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两生花————晓渠

作者:晓渠  录入:07-12


第一章 天台上的一片月白

高大的欧式镂花铁门,徐徐地,向里开启,仿佛一只犹豫着睁开的眼。漆黑闪亮的"捷豹"安静而熟练地滑上宽敞的行车道。暮冬时节,片片山林死气沉沉的灰败,而道路两侧翠绿的美洲杉,却四季如常地绿着,沉默地,一棵挨着一棵。顾展澎坐在车里,车顶的玻璃天窗可以看见冬日庸懒的太阳,无精打彩地挂在中天。不知道为什么,从进入大门开始,心里淡淡升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惆怅,沉闷地,缠绕在心胸之间,竟是挥之不去。


可很快他的注意力便给道路尽头那座雪白的洋楼吸引,远远看,以为是覆了雪才会那么白,而入冬已久,初雪却迟迟未降临,又怎么会有雪?车子停在门前,才发现不过是因为用了特殊的理石材料镶嵌着外观,加上太阳光明晃晃地照着,才显得跟个落雪的城堡般洁白无暇。我说么,难道这世界上还有童话?顾展澎在心里偷偷笑话自己刚才那短暂的一个瞬间产生的幻觉。


唐叔,就是刚才接他过来的老人,让他等在门前。车库大概跟房间是连接的,因为他停了车,又从大厅里走了出来,招呼展澎进去。房子大得离奇,客厅是三层中空,抬头看,天棚高得跟夜空一样,巨大的水晶灯,更如同暗夜里闪烁的星,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微微晃起来,发出水晶片撞击的声音,本来应该很美妙,这一刻,只觉得阴森,那一阵空穴来风,在空旷寂寞的空间里游走,如同一声叹息。除此之外,整个屋子静悄悄,没一点人声儿人气儿,再就是走在地板上留下的脚步声,仿佛惹得整个大宅都在回音。


唐叔似乎看透了顾展澎心里的疑问,一边引领着他上楼,一边说:

"少爷好清静,不喜欢有人打扰,你以后也要注意,别吵到他。"

"那,这么大的家就你们两个住?"

"家?"一个字似乎暗暗地震动了唐叔,可他并没显露,只说,"嗯,每周都有人来打扫,那天你最好躲起来,很吵闹。"

"哦,"其实顾展澎想说,我不怕吵,热闹点才好,可怎么说自己也是来伺候人的,自然不敢多嘴。

"少爷一个人住三楼,你住二楼,在我旁边的房间,这里屋子多,常去的几个我会跟你说,否则你不要乱走。"

有钱人规矩真多,顾展澎只好在心中默默记着,跟着唐叔在长长的走廊里绕了半天,终于停在一个房间门前。似乎这里的房间都上了锁,唐叔拿出一串钥匙开门的时候,顾展澎的又难免觉得有些受辱,防他好似防贼般,转念想,大概这种显赫家庭都是这样,也未必针对自己,暂时宽慰。


因为是老房子,门都沉重高大,推开时,隐隐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嗯,又或者说,是太干净了。床单平整得连丝毫的纹皱都没有;墙是新刷的雪白,更显得冰冷无情,明明不冷,顾展澎硬是觉得好象要看到呼吸的影子。整间屋阴森得不象给人住,倒象茫茫的一片冰原,四周也无人烟,包围着身体的都是冷漠的空气。他开始有些后悔。


"我什么时候见少爷?"

"少爷在午睡,他晚上睡眠不好,白天都要补眠。等他睡好了,也许会叫你。如果他不想见,就等晚饭时候。你先休息吧!"

顾展澎把带过来的简单衣物从皮箱里拿出来,一件件挂进壁橱。壁橱里挂着一只很老式的灯,大概因为叶家是旧式老宅,还保留了很多古旧的细节,如今看起来倒透露着一股品味气质。摆弄着,便想起独居在此,神秘的叶家小少爷,外界对他的传言很多,因为家族地位显赫,想挖豪门新闻的总不会放过他,只因他是叶家一个,那么不寻常的存在。


东西实在不多,很快收拾好以后,他在房间里逛了两圈。面积真的不小,卫生间很宽敞,用的也是旧式那种带着四只脚的浴缸。他打开水龙头,竟然真的有热水,多少觉得安慰,这么个冰冷不近人情的地方,总算有点人性。房间还带着个阳台,不是很大,由仿古的黑色铁栏围着,他走出去做个深呼吸,顺便放眼望去。他不知道原来车子开过了那么大的一处庭院,错落着种满了各种高高的树,矮矮的灌木,中间还环绕了一个不小的人工湖,起了风,水面一层层皱了起来,脑袋里仿佛给什么碰了一下,某个画面瞬间即逝,他以为是反射了阳光的水面,忽地刺了自己的眼。


走出房间,看见唐叔正在往楼下走,于是问道:

"唐叔,我能四处走走么?"

唐叔似乎想了一下,才说"可以。"

走在院子里的时候,那稍纵即逝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心胸之间的惆怅之气却迟迟不散。他在小路上漫无目的走着,不禁想起叶家小少爷,他依旧紧张,不知这人是否难相处,如果这份工作做不好,自己又要往哪里去。上衣口袋里的照片给再次拿了出来,上面是一个少年弹钢琴的侧影,叶承安,雪白的灯光笼罩着他挺拔的背,他微侧着头,弹得那么专著,而有时候专著是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美丽诱惑。顾展澎已经记不得这张照片的来源,他遗忘了太多自己的事情。


命运有一股多么神气的力量?阴差阳错地,自己竟然要给梦中的这个影子工作,要与他每日面对面,要交谈,要相处......顾展澎不知不觉来到水边,波光滟潋,在短暂的失神里,隐约觉得背后有人注视着自己,他连忙转过身。身后是那条小路,通向雪白大宅,那里只有唐叔跟叶承安,而此时唐叔正在不远处把堆积的落叶扫在一处,那还有谁,从大屋的方向观察着自己?三楼的天台,门是开着的,长长的窗帘被风拉扯着里里外外地飘,却是空荡荡的。


晚饭的时候,唐叔生起了客厅的壁炉,加上餐厅里低低悬挂着一盏桔红的灯,屋里总算有点温暖的感觉。叶承安没有下楼吃饭,他整个下午也没有出现,唐叔说他在看书,在画画,就是没有要求见他。顾展澎断定叶承安肯定了解自己目前忐忑和不安,然而,他竟然故意地,要这种紧张的情绪再多折磨自己一会儿。


"少爷不舒服,不下来吃饭了。"

"哦,那我们要在哪里吃?"餐厅布置得很正式,顾展澎肯定这里不会是下人用餐的地方。

"在这里吃就好,少爷不计较这些。我给少爷挑点他爱吃的送上去,你就可以吃了。"

大概在叶家做得太久,唐叔吃饭也很讲究,一点声音都没有。吃过以后,喝茶的时候,才跟顾展澎说起叶承安。

"少爷身体不是那么差,并没有找看护的必要,不过我老了,有时侯照顾不周到,才找你来帮忙。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你有事情可以找我商量,少爷平时都一个人呆着,没叫你的话,你不要去打扰。你要出门什么的,也得跟我说,车钥匙在我这里。"


"嗯,我知道了。" 顾展澎并不急于出门,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也是一片陌生,这寂寞冷清的庭院深处,反倒时而触发他逝去的记忆。

夜半月明,照在床前,顾展澎不能成眠,他睁大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月亮,努力算着今晚是农历的十五还是十六?墙上的钟正沐浴在月光之中,刚刚过了十二点,如果再睡不着,得把带过来的书找出来,翻看打发时间,睡不着的滋味真是难受。


琴声是在顾展澎数到第五千只绵羊的时候响起来的。因为住的地方很空旷,四下里也没什么人家,那清澈的声音似乎笼罩了整片山林,夜色里反复回荡。他不懂音乐,只觉得这钢琴的曲子里带着那么一股寂寞苍凉,又不似抱怨发泄,只象是倾诉,或者追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回过神来的时候,琴声已停,三楼的宽敞的客厅里那架黑色钢琴前空无一人,天台的门却是开的,象是着了迷,他走过去,掀开帘子。外面真的站着瘦高的一个男人,白色上衣,跟月光一个颜色,他安静地站在那里,飘逸的身影仿佛随时能因风而去。叶承安。他没转头直接问:


"你来了?"

"哦,对。"

"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我?"他说着转过身,面对顾展澎,"唐叔没告诉过你,我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

顾展澎这才觉得神智终于回到身体里,立刻紧张起来。没错,还没到一天,自己已经破了规矩。

"我听见你弹琴......"

"那也不是给你弹的!你回去吧,下次不准上来。"

刚才为他那一股气质着迷的顾展澎心中的感觉立刻被打翻,就如同他先前预料的,有钱人家长大的孩子,骄横跋扈,目中无人,看起来赏心悦目,真实面目又是另一回事,他还真给自己找了个难题,竟要跟这种人朝夕相对?哦,不对,叶少爷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可一时职业习惯又让他脱口而出:


"这里很冷,站久了会着凉。"

"谁要你管?"

"我是你的私人看护......"

"是不是,都在我一句话,不是么?顾展澎?"

这里果然不是童话里的城堡,那看起来透明一样的人儿,也不是什么姿容秀丽的王子,一边往自己的卧室走,顾展澎一边想。只是他仍然忍不住从阳台往上再看了一眼,天台上的那片月白身影,他在冬季的夜里独自凭吊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睡着,朦朦胧胧里,琴声又再响起,还是相同的曲子,反复地,弹了大半个夜晚。而他梦见,叶承安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你回来了?"

第二章 喜欢和讨厌,哪一个更需要理由?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已经过了晌午,顾展澎迷糊片刻,忽然跳起来,匆忙穿戴好,走出房间的时候,正看见唐叔从楼下走上来,只得红着脸道歉:

"对不起,昨晚失眠睡得晚......起来晚了。"

"嗯,没什么,少爷也是刚刚睡下,你随意好了。"

顾展澎心中暗暗庆幸虽然正主儿很难伺候,但这个唐叔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一个下午四处闲逛,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回到客厅里看了会儿书,很快到了晚饭时间,叶承安照例又在楼上卧室用餐,只剩他跟唐叔一顿饭吃得无聊。


一个星期过去了,即使偶尔听到叶承安压抑咳嗽的声音,也没有请医生过来诊视,又或者叫自己过去看看。就算开始还能安慰自己这钱真的好赚,可渐渐地顾展澎也觉察出个中蹊跷。既然叶承安这么看不上自己,怎么又花着钱雇佣,却又这么无端躲避,哪怕他的钱多得没地儿挥霍,也没必要跟他自己过不去吧?况且这大宅阴森空荡,整日无事可做,简直跟坐牢无异......可是,难道叶承安不觉得寂寞?似乎他除了夜里弹琴,白日睡觉,似乎也能画上两笔,再无其他事情可做,长久地关在楼上,难怪他性情古怪,大概也跟这幽禁的生活方式有关。


顾展澎学过发展心理学,相信人成长的环境对性格的影响作用。叶承安的新闻,他多少知道些,虽然也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什么确切根据,可八卦这种东西都是一样,八来八去,到最后谁也分不出真假了。叶家是城中旺族,靠能源生意崛起,大儿子还是政界新贵。叶家春风得意,四个儿子均是人中之龙,门当户对的婚姻也使叶家后代枝繁叶茂。叶承安的父亲,是叶老太太的小儿子,最受宠爱,外表风流,才华横溢。只是叶承安是私生子,开始时叶家并不承认这个孩子,他的母亲一气之下告上法庭,闹了两年多,叶承安两岁多的时候,长得已经跟他父亲如出一辙,抱出来真相简直不言自明,叶家人只得噤声,与他的母亲私下里做了个交易,给她一笔钱离开,而把孩子留在叶家,由叶老太太带。因此,叶家子孙众多,唯一一个孩子由老太太亲手带大的,只有叶承安。承安的父亲后又结婚,再育子女,与他交流沟通都不多,所以并无太多父子之情。叶家的一干人等并不喜欢叶承安,只碍着老太太的情面,表面背后又是两套。八卦新闻有段时间甚至报道叶承安遭到堂兄妹排挤虐待,顾展澎倒觉得是真的言过其实了,据他所知,叶老太太对叶承安还是万分呵护,不容别人怠慢半分,遭人嫉妒是有可能,可堂堂叶家又怎么会出虐待一事?


然而,在这样畸形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应该都比较怪异吧?顾展澎把叶承安的不寻常行为通通理解成一个在呵护宠爱与排挤欺负的双重环境下,被扭曲了的人性表现。


这样看来,叶承安还是挺可怜。顾展澎不禁做了决定,对他定要耐心容忍一些,也许他本性纯良,只是需要了解和沟通。因此,他也不再被动等待,医者父母心,即使叶承安不求助,他也要主动帮他走出心理的阴影,只是万事开头难,恐怕怪脾气的叶承安不会领情不说,还要刻薄一番先让自己不痛快。想着便难免苦笑,还不确定自己跟叶承安相识,已经决定趟浑水了。


当天晚上,唐叔要上楼去送饭,顾展澎说:

"让我去吧!我也是领薪水,如果不给我点活儿干,我倒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唐叔明显为难,迟疑着说:"还是我去吧,少爷的性子你不知道,一旦不合心意,会发脾气,到时候遭殃的还不是你?"

"发也是冲我发,没问题的,我不会放在心里。"

唐叔见他坚持,只得退步,但还是要征求一下叶承安的同意:

"那我去问问少爷,他答应了你再去。"

不知道这单薄的人发起脾气怎么一番光景,能让唐叔这么害怕。顾展澎又说:

"你就跟少爷说,他要么今晚见我,要么就把我辞退,另找人吧!"

唐叔回头的那一眼里,透露着十分复杂的情绪,只是隐藏在暗淡的光线中,让人难以察觉。

叶承安果然答应了。顾展澎整理心情走上去,觉得再难面对的人,再难解决的问题,拖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有人点破这种尴尬的局面吧!那是顾展澎第一次进了叶承安的房间,比一般人的卧室要大,可一看就知道是男孩子的房间,也没特殊的男性化的模型什么的标志,只那种感觉,就是男人的房间,带着一股冷静的气息。也有个私人的壁炉,却没生火,一面墙是从天棚到地板的书架,因为太高,还准备了一支不高的登梯,放在书架下面。即使叶承安身材修长,也要站在那登梯上面才能够得到顶层的书。而这么大型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如果叶承安不是读书狂,就必定有个极度孤单的童年,才强迫着他养成读书的习惯,只有书里的世界,他才能找到平衡,他甚至可能在书里,充当着不同的角色,做个他喜欢的人物,做他想做的叶承安。


"唐叔说你一定要见我,否则就......离开?"

"虽然不劳而获也是福气,可我这人有怪癖,比较喜欢心安理得的钱。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需要我留下工作。"

"哦?"叶承安放下手里的书,侧头瞥了他一眼,轻微地发出一声轻蔑的笑,"我如果不收留你,你还有别的地方安身?谈判前弄清自己的本钱好不好?"

顾展澎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他极力地忍耐着不想发作,说出的话却难免带着怨气:

"这么大这么豪华的家做收容所,太可惜了,我想如果我无家可归,也可以找个普通点的地方,可能还不用这么受气。"

"谁跟你说这里是家的?"叶承安气定身闲地说,不带半点自怜自艾,"这里本就是个收容所,收了我,再收唐叔,如今又轮到你,天底下倒哪有那么好的地方,收留了你还不给你气受?如果有,你倒也介绍我去。"


这一番话象是重磅的保龄球,砸翻了顾展澎心中五味的瓶,先前心中的气愤也不由得散个干净,这次再皱起眉,竟已经是为了叶承安说话时,那看似无伤的面容。

推书 20234-07-11 :爱上男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