对我苛刻、责罚我,并以各种方法使我的生活不愉快。主,我宽恕我的配偶对我缺乏爱、关心、注意和沟通。我宽恕她的过失、失败、软弱,也宽恕她曾伤害我或困扰我的行动或言语。阿门。”

这天,贺永毅去教堂找贺承希的时候正巧看到他跪在十字架前诵读祈祷,贺永毅虽然不是教徒却也知道所谓祈祷是有一些固定格式的,不能胡说八道随意删减更改。可他听着这大段祷文却十分无奈地发现,这简直就是贺承希真实生活的写照。“你真能做到吗,宽恕他们?”

贺承希睁开眼转头望去,见是贺永毅坐在他的背后,便问道:“二叔,找我有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贺永毅忽然很想了解本以为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贺承希。“你真能做到宽恕他们每一个吗?……在主的面前,你不能说谎。”

贺承希沉默片刻,坦然道:“不,我不能,因为我并不是圣人。”

贺永毅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劝解他,“承希,恨自己的亲人只会让自己痛苦。”

“旧约上说,弟兄结怨,劝他和好,比取坚固城还难。但事实上,我似乎只用了半个肝就做到了?”贺承希站起身,语带讥讽地望住贺永毅。

贺永毅窒了窒,也意识到他自己是最没资格来劝说贺承希的人选,他承他的情太多太重。“想不想知道你的亲生妈咪究竟是谁?……我可以告诉你。”这本是贺永毅永远都不想再提的往事,但到现在他已别无选择。

“是回报吗?”贺承希不为所动,“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折现。短期内,我可能需要大量的金钱去巩固我的王国。”

贺永毅苦笑连连,他知道这是当初逼迫他的手段伤到他了。“承希,我真心想告诉你一些事,解答你心中的疑惑。看在你爷爷的份上,相信我。”

可能是贺永毅提到的贺祖谋终是触动了他,贺承希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姓贺的!”却没有再拒绝贺永毅的好意。

故事要从三十多年前讲起,恒嘉地产的长公子贺永智喜欢上了香港另一名门方氏纺织的千金方惜如,两家长辈本是乐见其成。不料遇上七十年代末持续时间最长同时也是最大一次的金融危机。方氏纺织与美国这边有长期的合作关系,金融危机一爆发,方氏纺织首当其冲,短短几个月便资产缩水到原先的十分之一。方惜如病急乱投医,求到情郎贺永智的头上。谁知那贺永智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哄得未来岳父全副卖盘给他,将历经两代的方氏纺织拆了盖住宅大楼。经此一役,方惜如的父亲抑郁而终,方惜如也与贺永智恩断义绝。其后,方惜如去英国散心,邂逅尚在英国求学的贺永毅,嫁给他为妻。

“等等,既然方惜如与贺家结仇,她又怎么会嫁给你?难道她不知道你也是贺家的人?”故事听到这,贺承希忍不住开口问道。触到贺永毅苦涩的笑意,又似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她知道你跟程振书的关系?”贺承希只觉自己惶恐地几要窒息,可却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飞速运转。“……她嫁给你是要报复爹地?”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跟振书之间的关系,但这对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爹地对她仍然有情,而我,是你爹地的亲弟弟。”虽然不愿提到这个女人,贺永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方惜如”让他恨不得爱不能的女人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现在想起来,那个年代的人思想保守,而我与她却认识不到半年就注册结婚。我是为了逃避振书,至于她,目的应该是你爹地。”

“她……”贺承希默默地闭了闭眼睛,最终问道,“是我亲生妈咪?”

“是!”贺永毅也知道这个答案对贺承希何其残忍,但血缘关系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选择没有能力抗拒的,无论你有多么强大。

贺承希呆坐许久,只觉眼前一片恍惚。心中首先浮现的感觉竟不是愤怒或委屈,而是荒谬,他甚至有种想大笑一场的冲动。这算什么?贺承希原想即便他的亲生母亲是一个抱子上门要名分的妓|女他都认了,却怎么也没料到他的身世居然如此精彩。家族恩怨、恋人情仇、兄弟夺产、叔嫂通奸、血缘疑案,再加上断背情缘,简直是一部集各种狗血情节之大成的粤语残片,爷爷当初怎么就没被这些不肖子孙活活气死?“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我一定不是你的儿子?”冷静下来的贺承希低声问道,“……她,”一时之间贺承希仍无法顺利喊出“妈咪”两个字,而只能以“她”来代替。“她既然与爹地恩断义绝,就不该再与爹地……旧情复炽。”无论心里是怎么想他的亲生爹地和亲生妈咪之间的关系,但要贺承希亲自把“通奸”这两个字说出口,他仍做不到。

贺永毅静默着,最终咬牙道:“因为我根本就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说到这,贺永毅不禁自嘲一笑,“我跟惜如结婚后的第二年出了次车祸,虽然……没有影响其他,但医生说我以后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这件事,连惜如都不知道。”

“所以,当她告诉你她怀孕了,你就知道她背叛了你。”贺承希低切地笑了起来,虽然他早知究竟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却仍忍不住一再怀疑。“可你凭什么认定你大哥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姓贺的?”

“那还重要吗?”贺永毅忽然愤怒起来,身为一个男人,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妻子不爱自己,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了老婆给自己带绿帽子。“承希,你要明白,正因为我很清楚我不能给你母亲真正的爱情,所以我给她的底线也比任何丈夫给妻子的都要低得多。我从不介意她把我当棋子利用,甚至允许她介入恒嘉的事务,无论她跟我结婚的目的是什么,她鼓励我跟大哥争夺恒嘉的理由是什么,我都能包容。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忍受一个绝对不可能是我的种的儿子!”

贺承希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她……方惜如嫁给二叔应该是为了找爹地报仇,至于她为什么后来又与爹地生下自己,究竟是意外还是预谋,是因为爱或是因为恨,再或是为了替自己的丈夫争宠,就只能问她自己了。“二叔,爹地从来没有把我当他的亲生儿子,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怀疑……不,是无比地确定我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你的儿子。”贺承希以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平静从容说出这段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承希,你是长子。”这一点,贺永毅到是能为贺承希解惑,“你爹地的妻子生不出儿子,只要你爹地认下你,你就是贺家名正言顺的长子嫡孙。你懂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爹地继承恒嘉地产的可能又大了几分。贺永智明明心里认定了贺承希不是他的儿子,可为了恒嘉却仍认了他。也正是因为如此,到最后却因为贺承希而失去恒嘉才让他更为愤怒。从头到尾,无论贺永智也好、方惜如也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考虑的也只是自己的恩怨和利益。贺承希,只是一个意外,一个不该发生的……意外。怎么可以这样?十月的纽约气候宜人旭日当空,贺承希此时正身处于医院私人病房的露台上,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已深深地沉入无底深渊。

“其实当年,你爹地与你妈咪的感情真的很好,而方家也只有你妈咪一个女儿。只要他们结婚,方氏纺织早晚是你爹地的,我真的不明白你爹地为什么要这么心急。”贺永毅也看出贺承希的面色极差,忍不住想安慰他几句。

贺永毅不明白的,贺承希反而能明白。贺永智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要做出点成绩给爷爷看而已,女人嘛,哄哄就没事了,他一向都是这么做的。又或者,当年对方氏纺织的落井下石根本就是爷爷的指示?究竟实情如何,早已归于尘土再不能探知了。贺承希也明白贺永毅方才的话是不希望他恨自己的母亲。但这二十多年来,方惜如从未来看过他一眼,已足够说明一切。自己对她,根本就是多余的。是爱是恨,也与她无涉了。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的理由极单薄,贺永毅又开口劝道:“无论如何,你爹地还是认了你的。俗话说,不聋不哑,做不得阿翁。有些事就不要弄得太清楚了,只会让自己痛苦,承希。”

贺承希低下头,目光却落在转动着茶杯的右手上显得心不在焉。“或许,我不是介意他骗我,我只是介意我自己骗自己。”

贺永毅感觉到一阵难耐的悲哀,他沉吟着问道:“既然爹地妈咪、兄弟姐妹都不可信,那么那个卓明宇卓Sir呢?在香港的时候,我看你跟他的关系很好啊!”

贺承希怔了怔,似乎没猜到贺永毅居然会提他。他转过头望着窗外,不让贺永毅看清他的眼睛。他屏息良久,还是努力地忍了,在嘴角挂上一丝笑容,轻轻地说:“他是我生命里的……奢侈品。”

42

日子过得很快,当医院花园里的树叶开始泛黄掉落的时候贺承希已经到美国整整一个月了。眼看就快到万圣节,程振书出面邀请贺承希来他与贺永毅家过了万圣节再离开。

在万圣节的前夜,与贺永毅他们住在同一街区的孩子们照惯例提着南瓜灯来敲他们家的门索要糖果。贺承希见程振书不厌其烦地一次次为那帮小调皮鬼开门,在糖果的数量上与他们讨价还价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其实,程叔叔这些年有没有遗憾过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呢?”与贺永毅不同,贺承希在与程振书接触后对他竟是极有好感。

程振书打发走又一群孩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坦然答道:“如果说完全没有,那是骗你的。但做人就是这个样子,人生不可能完美,总要懂得取舍。事事求全,到最后只会落得事事皆空。”

贺承希若有所思地一怔,低声道:“如果我也能像程叔叔你一样这么看得开,也许就二叔说的那样,会少了很多痛苦吧。”可惜不能,贺承希跟所有姓贺的一样,霸道、自负、骄傲,自己尊严与感情皆不可侮,谁侵犯了他的底线,厮杀就无有已时。贺承希是太太太了解姓贺的,也太了解自己了。

程振书也知贺承希实在是命运多舛惹人怜惜,但有些事已是既成事实要劝他就只能另辟蹊径。“我知道你生在贺家,身世这么复杂又有大笔财产在身,要谈亲情已是奢望友情也未必靠得住,那么爱情呢?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人总要为自己找个理由活下去,如果亲情友情爱情什么都没有,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贺承希低头自嘲地一笑,“二叔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我相信我跟恕真,也就是我现在的堂弟媳曾经的一段情你不会不知道吧?”自己用心爱护的女朋友居然被自己的堂弟搞大了肚子。在爱情上,贺承希一样曾是失败者。

“的确曾听你爷爷提过。”程振书果然毫不隐瞒,表情坦然地道,“他说你当年突然起了心思想当神父就是因为亲情和爱情上的双重打击。但恕我直言,许恕真只不过是个肤浅的女人,不值得你用情这么深。根本不在一个档次的男人和女人,有了爱情比没有爱情更悲哀。”

“并不是说我对她仍不能忘情,而是……”贺承希微皱起眉,试图用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自己的感觉。

“忘不了那种被背叛的感觉?”程振书轻轻地替他把话补完,“当年你二叔决定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去结婚,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忘不了并不代表失去勇气继续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不,并不是这么简单。而是……一直以来,其实我真的不能确认恕真是不是真的曾经爱过我。并不因为我是恒嘉地产的主席,而仅仅因为我是贺承希。”说到这,贺承希又是自失一笑,“也许是我太贪心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么?不问身份不问背景,赤诚相爱,如果这都算贪心,那只能说贺承希的欲|望太少。而这么多年出现在贺承希身边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真正愿意拿自己的真心出来换他的真心的人又有多少?只贺承希那与日俱增的百亿身家便足以晃花她们的眼,让她们看不到其他。程振书无奈地叹口气,问:“那么卓明宇呢?”

贺承希讶异地一挑眉,上次在医院二叔这么问的时候他还能把这当作是关心。但现在程振书居然问了同一个问题,就容不得他再回避了。“怎么会让你们这么想?程叔叔你别忘了我是教徒。”他笑着摇头,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道,“我跟他……我不否认我的确对他有期望,但并不是那种意思。如果可以,我真心希望小枫能嫁给他,这会是她的福气。对我而言,或许我就可以得到一个真正的亲人。”

推书 20234-10-10 :123,穿回古代变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