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可疑,忍不住扒在门缝上向外张望,然而这一瞧不要紧,当时就大吃一惊。
──柴房之外,布满重兵把守,人人手执利器,刀出鞘,箭上弦,竟然是将他当成重犯严加看管。
朱槿略一转念,已经明白过来,他上了那个钱管家的当。暗中咬牙切齿地骂道:「好一个狡猾的老狐
狸!竟然连我也被你蒙过去了!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想不到我自夸打了一辈子鹰,到头来,反叫雀儿啄
了眼!」
午间有人送了饭菜进来,朱槿也不问话,举起筷子吃了精光。他知道这些人把他扣押起来,其用意是
为了拿他做饵,引诱同伙前来救他,好趁机一网打尽,所以也不怕他们在饭菜里下毒。
吃饱了便倒在一堆柴草上,呼呼大睡。
待朱槿一觉醒来,残羹冷炙已经被收走了。腿上的箭伤早已不再流血,只是伤口仍旧痛得厉害,即使
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恐怕也要当上半个月的瘸拐李了。
但是连续过了三天,外面仍然没有什么动静。朱槿内心一方面盼望龙千夷快些来救他;另一方面,却
又担心他势单力薄,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随即又想起苍澜曾经说过,江南有他们二十八个分舵,无论有什么困难,都能帮助解决──朱槿虽然
不太了解其中详情,但是听苍澜的语气充满自信,似乎他们的势力相当庞大,足可与朝廷官府抗衡,说不
定龙千夷现在正调派人手,前来解救他们的小猪猪呢!
......几天不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这次腿上受了伤,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装几天病人,让他
悉心照料,最好能日夜寸步不离,喂我吃饭喝水,说不定还能乘机捞点便宜,就算偶尔亲他几下也是赚到
了......
朱槿正在胡思乱想,大做白日梦,忽然听到柴房外传来争吵之声,似乎有人想进来,而那些守卫却把
他拦住了。
朱槿最喜欢看热闹,立刻就来了精神,一蹦一跳地挪了过去,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废话少说,你们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另外一个人显然不敢惹他,十分为难地答道:「钱管家吩咐过了,这个人是重犯,谁都不能见他,请
公子体谅我们的难处!」
那个人冷笑一声,哼道:「钱管家?他算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提鞋也不配!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想
让我进去,那好,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了──来人!替我去叫谢不凋过来,我倒要问问他,该怎么处置你们
!」
门外的守护顿时慌了神,一迭声的向他赔不是。
朱槿一听这个人讲话的口吻,立刻就猜到,准是文德帝朱汶来了。于是隔着柴门喊道:「喂!外面几
位老兄,你们还是让他进来吧。我们可是亲戚,砸断骨头连着筋,好几年不见面了,就让我们叙叙旧,又
能怎么样?」
朱汶听了他的声音,身子一颤,扑在门板上,连声问道:「小叔叔,是你吗?真的是你?」
朱槿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在你所有叔叔里边,只有我最不成器,大约别人是不屑冒充的──想不
到一别三年,你居然还记得我的声音。阿汶,你好吗?自从你失踪以后,我日日夜夜都在为你担心。」
朱汶本来已经两眼含泪,听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重重拍打门版,声嘶力
歇地喊道:「开门!开门!我要进去!呜呜......」
门外守卫都是谢不凋的亲兵,跟随他多年,虽然不清楚朱汶的真实身份,但是却知道谢不凋对他敬若
天神,从来不敢有多半违拗。现在眼前朱汶竟然说哭就哭,满脸是泪,声音嘶哑,这些亲兵全都傻了眼,
呆若木鸡地站在当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幸好为首的亲兵队长还算伶俐,连忙上前,用钥匙打开门上的铁锁,对朱汶低声说道:「公子,对不
住,属下们不知道里面那位是您的亲戚,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含涵。」
朱汶也不理他,推开柴门,扑在朱尽怀里,放声大哭。朱槿抱着朱汶颤抖的身子,也是满腹心酸。
在皇室排行中,只有朱槿跟朱汶年龄相若,二人自小便在一起玩耍。朱汶天性善良柔弱,而朱槿则平
和恬淡,自然相处得格外融洽。虽然他们名份上是叔侄,但是在感情上,却像同胞兄弟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朱槿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人人得而欺之,幸好有朱棠护着他;而朱汶身为皇太孙,
备受太祖宠爱,没有谁敢去欺负他,以免惹得弘武帝大发雷霆。倒是朱汶经常为了一点小事,比如说,今
天看到一只画眉鸟受了伤,明天养的小金鱼不幸死了一条,就对着朱槿哭哭啼啼──到了这种时候,倘若
换作了别人,一定会感到头痛或者不耐烦,最多敷衍几句也就撒手不管;但是朱槿总是尽力安慰朱汶,想
出各种办法让他破涕为笑。所以朱汶一向对朱槿格外依赖,就是登上帝位以后,也经常宣他进宫,朱汶知
道朱槿无意参与朝政,因此除了平时对他的赏赐比别人优厚些之外,并没有给他授与官职,朱槿也乐得逍
遥自在。
现在朱汶离宫去位,隐居已久,乍然间重逢亲人,当然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虽然时间过去三年,
但是他的性情并没有改变多少。
朱槿等朱汶哭得差不多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阿汶,不要再哭了。今天我见
到你还活着,心里真是欢喜无限,比什么都高兴──既然你住在这里,怎么也不派人去通知我一声?我若
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早就来看你了。」
朱汶听了这几句话,抱着朱槿一只胳膊不放,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几下,擦去泪水──这个动
作做得纯熟至极,没有半点不自然,朱槿忍不住笑道:「还和小时候一样!你总是喜欢在我衣服上蹭来蹭
去,抹得我一身眼泪鼻涕,弄得洗衣嬷嬷们都骂我不爱整洁!」
朱汶顿时破涕为笑,说道:「还有那种事情?小叔叔怎么从来不告诉我?我只知道小叔叔从来没有像
别人那样推开我,总是温柔体贴地安慰我,不知不觉就养成习惯了。」
朱槿柔声说道:「其实,我心里是很喜欢你这样做的......因为啊,每当你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的时候
,就好像一只小熊一样;而我总是把自己想象成一棵大树,顶天立地,骄傲得很呢!」
朱汶靠在朱槿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道:「小叔叔,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朱槿暗中猜测,可能朱汶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也就不想让他再添烦恼,于是说道:「三哥
派我到江南巡风,碰巧经过这里,想不到居然会遇见你,真是上天眷顾──对了,你这几年来都在做什么
?三哥......其实他也很想见你,自从你失踪以后,他四处派人打听你的下落。」
朱汶本来面带笑容,听到朱槿提起朱棠,脸上神情一黯,幽幽说道:「三叔他到处找我,并不是心里
多么想念我,不过是害怕我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所以想要斩草除根吧?」
刚才朱槿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若说朱棠没有杀朱汶的念头,那也万万不是事实。
正在飞快地转动脑筋,想要岔开这个尴尬的话题,却听朱汶继续说道:「其实这个天下,本来就应该
是他的,想不到皇爷爷硬是传给了我。小叔叔,你知道我从不说谎,虽然我坐在那个宝座上,却没有一天
真正开心过──因为我知道,若是换了三叔来当这个皇帝,他一定能做得比我强
所以他起兵『靖难』,我根本没有打算做一点反抗,只当是把天下名正言顺地还给他,那样不是很好
么?在我的内心里,倒是希望三叔当上皇帝以后,随便赏我一个什么爵位,我宁愿像小叔叔你一样,做一
个闲散王爷,每天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天下的事情毕竟不能皆如所愿。我心里虽是这样想的,三叔他却不这么想,竟然派人到宫中纵
火,烧毁了太极殿──小叔叔,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伤心,无论如何,我也是他的亲侄子,三叔他竟
然狠得下心来,一定要置我于死地──难道说,为了区区一个天下,他都不能容我苟活于世吗?」
说到这里,朱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滴一滴,都落在朱槿的手背上。
朱槿只觉得那泪水好像冰凉撤骨,连带着心中也寒了起来。想要对朱问说上几句安慰的话,偏偏嗓子
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朱汶默默垂泪,过了一会儿,在朱槿身上擦去眼泪,又说道:「本来我想,既然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那么再活着也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了,不如干脆随着那些宫殿被大火烧光,最好一点骨灰都不剩下,那么我
的魂儿就可以追随皇爷爷的龙魂,到天上去侍奉他老人家了──倘若他问起我来,我就说道太监宫女们不
小心走了水,所以才有幸提前上天跟他团聚,免得皇爷爷他老人家知道了真相,或许会感到伤心难过。」
朱槿听到此处,心头一热,鼻子发酸,险些也要跟着流出眼泪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勉强笑道:「
阿汶,幸好那时你没有死,否则今天我怎么还能再见到你?」
朱汶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看来,也许我还是早早死了得好。当时我只记得被浓烟熏得昏了过去,
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后来我才慢慢知道,原来皇宫的侍卫中,
也有谢不凋安插的眼线,是他派人把我从秘密地道救出来的,只可惜了左都御史蓝琦玉......想不到他一
片赤诚,还以为我被那场那火烧死了,竟会自杀殉节。」
朱槿追问道:「那么后来呢?你一直在这里隐居?不对呀,我听说这个园子可是新盖的......」
朱汶说道:「起先一段日子,我藏在谢不凋的军营里,就那么躲着,不见任何人;有时候整月整月也
看不到一次太阳,皮肤白得甚至连我也不敢照镜子了──本来我穿这身白衣,是为了皇爷爷服丧,再加上
一张同样惨白的脸,你叔叔,你想想看,那会是个什么样子?若是谁突然见到了我,恐怕都要活活吓死
后来谢不凋见我总是闷闷不乐的,就出钱在这里修了一个园子,好让我吹吹风,偶尔也能晒晒太阳。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我,只不过,我一个茍延残喘的退位之君,整日躲避追杀,能有什么
资格要求别人还拿我当做皇上看待呢?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
大前天的晚上,谢不凋突然去见我,说边境很有可能要打仗,他准备趁着朝廷后方空虚,无暇分心之
际,起兵声讨三叔,重新扶我登上大宝之位......小叔叔,跟你说一句真心话,三叔他虽然千方百计想要
杀我,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记恨过他,更不要说跟他抢什么天下了──他毕竟是我的亲叔叔啊,小时候他曾
经对我那么好,亲过我,抱过我,我全都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所以当时我就对谢不凋发了一顿脾
气,想让他放弃这个计划
谁能想到,那时窗外竟然有人偷听,而且还被谢不凋发现了,他启动了园子里的机关,想把偷听我们
谈话的人都杀死,是我在旁边拚命阻拦,他才没有痛下杀手──小叔叔,那个时候,我可没有想到躲在窗
子外面的人是你,不然的话,我一定要立刻见你。当时我之所以那样做,仅仅是因为不愿意看到再有人因
我而死,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悄悄地打听事情的结果,本来谢不凋是什么都不瞒我的,偏偏他对你的下落
含糊其辞,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实话,于是我起了疑心,想要看一看究竟来的人会是谁......苍天在上
,多亏了皇爷爷英灵默佑,小叔叔,今天我终于见到你,就算是立刻死了心里也高兴!」
朱汶说完,扑在朱槿的怀里,双手搂着他不肯松开。
朱槿皱眉道:「阿汶,你偷偷来看我,若是被谢不凋知道了怎么办?」
朱汶毫不在意地说道:「就算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再说我正要去找他呢!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事情
的真相?我要他马上就放了你!」
朱汶站直身体就要向外走,朱槿连忙拦住了他。
「只怕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朱槿苦笑道:「看起来谢不凋他是存心要杀我了,不过还想在我死之前
再利用一回,引诱别的鱼儿上钩罢了──起先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所以才没有被园子里的冷箭扎成
刺猬,现在看来,倒应该谢谢你才对,若不是你拦着他,莫远可没有那么容易就逃出去。」
朱汶奇道:「莫远也来了?他怎么能撇下你一个人逃走?他以前可不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啊!」
朱槿解释道:「我腿上中了一箭,他如果带着我,两个人都走不了,所以我让他出去搬救兵了──不
过说真的,阿汶,我一直不敢相信那天晚上看到的人就是你,甚至怀疑过或许是跟你面貌极为相似之人假
扮的,被谢不凋用来做傀儡──但是听你跟他说话的语气却又不像。当时我知道了你还活着,心里真是高
兴万分,然而你却不知道在窗子外面偷听的就是我,如果谢不凋瞒着你悄悄把我杀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
事,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公开身分。不过我想,谢不凋一定躲在暗处,早就见过我了,而且显然已经猜到我
是为何而来。」
朱槿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想的半点也不错,襄平郡王,看来我不应
该过分低估了你。」
说话之人正是谢不凋。
他推门进入柴房的同时,朱汶也一下子转过头去,双眼怒视着他,质问道:「谢不凋!你居然还有脸
来见我?为什么把襄平郡王关在此处,你想要暗中杀了他是不是!?」
谢不凋毫不推诿,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错!陛下,这个襄平郡王是燕王的心腹,燕王派了他到江
南来,就是为了刺探情报──天无二日,臣无二君,不凋对您一片忠心耿耿,既然他已经知道我的计划,
那自然是留他不得!」
朱汶挺身档在朱槿面前,厉声喝道:「你敢!若想杀他,不如先杀了我!反正我早就不应该活在世上
了,这条命既然是你救回来的,你当然可以再拿走!」他扬起端秀的脸来,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直视着
谢不凋说道:「你动手吧!」
谢不凋皱眉道:「陛下,您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今生今世,我绝不敢碰您一根手指,也绝不让任何人
伤害到您。」
朱汶冷笑道:「明明是你要逼我死,也不必说得那么好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任何人
动我小叔叔的一根头发!你听清楚了没有?」
谢不凋闻言,不由得握紧了配剑,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朱槿知道他心中必定是忿怒到了极点,正在考虑该怎么化解危机,眼下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抢在谢不
凋前面采取行动。
于是朱槿故作轻松地笑道:「谢将军,我早知你是个忠贞不二的臣子,既不想惹恼我皇侄,也不想这
么便宜地放我离开,以免走漏了风声。其实这件事情倒也不难解决,正如你所推断的那样,皇上不久将派
大军与阿鲁台开战,所以你根本用不着杀我,只要能把我关到那一天,也就没事了──随便你要不要谋反
,到那时大局已定,即使我立即回京给三哥报信,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请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这个道
理?」
谢不凋沉吟片刻,深觉朱槿所言有理,于是点头说道:「不愧是襄平郡王,果然深谙保命之道。既然
如此,那就请陛下立刻移驾,和襄平郡王一起暂住小楼。」
朱槿笑道:「这就对了!无论如何,我都以为保住脑袋才是最要紧的,其它事情不妨以后再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