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爹爹……”
洋洋望向屋外,飞沙走石,黑雾缭绕,有古老的音节被吟诵,长剑指天,似是要划破世间万物。
“你爹爹,定然能应付。”
千晨星皱皱眉,将拇指含入口中,“可重霄被赋予了‘一字绝杀’的功力,万一爹爹死翘翘,星儿和娘亲怎么办?”
“洋洋,将孩子给我。” 面无表情的千影绝忽然披衣起身,下床时显是伤势未愈,忍不住踉跄几下。
“公子。”
千影绝摸上小孩子头上柔软的细发,“晨星,你猜父亲想如何对待圣王陛下?”
千晨星搂上千影绝脖子,小心翼翼看向一身狼藉的君澈,嗫嚅着道,“娘亲,想要……求他,放过星儿。”
“哈哈哈哈……”千影绝蓦然放声大笑,对着君澈声音冰冷,“圣王陛下,别来无恙!”
紫衣的君王用力掐了下手心,不理剑拔弩张的千影绝,随意坐下,手心出现杯血酒,一荡一荡,可是他的唇,比血还红。
“影绝,给我‘世界之轴’!”
……
“重霄!”重羽轩挡住对方的致命一击,焦急地望向屋内,“我以明王的荣耀命令于你,立刻停止,立刻!”
“陛下,重霄,已经没了心……”他无意识地低喃,胸腔中发出桀桀怪笑,“没了心。”
“如果没心,你刚才会帮阿夜将那个孩子生下来,如果没有心,你早该乘他虚弱时杀了他,不是吗?” 眉心嫣红开始燃烧,隐约可见吐露的欲火红莲,“重霄,你被骗了,只要活着,就会有想要抓住的东西……”
乘对方愣神的片刻,重羽轩一剑挑破他心脏,鲜血流下,蜿蜒成河。
只不知,是否永远不会干涸……
“陛下,你终究……为了他,杀我……”
推开险些倒在自己身上的人,重羽轩毫不留恋地向屋内走去,“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无论是饶你,还是杀你!
阴风阵阵, 重羽轩回头,狭长的眼眸微微张大。
一袭红纱飘飘,倒地的少年起身,勾唇而笑,“陛下,是你,彻底杀了我!”
……
千影绝抱紧怀中的孩子,“千穹崖已经死了一万年……”
“可我也想了他一万年!”
君澈不自禁将手捂在胸口,多年前的伤痛依旧清晰得像柄锋利的剑,狠狠戳进去,再带出淋漓的鲜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那张脸,模糊而又清晰。
捂住胸口的手不能抑制地颤抖,仿佛巨虫在内部蚕食他的身体,甚至能听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噬咬声。
千影绝脸色一变再变,沉声问:“这是……你成魔的代价?”
“身体的痛苦,怎大得过蚀骨的孤独,”君澈抬起紫眸,里面正发出妖异而诡谲的光芒。喘息几声,面容狰狞地扭曲在一起,“所以,‘世界之轴’我志在必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痉挛的人终于平静下来,只是那双紫眸中空空的,不带丝毫神采。
他轻飘飘地说:“上次万年大战,君上将我锁在白塔之上,长达百年之久。”
“皓君白塔”,传说最接近神的地方,所有仙人梦寐以求的修炼之地,对君澈而言,却是最深沉的噩梦……
【少主,圣王替你逆天孕子,注定难逃一死。】那个时候,岚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他睁着空茫的眼,能看见的唯有黑压压的塔顶,不见天日。
注定……多么残酷的字眼,紧紧束缚着他,从一开始就不曾给人希望。
【君澈……君澈……】
冰凉的白塔之巅,他听见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了,那么的绝望,那么的痛彻心扉,伸出手去,却无法触摸那张容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早已得知的命运,按照既定的轨迹血淋淋地发生……
君澈仰起头,似是透过屋宇望向九天之上,“那个时候,什么仙与魔在我心中都没有关系,我只想一辈子和穹崖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仙魔寂灭。我不明白,为什么世间要嘲笑我们,为什么父亲要说我是叛逆之子?”
“父王……”千影绝深深吸口气,手心冒出微弱的黑色火焰,“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君澈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最后一次吗……”
53.时空转移(下)
血月以王者的风范藐视大地!
红色的天,红色的地,一片血红,浓稠得像是千万年也无法褪去。
我想这天这地,再无能阻我之物,想世间一切生灵,臣服脚下。
可最想的,只是让穹崖,让他回到我身边。
君澈轻声笑着,紫眸却黯淡一片,像是用所有的火焰来燃烧,得来的无非一场灰飞烟灭的幻梦。
“你是他用生命诞下的孩子,我爱你,便如曾经深爱着他,”君澈轻轻合上眸,染血的紫衣飘舞起来,缓缓升上天空,仿佛有灵魂在歌唱,缱绻低语,最后,空白一片,剩下亘古不变的空寂。
千影绝已明白他未完的话……
你只是我孩子,终究不是我情愿血染双手也要抓住的……唯一的……
天空之中血气继续蔓延开来……
“他说,我的血液是高贵的,它们承载着日月光华,天地万灵。
他说,我的长发应该沐浴于天空之中……”
千影绝深深吸了口气,父王,你终究还是要杀掉我,终究无法容忍我存活于世?
踏步上前,右手伸出,火焰铸就炙烈之剑。
剑身似龙,沿手臂盘旋而上,融为一体。
千影绝脸色苍白,眉目冷峻,侧剑,薄唇轻启:“永夜之魔,亡魂无处消匿。黑暗幽深,为你沉默的头颅加上钢铁的王冠!”
君澈向上张开双手,似要托起天空。
白色的雾气汹涌而来,潮湿,空旷……
影绝,你知道吗,世间万物,神袛掌中一场游戏,逃脱不开,亦无力挣扎……
岚算错了你的命途,可我与契约女神定了契约……血月已然临空,一切都在按该发生的在发生……
我就要回到万年之前,我要去见你的父亲!
仙界东君山后有片竹林,风一吹,就哗哗作响,穹崖总在那里等我,他玄衣广袖,墨发张扬,眉宇间有浓浓煞气,却在看到我的那一瞬,融化成远山般的温柔……
紫眸霍然张开,君澈声线一扬,双手交叠胸前,面容是从未有过的诚挚,“时空的主,借用你万能的手,颠倒乾坤!”
千影绝脸色大变,时空转移,他念的是时空转移之咒!
莫非一切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手,自己终究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时空的漩涡?
万年之前,有君澈,有千穹崖,有重羽轩,有重霄,有辛慕天,唯独没有千影绝,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那阿宇呢,阿宇呢,阿宇又在哪里?
不……
“娘亲……娘亲……”
“晨星……”
“主子……啊……”
世界之轴,生而转移时空,古来的预言终于应验!
当白光掩埋一切……室内只余一袭紫衣,像是瓣紫色的残叶,哀伤看不见尽处……
……
重羽轩拔出重霄插在胸口的利剑,伤痕累累的身体摇晃了几下,“知道为什么最后,输的还是你吗?”
重霄摇摇头,凤眸中已失去所有光彩。
眉尾蝴蝶彻底化为灰烬,两条红线孤零零挂在那里,有几分嗜血的凄美。
“因为……”重羽轩扒开他胸膛,低低笑了两声,“你没有心,没有心啊……”
明王陛下拄着剑,跌跌撞撞向屋里走去,血月高挂于天空之上,冷冷地俯视苍生。
重霄无力的手动了动,他抬起头,仰望从未见过的异象,大片的红泼洒出整个世界的诡谲……
红色的大地,该有黑色的花海……
黑色的花海……
最后,凝成了墨,装在一双眼里,千万年也不曾消散……
陛下,那么你呢,你有心吗?
……
“回去,哈哈,回去,回去……”
紫衣的君主席地而坐,无聊地把玩着头发,他张开嘴笑,洁白的牙齿间有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血丝,他似是意识到自己坐姿不雅,微微偏开头,紫眸一闪一闪,“穹崖,穹崖,我不要让穹崖见到我这个样子……”
冰天雪地!
重羽轩嘴唇都哆嗦起来,“影绝呢……”一把将君澈揪起,眸子里有烟波似的殇,“告诉我,影绝在哪里,他是不是出去了?”
“影绝?”君澈摸摸头,将空旷的屋子看了个遍,除了地上被重霄一掌推来昏迷的那个稳婆,再没他人,“影绝?”
“啊!我知道他在哪里!”君澈一把挣脱了重羽轩束缚,拍着手跳起来,“我知道影绝在哪里!”
重羽轩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在哪里?”
“那里!”君澈指着床,眯起眼笑,“我把它抱过来。”
不能支撑般,重羽轩踉跄着退后两步……
“影绝,乖,不哭,父王带你去找你爹爹……” 君澈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抱着床上的布枕,小心翼翼亲吻下去,“只要你乖乖的,父王便不打你,我把你爹爹画像给你看,你说好不好,要是想看就点下头……”君澈脸上荡开笑容,紫眸里的幸福似要溢出来,他轻轻拍打布枕,“对,这才乖,爹爹的画像被父王用魔力封在寝宫之中,除了父王,谁也不准看,当然影绝是特别的……”
重羽轩扶着墙一点点软到在地,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疯掉……
“啊……”
他用力抱住头,不要命地在墙上猛撞……
血……
血月临空……
世界之轴……生而转移时空……
阿夜回去了,他回到了万年前!
那些噩梦,那些噩梦!
不,他不能接受!
“啊……”
阿夜,我要去哪里,哪里才能找到你……
……
大堰和天晁开战,无数的人在铁蹄之下哭泣着颤抖,英雄们驰骋沙场,茫茫的风,吹刮而过,是荣耀,还是尸骨?
“天晁的军队进城了,快跑,快跑啊……”
上京长街,一片混乱,几个零零星星的商贩们丢了手中的活计,尖叫着往家里奔亡。
“公子,天晁的军队已经破了外城……”大叔忽然住了口,那公子缓缓转头,眸子里死灰一片,而那张脸,那张脸,“鬼……”
大叔仓皇逃窜,惊呼终究被淹没在人流之中。
重羽轩情不自禁摸上自己的脸,已经可以吓人了吗?
阿夜,你总怕我到处招惹人,你看,我现在这副德行,是个人都落荒而逃,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
我的心里,永远,都只能装着一个人……
他曾说,世间荣华万千,只你一人得我心意,当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朱砂缓缓打开,绽放出一朵泣血的红莲,极度华美,也极度决绝。
那个时候,血月尚未临空,黑暗也未曾孤独的让人哭泣。
那个时候,许多许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那个时候……
重羽轩摇摇头,青石板的长街,很快就只剩他一个人,一个人的背影,被太阳的斜辉拉得很长很长,他听见脚步声踢踏踢踏往前跑,最后消融在没有尽头的远方……
你是不是又躲起来了,真顽皮,为什么总要我来找你呢?
如果有天,我找不到你,我哪里都找不到你,该怎么办呢?
没有我在你身边,会不会有人欺负你?
你有没有饿着,有没有被冻坏?
阿夜,你要乖乖的,一定要听话,别总是那么倔强……
重羽轩将手缓缓抚上胸口,里面总是一阵一阵针尖似的痛,尚未窒息,已然昏厥。
“公子,是来看月谰姑娘吗?”
老妇嘻嘻笑着,粗糙的手一针一针刺绣,白布上的鸳鸯娇艳欲滴。
“嗯。”重羽轩拿起碧玉的簪子,放下准备好的十文钱,“你为何不走?”
“老了,眼睛也不大灵光,能走哪里去。”
男子走后,老妇搓搓眼,这眼是越来越不中用,怎么看人脸都是血红一片?
她轻轻哼着歌,摸索着将针扎在布上,其实那不是鸳鸯,或者她本来想绣鸳鸯,其实,只是两只鸟,歪歪扭扭地粘在一起,像是想着永远也不分开……
庭院早已荒芜,大堰朝的公主,早在几个月前随皇室南迁,紫微落寞,庭院幽深。
破旧的大门发出吱呀之声,没有琴声叮咚,更没有……
凌宇总喜欢来这里听琴,他以为琴还在,只要转过头去,就能看到那双黑眸,眸中竟是明晃晃的笑意,他嬉笑着说,‘月谰姐姐可漂亮了。’
可是出了庭院,他却勾住他的手,一个劲的叫嚷,凌宇是苏影夜最重要的人……
那个时候夕阳的余辉将整个世界都渲染出金黄的美好,凌宇眯起眼看斜阳,细心感受背后少年贴上来的温度,那般的温软而令人怀恋。
重羽轩踏着梯子上楼,木梯低沉,声音沙哑。
阁楼空空,帷幔被风吹起,有被打落的盆栽碎成一地的花瓣。
重羽轩坐在琴前,手指轻轻放了上去。
那个人总喜欢琴,可凌宇不明白,学琴有什么好的,或者说他是不想和月谰扯上丁点的关系。
你说,月谰弹的琴比你姐姐还好听,那我偏不要学,我要让你喜欢我,而非我能弹一手好琴。
布满灰尘的手指不经意间拨弄,发出的琴音干涩枯燥,重羽轩苦笑了下,少了茶。
每次月谰都会给两人沏茶,苏少爷装模作样的喝的津津有味,凌宇却知道这人根本不懂茶艺,只会张开了喉咙往里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