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杨波还是凡人么,心理不平衡是正常的。冲动也是正常的。他就跟那些“老婆”搞外遇自己也去搞的男人一样,没什么,就求个平衡。杨波就做“十五”去了——报复心理满强。说到底,就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没长大似的。
那个时候的阿喊正买了一串酸糕一串棉花糖往回走,酸糕是杨波的,棉花糖给阿爷,本来想买多一串棉花糖,但掏钱的时候钱不够了,阿喊很窘的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没有结果,最后把自己的那串省了——分明能看见这家伙一路上都在对着那两串东西咽口水。
没办法,物价涨得飞快,工资还是那么些。每月能拿到手的也只有五十块钱,即使把裤腰带勒得再紧,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第四十三章
阿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他一路上就在想:到家以后把那串酸糕给杨波,他会不会吃……——更直接一点——杨波会不会让给自己吃……
是了,以前阿喊买个什么东西回来,说是给杨波吃,十有八九是葬阿喊自己肚子里了,他有这种联想太正常了。问题是阿喊他不仅要联想,还会有些实际的动作,比如咽咽口水,舔舔嘴唇什么的。要让他们家那位看见又有得“损”了:
嘁!不就是块破酸糕么!值得你李亦华把眼睛瞪成个灯笼直盯着车把子看?!
本来戏是该这样演的,故事也该是这样发展的。可缺了个主角——阿喊回到家,放好车子脱了鞋,提着两串东西进去了。那架势,你绝对看不出他提的是两串小食,以为他手上提的是自己的命!
阿喊提着“命”进屋,先找到阿爷,把棉花糖给他,阿爷年纪是大了,但还很好糖,吃不动硬的了就好软的,一串棉花糖拈在手上边吃边看他的电视去,雷打不动。给完阿爷,就剩手上这串酸糕了,他转进他们屋,没看见人,转进厨房,又没看见人,转到后面菜园,还是没看见人。阿喊抿起嘴,眉头皱了,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在
“忍”——本来想着快快给了杨波,杨波不吃就给他吃,要吃就赶快吃进肚里,省得放在跟前招他……
没办法,人没回来么。他只好把那串酸糕放进碗里,摆桌上然后用个菜罩罩着,防苍蝇。
放好酸糕,他看看杨波还没回来就先把米淘好了,坐上电饭锅先煮着。又洗菜,把砧板什么的准备好,等杨波回来——他是主厨,肉么,自然也是他买,阿喊买过一次肉,煮起来一股骚味,打那以后就干脆不要他沾家计,顶多让他买点什么棉花糖酸糕之类吃着玩儿的东西。
直等到晚上七点多还不见杨波人影。阿喊饿得手脚发软,心里好像不太安定,就快快先做了点让阿爷吃,阿爷吃完以后他就跨上单车出去了。才过了鱼塘就撞上杨波。阿喊颠颠迎过去,喊他:杨波!语气绝对是心里大石落地后才有的轻快。要在以前,杨波肯定回他:饿了吧,今晚吃白斩鸡、茨菰百合汤……,然后杨波骑车,阿喊坐后面,一路想着白斩鸡的嫩滑,茨菰汤的鲜甜,美得很。可今天,杨波应都没应他,自己一个人捡直就走了。留下阿喊一个人在鱼塘边上,摆了张很招牌的傻笑,刚笑了一半,吞又吞不进,吐又吐不出。一般人该尴尬了,阿喊不,阿喊觉得这是家常便饭了——杨波那家伙的脾气就这样,时不时要臭一臭。于是他跟上他,以平常少有的“呱吵”来化解有些僵的气氛:那个……嗯……我给你买了一串酸糕……放在桌子上,你回去吃了吧……
不见应声……
他又说:饭我煮好了……菜也洗好了,砧板刷干净了……
意思是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东风了。还是没人应声。
有些不对劲。阿喊的本能告诉他。虽然本能这样说,但他的大脑又分析不出来这不对劲来自哪儿,他没办法,想来想去想不出要说什么了,就沉默。这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做饭、吃饭、洗碗、洗澡。洗完澡,杨波拿上一条毛巾被往外走,阿喊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心上顿时起了两分的乱,很想问他:你去哪?。又不敢,只能抿紧嘴看他出侧门,出大门,最后人也看不见了……
阿喊他只敢在他出去了以后,偷偷站在大门边看,还忘了穿鞋,踩了一脚尘土。
第四十四章
其实啊,杨波抱着毛巾被望外出的时候在心里面赌了一把:要是那家伙开口问我去哪……不,哪怕叫我一声,我就不出了,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姥爷那头找个机会说清楚……
他开始那阵儿走得特别慢,就希望阿喊能追过来或者是叫他一声,可,这东西怎么说得好呢,杨波你脸那么黑,阿喊被吓住了一时不敢上前也是正常的啊。唉……那时候啊,其实一个再机灵点儿,一个再想开一些,后面这些折腾就能少些了。
世事本就无常,何况人心。人的心说不准在哪个节口上就拧住了,怎么都过不去,硬要把好好一条线缠成乱糟糟一团,理又理不得,剪又剪不去,白白的这么堵着。
杨波表面上看来是让阿喊堵着了,实际上,是他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儿——他还是会不安的呀,别看他明里对着阿喊凶神恶煞管起阿喊来理直气壮,暗里总有些别扭,他和阿喊,到底该怎么算呢,这样的,一点保障都没有,保不齐哪天说玩完就玩完,连让你回神的时间都没有。他总有点儿小小的希冀,盼着阿喊能给他来上一两句肉麻的:什么我爱你我离不开你离了你我就要死之类的。不是他“酸”,他把这些当承诺看,想着,有这些话就能把两人套一起,然后就地久天长了。多天真,一点都不象他。
人身上总有一部分是永远都长不大的。这些天真因着不合时宜就显出残酷来。尤其是杨波,因为他对着的是那个不谙世事,全心全意信着他的阿喊。在他面前,那孩子永远不懂该如何去保护自己,只是这么袒露着,要伤他太容易了。
自那天他离开后,已有五天没挨过家。阿喊在第四天的下午放工后偷偷的摸到杨波的公司去过,他巴在窗户上望里看,被人发现了,叫:哎!你找谁?
他立刻就把头缩回来,连滚带爬的从那圈矮墙上下来,骑上单车没命的逃了。
那几天的饭都是他自己做的,吃起来有些奇怪。胃口一旦被养起来,想再回到以前那样粗糙的状态就不易了。饭还是要吃的,不过吃饭的时候总想到以前给他做饭的那个人,以前三人吃饭,这会子变成了两人,不习惯。睡觉的时候也总梦见那人做的白斩鸡百合茨菰汤。想得太多了,阿喊开始掉膘,上班下班外人都不怎么说话,慢慢沉默下去,沉默得都不象他了。
阿喊再傻也知道出问题,他只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心上总想问个明白,于是脚就不听使唤了,走着走着就又到了杨波公司外边。他把车蹬子打下来,猫在一棵苦楝树下等他,那天天气又毒,直等到快把他烤熟了才见杨波从里面出来,不过不是他一个人,还带着个女孩子。阿喊本来都想上去了的,见不是他一个人就又犹豫了,人家走得快看不见了,他才喊了一声:杨波。
杨波回转身,看见他,上上下下扫了几眼这个烤成虾一样的家伙,问:什么事?
很公式化的。
阿喊从没听过他用这语气跟自己说话。先怯了。终于讷讷的说:没……没什么事……你去忙吧……
哦,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吧。
说完杨波就和那女孩子走了。
红红的阿喊站在苦楝树下面看着他们越去越远,突然觉着口很渴,眼很酸。
这时候日头已经升到天正中,什么树阴也遮不住了。
第四十五章
阿喊在那儿傻站了好久,久得觉出脸上身上烧着疼了才推了单车默默望家走。
他说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那就回去等吧……
阿喊想。
那天阿喊等了很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大的事也阻止不了瞌睡虫找上他。好福气。
杨波半夜摸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阿喊那张睡得十分幸福的脸。恨死。上手去捏那家伙的脸,居然捏不醒……
他不知道,阿喊为着他,连着好几天梦见满桌子的吃食被锁在一个房子里,钥匙在他手上,他在半空中飘着,阿喊上蹿下跳也够不着他,生生吓醒。
阿喊那家伙脸上看似“幸福”的表情,其实是经过“扭曲”了的。
杨波掐他脸的那会子,他在梦里一跃而起抱住了杨波的腿,姿势难看无比,不过毕竟钥匙就要到手了——多不容易啊!连着五天都让你杨波在梦里耍呢,可算捞着一次机会了,他能舍得醒?!
杨波怎么知道他做的那些梦,看着那家伙有他跟没他一样,就是觉得心里烧得疼,上不得下不来,别扭。别怪他,恋爱中的人都这臭样,折腾自己不算还顺带折腾别人。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弄着自己?!说到底,杨波的“道行”也不怎么样,他要真那么能耐狠得下心来整“死”阿喊,那就心肠再硬一些啊,别天天晚上作贼似的猫在菜园篱笆外面偷看——被蚊子叮死都舍不得退——哼哼!忍得也挺辛苦吧?整一礼拜连阿喊的“小手”都没摸过,要撂以前,早就“饿虎扑羊”了!就不信他还忍得下去,要真那么能忍就别溜到洗澡间后面趴啊!要真那么能忍就别一看见阿喊脱衣服脱裤子眼睛就瞪得要出框一样啊!要真那么能忍就别瞅见阿喊的屁股就身上涨着疼啊!
杨波啊,你怎么就不知道觉悟是什么呢?逆着本性来能得着什么好处?
看来,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是没道理的。
杨波给阿喊那张睡脸弄得窝了一肚子的火。要发泄,就走到外面院子去抽烟。抽了半包这样,阿喊就醒了,脸上还残留着梦中那种食物到不了口的哀怨。他闻到烟味,赶快把头凑到窗户那儿去看了一眼——杨波回来了。他不敢上去。在屋子里蹑着手脚来来回回的转圈,兜到墙角那儿时不小心带下来一个酒瓶,叮咣一阵乱响,把阿喊给吓得,缩在墙角那不敢动。没办法,想装睡也不成了,那出去吧。
“……你回来啦……”
杨波不应也不回头,只把烟灰往旁边弹了弹。阿喊厚着脸皮在他旁边坐下。
一个抽烟,一个呆呆看天上的星星。
蝉声噪得慌。
李亦华,我有事要和你说。
太突然了,阿喊还沉浸在那满天的“糖粒”里呢,话他倒是接收到了,不过没来得及分析里面的情绪,只好“哦、哦”两声。
……
……
然后又是好长一段沉默。
我家里给我介绍对象了。
……哦……
你怎么说?
……
我问你怎么说?!
……
你让他说什么呢?叫你推掉?!就像你叫他一样?!都说了他不是这类人,干不来这类事。
我要把我们的事情说出来,明天你跟我去我家。
……
阿喊低了头,抿紧嘴唇,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公鸡不能下蛋,男人也不能生孩子。他也老大不小,再天真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法了,也知道这世界只能男人跟女人结婚,女人生孩子。还知道如果男人要和男人在一起,家里人知道以后是会不依不饶的。不依不饶后面是家里人的伤心和失望。那么多人伤心失望,他怎么敢点头。
好,我也不逼你。今天星期四,星期六早上我在我家门口等你。你要是不来……咱们就玩完了李亦华!
杨波把话撂完就走人,把个阿喊晾在问题中间,左右为难。
第四十六章
那两天阿喊过得还真是煎熬。这种煎熬反射到梦里那就是一堆一堆到不了口的吃食——白日里伙食质量下降,到了梦里还是只看得着吃不着,阿喊迅速憔悴了。于是又有好事者据此推断这家伙“失恋”了。
失恋还不至于,不过,要一个不好,那情况可就难说了。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去,事情一捅出来,还不知道多大个波澜在前边等着呢!不去,杨波那头又该如何呢?
真要把人活活愁死了。
愁归愁,星期六眼看就到了跟前。阿喊早早就醒了,蹲在水井边上发呆。
杨波那边呢,别以为他直接就杀到家里张口就来那么一句:爸妈姥爷——我喜欢的是男人!就是以前那个经常拿鸡蛋到咱们家来的那个又脏又谗的李亦华!
多么傻劬!
笑话!杨波什么人?!心思多得——做张网能把宇宙网进去!
他在对阿喊撂“狠话”之前就把后路前路都弄好了。就等星期六演戏哪!
怎么演?
自然是装!
他瞅准了星期六他爸妈他姥爷都在,回家报到,也料着他们必定会说起谈对象的事儿,果然,一进家就轮番轰炸。他么,先做“低头认罪”状,再做“痛心疾首”
状,最后……“咕咚”一声倒地上了!倒地上还不算,还口吐白沫!那样子——啧啧!要多怕人有多怕人!把他爸他妈他姥爷吓了个透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段时间“劳心劳力”给劳成这副模样了,实际上——什么呀!这家伙进了趟厕所,望嘴巴里放了点儿肥皂水,看看“时机”成熟了再伸手往喉头里一抠,呕出来!
看见了没?人为了阿喊连这都受了!
计划得还挺周全,料定了这三人在这混乱场面中会乱了阵脚,还派了一死党在外边候着,一听里边有响动就冲进来,喊:不好了!快送医院!然后,早在他家门外几步路的地方等着的车这时候“嗖”的一声开到面前,把人都装上去,连他爸他妈他姥爷都不能漏,一道儿送医院。
这时候肯定有人想了:他这吞肥皂水的活儿到了医院还不得穿帮?!
别急别急,医院那也有人候着。钱能通天,买通个把医生把没病说成有病还不简单?!
说的病还不能是太好懂的,就看医生在那掰,掰了半天着仨人只明白一件事:不是身体上的事,身体健康着呢,是精神出了问题,要不解决了,这人估计一辈子就得这么“瘫”着了。
什么东西一扯到精神上就玄,再加上当时这一家子都心慌意乱的,哪里能想得起什么来,只一个劲儿的求医生救命,医生说要“观察观察”。那就留下观察呗。
这时候,戏演高潮上了,杨波同志的第三个“托儿”及时出现,装着挺热心的样子,先跟姥爷搭上话——老人家么,这类事情上好蒙一些。先“吓”,把姥爷吓得差不多了再慢条斯理的说:您别急,还有路,这种多是给“魇”着了,灵山上住了一个老道,特别能祛,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
姥爷早给唬得不知东西南北,也不顾女儿女婿的阻拦,硬是把杨波又弄回了家里,让那人赶紧去请老道。没多大会子功夫人就到了,烧了一通符,絮絮叨叨掐掐算算,最后吐出来一句:嗯……最近家里有否逼苦主谈婚论嫁?……
有……
嗯……今年玄枵在天机宫,犯太岁,不宜论及婚嫁……
那什么时候……
十五年以后……要找个同样是肖鸡的,六月间出生的才能配得上……还不到时间,千万莫要逼他,不然……性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