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更这才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紫舟,悠悠道:"毓弋还吩咐了你些什么?"
"没,没吩咐什么。"
"嗯?"怜更低哼了一声,只是望着紫舟不说话。
紫舟连忙低下头,左右顾盼,支吾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安的什么心我不晓得,你爱给他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回房间去了。"怜更扫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转身要走。
"没有!"紫舟连忙追上来,小声道,"爷都是好意,怜少爷您千万别误会了爷......爷只是吩咐紫舟好好照顾您。"
"哦?"怜更挑了挑眉,双手抱胸。
"爷交代过怜少爷起床的时间,让奴婢准备好热水,还有吃的东西,刚才还吩咐下了叫厨房熬药,还有其它琐碎的事情。爷对您真的很好,是奴婢笨一直照顾不好怜少爷,您不要误会爷......"紫舟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只是低着头不断地揉着衣角。
怜更看着她,半晌才轻叹了口气,再开口却依然是那句:"我回房间去了。"
"怜少爷!"紫舟大叫一声,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怜更笑了笑:"不是说要扶我么?"
"是!"紫舟愣了一下,顿时跳了起来,快步走到怜更身边,挽起他的手。
"真是的,再这么扶来扶去,我连路都不会走了。"一边低声抱怨着,怜更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抹难以形容的情绪。
很淡很淡,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月色从窗外照进房间,房间里的东西都露出了朦胧的轮廓。
怜更缩在床上,半睁着眼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光影,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爷都是好意,怜少爷您千万别误会了爷......
虽然偶尔换了个人似的发起疯来让他吃尽苦头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可还是无法否认,除此以外毓弋对他真的很好。
他想要的,毓弋几乎都给他了,甚至更多。
哪怕明明知道毓弋不信任自己,明明知道有些话只不过是试探,有些时候不过是利用,只是,说到利用,谁不都是一样?
比起毓臻将自己送出来,毓弋的那些小小的机心,实在算不上什么。明显得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就像是直钩钓鱼。
愿者上钓罢了。
如果我说,我舍不得的,是你的人呢?
想起前一夜的话,心里还会泛起跟那时候相似的喜悦。哪怕被更多的愧疚和不安掩盖,也还能察觉出来。
长长叹了口气,怜更慢慢抬起手臂覆住了双眼。
"瑾......我该怎么办......"低得几乎没有声音的话从怜更的唇边逸出,像是压抑了很久的话终于宣泄出来。"告诉我那都是假的吧。"
"我该怎么办?"声音里是难受的哽咽,"好象,守不住了啊。我该怎么办......瑾。"
十六
到了半夜,外面下起了雪来,声音很轻,在夜间的寂静里却分外清晰。
怜更朦胧地有些睡意了,又被那轻微的声响拉了回来,抵不住有点寒意了,他卷着被子好一阵,终于轻叹了口气,慢慢坐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四更更鼓,外面雪下得大,一时间也不出天色,只像是还在夜间,这个时候,大概毓弋也差不多要起来了,五更天就要到宫里去......
一时有点失措地僵在了那里,手足都有点冰冷了,怜更连残余的一丝倦意都没有了。
以为不留意,原来有些事,也还是早就了然于心。
"呵呵......"禁不住便低低地笑了出来,怜更也说不清自己在笑什么,只是想笑的感觉忍不住便涌上心头。
笑了一阵,他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哆嗦着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走到窗边,把关得禁闭的窗推开一线,寒风就一古脑地从缝隙里钻进来。
怜更又哆嗦了一下,匆匆地转过身去,没有点蜡烛,只是顺着模糊的轮廓在房间里摸了一阵,找过一件宽大的皮袍,穿在身上,仔细地系上绳结。
左右看了下自己的打扮,感觉似乎够保暖了,才快步走出门去。
去毓弋房间的路早就熟烂于心。
即使穿上了防寒的衣服,怜更走在回廊上,也依旧觉得寒风刺骨,手脚早就冷得麻木了,只是一路走去,脚上似乎还有麻麻的疼痛,拐过回廊一角,看到远处毓弋院子里果然已经亮了灯,怜更才缓了缓脚步,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才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
忘了穿鞋子了。因为在房间里有地毯,而且他的脚一向冷冰冰的血气不足的样子,所以有没有穿鞋子感觉反而不是很大。只是一路走来,磕碰出伤口来了,才隐约觉得有点痛。
怜更一时有点失神了,走到半路,不知是继续走的好,还是回去换了鞋子再走的好。
小时候毓臻住的宫里,因为很多地方都被毓臻让人铺上了地毯,他总是觉得穿了鞋子很容易把地毯弄坏,怕被人嫌弃,总是小心翼翼的又很辛苦,所以常常不穿鞋子就在那儿跑来跑去,后来被告知了很多次,知道那些地毯并不重要,却已经养成了不爱穿鞋子的习惯。因为身体不好,毓臻也常常限制他的活动,出门的机会少,在房间里自然也不会有人限制他穿不穿鞋子,这样的习惯也一直没有纠正。虽然近一两年被毓臻罗嗦多了也会收敛,可是刚才心慌意乱的,一时间习惯的便又忘了把鞋子穿上。
犹豫了一阵,只觉得廊外的风越来越猛,雪也似乎越下越大,怜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自己的脚,笑着偏头自言自语地道:"算了,被说了更好。"一边说着一边又匆匆地往前走了。
毓弋正在房间里,刚起来,用冷水梳洗过后人就全清醒了,见雁琉云也已经整装等候在一旁了,便一边穿上朝服,一边道:"让你去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
"三爷府里出入的人这两天确实是多了,不过找三爷的人不多,大多是借过年的借口,找找亲戚,托托关系。"
"嗯。"毓弋点点头,"这不奇怪,朝中都开始有流言了,说来也差不多时候了,除夕前一天的围猎,不也正是好机会么。"
雁琉云迟疑了一下,试探道:"爷也认为三爷准备在那天对太子动手么?"
毓弋笑了笑:"琉云,你知道我一向不会对朝中那些流言做评价,只不过,之前老四老七那事之后,三哥能这么快控制了局面,他跟太子的形势,就扭转了过来了。现在他强太子弱,加上朝中要紧的人该表态的都基本表态了,他要挑这个时候对太子下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怕......"
毓弋的声音犹豫着顿了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后便听到有人叫出声来:"怜少爷?"
毓弋和雁琉云同时一震,都没再说下去,只是一致地向门外看去。
隔帘被人一下子掀了起来,怜更就站在那儿,直直地看向毓弋,一动也不动。
毓弋愣了一下,随即收敛起来,摆了摆手,示意其它人退下去。
等其它人都走了出去,毓弋才微微挑了眼,看了怜更一阵,突然脸色一变,风卷残云似的冲了过去,不由分说便把怜更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不大温柔地扔在床上,才发现怜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这妖精!"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句,毓弋才怏怏地转过身去,却是把一旁的火盆移到了床边,一边扯过一张薄被,把怜更的脚擦擦干净,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怜更只是呵呵地在那儿笑,一边眯着眼看着毓弋在瞎折腾。
"你这不是找死吗?"毓弋不甘心地又骂了一句。
怜更只是笑着看他:"你不是说不能把这个字挂嘴边的吗?"
毓弋顿时语塞,瞪了他半晌才板着脸瞟着怜更道:"你这个时候不睡觉,光着脚跑来我这里干什么?不怕我又把你折腾个半死?"
"嗯,没关系。"哪知怜更还是一脸不知死活地,只是歪着头笑着看他。
毓弋又是一愣,看着怜更像看着妖怪一般。
"你总会舍不得的。"怜更笃定地道。
毓弋这回连反应都不知该如果做好,只是看着怜更,好一会才笑着捏了捏怜更的下巴,道:"这算是你已经被我收买了么?"
"诶?"怜更愣了愣,很快便意识到是指自己上次说他所做的事不过是收买人心而已的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微微仰头看着屋顶,"那就算是吧。"
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失笑,毓弋忍不住凑近一点,靠在怜更耳边问:"所以天未亮就光着脚跑过来想见我?"
怜更一向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阵疑红,半晌才低声咕哝:"我睡不着。"
"什么?"毓弋假装听不见,心里却不自觉地快速跳了起来。
怜更本来一直是豁出去一般的大无畏,这时被他反复问了一句,才本能地意识到心慌。张了张口,原本以为很容易说出口的话居然就突然说不出来了。
"怜更?"毓弋看着他脸上少见的羞涩,忍不住又靠近一点,饶有趣味地唤了一声。
怜更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里面缩了一下,惶然地看着毓弋,深吸了口气好安抚胸下的剧烈跳动:"我说,我睡不着。紫舟的事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吗?她说你只是对我好......我......"
"你也觉得是?"见怜更没说下去,毓弋等不及地问。
怜更迟疑了半晌,才别过头:"我其实很感动。"并不是谁都可以那么清楚地了解别人的需要。即使是毓臻,也做不到。"想了很久,怎么都睡不着。"又是一阵沉默,怜更脸上的红居然深了,"那时候,你说那句话,我其实......很高兴。"
也许,我爱上你了,不可能吗?
毓弋看着怜更,很久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哪一句话,见怜更始终垂着眼,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居然透着一抹从未见过的脆弱,激起人的怜惜,不禁心神一荡,凑过去轻轻吻了他的眼睑:"说这么诱人的话时,也不看看我吗?"
怜更习惯地咬了咬唇,好一阵,才笑了笑,稍稍抬起头,眼里是毓弋看不懂的温柔:"不敢看。"
"为什么?"
怜更微微张了张口,似乎对于那"不敢看"三个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半晌才笑了笑掩饰了过去:"会不好意思啊。"
"傻瓜。"毓弋用力地亲了他一下,"要知道紫舟那丫头说一句话这么有效,早就该叫她跟你说了。"
"才不是因为她!"怜更反驳,毓弋只是扬眉看着他,怜更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是因为......臻。"
毓弋脸色微微一变,却没说话。
怜更主动靠在他的肩上:"没见到的时候总是很想见,见了才发现不一样了。我......很害怕。"
毓弋怔了怔,侧过头就能看到怜更的背,单薄得让人心痛。手僵在半空好一阵,落下去安抚时也还有一丝不自然。只是一下一下生硬地扫着怜更的背。
"如果你要把我送给别人,现在就跟我说啊。"
"不会的不会的。"毓弋连声安慰,连自己都被自己的温柔吓住了。
"真的?"怜更的声音从耳边传来,闷闷的似乎有点空洞的异样。
毓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点头:"真的。"
一阵沉默,随后便是怜更低低不断的笑声。
"那么,我送你一份礼物。"
只是这么一句,怜更却始终没有说出他要送的是什么礼物,就像是从来没说过那句话一般,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十七
那么,我送你一份礼物。
毓弋好几次想把这句话问清楚,怜更却总是笑眯眯地把话题带过,仿佛那天说出这一句话不过是毓弋的错觉。
年底近了,毓弋留在九王府里的时间也渐少了,几次之后他也知道怜更绝不会说,也只能作罢。
除夕越来越近,除夕前的一天皇族上下适龄的男子都会参加在盛京城外狩猎场中的比赛,只是这一年,春天似乎来得特别地迟,雪照旧是没日没夜地下,盛京始终覆盖在银白之下,狩猎比赛如期进行,只是朝中气氛却也越加凝重了,不同的流言此起彼伏,仿佛预示着新一年的不平和。
怜更懒懒地靠在窗边,望着窗外一直飘落的雪,隔着一层轻纱,总是显得不真实。指尖抵在窗棱上,似乎已经能触及那漫天的寒冷了,低头去看,却还是干的。
门外传来很轻的金属碰撞声,怜更也不回头,只是静静听着那锁被打开了,门推了开来,有人走了进来。
"怎么样?爷舍得把我放出去了?"淡淡的语气里无论怎么掩饰,也终究泄露了一丝不满的抱怨。
毓弋笑着走到他身边,熟练地把人一把抱起,走到床边坐下,才偏过头去看怜更的脸。
"没办法,你看外面的雪总下不停,你又总忍不住要往藏书阁跑,不把你关在这里,我看你现在就得躺床上了。"毓弋一边说着,一边轻佻地挑起怜更的下巴,左右端详,"嗯,看来这次的药膳效果不错,脸色好了不少。"
怜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别人都会变猪了,我还能不好么?"
"吃了睡睡了吃?"毓弋一挑眉,随手一指,"那是什么?"
怜更顺势看了过去,脸上一路维持着的冷淡一下子就全瓦解了。被褥之下,有什么微微拱起,在边缘露出了书卷的一角。
"你也不希望我变成猪吧?"
"养成小猪一头总比现在的好,没几两肉,风吹得倒,你看紫舟都比你强壮,你还想指望明天跟我去狩猎场?"
被毓弋说得脸上发白,怜更恨不得凑过去在毓弋身上大咬一口,终究还是忍住,一挑眉:"是你自己说只要连着一个月不发病,没有咳嗽没有发烧就能跟你去的,难道你要翻悔?"
"真搞不懂你怎么对狩猎场这么感兴趣。"毓弋低低咕哝一声,"明天要是雪还不停,你就给我乖乖呆在这里,这也是之前约定好的,你别到时耍赖。"
"没问题,明天肯定会天晴的。"怜更说得肯定。
毓弋笑了:"你看不到现在外面的模样?明天雪能小一点就不错了。我看这次比赛,估计也就大家过过场罢。"
怜更没有跟他争持下去,只是看窗外,依旧是朦胧的雪影缓慢落下,悄无声息。
"往年这个时候,也该开始融雪了吧......"过了好一会,怜更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唔......"毓弋随口敷衍,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小包山药糖糕,捏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放怜更嘴里,看着怜更吃下去后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自己的手指,就觉得心里痒痒的。
"这里的天气这样,边境会更糟糕吧?"
被怜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打了个岔,毓弋愣了一下,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他,才发现怜更的眼里没有焦距,似乎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想什么?"低笑着凑到怜更的耳边,毓弋问。
怜更摇摇头,好一会才伸手拿毓弋手中的山药糖糕,被毓弋一缩手躲了过去,才瞪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到,边境都是与别国相交,日子本来就难过,像这些年,三色国还好,凤临不是一直对我们沧澜虎视眈眈吗?在边境的那些人日子一定过得很苦。如果老天爷不慈悲,碰上了天灾,日子就没法过了吧?"
"你对各国形势倒是了解得很。"毓弋意有所指地笑道,"边境也有边境的管辖,凤临就是想对我们干些什么,也不至于明目张胆闯过边界来,否则,出了什么意外,贸然开战对双方都不是好事。你倒不必担心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