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屋中,只有东方静一个人沉默的坐在床边,两条粗粗的长长的铁链扣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固定在床那边的墙壁上。屋外,是士兵来回走动的声音,屋内,却静的连一根针掉落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突然,门吱呀一声响,一道阳光从推开的门外直射进来,又在门关上的瞬间消失在空旷的空气中。
“小静……”轻轻呼唤一声,看到东方静毫无反应,东方杉拿起一条热毛巾,轻轻擦拭着沾在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我饿了。”突然冒出的声音让东方杉一愣,继而他慌忙点着头,转身出去,端回了些点心和水。看着狼吞虎咽的弟弟,他微微一笑,说道:“你的胃口还是那么好,我还在担心你要是不肯吃东西怎么办呢。”
喝下最后一口水,东方静抬起头,一双大眼睛此刻被愤怒的火焰烧的更明亮了:“我不会那么糟踏自己的身体的,因为我还要给那小鬼报仇呢!不杀了月羽,我誓不罢休!”
“你……”东方杉被这双眼睛中闪烁的光亮一震,不由退后几步,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中,好一会,他才缓缓说道,“你变了,小静。从前的你是决不会动辄说要杀人的。”
“你也一样,大哥。从前的你即使以酒买醉,也决不会这样轻易的去伤害别人。为什么你要出卖日心社,害这么多兄弟送命?为什么你要杀死爹爹?为什么凭月羽一句话你就可以杀害一个八岁的孩子?”
东方杉微微苦笑了一下,说道:“是谁告诉你爹爹是我杀的?是谁告诉你出卖日心社的叛徒是我?轩辕仪吗?”
“不是,我说要去为爹爹报仇时,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那个人是你。不然,他没有理由不告诉我凶手是谁!”
“那么你自己呢?不是也一样爱上了一个叶赫人的皇帝吗?要说背叛爹爹,我们两个同罪。”
“没错,我是爱上了不该喜欢的人,可是我的感情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可是你呢?你究竟还要一错再错到什么地步才肯回头,大哥!”
东方杉沉默的看着弟弟,突然露出了舒心的微笑:“你长大了,小静,原本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也可以放心走自己的路了。小静,你相信命运吗?不信,对吧?可是我信,我背叛日心社也好,杀死爹爹也好,甚或是为了根本不爱我的月羽烂杀无辜也好,出卖国家也好,我相信那都是自我出生时就安排好的轨迹。我不想去反抗,也不可能去反抗,我所能作的,就是遵从上天的意愿,一路这样走下去。我不会回头了,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的方法了,更重要的是,我也不想回头。”
“我不懂,大哥,为什么你一定要出卖日心社?为什么你一定要杀死爹爹?和月羽有关系吗?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东方杉慢慢的站了起来,拖着承重的步伐走到床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弟弟的头发,喃喃的说道:“你不必知道,什么都不必知道。那些都已经结束了,所有的罪都是我犯下的,所有的后果也只要由我来承担就好了。如果你要杀月羽就来吧,可是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先杀了我才行。”
“我……”声音像是梗在喉咙中发不出来,一团重重的阴影压在了东方静的心中,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虽然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可是他却一点都不了解哥哥。
“杉哥,你还真是善良,居然什么都不告诉他。”阴森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的同时,月羽就站在门推开后的光亮中。东方静像被刺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想向他冲过去,铁链在他的挣扎中的叮当乱响,却再也难以前进一步。月羽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满是戒备的站在安全的地方,才又继续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什么一脸无辜的表情享受别人的关爱的小羊羔。你不是想知道杉哥为什么杀了东方深维吗?我可以告诉你啊……”
“月羽!”东方杉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答应过我不说的。”
“呵呵,我只答应你不把你们的身世告诉他,可没答应你什么都不说的。何况,你真的不想让他知道吗?虐待洁白的小羊羔可是很有快感的噢。”月羽转向东方静,笑道,“何必这么激动,看到我让你这么高兴吗?”
“混蛋!谁看到你会高兴啊!你以为满世界的人都会迷上你吗?少臭美了,像你这么恶毒的丑八怪,只有傻瓜才会爱上你!”
月羽掩嘴娇然一笑,道:“唉呦,杉哥,你弟弟生气了呢,连你都骂进去了呢。”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布帛卷,扔到了东方静脚边,“知道什么是神之秘宝吗?算了,看你的白痴表情也知道你不知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好了,据说,得到神之子的帝王只有得到它,才能真正拥有神之子。可是,这东西一直为皇家秘藏,在陈氏王家随着耀皇朝的灭亡后,这东西就随东方深维不知去向了,现在的轩辕氏只知有此物的存在,却连它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本来呢,要是你不出现,轩辕仪也不会急着找他,不过既然有了你,他当然要找到这传说中的神之秘宝了。当初陈名夏抓住东方深维时,杉哥可是为了不让此物落入轩辕仪的手中才当场杀了他的。他这可都是为了保护你啊,要说是谁害死了东方深维,也有你一份噢。”
东方静无言的打开帛卷,有些模糊的墨迹记载了所有关于神之子的历史。
其实所谓的神之子并没有任何神力,至于为什么每隔一段年代会出生一个天生拥有这串琉璃珠的人就不得而知了。神之子所代表的,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深植民心的信念。可是神之子并不是标了标签的物品,为了不让他落入他人之手,每一代皇帝在得到她之后,都会立刻杀了她!
这就是神之子短命的秘密,也是神之子血腥而又悲惨的历史。
默默的合上帛卷,东方静许久没有开口。突然觉得脸颊一片冰冷,抬手摸去,不知何时竟已是泪流满面。
“咱们作个交易吧。”月羽冲东方杉招招手,示意他拿回东方静手中的帛卷,然后趁着他来自己身边时,将全身的重量靠在他的臂膀上,才继续说道,“今天轩辕胤差人送来信报,他已经调动大军,很快就将和我的军队回合,轩辕擎再厉害,也无法同时对抗两支军队。到那时,他必败无疑。现在轩辕仪大势已去,不如你还是劝他召告天下退位,传位给他兄长轩辕祉吧,这样还可以免去一场无谓的战争,如何?只要他退位,我也可以不在世人面前揭穿你的性别,免得引起百姓的恐慌。”
“你做梦!你不会如意的!”东方静骄傲的甩甩头,虽然是毫无根据的自信,可是他相信轩辕仪不会输掉的,因为他是狡猾加变态的轩辕仪,所以,他是不会输掉的!
月羽轻蔑的冷笑一声,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等到明天你就知道是谁在做梦了。杉哥,我们走吧。”
望着东方杉即将踏出大门的步伐,东方静突然大声的说道:“哥,你不要走,现在放弃的话,一定还来得及!”
东方杉的背影深深摇了摇头,却始终没有停下远去的脚步。
第二十八章
“可是他真的不会输吗?”当东方杉和月羽离去后,房间里开始弥漫着东方静的叹息。如此不利的形势下,那只狡猾的狐狸皇帝真的有回天之力吗?
这样的叹息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傍晚,整整一天都没有人再踏进他的房间来,就连送水和食物的人也没有。肚子的叫声和第一百零一次的叹息声一起在日落中响起。
原本屋外来回巡逻的兵士此刻也失去了踪影,周围静的连一丝声音也没有,似乎这是个早已被众人遗忘和丢弃的角落。
“喂,到底还有没有喘气的人在啊?至少应该给囚犯送吃的吧。”不由得提高声音喊了两句,四周却静的连回音都没有,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夕阳的暗红洒落进阴暗的房间,冲破了封闭的空间。东方静缓缓的抬起头,在那片柔和的光芒中,走进来的人竟是轩辕仪。
“朕来接你了。”穿在他英挺的身躯上的龙袍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眩目的金黄!
仅仅一天的时间,千年历史的皇宫已再次更替了它的主人!
今晨,轩辕胤的军队准时按原计划与月羽的军队回合,然而形势却向着任何人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轩辕胤的军队非但没有攻击轩辕擎的大军,反而与轩辕擎里应外合,于一夕之间击垮了月羽的军队!
月羽率领残余势力困守京城,本以为借助京城易守难功的地势和厚重的城墙,加上挟持天子为质,至少可立于不败之地。然而变故再生,陈名夏和他的手下一方面打开城门,协助擒拿叛变分子,另一方面又亲自率兵保护皇宫,破灭了月羽和轩辕祉“携天子以令诸侯”的美梦。至此,人们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陈名夏是奉命潜入叛党的人!
欲擒故纵,后发制人,这个计策并不新奇。千古第一奸雄郑庄公曾经对其弟用过,而轩辕仪只是改用在了自己的哥哥身上。
权力的争斗中,原本就充满了陷阱。欺骗,是唯一可以不被欺骗的方法。
至此,非但月羽被擒,西雅番国被迫退兵,年轻的皇帝更借此一扫潜伏朝中的西雅番国奸细,除掉了早就蠢蠢欲动的大王爷轩辕祉,经历了短短的两天,政变的人终于全部落入了年轻的皇帝布下的陷阱。欲擒故纵,古已有之。
唯一的损失,是不幸遇害的三皇子轩辕飞谨。第三天,京中举行了盛大隆重的葬礼!
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同时爱子的皇帝,出乎意料的是走在他身边的,竟是消失已久荣妃。紧随其后的,是因立下战功而被加封双亲王号的轩辕胤。而这三个人行走间超越礼法紧密的程度,很难不引起观者种种猜测。其中最据信服力,也是最接近事实的猜测是:与皇上久为不和的轩辕胤是因为暗恋着荣妃才出兵相助铲除叛党的。
至于轩辕胤出兵的真正原因,在以后的多年中东方静从来都没有问过他。既然答案是一份还不起的感情,那么装傻倒是更符合他的性格。
平叛的另一个功臣轩辕擎却没有出现在葬礼上,以后的岁月中,就像他说过的那样,他也从没再出现在皇宫中。庆王朝的政治舞台上,永远失去了他的身影。一年之后,江湖上却多了两个武功高强的侠士。有人说,他们是夫妇;也有人说,他们是师姐弟。但更多的人说,他们是主人和奴隶。
都对,也都不对。
柔和的月光洒过麟趾宫的红墙黄瓦,投射出绚丽的光与影。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两天后的人们现在却没有欣赏月色的闲情逸致,早已争相恐后的进入了梦乡。除了偶尔传来的宫女打更的声音,整个宫殿已陷入了一片静悄悄的沉眠中。
黑暗中,还有一处房间的主人没有入眠。透过打开的窗户中,东方静支着双肘,双手托起一张小脸,下垂的眼帘却显示眼睛的主人也并没有赏月的心情。
西雅番国答应退兵了,并且愿意向庆王朝称臣纳贡,条件则是交还他们的王子月羽。为了避免陷入一南一北同时和两个邻国开战的困境,轩辕仪答应了。国家内患刚平,当然不能过多征战,这个道理,东方静当然明白。可是小飞谨的仇呢?难道就这么放走杀害他的凶手,任他一人躺在那冰冷的坟墓中吗?豪华的葬礼也好,宏伟的坟墓也好,生命的可贵又岂是这些用钱堆砌的东西能够补偿的?说什么三皇子是为国捐躯,国家的利益又怎能高于一个活生生的生命?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人,恰恰是躲在最安全的地方,却指责他人没有为国捐躯的懦夫!
摊开双手,沾染的鲜血即使已经洗去,那时令人心碎的触感却早已明明白白的刻印在了心灵深处,拥抱着小飞谨的头颅时的冰冷已经深入骨髓,仇恨,又有哪个凡人能够免俗?
明天一早,月羽就要回国了,大哥也将和他随行。要杀他,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然后呢?小飞谨能够活过来吗?大哥又会怎样?
抱住被纷杂的思绪困扰的头,东方静陷入了沉思中。
“怎么,头疼了?”一双臂膀拥住他的同时,身后传了轩辕仪戏谑的声音。
“混蛋!我是在思考!”这样的对话,好久以前似乎也曾经有过。经历了种种的变故的二人,究竟能不能算有所改变呢?
透过肌肤相亲的拥抱,温暖刹那间包围了东方静在寒夜中发抖的身体。似乎连填满仇恨的心也稍稍体会到了这暖意。
“思考就思考吧,何必摆什么架势?一定要在这么冷的天气中对着月亮发呆才叫思考啊?连件衣服都不披,看,身体都冰透了。”
“我身体好,一点都不冷……阿……阿嚏……”后面的话在很没面子的喷嚏中堪堪咽了回去。
“逞什么能啊?”即便是确认了对东方静的心情,讽刺人的语气却难以在一朝之间改变。不过和轩辕仪的语气相反的,是他温柔的动作,敞开身上宽大的外衣,将东方静的身体一起包裹了进来,“这样子就暖和了吧?现在你可以慢慢想了。”
东方静老实的点点头,说道:“很暖和了,可是我还是想不到该怎么办。”
轩辕仪轻轻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想月羽和你大哥的事情对吧?朕也不想就这样放月羽走,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朕还不能杀他。骢冥国在边界上还不肯退兵,等到和骢冥国的仗打完了,等到国家强盛起来,总有一天朕会去找他算账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是,我不想作君子。我想杀他,真的很想,可是要杀他就要面对大哥,他……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是最后的亲人,你还有朕啊。从今以后,朕才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永远都是。”温柔的语气几乎让人以为眼前的人是假冒的轩辕仪。
东方静轻轻叹了口气,扳着手指说道:“现在是,但是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是。首先呢,我是男的,是传说中会带来战乱和灾祸的神之子。虽然我是不会相信这种对和平主义者的我的诬蔑的,可是百姓们却深信不疑。他们的相信,就是对你的皇位的最大威胁。如果有一天,不,是总有一天,你会要在我和皇位之间作个选择的。你会选我吗?”
转过头,只见轩辕仪在听到最后的问题的瞬间竟然愣住了。过去的他或许早就毫不犹豫的将谎话编织成最美丽的甜言蜜语奉上了,今天的他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说道:“朕不知道,至少现在还不知道。”
“照也,这就对了。”东方静却拍拍手,笑了出来,“你没信心,我也一样没信心,这就是心有灵屑一点通,我们同感同感啊。”
“你还笑的出来?”轩辕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笑?我辛辛苦苦背的几句成语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啊。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烂在肚子里我才该笑啊?”说完这几句话,他又将视线转向了明亮的夜空,那其中凝结的凝重已非轩辕仪所能察觉了,可是在幽怨中逐渐低沉的话语却清清楚楚的穿了过来,“第二个原因,还是因为你是皇帝。你有三宫六院,你有嫔妃无数。从前我不了解自己的心情,就算爱你,就算心痛也还是找不到那之后的理由。所以我可以毫不在乎的生活在你的众多女人之间,还让自己悠悠哉哉的置身其外。可是现在我才知道,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独占欲,就像你不想看到我和别的男人上床一样,我也一样不想和那么多的女人一起分享你。我不能让你废弃后宫,我不能让你放弃王位,我也不想让自己因为嫉妒而日益丑陋。”转过头,那双晶亮的眼睛中闪烁着的光芒竟比闪闪的星星更加夺人心魄,“我喜欢你,喜欢上一个皇帝,这么吃亏的事我都作了,所以你不能向我要求更多了。什么永远啊,最爱啦,这些你办不到的事情还是不要轻易许诺吧,戏文里不是常有那句话吗?君无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