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原本尾隨著全军的输送舰队此时在前方挡住了去路。
「砲击!」
「但是,侯爵,那是我方的输送舰队啊!为何要攻击呢?」
「既然是我方,为何妨礙我逃......不!妨礙我转进呢!別管那么多,立刻给我打!给我打!」
于是,非武装的输送舰队因立典亥姆侯爵为确保逃亡的路线而惨遭己方的砲击,这一幕把战争本身的无情与疯狂诠释得淋漓尽致。
「这些贵族究竟将人命当作什么了?」吉尔菲艾斯身旁的一个副官感叹著,而这正也是此时吉尔菲艾斯的心声。
「转进」的立典亥姆侯爵,以戈末休要塞作为屏障,消靡逃避于醉酒之中。当吉尔菲艾斯全军包围要塞不久,戈末休要塞银灰色的球体外壁,有一部分发出了白色的闪光後产生爆炸,立典亥姆侯爵终于众叛亲离。吉尔菲艾斯派出登陆舰将装甲兵送上要塞。
贵族联合军至此失去了副盟主和三成的兵力。
威斯塔特是一个缺乏绿色与水份的乾燥性行星,住有二百万人口,在边境地区算是多的了。由于地质肥沃,在为数甚少的绿洲上,进行著集约农耕与稀土类元素的开采。在和平的时代,自其他行星运来了数兆吨的水,以支持开发工作。
威斯塔特行星目前的统治者-赛德男爵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全然无能的统治者,或许是由于年轻的缘故,在政策的实施上缺乏了必要的弹性。而且为了要能夠自背後暗中提供物资援助伯父布朗胥百克公爵,对于民众的压榨便愈是变本加厉。这种行为在从前是可以行得通的,但隨著莱因哈特的急剧抬头,大贵族的支配体制逐渐松动,甚至已发展到內战的情況,民众也都有所了解,于是反抗的情绪逐渐地在酝酿。赛德男爵得知後又惊又怒,继而对之加以镇压,终究导致民众的反抗。
在类似情況发生几次之後,最後民众终于发起大规模暴动,对赛德男爵的镇压政策加以报復。赛德男爵控制不了局面,最後只能单独一身驾著太空梭逃亡,但由于自己身负重伤,到达禿鹰之城之後,不久即伤重死亡。
「这些该死的贱民......胆敢用骯脏的手殺死我的侄子!」
拥有特权的人很容易就会把其他并不拥有特权的人的存在及人格加以全面否定。布朗胥百克公爵不但认为民众没有反抗镇压政策的权利,甚至认为没有大贵族的允可,民众是没有权利活下去的。民众当中的病人或老人等等,凡无能力侍奉贵族的,比家畜更加不如,当然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他如此地深信不疑。
但现在这样的贱民不仅反抗大贵族,甚至还殺了他的侄子,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到了狂怒的地步,他相信自己的愤怒是绝对正确的。
「这些忘恩负义的贱民,必须要用正义之刃来加以惩罚!」他作了这样的决定。
「对威斯塔特施行核子攻击,对这些贱民不得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在这个决定上,很多人包括一些贵族在內都无法表示赞同。所谓核子攻击,也就是使用热核武器,同时将导致死灰大量散布。这种攻击方式自过去几乎使地球人类濒临灭绝的「十三日战争」以来,就没有人动用过。而禁止使用这种可怕的武器,已经成了宇宙间一种共同的约定。那以深思熟虑而闻名的安森巴哈准将,试图说服失去冷静的主君。
「您的愤怒是理所当然的,但威斯塔特是阁下您的领地,对之施以核子攻击的话是不是合适?」
「......」
「而且在我军正与罗严克拉姆对峙的此刻,实在没有余力再抽调兵力。況且要将所有的住民殺死似乎于理不合,有损公爵您的威信,是不是只处罚主谋者就可以了呢?」
「住嘴!」公爵大声喝骂。
「威斯塔特是我的属地。我有权利决定将那个行星连同那些贱民们全部一起消灭。鲁道夫大帝不也是殺了几亿个暴徒之後才将帝国的基础稳固下来的吗?」
放弃了劝说的安森巴哈自主君面前退下後,忍不住叹息著喃喃自语:「看来高登巴姆王朝也就要这么灭亡了,一个自己将自己的手脚都砍断的人,如何还能夠站得起来呢?」
但却有人将他这几句话拿去公爵面前告密,布朗胥百克公爵大为震怒,于是逮捕了安森巴哈,因为顾虑到他的功绩与声望,且又一直对自己忠心不二,故只是将之加以监禁并未立即处死。
梅尔卡茲也要求面见公爵,希望能阻止对威斯塔特施行核子攻击的计画,并且要求释放安森巴哈,但公爵拒绝了他的求见。
有一名出身自威斯塔特行星的士兵,在核子攻击计画即将实施的前一天,千方百计自禿鹰之城逃了出来,来到了莱因哈特的阵营当中。
莱因哈特听完他的话之後,本来要立即派遣舰队到威斯塔特去阻止攻击行动,但被奥贝斯坦参谋长阻止了。
「不如我们就满足一下那发狂的布朗胥百克公爵的兽欲,让他如愿以偿去进行那残忍的攻击行动吧!」
冷酷无情的参谋长说道。
「然後我们将整个情景拍摄下来公诸于世,作为是大贵族们毫无人性的罪证,如此一来,不仅全银河帝国的人民会看清楚贵族联合军的真面目,而且在他们领地內的民众以及平民出身的士兵们也必然早晚叛离。与其派人去阻止,这样顺水推舟的效果不是更好吗?」
从不知恐怖为何物的金发青年,在这时候竟然露出了恐惧畏怯的神情,他紧紧盯著木无表情的总参谋长,一字一句地道:
「难道你是要我眼睁睁地看著二百万人被殺死吗?其中又有多少是妇女儿童啊!」
「这场內战如果长久持续下去的话,死的人或许就不只这个数字了,也许是二千万,甚至是二亿,两相比较,那一种比较合算呢?」
「不要用人命来作这种简单的数字比喻!」莱因哈特怒道。但参谋长并没有因而退缩,反而继续进言:
「元帅,我只想您明白一点,身为一个霸主,不能有妇人之仁,只要有大贵族们的权力存在的一天,类似这样的事情不管多少次都可能会陆续发生。我们要做就是尽早作个了断,即使是不择手段,因此有必要让帝国境內每一个地方的人民都知道他们的恶行,同时广为宣传,他们并没有统治宇宙的资格......」
「那么是要装作没看到吗?」
「为了帝国二百五十亿的人民,同时也为了早日迅速地确立元帅您的霸权。」
「好了,不必多言......我明白了。」
莱因哈特无力地点了点头,但在他的表情当中,却缺乏了以往那股独特的神采。在旁边的如果是吉尔菲艾斯,绝对不会作如此的进言。莱因哈特在心中如是自问著:
「吉尔菲艾斯,我知道你和姐姐一定会反对我这么做的,难道这一条就是我必须要走的路?......」
威斯塔特行星上散佈著有五十多个的绿洲,在绿洲以外的地方连一个人影都找不到。也就是说,如果用核子飞弹对各个绿洲加以攻击的话,那么就可以将行星上全部二百万的居民殺得一个不留。
当天,在其中的一个最大的绿洲上,有人民集会在进行著。在凭藉著起义排除掉贵族的统治之後,对于以後的方向还没有确定。以後应如何是好呢?所以这一次的主要议题是,应如何确保居民以後的和平与幸福。对于长久处于贵族的统治之下,久未举行自主性讨论的人们而言,集会是一件大事,甚至可以说是值得纪念的节日,所有的人都来参加了。
「我听说罗严克拉姆元帅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也一向照顾有加,不如我们就求他帮助,他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当有人热心地提出这样的意见时,其他人也热切地立即表示赞同。其实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当所有的意见被归纳总结之後......
「妈妈,那是什么东西呀!」
有一名在母亲怀抱中的幼儿,指著画破天空中的一条线问道。接著其他的人也都看到了,有一道不祥的轨迹,正斜斜地橫过那灰蓝色的天空。
那隨之而起的纯白色的闪光,似乎使所有的景物都褪色了一般。
接著看到的是火红色的半球浮上了地平线,并且加速地连续膨胀,变成了一朵高达一万公尺蘑菇狀的云。
紧接著一阵爆风涌到,速度达每秒七十公尺,温度超过八百度的热浪席捲而来,烧毀了地表面,烧毀了植物,烧毀了建筑物,也烧毀了每个人的身体。
身上穿著的衣服和头发都起火烧了起来,烧得溃烂的皮肤上佈满了水泡。
活活被烧死的婴儿,最後的哀嚎在热风中荡漾著忽然消失了。母亲呼喚著孩子的呼声,父亲憂虑著家人的叫声,不一会儿全都听不到了。
被热风捲起旋荡在高空中的大量尘土,好像沙瀑似地流泄回到地上,埋葬了死者那被烧得不似人形的驱体。
自萤光幕上看到这幅景象的年轻军官,脸色苍白地离开座席,忍不住蹲在位子旁,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但是任谁都没有对之加以斥责。自监视卫星上所传送回来的画面,强烈地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他们现在终于更加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再也没有任何事物,会像人类之间恃强凌弱所表现出的残暴一样玷污宇宙的法则。
「把这些影像传送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贵族与我方究竟何者才是正义,连小孩子都明白了。这些贵族无异是在自取灭亡。」
奥贝斯坦以冷静的语调解说著,但并没有引起任何立即的反应。
「您认为如何呢?元帅阁下。」
莱因哈特的表情极为痛苦凝重。
「是你要我装作没看到,结果变成如此的悲剧。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难道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或许有,但是我的智慧仅止于此而已,无法找到其他更理想的方法。如您所说,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把目前发生的事作最大程度的利用。」
莱因哈特盯著冷漠的参谋长。冰蓝的瞳孔裡浮现出嫌恶的颜色,但已分不清这究竟是对著站在跟前的这个人,或者是对自己本身。
威斯塔特行星所发生的惨剧,此时正透过超光速通信呈现在帝国的各个角落。各地都引发了相当大的愤怒与震撼。民心加速地自贵族所控制的旧体制中脱离,甚至连一些原本反对莱因哈特的贵族们也一致强烈地认为布朗胥百克公爵已经没有所谓的未来了。
吉尔菲艾斯在完全平定了边境的星域之後,接下来就是与莱因哈特会合,于是舰队便朝著禿鹰之城前进。他自然也看到了传送的影像......
一些身旁的军官別过了头,许多较年轻的则弯下身来静静地呕吐著。当情绪的震盪渐渐平缓的时候,舰桥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年轻的红发指挥官身上。
这位红发的年轻人,在画面传送的同时,一直以十分凝重的表情注视著萤光幕。没有別过身、也没有反胃,从头到尾站得筆直、勇敢地见证著战争的残酷。他冷静的表现让在场的其他人对于这位年仅二十岁的年轻指挥官不由得更加衷心敬佩了。
当讯号消失後,红发的年轻人紧紧闭起了他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众人一动也不动地注视著吉尔菲艾斯提督此时沉痛的表情、以及十分苍白的脸色。这种苍白明显是因为愤怒而起的。因为,即使是亲自帶领八百艘高速舰队深入敌阵、进行勇猛而凶险的一击脱离战术同时,这位吉尔菲艾斯提督也只是一贯的淡然从容。
「对于这些贵族的行为,想必大家都看到了。在此,我恳请诸位把悲愤化作力量,同心協力把这些毫无人性的统治者推下地狱的深渊。这些野蛮的屠夫必须以血为代价来偿还他们的罪业。」
吉尔菲艾斯清冷的语调,在瞬间以超光速的传讯遍及整个舰队,每个士兵的心中登时燃起正义以及忠诚的火焰。
但是有一天,瓦列的舰队捕捉到了一艘太空梭。梭上乘著一名士兵,曾经是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部下,因被迫参与对威斯塔特行星的核子攻击,而于中途逃亡。这无疑是值得赞赏的行为,所以吉尔菲艾斯在旗舰巴尔巴格沙上设置的指挥官专属办公厅中,亲自接见了这位士兵。
「你做的很好。对于威斯塔特的事件,我们也是感同身受,请你就此加入我们的军队吧。」在听了这些话,这位士兵只是露出了轻蔑的眼神,并且不发一语。察觉到这位士兵的不对劲,吉尔菲艾斯疑惑地问: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如果我说了出来,您可以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吗?」
「如果你可以证明你说的话是真实的,我不会让別人加害于你。」吉尔菲艾斯隐隐察觉到,这个事件也许并不单纯。
但是接著下来,在他所说的话当中,有著让人无法听过了就算的內容,吉尔菲艾斯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了,为了确认这一点,他重覆地问了好几次。
「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罗严克拉姆侯爵听说过贵族联合军要残殺威斯塔特行星上二百万居民的消息。但是他竟然*、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著所有居民被殺害,这是为了要作为政治上的宣传!」
「会不会是侯爵没有採信那个消息的可靠性才导致如此的结果,你难道有证据可以证明侯爵是故意眼睁睁地任由威斯塔特上面的居民被屠殺的吗?」也许是为了挺身捍卫友人的名誉,吉尔菲艾斯微微动了怒。
「证据?」这位士兵冷笑著。
「那影像本身的存在不就是证据吗!?这么清晰的影像能夠说是湊巧偶然拍到的吗?那是由大气圈的附近,以高倍率镜头近距离对地上拍摄而得的!」
深受震撼的吉尔菲艾斯一语不发地要那名士兵退下,并且对知情的人下达缄口令。这是件令他难以置信、同时也不想相信的事情。这难道会是事实吗?他只觉得內心中混乱一片,理不出半点头绪来。
「就快要见到莱因哈特大人了,到时再直接当面问他是否真有其事......但如果万一这是真的又应该如何是好呢?如果是谎报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如果是事实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吉尔菲艾斯扪心自问著,但终究没有任何答案。
一直到现在,莱因哈特的正义也就是自己的正义。难道是到了无法一致的时候了?照理说来,自己和莱因哈特之间应该是同一阵线、密不可分的,但是......
(29)友情的考验
莱因哈特一直野心勃勃地力争上游,同时也要求好友必须与自己同步提升。吉尔菲艾斯做到了。事实上,要紧紧跟隨在莱因哈特那飘忽无定的步履左右,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能办得到呢?
由于威斯塔特事件,以及其伴隨而来、到现在仍然无法被这红发青年接受的传闻,大大減低了他凱旋而归的喜悦。
在与莱因哈特本队会合的途中,吉尔菲艾斯显得相当沉默。而对于上司的表现,四周的幕僚们都以为只是威斯塔特的悲剧引发了这个青年人心中的熊熊愤怒火燄罢了。
毕竟还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啊......仍是处于善感的年纪、情感尚未被尖锐的现实磨钝,面对如斯大的惨剧,即使本人冷静地面对了,在潜意识中仍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吧......众人如此心想著。然而,这并无损对于这位英勇上司的敬意。相对的,众人为了使上司的心情开怀,大多在有意无意中痛批大贵族们的残暴并重新保证起自己的忠诚和为了正义復仇的决心。听在吉尔菲艾斯的耳中,虽然表面上勉强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但是在心中却是一重又一重的鞭笞。
「提督最近情绪有些低落呢。」吉尔菲艾斯的副官罗伊中校有一天轻声发言著。吉尔菲艾斯有点讶异地看著副官。「这么容易看出来吗?」「是的,因为提督的嘴角一直没有上扬过。」副官谨慎地开著小玩笑。
闻言,吉尔菲艾斯笑了,不过是苦笑。尽管自己努力装出跟平常一般的模样,仍然无法完全骗过他人啊......
「属下必须提醒提督,在战争进行的过程中,无辜民众的牺牲,是值得愤怒但是却无法完全避免的。身为一个军人......在下或许僭越了......但是,提督,作为一个军人有时必须是一个无情的存在。与其一直沉陷在对于牺牲民众的哀伤和愤怒中,还不如暂时将这些情绪作为动力的来源,以实际的行动抚慰这些亡灵。提督,这不是几天前您对我们说过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