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烈回答说:“总得做完手术后没什么问题才走,还不得一周。要委屈你了。”
小秋点点头说:“没问题,我会在你家人面前给你挣足面子。”
晚饭后小秋问张烈去不去片断,张烈说在家养精蓄锐,明天要开长途。小秋去书房上网,听到张烈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明显心绪不宁。“烈哥,要不到外面走走?外面风很舒服。”小秋提议。
张烈家附近有一座开放式公园,初春的晚饭后,遛狗、遛小孩、遛女朋友的人很多。张烈和小秋沿着小树林中的小路慢慢走着。
“烈哥,你是不是很紧张?三年前我曾经回过一次家,在我家门外跪了一下午,看热闹的人把楼道都挤满了,我爸妈一直没让我进门。今年过年我又偷偷回去一趟,远远看了看他们,也是这个点儿,我妈搀着我爸的胳膊,晚饭后在南湖边遛弯。他们看起来还挺好的。你这十年一直没回去过?”
“我当年跟家里闹翻出来的,我出门的时候跟我爸妈说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或者就当我一生下来就死了。我恨死自己了,这么混账的话都能说出口。当父母的辛苦把儿子养大,就得了这么一句话。我哥上来就抡了我一巴掌让我滚,我就滚了。”
张烈注意到小秋听到这里皱了皱眉,连忙解释到:“这是我这辈子干的最混账的事情,我当时说那话的时候气急败坏,脑子一混不知怎么就说出口了。我一直很悔恨,这是我最见不得人的丑事,你是不是更看不上我了?”
小秋摇摇头,又问到:“你怎么跟家里闹翻的?”
张烈苦笑。“说不出口,给我留点自尊,否则以后在你面前一点都抬不起头了。都是年轻不懂事时候的荒唐混账事!我后来后悔得不行,去求我哥我姐帮我说好话,我哥根本不理我,我姐虽然也气,但大姐对小弟还是疼,把我骂完还是帮我去求情了。可是我说的话把爸妈心伤透了,老俩口犯了倔,坚决不肯原谅我,还对我姐说如果她再帮我说话以后也不许进家门。一晃就十年了!”张烈深深地叹息着。
小秋和张烈驱车开往张烈的家乡,小秋坚持由他开,说张烈回家后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碌,要保持精神和体力。开了四个多小时后,俩人找地方吃了点东西,张烈说只有一小半路了,让小秋休息自己接着开。又开了两个多小时下了高速,渐渐进入城区。张烈突然将车在路边停下。
“怎么了?”
“没怎么。变化真大啊,快找不到路了。”
“给你姐打电话问问,要不拦个出租在前面引路。”
张烈摇摇头。小秋突然明白,张烈只是近乡情怯罢了,怎么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果然过了片刻,张烈再次发动车,一直开到一个住宅区外。这是一个单位家属院,院子不太大,有七八幢楼,楼体较陈旧。楼间有高大的树木,树冠饱满。花园里李花桃花开得繁盛。
张烈在一个单元前将车停下。小秋听到他深厚的呼吸。
张烈跟小秋把后备箱的东西都拿出来,两人的手拎得满满。张烈的眼睛突然直直地看向二楼阳台,小秋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阳台上站着一名中年妇女,满脸惊喜地推开窗户大喊:“烈烈!”然后快速转身跑离阳台。不一会,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跑出来三个人,除了那名妇女,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姐!”张烈强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但声音还是哽咽了。
“烈烈!”张烈的大姐张灵接过张烈手中的东西递给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拉住张烈的双手,眼泪花花地说:“回来就好了。悦悦、明明,快叫叔,快帮着拿东西。”
张烈勉强笑着说:“悦悦明明都长这么大了,都长成美女帅哥了,走到街上都认不出来。”
两个孩子走到跟前叫了小叔,同时好奇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小秋,悦悦忍不住“哇哦”了一声,然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张烈对小秋说:“小秋,这是我姐。”小秋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姐。张灵热情地说:“快进屋,都等着呢。”
张烈的二哥张钢也等在门口,张烈叫了声哥,小秋也跟着叫了一声。老爷子人在沙发上坐着,眼睛却已急急地看过来。张烈快速走到父亲身边蹲下,扶着父亲的膝,低声叫了声“爸”。老爷子叹了口气,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爸,对不起!”张烈有很多话想说,但挣扎了半天,只说出这几个字。
张灵眼圈湿了,走上来拉张烈。“烈烈,去里面看看妈,妈叫你呢。”张烈赶紧站起来走进卧室,其他人也都跟着进去,只剩下小秋一人靠墙站在小小的客厅里。
小秋四处打量,这家人跟自己家一样,是很普通的家庭,房子很小,两室一小厅的老式单元房。张烈父亲的年纪看起来比自己爷爷差不多,也是呢,他大姐比自己父亲只小七岁。小秋听见卧室里哭得唏哩哗啦的,心里也酸起来。
张灵和张钢劝了一会,老太太才止住泪,张烈这时才想起小秋,赶紧出去把小秋拉进来。“爸、妈,这是小秋。”
卧室不大,挤了这么多人后更加拥挤,小秋被张烈的家人包围,脸蓦地热起来,低下头叫了声“伯父、伯母”,心咚咚狂跳着。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轻声说:“这么漂亮的孩子!”声音十分温柔,小秋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好受很多。只是,这老太太实在太瘦了,脸色也很差,看来是真的有重病呢。
张烈的父亲让大家都到外面坐着说话,张灵把母亲也扶到客厅。张烈的姐夫给小秋端来一杯茶,小秋感激地冲他笑笑,这才发现屋子里还坐着一位中年妇女,想来是张烈的嫂子。张烈开始分发礼物,屋子里逐渐洋溢起欢喜的气氛。小秋低头把玩着茶杯,觉得浑身到处不自在。
“小秋,小秋!”张烈连叫了两声,小秋才猛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张烈皱皱眉说:“我爸问你话呢。”
小秋赶紧望向张烈的父亲,老爷子温和地笑了笑,问了些小秋是哪里人,多大了,干什么工作之类的,小秋一一回答。
女人们在厨房准备好晚饭,悦悦、明明勤快地帮着搬桌子端凳子拿碗筷。张烈挨着母亲坐下,小秋挨着他坐,再旁边是明明、悦悦。明明想紧挨小秋坐,被他妈妈瞪了一眼,便让悦悦挨着小秋坐了。老爷子对张钢说:“你去把那瓶茅台开了。”
张钢笑着说:“爸终于舍得喝这瓶茅台了,放了好些年。”
酒斟好,饮料倒好,张钢先举杯。“来,为烈烈回家,为全家团聚,干杯!”
这杯喝完,张烈给自己斟满,站起来说:“这杯是赎罪酒,谢谢爸、妈、姐、姐夫、哥、嫂子、悦悦明明原谅我,让我回家。”张烈喝完,深深给二老鞠了一躬。张灵劝慰说:“行了,既然回来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不提了。”
张烈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让自己平静下来,给所有酒杯把酒斟满,然后拉着小秋站起来。“爸、妈,我跟小秋给你们二老敬一杯。”张烈父母端起杯子,象征性地呡了一下。接下来张烈跟小秋给张灵一家、张钢一家都敬了一圈,然后这才坐稳了开始吃菜。
小秋很拘谨,觉得很别扭,几乎不怎么伸筷子。张烈不断地跟家人说话,敬酒,给爸妈夹菜,恨不得把十年该做的事情一顿饭都补回来,基本上遗忘了身边的小秋。张灵看小秋不动筷子,隔老远的夹了一大筷子菜堆到小秋碗里,张烈这才拧头对小秋说:“小秋,你别客气,都是自己家人。”说完也夹了些菜堆在小秋碗里。小秋就着碗中的菜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米饭,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饮料,只希望这顿饭能早点吃完。
26.做手术
饭后一家人喝茶吃水果聊天,老太太先没精神了,张灵扶着进了卧室,张烈他嫂子催着明明回家学习,明明嘟着嘴一百个不乐意。张钢看时间已经九点多,两位老人家休息得早,便建议到宾馆里接着聊。他已经在家附近的一家宾馆定好房间,姐弟三人还要好好商量一下手术的事情。
小秋趁他们姐弟三人商量事情悄悄溜出宾馆,刚才过来的路上看见有一家麦当劳,晚饭一点也没吃好,肚子还饿着呢。小秋吃完后帮张烈也带了一份,他应该也没吃几口饭。在外面晃荡了半个多小时,估摸着事情谈得差不多,小秋才回到宾馆房间。屋里的三人都看见他手里麦当劳的袋子,露出疑惑的神色,小秋不好意思地解释说:“烈哥晚饭没吃几口……”
张烈立刻站起来迎上去拉着小秋的手在床边坐下,张灵笑着说:“挺会心疼人的。”
张钢说:“那就这样,烈烈你明天早点过来,你们今天开了一天车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俩人告辞离开,走出宾馆张灵叹了口气,“那个小秋看起来多好的孩子,他家父母肯定窝心得要命啊。唉!”
“算了,看他们俩挺好的,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好。只能这样了!”张钢安慰到。
“是啊,只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张灵依然慨叹着。
张烈的哥姐一走,小秋便横躺在床上嚷嚷到:“累死了,不是直直地站着,就是直直地坐着。累死了!”
张烈俯下身笑着说:“来,趴下,我帮你捏捏。今天辛苦你了,委屈你了,谢谢你了。”
小秋嗯了一声。“你先把汉堡吃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烈抓起来咬了一口,才突然想起来问:“小秋,你是不是晚饭也没吃好?”
“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谢谢你啊!”张烈又凑过去,“你这么体贴我,我太感动了。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小秋嗤笑。“你还有什么能拿来报答我的?”
张烈讪讪地笑了笑,讨好地说:“我哥姐都挺喜欢你。”
“可能吧。你姐还给我夹菜呢。你嫂子讨厌我,生怕我把她儿子勾引了。其实两个小孩子就是好奇罢了,瞧把她紧张的。”
“两个小孩子!你比悦悦大不了几岁,你们三个都是八零后的,算同龄人呢。”
“不管,我辈分高。烈哥,你是不是应该让他们也叫我一声叔啊。”
“你那么想当他们的叔啊?”张烈得意地挑挑眉,小秋翻个白眼转过身不理他。张烈伸手抱住小秋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轻声说:“那真的给他们当叔好不好?小秋,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第二天早上张烈蹑手蹑脚地起床,不想惊醒小秋,但小秋心里有事,睡得不踏实,还是醒来了。看见小秋穿衣服打算起床,张烈说:“小秋,你再睡会吧,我跟我哥我姐夫送我妈去医院就行了,我姐在家陪我爸,我嫂子要管明明,你就在宾馆休息吧。”
“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要不你待会儿去我家,我姐中午要送饭过来,你跟她一起来?”
小秋想想也好,免得张烈还要分神考虑他,便点点头,又躺回被窝。
十一点多小秋到张烈家,张灵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老爷子在看电视,小秋叫了一声伯父,老爷子把遥控器递给他,让他挑自己喜欢的台看。小秋窘迫地坐了一会,不知道该不该跟老爷子说话,也不知道如果说的话该说什么,便站起来走到厨房问张灵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
张灵笑着说:“昨天晚饭没吃好吧?今天中午多吃点。吃完咱们给妈送饭去。”她的口气完全是跟自己家人说话一般。
吃完午饭,老爷子午睡,张灵和小秋到医院去送饭。这个单间病房的条件没有小秋那时住的豪华,但很宽敞。到医院才知道已经开始做术前检查,明天就做手术。小秋吃了一惊,这么快!张灵解释说,医院早就排好日程,但老太太一定要见了张烈才肯做,才又拖了一段时间。
护士又来通知做检查,张灵夫妻俩陪着去了,小秋注意到张烈的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到:“烈哥,怎么了?”
张烈哀伤地看了小秋一眼。“是癌。已经差不多晚期了,如果这次手术成功,能多活几年,如果不成功……”张烈的眼圈湿了。小秋“啊”了一声,紧握住张烈的手,不知该怎么劝慰。
张钢皱皱眉说:“烈烈,你在爸妈面前不准这样!妈这个年纪上手术台,已经很勇敢了,咱们要全力鼓励她支持她。”
下午张烈回家把父亲接到医院,放学后明明和他妈来了,悦悦也从学校赶过来。大家都有意说些轻松的话题,病房里欢声笑语一片。晚上张烈陪房,小秋一人回宾馆。
第二天早上,除了明明,家里所有人都聚到医院。大家脸上都竭力保持平静的表情,似乎老太太只不过是去做一次普通的检查。等待的过程很压抑,小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偷偷下楼,坐在小花园旁的长椅上透透气。张烈的心情他太理解了,自己何尝不是最怕这样的情景,不过幸好自己爸妈还都年轻,应该还有很多机会孝顺他们、照顾他们。可是,如果自己的爸妈突然出什么状况,他们想见自己都没法联系到,小秋想到这一点,心里就绞痛起来。今年过年回去的时候,应该到爸妈单位上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下来,万一有什么事情可以通知到自己,或者留给对门王姨。小秋想到这里,立刻给张青宏打电话。
“宏哥,你帮我去找一趟我家对门的王姨,把我的联系方式留给她,我怕万一我爸妈有什么事情要联系我,没法找到我。”
“好!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张青宏不解地问。
“我一个朋友,他妈妈这会正在做手术。他十年没回家,昨天才见到他妈……我很害怕……”小秋说不下去,张青宏已然明白。
“别瞎担心,你爸妈年轻着呢,他们身体挺好的。别自己吓自己。”
“嗯。我只是突然想到这点。我爸心脏不太好,好像是家族病史。所以我爸妈很注重养生保健,他们的身体比对门王姨还好呢。”
张青宏说:“这些慢性病好好控制不会要命的,别再瞎想了。我还忙着呢,回头聊。”
小秋挂了电话,满脸担忧地望着手术楼,不知道手术进行得怎么样,不知道还要多久手术才能结束。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到张烈身边去,把肩膀借给他靠靠,但也许张烈更想靠着他哥他姐的肩膀。再者,在他家人面前,自己说话做事都缩手缩脚的,也只能远远地望着罢了。
“那个……您也在担心我外婆吧?”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打断了小秋的思路。悦悦站在他的面前,好奇地看着他。
“是啊,不知道手术进行得怎么样了。”小秋回答。
悦悦在他身边坐下。“我出来透透气,憋死了!把外公劝到病房先休息去了,其他的大人都还守在那里呢。”
“很煎熬!你小叔很难过,他比你们其他人更难过,你知道吗?”
“嗯。他心里有愧疚,所以更难过。因为他难过,所以你也很难过,是吗?”
小秋点了点头。
“那个……您比我小叔小很多吧?”悦悦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开始问自己感兴趣的问题。那天第一眼见他,忍不住“哇哦”一声,被明明嘲笑了很久。
“也不是很多,你小叔又不老。小九岁。”
悦悦在心里算了算,那比自己也就大五岁。真是,这样年纪的帅哥应该做自己男朋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