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弋还没说出话来,就看到他低头吻上了怜更的唇。
等药渡尽,毓臻又含过一口,依旧嘴对着嘴地给怜更喂下去。动作的熟练,让毓弋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是第一次。
如此几次,一碗药便喂尽了,毓臻随手取过湿布,细细给怜更拭去唇边残留的药迹,才抬头看站在一旁什么话都说不出的毓弋。
"三哥越矩了,九弟别见怪。"歉意一笑,毓臻道,"怜儿这孩子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刚拣回来时气息奄奄连太医都说他活不了了,折腾了我大半个月才救醒过来,对什么人都是一脸防备的模样,又花了好多心思才让他相信我,依赖我,所以看不得他受苦受累......"
"臻......"
毓臻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怜更一声低低的呢喃打断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怜更,却看到他依旧紧闭着眼,刚才那一声呢喃仿佛只是两人的一个错觉。
"......怜儿?"毓臻低低唤了一声。
怜更依旧没有反应,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不知是虚汗还是喝下了药开始好转,额上微湿,毓臻又替他细细擦去,正离手,却被怜更无意识地拉住了衣袖。
"怜儿,醒了?"毓臻柔声问。毓弋也上前了一步。
怜更的手只是揪着毓臻的衣袖不放,没有回应,隔了一阵,一直紧闭的双眼慢慢开了一线,眼中无神,只有一丝茫然。
"臻......臻......"过了一阵,又似累了地合上眼,只是低低续续地念着,叫得人心中凄惶。
"我在这,我在这。"意识到怜更意识不清,毓臻还是一句一句地应着他,反过手来握住了怜更的手。
低声安抚让怜更脸上慢慢浮起了一抹安稳的浅笑,揪着毓臻的衣袖的手虽然无力,却始终没放松一丝。
"臻......"半晌却又折腾了起来,依旧低如梦呓,"不要......不要......怜儿会听话,怜儿会听话的......再不敢了......臻,臻,臻......不要赶怜儿走,不要......"声音越渐哽咽,怜更的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无意识地往毓臻怀里蹭,"不要......做梦也不来见我......怜儿会听话的......再不要见周悠了......再不敢了......臻......对不起,对不起,臻......"说到后面,只是哭着反复地叫着毓臻的名字,不断道歉,泪从眼角不断落下,颠倒着叫,渐渐呼吸低促,断断续续调不成声,却还是死死地拉着毓臻的衣袖不肯放。
断断续续的话语,也只能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在不断道歉,毓臻心痛地抱着怜更,不断安慰:"我在这里,我没有生气,怜儿不要怕,不要怕,我在我在,怜儿不怕,不会赶你走了,不要怕......"
早上被自己利用,遭受那样的对待,哪怕痛得叫出声来,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这时却哭得像要断了气,毓弋站在一旁,看着在毓臻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却始终不断不断道歉着的怜更,觉得一股无法承受的绝望扑面而来。
这个人是毓臻的,从头到脚,他的记忆,他的心,无论在三王府还是在九王府,怜更都是毓臻的。
毓弋第一次看到自己那始终淡定的三哥眼中露出了那么明显的惊惶与心痛,忍不住撇嘴一笑,怕是毓臻自己,也不知道吧。
无情最是帝王家。
自己也好,毓臻也好,谁都不会奢望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付出"感情"。
"再不会丢下怜儿了......所以,不要怕,不要怕,我就在这里,一直陪着怜儿,不怕,不要怕......"毓臻依旧低低地呢喃着,怜更在他怀里慢慢平复了下来。
再不会丢下怜儿了。
一直陪着怜儿。
毓弋心中一动,便看到毓臻几乎同时抬起了头来。
"三哥还是把他接回去好好宠着罢。"
抢在毓臻之前,毓弋先开了口。
十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怜更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显得突兀。
毓臻看着毓弋,隔了不知多久,他终于一笑:"九弟说笑了。怜儿是我当着各兄弟的面送给你的,他就是你的人了,三哥怎么能再要回去呢。"
"三哥如此怜惜他,就该好好抱回去宠着,毓弋怎么忍心夺人所好呢。"嘴里笑着说,毓弋心里也有了几分不定。
只是自己至少已经占了先机。自己先开了口说出来,毓臻要真把人带回去,反而显得小气了。
如此反复掂量,毓臻已经笑着摇头道:"既然已经送出来了,怎么能要回去。只不过是看到他病倒,一时习惯而已,九弟别放在心上。"顿了顿,依旧笑着,看着毓弋的目光却似有一线的锐利,"怜儿乖巧,相信九弟......会好好待他吧?"
"这个自然。"毓弋像是没看到毓臻眼中的锐利,只是笑道。"怜更已经是九王府的人,毓弋偏私府里人,三哥也是知道的。"
毓臻这才把怜更慢慢放回床上,仔细盖好棉被,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其它的,就靠九弟照料了。"
"三哥放心。"毓弋笑着,将毓臻送出大门,让人吩咐过厨房了,才一路折回怜更房里。
烫热似乎退下去了一点,也依旧是让人心惊的温度,毓弋站了一会,目光落在一旁已经微凉的盆水上,半晌坐到床边,拧过湿布,给怜更细细擦拭了起来。
"只差一点点,他就把你要回去了。江山与你,他自然选择江山......这,也是你的命吧。"
夜色慢慢笼下大地,刚落了一场小雪,现在风停了,外面遍地雪白,便多了几分清亮,也多了几分寒意。
怜更还没醒过来,毓弋卷了书靠在怜更床边看。
翻过一页,隐约觉得怜更动了动,毓弋合了书看过去,却见他正微微抖着,似是不奈寒冷,灰白的脸上带着虚弱的不祥。
迟疑了一下,毓弋放下手中书卷,想了一下,依着毓臻的动作,将怜更扶起,让他半靠在自己怀里,才又将被褥拉过,覆在他的身上。
大概是睡得并不安稳,怜更微微动了动,低低地唤了一声。
"臻......"
毓弋手上一僵,本来已经捏住了湿布的手又放下了。
"还是叫他么。"低低一笑,不知是对怜更还是对自己。
"唔......"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怜更低哼了一声,慢慢张开了眼。眼中不再是一片茫然,而是带着微弱的亮。目光在屋内无目的地转了几下,终于停在了毓弋的身上。
"醒了?醒了就好。"毓弋淡淡说了一句,等着怜更的反应。
厌恶逃避,或者惊慌失措。
怜更却没有动,半晌才低哑地说了一句:"是你啊......"声音太轻,以至于听不出里面是不是包含着失落。
毓弋轻声哼笑了一下,语气里含着一抹嘲弄:"抱歉,是我。"
怜更没有动,也没有理会那一句,隔了很久,久得毓弋以为他又睡过去了,才听到他微声道:"我梦到臻了。"带着空洞的声音,平淡得让人心碎。"你别生气......我是第一次梦到他......有点,开心。"
毓弋沉默着,听着他低低续续地说,感觉心里就有什么慢慢地软了下去。
"他也像你这样......抱着我,很温柔,说不会不要我......说会一起......"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你爱毓臻?"毓弋突然问。
怀里的人全身一震,半晌却听到他的低笑了:"不......不爱。怜更是九爷的人。"歇了一下,他才慢慢说下去,"只是......还是会开心。只是这一次......只是一次......你别生气......"
听出怜更话语里的哀求,毓弋反而有点不适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别想太多,你还病着,不要胡思乱想,又激动起来,好好休息罢。"见怜更还是张着眼,只是不说话,毓弋终于迟疑着补了一句,"我守着你。"
怜更似是一动,毓弋要确认时,却看到他已经合上了眼了。
怜更再醒来时,天色还很暗,周围一片死寂,安静得叫人害怕。
感觉到自己依旧被人拥在怀里,怜更眨了眨眼,才慢慢动了动。
"感觉怎么样?"头顶传来淡然的问句,怜更愣了一会,才意识到是毓弋。
身上的疼痛和滚热已经消失了,只是沉沉的累,靠着毓弋的怀,微薄的温暖让人不想动分毫。2007-8-29 16:00:43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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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更低低应了一声:"还好。"
"再睡会吧,还有一个来时辰就天亮了,我让紫舟来照顾你。"
怜更却没有回应,隔了一会,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原来是真的啊......"
"说不动也只是梦。"毓弋冷笑。
怜更勾起一抹浅笑,映在苍白的脸上,分外妖娆:"你是真的......臻,才是假的。"
"你还想着三哥?"毓弋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来。
怜更像是有点慌乱了,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咳!"话没说完,就一阵呛咳,咳得他泪水都出来,后面的话也接不下去了。
毓弋自然地伸手顺他的背,笑了笑:"你要想他,也是没办法的事......罢了。"
怜更有点愕然地抬头看他,借着雪色,竟看到毓弋眼中有一丝淡得看不清的温柔与哀戚。
"睡吧,别想太多。"毓弋伸过手去覆盖在怜更眼上,低声安抚。
怜更温顺地合上眼,呼吸平和,却始终没有改变,显然是没有入睡。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天有点亮起来了,怜更才听到毓弋似乎轻轻吸了口气,又舒出来。
又隔了一阵,才听到毓弋低低地开口:"早上在车里那样对你,是我太冲动了......"不知是因为怜更颤了一下,还是因为在思考着怎么说,毓弋停了一阵,才接下去道,"你要想着毓臻,就想着罢,只是,你永远不会有机会再回到三王府去。你比不得江山重要。"
"我知道。"双眼上覆着的手,毓弋看不到怜更的表情,听他低低应了一句,明明平淡如水,却蕴尽苍凉。
只是心头一动,话已经说出口了:"我也可以像毓臻那样待你好,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彼此都是醒着,怜更却始终没有再应一声,只是静静靠着毓弋,像是睡着一般。
"我可以比毓臻待你,更好。"
不甘心地又补上一句,毓弋没再等怜更回应,只是拥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爷,今天是陪皇上出游,您不去吗?"
只沈静了一阵,雁琉云的声音鬼魅似的从门外传进来,毓弋皱了皱眉,沈吟半晌才应道:"罢了,你遣人到宫里去,就说我一早起来着了凉,就请病不去了。"
"是。"门外的雁琉云应声走远了,毓弋低下头,才发现怜更已经睁开了眼,直直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去?"
毓弋一耸肩:"去了也是无聊一日,倒不如留在家里陪你。"
"我以为,这是讨好皇上的好机会......臻每次都会去的,而且......啊!"像是想起什么,怜更顿时住了口。
毓弋却不以为然:"我跟三哥不一样。"
"啊......"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句,怜更看着毓弋,想在他脸上找到一丝端倪,毓弋却像他自己之前说的一般,怜更提起毓臻也好,是不是想着毓臻也好,他都不在乎。
"三哥的母亲,是靖王之女,戚国侯之妹,靖王圈地而治,戚国侯手拥沧澜四分之一的兵权,父王尚且要忌讳三分,众多兄弟里,大概也只有太子,能在外戚上能跟他一争长短。我呢,"说到这里,毓弋几乎是哼笑一声,"你知道么,我不过是父王一时起意,在御花园里宠幸了一个宫女,才会被生下来的。我的母亲,本来已经到了出宫的年龄,早想着出宫后与她所爱的人厮守,结果出了这个意外,宫出不去了,她也疯了。生下我以后,没两天就失去了踪影,大概是被后宫里某位贵人杀了吧。"
怜更怔怔地望着毓弋,从开始到最后,除了那一声哼笑,毓弋的脸上再没有别的情绪。那怕是说出自己母亲"大概是被后宫里某位贵人杀了"这样的话时,连眉毛都没动过一分。
感觉到怜更的目光,毓弋低头一笑:"别这么看着我,皇家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何况,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是生是死,对于我来说也无所谓。"
两相沉默,过了一阵,怜更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平淡过头,并不是因为你不在乎,而是因为你太在乎。"
"胡说什么!"毓弋脸色一沈,差点站了起来,只是怜更还半靠着他怀里,只是一动,毓弋就停止了动作。
怜更看着他,却并不说话。
"爷,宫里来请,说是可以去的皇子都去。"就在这时,门外雁琉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滚!"正无处宣泄,雁琉云恰恰撞在了势头上,被毓弋一句轰了回去。
怜更轻叹一声:"你何苦拿他出气,不是就不是,怜更错了,你别生气。"
毓弋挑眉一笑:"你不是讨厌琉云吗?怎么又替他说起情来了?"
怜更脸色微微变了变,毓弋还没看清,就已经寻不着痕迹了。过了一会,却听到怜更说:"从前......偶然听过臻提到,你小时候,是寄养在他母亲的宫里,到十二岁,才独自住开了,是么?"
毓弋一震,久久没说一句话。
十一
怜更也没有追问下去,只当不曾说过,轻轻挣了下,见毓弋不放手,也便倚着闭上眼。
醒时还觉得有两分精神,如此一阵,便又累了。
"是。"直到已经有些睡意朦胧了,却听到毓弋突然低低地说了一个字。
怜更动了动,没有张眼。
"我娘不过是宫里一个准备离宫的宫女,即无背景,也无封号,而且他失踪了,我在太后宫里呆了两个月,那时毓臻的同胞弟弟夭折,他母妃娴妃郁郁寡欢,我便被人当成礼物送到了她的静流宫里去,跟毓臻一块养着。"
怜更闭着眼,拥着自己说话的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之前的冷漠也好,尖锐也好,算计也好,突然就全部不见了,他却不敢睁开眼,看此刻毓弋脸上的表情。
"我的一切是以毓臻过去为标准,他小时侯有什么,我也一样有一份,娴妃也以毓臻来要求我,每天都会听到人说,你看三皇子如何如何,你要像你三哥那样,就好象,就好象我不过是毓臻的复制品。"轻轻舒出一口气,怜更就感觉到那种压抑散尽了,耳边甚至还听到了毓弋的低笑,"宫里人叫我九皇子,叫老九,娴妃呢,经常说着说着,就把我叫成那个夭折的皇子了。到头来,会叫我毓弋的,只有一个人。"
"是......臻?"怜更有点不确定地问,语气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是,小时候毓臻会追着我叫毓弋,到后来,懂事了,就九弟、九弟地叫,装模作样。"毓弋哼笑一声,"等我大了一点,懂事了,自然也不会以为自己就真的是娴妃的儿子,我不过是父王拿来安慰她的礼物罢了。所以等到十二岁,可以自己独立,我就离开了静流宫。"
怜更听他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好一会才轻问:"所以你讨厌臻?"
"不,我只是讨厌别人在我面前,还想着其它人。"毓弋笑了笑,"所以你明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