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令 上————尘色

作者:尘色  录入:07-16

毓弋给雁琉云打了个眼色,雁琉云便上前一步,道:"前天依怜少爷说的送了拜帖,戚国侯府里一直没有回应,我们以为成功了,结果今天才收戚国侯的亲笔信笺。"

"说什么?"

"他说无意介入皇室内务。"

怜更笑了笑:"你送去的拜帖呢?"

雁琉云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张薄纸,递了过去:"已经誊抄在这上头了。"

怜更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笑着丢还雁琉云,不管二人,转身走入内室,过了一会,再走出来时,手上拿着一个信笺,封得严密,递给雁琉云:"你拿这个再去试一次,要是不行,我认输。"

毓弋和雁琉云的目光同时落在那信笺上,只看到上面工整地写着"戚国侯敬启"五个字,字体隽永,一勾一划间竟隐含着几分决然的傲气。

"这是什么?"毓弋伸手就想拿过去拆开来看。

怜更一抬手拦了下来,对上毓弋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灿若朝霞:"我忘了说,这信要是拆了,就没用了。所以,"他的目光转到雁琉云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雁琉云心中忐忑,"琉云大人,记得别拆信。请您现在就亲自交到戚国侯手上去吧。"

"现在?"雁琉云下意识问。

"事不宜迟。"怜更依旧笑得灿烂。

毓弋看了看雁琉云手中的信,又看了看怜更,终于道:"现在就去吧。"

雁琉云迟疑着应了,走了出去。

毓弋一手拉过怜更:"你有多少把握?"

怜更笑了笑,不应答。

"没把握?"

怜更笑意更深了:"看来你是学会了怎么套人的话了。"

毓弋一耸肩:"我只不过是随便猜猜。看你说得信的内容那么神秘,我自然会好奇。要么是没把握,要么是很有把握,总不见得还有别的答案吧。"

"一会你就知道了。"

"哦?"毓弋挑了眉,看着怜更,想要找出些什么痕迹来,却什么都看不出。

只是怜更脸上盈着的那一抹笑意,始终不散。

过了不足一个时辰,雁琉云便兴冲冲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情绪。

毓弋也不禁有点微惊了:"如何?"

"戚国侯让人回话说,他想先见见写那拜帖的人。"雁琉云说着,目光落在怜更身上,竟有几分不定。

"什么意思?"毓弋微一皱眉,"他想先见怜更?"

没等雁琉云点头,怜更就先笑了:"那又何妨,他肯见我,自然也肯见你。你还是先想想见到了如何跟他说吧。"

"而且,戚国侯想马上就见到写拜帖的人。"雁琉云又补了一句。

毓弋一怔,略一沈吟,转头看向怜更:"你......"

"你担心什么?若是说怕我不行,那尽管放心好了。虽然不堪,要死掉还是很难的。"

毓弋变了变脸色,转头吩咐雁琉云:"去准备马车吧。"等雁琉云应了出去,才一把搂住怜更,"什么死不死的,下次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就该罚了。"

怜更微一耸肩,挣开他的手,转身走去换上外出的衣服,毓弋在一旁看不过眼,又取过一件大衣,把他包得严实才罢休。

怜更也不挣扎,只是笑着任他折腾。

戚国侯的府邸离九王府并不远,落在一条清净的大街上,平日来往的人不多,半路天下起了雪,路上就更见不到人了。

雁琉云驾着车停在门前,门口已经有人候着了,毓弋扶着怜更下来,那人便迎了上来。

"九爷好。这位公子就是侯爷要见的人了吗?"

毓弋点了点头,看了怜更一眼。

怜更报以一笑:"放心,侯爷会见你的。"

"这边请。"那等候的人也不罗嗦,说了一句,等在门边,见毓弋似乎没话要说了,才转身引着怜更入内。"辛苦九爷等在这里了。"

毓弋返回车上等着,心里却始终不塌实,不时地挑起窗帘往外看,觉得时间像停顿了一般。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雪早停了,地上积得一片白茫茫,那关上的门才慢慢地打开一线,只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怜更。

毓弋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从车上跳下,快步迎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怜更脸上一片灰白,毫无血色,双眼还是睁着,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的疲累。见毓弋走近,他浅浅一笑,低声道:"侯爷请你进去......你放心,他一定会应你所求的。"

听出他话里的虚弱,毓弋一震,心里就莫名地疼了起来,迟疑了一下,才转身去唤雁琉云:"琉云,照顾好怜少爷。"

"是。"

等雁琉云快步走了过来,接过去扶着怜更,毓弋才又看了怜更一眼,走进门去。

怜更几乎是整个人靠在了雁琉云身上,等身后的门关尽,他才低低一笑,吐出白雾,微微合眼:"成了。"

雁琉云只是扶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过了一会,见他不动,才忍不住轻声问:"怜少爷,属下扶你到车上去吧?外面天冷,你受不了。"

怜更点了点头,任他扶着自己往车里走,只觉得脚下空虚,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这身体真不争气。"低低一句,不知是自己埋怨,还是向雁琉云抱怨。

"嗯。"雁琉云也便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车旁,掀起车帘将怜更扶了上去。

怜更慢吞吞地挪了挪身体,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便睡了下去。

雁琉云站在车外,一直举着那车帘,看着他沉沉睡去的脸,眼中渐渐出现了一抹茫然。

"你......"听呼吸,知道怜更还没睡稳,雁琉云不确定地开了口,见怜更只是眼睑微微一动,没有张开眼,便又小心翼翼地说下去,"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么......为什么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过了很久,久得雁琉云都要放弃了,闭上眼的人却勾起了一抹浅笑,薄薄的双唇微张。

"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睡得安心。"

那笑容只一阵便消散了,只有雁琉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怔怔地出神。

就是因为有你在。

十三

毓弋走出门时,雁琉云僵硬地站在马车旁,怔怔地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

"琉云!"毓弋笑着叫了一声,相处多年,也极少见到雁琉云这种模样,只觉得好玩。

"爷!"雁琉云几乎是反射地一跳,转过身来,一看到毓弋便低了头。

毓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属下......只是在想,不知侯爷会不会答应爷的要求。毕竟......怜少爷知道的不......"雁琉云小声回道。

毓弋摆了摆手止住了他要说下去的话。他一手挑起车帘,帘内的怜更已经靠着车厢壁睡得沈了,呼吸悠长,只是脸上苍白透明,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

"真是个宝贝。"低低笑了一声,说不出意味,毓弋收回手,见雁琉云还站在那儿,微一勾唇,"好戏,要开场了。"

没再管雁琉云,毓弋跳入车内,抚了一下怜更的额,微微觉得有点凉了,这才倚着他坐下。

车厢外,雁琉云站着不动,直到毓弋开口催促,才反应过来,驱马向前。

好戏么?

只怕是谁都料不着的一出戏。

就像要印证毓弋的话似的,三日之后,七皇子毓轩被指意图杀太子夺位,四皇子毓炎被牵连,不到半月,人证物证都被查出来了,最终两个皇子被圈禁,近百人受牵连,盛京上下,人心惶惶。

众所周知,七皇子一向支持太子,四皇子却一向与三皇子毓臻交好,这次居然被查出两人串谋谋害太子,一时间,朝中人事的走动也显得有点躁动了。

整个盛京,最写意的,大概是就是九皇子毓弋了。

"你笑什么?"

坐了半天,只觉得平时经常没什么表情的毓弋居然一直挂着笑容,怜更觉得心里毛毛的,终于忍不住放下书卷,偏过头问。

毓弋一挑眉,笑道:"我只是在想,这些天,毓臻恐怕也闲不下来吧。"

"哦。"怜更只淡淡应了一声,又自看他的书去。

这反应倒是有点出了毓弋的意外,凑近一点:"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么?"

怜更叹了口气:"你想说,自然就会跟我说,我问,不是反而惹你不高兴么?"见毓弋一怔,便补上一句,"何况,我已经在这里了,他怎么样,又与我何干?"

毓弋沉默了一会,低笑一声:"怜更啊怜更,你是真无情还是装傻?半个月前还要死要活,现在倒会说与你何干了。"

"这不也是爷您调教有方么?"怜更嫣然一笑,站了起来,转身向去换另一卷书。

毓弋一手拉住了他,见怜更愕然地回过头来,才道:"想出去走走么?再过半月就是新年,到那时候,我可就没时间陪你了。"

"去哪?"怜更半眯着眼问,眼里有几分狡黠,像是会微微发着光。

毓弋忍不住伸手轻捏他的脸,没好气地笑道:"那你是想去什么地方?"

"唔......"怜更托了下巴像是在沈思,最后看到毓弋眼中的警告意味了,才轻轻一笑:"我想去上次你救了我的地方。"

"救了你的地方?"毓弋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指......翠红楼?"

怜更咧嘴一笑:"原来叫这个啊。"

"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去这种地方?何况现在大白天的,那里也不做生意的吧。"

怜更一笑:"九爷上门,他们也不做生意么?"

毓弋死死盯着他好一阵,终于挫败地吐出口气:"你这小鬼!"

翠红楼算得上花街里最大的馆子,可是老鸨做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有人光天化日的就兴冲冲地跑来"寻花问柳",硬把所有姑娘从床上挖起来的不说,还让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少年来挑人......这,哪怕是花魁,人家也看不上眼吧?

见老鸨哆嗦着站在一旁,雁琉云就抱胸站在她旁边,毓弋不禁觉得好笑,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怜更,见他还是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那些姑娘,忍不住付过嘴去,咬着怜更耳垂细声道:"怎么样,看够了没?"

怜更微微一缩:"谁说我只是来看的。"目光一转,懒懒地抬手指向一个低头带羞的红衣女子,"你。"

那女子一怔,见毓弋也看了过来,连忙走上一步,盈盈一揖:"公子有何吩咐?"

"你在这多久了?"

"奴家在翠红楼四个月了,九爷还是奴家第一位恩客呢。"

怜更笑着瞟了毓弋一眼,毓弋回他一个笑容,"就是救你那天。"

怜更这才又回头去看那女子:"你懂些什么?"

"推拿按摩,琴棋书画,都会一些,只是都是班门弄斧,让人见笑。"

怜更啧啧道:"会的还真不少,不过,琴棋书画我也会,推拿按摩......唔......"

"也会?"毓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越发不懂这人要来这里干什么了。

"多少会一点吧,见过不少。小时候也学着好玩地跟着人学了几天。"

"很好。"毓弋笑了,"那又怎么样?跟她们比?"

怜更白了他一眼:"只是好奇罢了。"

毓弋挑起了眉,正要说话,便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似是有马队经过,伴随着人声低低交谈,怜更脸上只是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便安静了下来。

毓弋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一会,脸色已经变了:"琉云。"

雁琉云会意地走出前厅,一会儿又折了回来,看了看怜更,又看了看毓弋,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

怜更哼笑一声,挥挥手:"不玩了......你们都出去。"

那老鸨不知所措地看向毓弋,见毓弋不说话,才颤巍巍地招呼着那些姑娘走回楼上,留下空荡荡的前厅。

"是三爷。"雁琉云迟疑了一下,只说了三个字。

怜更已经站了起来:"好了,我看够了,回去吧。"

毓弋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半晌才低声吩咐雁琉云:"去牵马。"

本是想带怜更出来散心,毓弋也没让雁琉云去拿马车,只是与怜更同乘一骑,这时回去,依旧是把怜更置在怀里,只是两个人都不说话,跟来的时候相比显然是不同了。

"明明她们没有什么特别,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往这种地方跑?"走了一段,怜更突然微微仰头,笑着问。

毓弋只是策马,没有回答。

迎面而来的风刮得脸上有点痛,风从脖子间钻进衣内,让人不住地打颤,怜更下意识地往毓弋怀里缩了缩,呢喃道:"好冷。"

毓弋还是像听不到似的,反而一扬鞭,加快了速度。

一路回到九王府,刚下了马,脚上还站不稳,怜更便转过身去看毓弋,雁琉云却拿着些什么走了过来,只是站在一旁不说话。

毓弋看了怜更一眼,也不开口,怜更一耸肩,笑了笑:"我先回房间里去。"

怜更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房中,既没换下衣物,也没马上坐下,只是走到书桌旁,把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笺抽出来,撕成两半,又压了回去,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慢慢踱回床边,跌坐下去。

"吓死人了......"低低地说了一句,他像真是被吓到了一般,缓缓抚着胸口,胸前起伏,好一阵才平复了下来。

半合着眼靠在床边,手上的动作刚缓下来,门就被人猛地推开,怜更连眼没睁开便道:"爷,怎么了?"

最后一字出口,脸上已经"啪"的一声挨了一耳光,整个人坐不稳便顺势往床上摔了去。

"你要说你不是为了去见三哥么?"毓弋的声音从头上冷冷传来。

怜更轻轻舔去唇边撞破的一丝血迹,勉强撑起来,笑了笑:"臻......烦心的时候会到那里去......只不过,他也会在那里......见些‘重要'的人......我只是想,也许,你......"

"也许我能偷听到一些?"毓弋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的话。

怜更呵呵地低笑了一声,没说话。

"你要真能偏帮我,我还真要好好疼你啊。"毓弋的话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怜更又呵呵地笑了笑。

毓弋冷哼一声,把手中的东西往怜更面前一扔:"你自己说这是什么?"

那是一封密函。怜更愣了愣,看了毓弋半晌,才迟疑着伸过手去拣,随意浏览了一下,脸上就先白了下来。

"老四和老七安插的那些人,倒台的入狱的,位置居然都是毓臻的人补上,这是偶然么?"毓弋眯着眼看着怜更。

"我......我不知道。"怜更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确定。

"哦?"毓弋眼中闪过一丝冷怒,"不知道?我以为,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吧。等空缺一出现,就有准备好的人替补上去。"

怜更下意识地咬了咬唇:"也许......是戚国侯私下跟他说。"

"是吗?我倒觉得,是你提前让他知道吧?"

"我根本不知道四爷和七爷会......"怜更猛地抬头向要反驳,话没说完,却已经被毓弋推倒在床,抬眼看去,毓弋的眼中已经微微发红,染着几分说不清的迷茫。

"你还是想着他吗?"毓弋死死把怜更按在床上,"我说过我可以比他待你更好,这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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