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番外————相思引

作者:相思引  录入:06-18

“爹,我明天开始帮你打理生意吧。”

“……好。”

黑云略散开些,月辉闪耀,朦朦胧胧,照的院子中树影憧憧。风老爷侧头看着他的脸,“歌儿,别怪你娘。”

风若歌的神色瞬间变的僵硬,紧抿着唇不语。

“一切都怪我。”风老爷的语气近乎呢喃,望着月亮的眼中有些迷醉。风若歌看着他的眼神,却看不懂。

风家家大业大,产业传了几辈,越做越大。涉及的产业多,于是要学的东西也就越发多。

从未碰过算盘的手指努力去熟悉,跟在风老爷身后,听着他讲解丝绸、茶叶、古董玉器。各种的东西,从产地品质到市场,一点一滴,全部要记在脑海中。

风若歌渐渐明白了,为什么风老爷会那么疲惫。

日子便在努力汲取中渡过,春、夏、秋、冬,晴天下雨,叶落雪飞,一天一天。待回首时,才恍然发觉时日竟过的那么快,仿若指尖沙,本是掬起的一大捧,不经意见便从指缝间流泻而下,想要追寻,却连一点痕迹也不曾残留。

春日花开,空气中都带着一股香甜的气息。冬月湖上甚多游玩的船,挂着红色的灯笼,有女子轻抚着瑶琴,转轴拨弦,好不惬意。

沐流韵懒懒的自玉盘中拣了个果儿放进嘴里,斜睨着弹琴的玉娘,轻轻笑道:“玉娘这曲儿都快弹完了,那两人却还是未到。”

宁澜雎饮了酒,轻摇折扇,“流韵兄莫不知道若歌是赚钱上了瘾?哪次约他出来游玩他不迟到的?倒是兰锦,寄了书信说今日到了,却还是没个人影。”

沐流韵勾起唇角笑,“罢,我们也就是个等人的命。还好有玉娘这等妙人和仙乐,不然定会枯燥而死了。”

“呸呸,谁在本少爷回来的时候说‘死’字?”

船外响起清脆的声音,船幌了一下,兰锦挑帘子进来。仍是一身蓝衫,却比五年前高了许多,浓眉大眼,肤色也黑了许多。

沐流韵倒了酒,笑道:“既来了便自觉点,迟到了先罚三杯。”

兰锦挑眉,端了酒便倒了进去,三杯酒下肚,面不改色,“哈哈,流韵,想算计我么?本少爷什么没长进,唯有喝酒这本事却长进不少。”

“是么?那替我也喝了如何?”

船身又幌了一下,风若歌进来。眉眼虽带着笑,却含着几分冷意。兰锦拍着他的肩,拉着他落座。正要端过酒来替他喝,沐流韵已将杯子拿在手中。

发丝随意的散着,沐流韵轻笑,“风大公子陪人喝酒的时候可干脆的很,莫非跟我们这些老朋友却还要推三阻四?”

宁澜雎附和道:“对啊,莫非风大少爷看我们无利可图,所以瞧不进眼里?”

风若歌脸上也无愧色,“在下只想借此机会多敬几杯给兰锦,如此倒好像是我不对了?”

沐流韵笑着将酒递到他面前,“这船上别的没有,唯有酒却是够喝的。”

四人落座,玉娘仍弹着曲子,只是曲风逐渐低沉,配上远处夕阳西下,竟有说不出的伤感。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沐流韵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宁澜雎望着远处云天,兰锦不知思绪何处,风若歌却慢慢在饮着酒。

船坊的红灯点上,晕染的光辉有些醉人。兰锦回了神,轻笑道:“本少爷离开五年,居然不知以往的朋友都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

沐流韵斜眼,“刚刚兰大少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呢。话说回来,出去游离五年,可有什么趣事儿?倒给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听听。”

兰锦白眼,“流韵,原来你说话就字字不留情,现在更是刺的人心眼儿了。这五年跟着师傅东奔西跑,原也没什么大长进,河流山川倒是游历了不少。”

三人凝了神,专注的听他说各地风光习俗,听到有趣处都忍不住笑出来。说了良久,玉娘回了楼,四人却仍然坐着,只是坐相各异,沐流韵更是半躺下了。

“师傅带我闯荡江湖,这江湖上能人异士可真不少,功夫高强者大有人在。只是大多数无心仕途,只想在江湖上称雄称霸。”兰锦说的意犹未尽,突然转头看着风若歌,“若歌,你弟弟呢?”

拿着杯子的手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突然一颤,眸光变得阴寒,风若歌抬起头,“没有消息。”

兰锦似乎也知道自己问错问题了,打了个哈哈,“长夜漫漫,我都打算跟你们耗在一起了。这样坐着总也不好吧?不如去寻寻乐子?”

沐流韵挑眉,“兰锦是说去青楼?”

兰锦眼睛发亮,“去不去?”

天色已晚,“玉琼楼”却正是热闹的时候。高大的阁楼,火红暧昧的色彩,莺莺燕燕,欢声笑语频生。有玉人临于阁台抚琴,幽幽的琴声带着喟叹,故作的凄凉却也能惹人怜。

四人包了阁楼的一间房,老鸨雪娘笑的一张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高声推销着自家的姑娘。眼神儿一转看到风若歌,整个人立马倚了过去,娇笑道:“哎呦,这不是风家的大公子吗?奴家常去您家买些脂粉玉器什么的,我们楼的姑娘啊,都喜欢的不得了,就是价钱贵了点……”

笑声愈来愈欢畅,手指也渐渐不规矩的移动,顺便使了眼色叫旁的姑娘来。

三人面对着打扮行为露骨的花娘,都显得有些尴尬。只有沐流韵,神色自若,搂了身边姑娘的腰肆意的笑着,狭长的凤眼弯弯的眯起,形成慑人的弧度。

几人行到半夜,沐流韵首先搂了姑娘进了一间房,渐渐的兰锦和宁澜雎也都搂了姑娘要了房间。风若歌锁着眉,任旁边的姑娘娇媚诱惑,只是不理。

烛光摇曳,风若歌看了旁边兴味索然的女子,“你出去吧。”

姑娘满脸不高兴的走了出去,临出门时低低的骂了声“有病。”

风若歌闻言,只抿了抿唇。清亮的颜色盛在酒杯中,映衬着烛光,有些迷蒙。他的眉无意识的锁着,心有些空荡。

走到回廊上时整个天地都极为静谧,偶尔能听到狗吠声、孩子啼哭声、楼中姑娘发浪声。极目望向远方,也只能看到无边的黑暗。

一股疲倦感生出,那些往昔刻意不去想的东西便逐渐映上了脑海,沉重的让人心生恼怒。

叹气转身,却看到沐流韵含着笑站在身后,目光清幽的仿若能看穿一切。

“没睡么?”沐流韵走了过来,眼中闪着戏谑,“莫非风大公子对女人没兴趣?”

风若歌第一念头是想揍他,刚拽紧手,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却让他险些站不住脚。

他,是对女人没兴趣么?

使劲的摇头,把这个念头摇去。抬头看到始作俑者笑的开怀,不禁恼的想掐死他,却还是只能沉声道:“流韵,别开这样的玩笑。”

沐流韵笑容闪动,“既是知道开玩笑,又何必那么激动?”

风若歌第一次想杀人。眉一动,又好奇,“你不是在那……什么?”

沐流韵不答,手指放在栏杆上,轻轻的敲着,眼神望的远,好看的侧脸一直摆着微笑的弧度。有些醉人,更有一股寂然的味道。

“身为丞相府的长子,出生下来便有无尽的荣华富贵,以后定然也是一代明相,又为何那么不开心?”

沐流韵笑,“身为富商之子,可谓含着金汤匙出生,父慈母爱,又为何也是那么不开心?”

风若歌不语。

人总能看到自己的痛苦,看到旁人的幸福,却未曾想,旁人也有郁结。

“玉琼楼”下突然闻来人的脚步声,风若歌低头往下望,看到一个手持玉扇头戴玉冠的男子踏步而来,一张脸笑的灿烂,眉目若画,不及沐流韵好看,却自有一股慑人的风采。

沐流韵咧开嘴,“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出好戏的。”

男子张扬的进了“玉琼楼”,弄出了不小的动静。雪娘本是不愉,但看到男子手心躺着的金子后,立马眉开眼笑,一边笑着一边把金子纳入怀中。

“哎呦这位公子,这是打哪儿来啊?我们这姑娘个个水灵,包君满意。”

话音柔的能滴出水来,可惜对上她那一脸颤动的肉,能听的人起鸡皮疙瘩。那男子却笑的淡定,“我不要姑娘。”

“不要姑娘?”雪娘大笑起来,“莫非公子想找小倌?您出门往左边请,那‘翠红楼’就是。”

“我来找人的。”男子唇角掠开笑,看的雪娘失了失神,只那一会儿,男子已上了楼。待雪娘回过神来,男子已推开一间屋,走了进去。

在角落看好戏的沐流韵轻轻的笑,“他倒打探的清楚,连哪间房都知道了。”

风若歌愕然,“他是来找兰锦的?”

沐流韵笑而不答。

后面的闹剧风若歌没有看下去,移动脚步,踏在青石铺成的路上。春天晚上有些凉意,被微风吹携而来,颤颤悠悠,让人激起对家的渴望。

柔柔的月光洒下,仍是带着迷蒙。道路黑暗,偶尔有大户人家的府邸门前挂着红灯,照亮一方尘土。

兰锦回来后,几人倒如以往般常常相聚,只是以往是在学堂书院,现在却是在青楼。风若歌去只听曲喝酒,不会留夜。其他三家家里也是管的严,基本都是凌晨便意犹未尽的离开。

时光沉寂的如小河里平静的流水,看着以为是静止不动,其实总是在不经意间便流淌而下,再无回旋。

兰锦十九岁的时候去了宫里做侍卫,宁澜雎被侯爷一怒之下派去了外地静修,只有沐流韵,时不时的出现,一副慵懒的纨绔相。

一年一年,风家的生意基本都交给了风若歌管理,偌大家业,即使是才智敏捷,也总会有疲惫之感。偏生累的半死的时候总有人很惬意的坐在一旁喝着茶说着散漫的话,于是头就愈发的痛。

风若歌皱眉看着眼前的人,“丞相也年事已高,你不是应该好好去学学为相之道吗?怎么那么闲?”

沐流韵笑的仿若丝毫没有察觉好友眼中的不愉,“那些我爹在我几岁时便在我耳边天天念叨了,还用刻意去学吗?相比起来,我还是觉得你这儿好,茶香人静,啧啧。”

风若歌眉头拧的死紧,“丞相应该学侯爷把你给发配出去。”

勾起笑,淡淡的语气有丝嘲弄,“他舍不得。”末了突道:“澜雎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去了一年那疾苦之地,心性只怕也会改了些。”

风若歌笑,“所以说么,你才是最应该去的。”

预料中的反驳没有出现,沐流韵只是笑笑,端了茶悠闲的喝,黑色的发拿了一根木簪随意的挽着,有发丝垂下,半掩着如玉的脸庞。

那么近的距离,却是看不透内心。

风若歌抿了唇,四人中兰锦单纯,宁澜雎顽劣,自己淡漠。唯有沐流韵,无人猜的透。他总是笑着灿烂着,眼神迷迷的勾人,内心万千想法,谁又理的透?

宁澜雎归来时天已落了一大场雪,地上积的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风若歌穿的衣有点少,寒意侵体时,恍然间想起,多年以前,有一个人极为怕冷,每次都是裹了厚厚的衣,基本只露出两只圆眼,对着自己笑。

心痛如凌迟,风若歌拽紧了手心。

凉亭中有火炉烫着酒,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风若歌使劲闻了闻,肚子居然配合的响了起来。刚靠近,便听到沐流韵发出的笑声,不似以往的醉人缠绵,居然有些清亮。

进了凉亭,看到一年多没见的宁澜雎,拳头立马就敲了上去。

落了座,风若歌才发现除了原来的四人外,凉亭中居然还有一位年轻的少年,鼓着圆圆的脸瞪着沐流韵,两眼闪现怒火。宁澜雎介绍道:“若歌,这是我远方表哥江夜,这次是准备上京赶考的。”

江夜转过头来对着风若歌笑,双颊红扑扑的,笑的有些腼腆。转过头对着沐流韵又是瞪眼。

风若歌看着有些得意的沐流韵,“你又在欺负人了?”

沐流韵笑的开怀,“我只是说他看起来那么小没有超过十五罢了。”

江夜哇哇叫道:“我二十一了,二十一!”

风若歌微愣,实在看不出眼前的少年竟比自己还大上一岁。沐流韵薄唇勾起,“莫非你们那真的是疾苦?都长的一幅营养不良的模样?”

江夜正要反驳,兰锦已道:“流韵你别奚落人了。吃饭吧,好饿,江公子做的菜似乎很好吃。”

风若歌讶然,竟看不出眼前的少年会做菜。

这顿饭风若歌吃了很多,沐流韵在尝到菜的味道后也难得的没有再说什么奚落的话,江夜看起来很兴奋,圆圆的脸上泛着粉色。

几人天南海北的说着什么,宁澜雎一副苦相尽在说去的那地儿有多么荒凉,说到最后差点哭出来,末了道:“我爹说,若我这次考试没有得到好名次,就让我一辈子住在那儿去。”

三人哄笑着出声,只有江夜执着的道:“我们那儿很好!很好!”

闹过之后风若歌独自回了府,在回廊上居然看到许久没见的风夫人,愣了一下,还是不冷不热的唤道:“娘。”

“回来了。”风夫人脸色平静,透着关怀,“吃过饭了吗?”

“嗯。”

错开她的目光,风若歌拽紧手心,“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房了。”

他快步绕过她,脚步有些凌乱。

风夫人喊道:“歌儿……”

他停了脚步,却未回头。

“你还是在怪我?”风夫人语气中有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一开始就认为风若颜的离开是我做的对吗?”

风若歌回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您能告诉我不是您做的吗?”

风夫人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娘,早点休息。”毫无温度的话说出口,随即便转了身,再不停留。

半夜雪落,飘飘散散,静落无声。

年关过去,元宵过去,春天过去,夏季过去……又是一年冬。

风家产业都被风若歌接了手去,慢慢适应后也渐渐不用那么忙。这几年中新皇继位,兰锦自动请缨去了西边城关镇守御敌,沐流韵宁澜雎依然经常去青楼,随行中多了江夜,但他每次都是老老实实的坐着,眼瞪的滚圆。

时日流逝的快,在过二十三岁生日时,突然便想到,风若颜已经失踪了十二年。

觥筹交错的光影在刹那有些恍惚遥远,举着杯的手也停在半空,远方的一切明明暗暗,绽放的笑颜突然就消散了。

贺礼摆了很多,也有很多人来说恭喜,风若歌僵着笑,偏头的刹那看到了一抹灰白的身影,执着酒杯的手一倾,酒液洒在锦衣上。来不及细想,他便朝那抹身影寻了过去。

人声鼎沸,风若歌穿来穿去,从未有那么一刻竟是那么讨厌有这么多的人。眼睛紧紧的盯着那抹身影,最后终是赶了上去,伸手一拍的时候来不及多想,话语便冲了出去。

“若颜!”

笃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边是众多的人潮,喧嚣的环境,转角处却静的能听到相互的呼吸。

风若歌手撑住墙壁,将风若颜困在两手间,眉头紧锁,看着那不知在梦中想了多少遍的容颜,轻轻的又唤了句,“若颜。”

风若颜绽开笑,在眉眼间晕染开来,有说不出的好看,“哥,生辰快乐!”

淡淡的一句话,听的风若歌差点落了泪。

那些以往只能肖想的场景展现在面前,那么那么近的距离,近的仿若又是另一个梦境。风若歌伸出手臂,紧紧的拥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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