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两生花————晓渠

作者:晓渠  录入:07-12

谁?他在躲谁?我么?顾展澎整个人都象陷入恶梦,小安怎么会这样?他帮着唐叔压着小安辗转不停的身子,一边质问:

"唐叔!这是怎么回事?"

可不管他怎么问,没人肯回答,他也无心再问,因为小安叫得越来越大声,到最后,似乎什么神智也没有,大睁着眼睛,连续不间断地尖叫,整个人一会缩成一团,一会又折叠成难以相信的姿势,嗓子很快哑了,却仍然不肯安静。


"我不走!就不走!你们赶吧!诅咒吧!赶吧!咒吧!我就是不走!活着死着,就在这里,我等他,等他,等他......我等他,等他,等他,等他......等他......"慢慢所有的嘶喊,都变成两个字,"等他......"


顾展澎拼着大力,抱紧小安的上身,把他的手扭到背后,因为小安遮着耳朵的力气太大,大到开始伤害他自己。唐叔叔开始还帮着他,用被裹小安,帮小安擦汗,后来似乎那暗中伤害小安的力量正一波波强大起来,他们所有的保护都无济于事,小安似乎已经脱了形,所有的嘶喊跟挣扎都不能减轻痛苦半分。唐叔看他那样求死不能的模样,终于也把持不住,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你们饶了他吧!六小姐,求求你,饶了他吧!他,他是你的弟弟呀!求求你,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

顾展澎最后也把持不住怀里的小安,索性压在他身上,双手撑开他的双臂,脸贴着他的脸,有那么瞬间,脑袋似乎给什么左右,遵循着某个声音,他在小安的耳边,本能一样地唱起歌来,似乎早已学过,而直到最后一句,顾展澎才知道,这是哪一首。


"假如没有明天,没了时间,所有的等待,到了终点。"

他没停,一次又一次,反复唱,反复唱"所有的等待,到了终点"。

该结不能结,想续不得续,小安,你还等什么?等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似乎还没真正亮起来,又再暗下去。叶承安不再挣扎,不再尖叫,眼睛依旧睁着,却又视而不见,他的身体搭在顾展澎的臂膀间,却轻飘飘地,仿佛只剩下一副保受摧残的皮囊。


叶承安终于睡去,是在唐叔又再生起炉火之后。唐叔跟顾展澎帮他在床上擦了身,换了干爽的衣服,把他挪到火炉边的躺椅上,试着让炉火的温度把他的身子暖一暖。他的脸偏向一边,桔红的火光在上面涂上一层淡淡的带着颜色的光泽,顾展澎却知道那些颜色都是假的,小安的脸上,是一丁点儿颜色也找不到,他苍白得象个,死人。


唐叔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下楼熬糖水。顾展澎在客厅嗅到一股燃烧余下的味道,墙壁上残留着烟火和神符,地板上有块燃烧殆尽的照片,他低腰拣起来,那是小安微笑的半边脸,他的眼睛曾经那么明亮,嘴角牵起的微笑那么地,耀眼。


*************

叶承安休息了三四天,才恢复了大半的精神。这其间,顾展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却不似以前那么爱说话,有时候蹲在书架旁,为了找张CD,能翻上大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叶承安抿着的嘴角,多少次欲语还休,两人之间似乎还未热烈起的温度,已不经意地,冷却下来。唐叔依旧置身事外的态度,从不曾主动解释过一句,顾展澎也没有去问,他渐渐明白,小安是多么倔强,他不想说的话,哪怕有人把刀压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这么执拗的一个人,跟自己在那段已经烟灭的日子里,发生过什么,结局如何,又怎么演变成今天的局面......当问题堆积得太多,顾展澎已经不想去问,冰雪聪明的小安,既然执意要隐瞒的一段过往,大概是不想自己知道,他,顾展澎,曾经是个不值得去记忆的一个人。


如果说顾展澎最大的忧虑,还是那些伤害小安的人。看得出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过,可要怎么阻止他们的到来,还有,他们到底是谁?又或者是哪些鬼怪?随着日子缓慢地一天天过,冷静下来的顾展澎,终于能理智地看待周围的环境。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访客,甚至没有日期......与外面的世界完全没有接触的生活,如同是没有背景的画,天地之间,本来纷繁芜杂的大千世界,只剩他们孤伶伶的三个人。


只是这次他没有去探索答案,也许叶承安的古怪与孤僻,并不是全无解释,也许一切不过是,自踏入这深深宅院开始,便开始的,一个谜......顾展澎自己也开始,糊涂起来。


叶承安没有忽略顾展澎的沉默寡言,晚上的时候,缩在被子里看晴朗的夜空,找了很久,也没看见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耳边响起他在篝火边跟自己说的话:

"等你变成星星那天,一定要告诉我,哪颗是你,那样,我才找得到你。小安,不管怎么样,都能找到你。"

其实不是不肯告诉你,是我自己也迷惑不解,那么多那么多难以解答的难题,要怎么一件一件说给你听?想到动情之处,叶承安仍能清楚感受到他的心脏,跳得痴狂的,那种义无反顾的,疼。他以为,顾展澎的转变是上天赠送给他的礼物,让他忘记两人以前的一切,不管谁对谁错,都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所以他隐瞒了,他们之间的好坏,和谐与冲突,爱和伤害。可这一切,对顾展澎来说,是否公平?本来睡眠就不多的叶承安,一夜一夜地失眠,他睁着的眼睛里,是只有晴朗夜空才能呈现的,颜色。


顾展澎跟着叶承安,第一次走上大屋后面的山路。难得晴了几天,今日一早就开始阴沉,厚厚地搭在半空,深的浅的,都是灰暗的云层。路是往山上走,经过一片针叶林,迎面是叶家的私人墓地。他跟小安在山里散步过很多次,但从不允许往这个方向走,原来他家祖坟在这头。他们停在一座墓前,叶承安让开身子,使顾展澎能清楚地看清墓碑上的文字:


"叶承安 之墓。"

"不是别人诅咒我,"叶承安平静地说,"我在四年前,溺水死了。"

第十章 梦回

顾展澎仰面摔倒在叶承安面前的时候,四周并没有什么人,因为已经放学很久,大部分的同学都已经由私家车接走了。叶承安刚给家里打完电话,唐叔说司机早就出门,让他再等一会儿。雪化的时候很冷,冰冷的空气打透不甚厚重的校服裤子,他连着打了三四个冷颤。而就在这时候,一个男人,很大声地,摔倒在他面前,而且摔得很不轻,半天也没站起来。叶承安扭头看着躺坐在地上的顾展澎,西装领带很斯文,头发本来也抹得规矩,只可惜这一摔,没了风度。明显地,他并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却又没扭头不管,只那么冷冷看着,好象观赏动物园里一只摔倒的大象。

 

"同学,能不能拉我一把?"

腰怎么也用不上力气,顾展澎只好求助于面前这冷着面孔的小孩儿。小孩儿没说话,反倒转过头,不再搭理他了。现在的孩子素质真是差,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顾展澎自己费了好大的劲,终于爬了起来,倚着旁边的公用电话亭,舒缓腿上的酸疼。那男孩儿也没躲避,还站在原地,似乎等车。顾展澎看了看表,看来放学好一段时间了,家里还没人来接。男孩背着大号的书包,两只手插在大衣兜里,校服做得很漂亮,还配着体面合身的黑色短大衣,勾勒着他修长匀称的身材,领口别着精致的校牌,用英文写着他的名字,"Archie
, Ye",顾展澎禁不住抬头再去看他,站在路灯下,冷而不傲的面容上,带着跟年龄极不相符的,黯淡。

"你姓叶?"

"我们不认识吧?"

"所以才要问啊,我是顾展澎,你叫叶什么?"

叶承安转过脸,朝马路尽头张望,不再搭理他,而顾展澎按照他的年龄,这学校的背景却猜得差不多。他站了一会儿,觉得腿脚活动得差不离,转身走开前,对叶承安说:


"你可以坐公车回去,就是车站离你家可能挺远,要走一段路。"

叶承安抬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哪里?"

耸耸肩膀,顾展澎说:"你就当我能未卜先知吧!"

说完,他走到转角处的停车场,开出来的时候,叶承安还站在原地,起风了,吹得他大衣的摆飘飞起来。顾展澎有些不忍心,打方向盘,冲那里开过去。

"要不,我送你一程吧!上车!"

叶承安低着眼,摇了摇头,又似乎想了想,说:

"我身上没有钱,你能借给我坐公车的零钱么?"

楞了,念贵族高中的小孩,兜里竟连坐车的零钱都没有?顾展澎没停顿,从兜里翻出几枚硬币,递出窗口。伸过来的手,是一只没戴手套的,雪白的右手,手掌又长又大,带着力度跟柔韧性结合的美感。五指收拢,又收回大衣的口袋,叶承安问他:


"我怎么还你?"

"我会主动跟你要的。"

顾展澎摇上车窗,车子开出去很远,他还是忍不住从后望镜里,看着那只剩一个小黑点儿的身影。

这世界可真小。

那男人说得没错,车站离家里真的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山路上风大,叶承安觉得自己离冰棍不远了,他揣在兜里的手中,还有一枚剩下的硬币,已经给手捂得热热的,带着手的温度,那是全身上下唯一的还有热气的地方。刚转弯,便看见门前雪白灯光里,迎风站着的唐叔,见他在路上露面,赶忙跑过来,拿手里的大衣裹紧他,嘴里忙不迭地说:


"我的少爷呀,你跑哪里去了?可吓死我们了。老太太都快要报警啦!"

"哦,司机没去,我自己坐公车回来的。"

"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封了路,车堵了很久。司机到了以后没接到你,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把老太太吓得呀,以为你给人绑架啦!"

哆嗦着进了屋,应付了很多人的关怀和责备,才终于能回到自己的房间。脱衣服的时候,摸出那剩下的那枚硬币,犹豫了会儿,想起那个很难看的摔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最终把那钱币夹在书里,睡觉前,模糊地浮起那句话:


"同学,能不能拉我一把?"

不甚清醒的梦里,自己冲着他,伸出了手。

电视里反复报道着过期的流感疫苗导致学生入院医治的新闻,叶家老太太听了,连忙追问孙子在学校是不是接种了疫苗。

"没有,打针那天我不生病请假的么?所以错过了,还没来得及补打呢!"

叶承安拿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坐在靠壁炉的沙发上边看边烤火。

"幸亏没打了,万一出问题可怎么办?"

"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奶奶你想得太多了。"

"不是这样讲,能避免的就一定要想法避免。阿岚的男朋友过两天要来这里吃晚饭,让他帮你补打吧!他也是医生。"

"哦,好。"叶承安答应了,再专心看杂志,低头不语。

叶继岚,就是唐叔他们称呼的六小姐,是叶承安二伯父的独生女,所有唐兄妹里属她最聪明能干,也最得老太太的欢心。夏天那会儿就听说她找了个男朋友,对方家世不能跟叶家相比,二伯父夫妻两个为了这个,还到老太太这儿寻求过帮助,想让她帮忙劝阿岚放手。可叶继岚却是个死心眼儿,爱得一义无反顾,谁说也没办法,也只能任他们交往。如今倒是可以到奶奶这里来吃晚饭,看来还是叶继岚拗赢了。本来么,年轻有为的医生他们也嫌弃,难不成就只有豪门里出来的呆子,花花公子,唯利是图的奸商,才配得上他们的女儿?叶承安最看不上叶家人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人在他们面前都得分成三六九等,而分类的标准竟是可笑的出身。


"小安,你这两天怎么好象不高兴?是因为出国念书的事?你要是不想去,奶奶不逼你。"

叶老太太接过佣人递上的热茶,示意她给小少爷也送一杯。

"没有啊!可能是天冷,人没精神。"

"过来坐!"老太太招招说,拉着孙子坐在她身边,"还是因为那天自己走了老远的路回来感到委屈?"

"哪有?说了只是觉得没精神么!"

"行,那让张妈多给你炖点补品,补一补,年纪轻轻的病怏怏可怎么好?"

叶承安点头敷衍。他知道奶奶其实是咽下了一半的话,而那未出口的,又是关于钱的问题。奶奶对他的钱看得很严,虽然每个月也有零用钱,但总是要盘问花在哪里,买了什么。闹得叶承安索性不拿钱出门,反正他一日三餐,车接车送,确实用不到什么钱。他所有的零用钱都攒着,为了能实现心底的一个做了很多年的梦。


"过两天跟我去给你爷爷扫墓吧!他昨晚托梦给我,说好长时间没看见你,想你了。"

唐叔说,爷爷对叶承安的喜爱,恐怕比奶奶还要多。可他完全没有这样的印象,他只记得爷爷是个很严厉的人,在他面前也很少露出笑容。这样的也算喜爱么?可唐叔说他不懂,说很多时候,人的感情都是藏起来的。叶承安却觉得,叶家对他最好的人,最懂得哄他开心的,是唐叔才对。


上楼之前,奶奶再郑重告诉他,周末阿岚的朋友会过来吃饭,不要安排活动。

叶家的这一群小辈里,叶承安是很受排挤的,不仅因为他没有父母疼爱,他是唯一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孩子,受到最多的呵护和疼爱,而且他今年就满十八岁,大家都在拭目以待,老太太会给他什么样的成年礼,会不会象对待其他子孙一样,分给他叶氏企业的一部分继承权。叶继岚对叶承安这个弟弟倒是还说得过去,至少她不会出言不逊,奚落讽刺他,也说不上亲近,就是比较礼貌,相敬如宾。虽然叶承安并不想知道她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可也愿意乖乖配合,不会给她丢脸。


"叶承安!等一下,叶承安!"张颂扬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他奇怪为什么明明听见,叶承安也没停下脚步,害得他从教室就一直跑着追,"周末的派对你能参加么?"


"什么派对?"

"我上个星期给你请柬了呀!周末是我生日,我在家里开派对,你有时间去么?"

"哦,没时间,我家有客人。"

"什么?"张颂扬的脸一下垮下来,"可我上个星期就跟你说了!"

"你跟我说,我就得答应么?再说,你一呼百应,派对少我一个又怎样?"

"当然很重要,"张颂扬非常严肃地说,"因为我只请了你!"

"两个人开派对?"叶承安终于停下了脚步,黑眼睛在张颂扬的脸上逡巡半天,才说下去,"有病!"

说完扭头就走。张颂扬却不肯罢休,依旧快步跟着他:

"你要是没时间,我们换个时间也可以呀!下周吧!你哪天有时间?"

"我下星期给爷爷扫墓,你是寿星公,不想沾死人气吧?"

张颂扬的脸有些变色了,他皱着眉看着站在马路边等车的叶承安。他依旧习惯地把双手擦在大衣兜里,为了背住大书包,身子微微前倾,起风的时候,吹着他的流海,又细又软,让他产生一股想要去抚摸的欲望。而这人说话刻薄,此刻冷着面,抿着嘴,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又让他恨不得抽他一巴掌。


"叶承安,这么践踏人的自尊,很好玩儿么?"

"不好玩,所以,请带着你的自尊,离我远一点儿。"

两人的车,一黑一白,从不同的方向开过来,又朝着不同的方向开走,各自消失在高峰期的车海之中。起风了,树上连一片叶子也没剩下。

第十一章 两颗砂

餐厅里即使有叶继岚跟奶奶低低的说话声,还是安静得让人心慌。这个叫顾展澎的人显然话不多,在叶家最高权威面前也没什么谄媒之举,这让叶承安对他的印象稍微好转一些。心中也明白那天他怎么能指点自己回家的路,显然他早就认出自己,也知道公车站到家的距离,让自己在大冷天走了那么久,是不是故意整人呢?叶承安草草吃过饭,没急着离去,而是握着透明的玻璃杯,慢悠悠,沉默地喝水,顺便偷着看了两眼对面默默吃饭的人,怎知竟跟他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叶承安没有费心假装躲避,理直气壮地转移了自己的视线。

推书 20234-07-11 :爱上男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