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埃————凌影

默文愣住了，他并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或者他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哈哈，好了！你不要担心，我可以告诉你，他还活着！”

默文重重松下一口气。

“怎么？你是开心还是难过？是怕他死了你不能手刃仇人，还是为此感到不甘心？”

默文瞪他，这家伙很无聊。

男人继续大笑：“不过你现在最好替他祈祷，最好他永远不要醒来！”

为什么？默文眼中掠过疑惑。

“假如他醒来，我向你发誓，会有好戏等着他！”

那个温柔笑着的男人，语气突然变得阴狠。

“怎么，你被吓住了吗？”男人哂笑。

“你不象那么没胆量的人。能够跟吉斯廷势均力敌的对手，至今为止，我也只见过你一个，而且，

最后他还是被你打败了不是？”

这一点默文可不敢苟同。

“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默文皱皱眉。

“呵呵，你不用那么抗拒，我们是伙伴，不是吗？”

什么？

“一直以来你都在帮我。”

默文渐渐有点明白。

男人哼一声，“我想你也应该想到了－－或者没有？哈哈，我想默文你不是那么愚蠢的人。”

这个白衣天使似的男人，人称罗蜜欧。

罗密欧是他在情报局的代号，意喻他是个浪漫得无可救药的人，因此罗密欧从不喜欢拳打脚踢武刀

弄枪，他的武器全都带着中世纪罗曼蒂克风格，比如藏在戒指里的麻醉针，还有玫瑰花束中的迷迭

香。

总的来说，他是个暗箭伤人的高手。

吉斯廷步步为营，却还是没逃过他的冷箭。

吉斯廷是一条毒蛇，他就是一条巨蟒，张着大口盘踞着一动不动，只等着猎物一步一步，自鸣得意

地踏入他的口中，不费吹灰之力就运筹全局。

罗蜜欧是个很多话的人，也许是因为默文无法出声，他只好自问自答，而他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

处，算得精精准准，连默文的每个反应，每个眼神，都是可以预见到的。

世上有这么愚蠢的默文，也就会有这样聪明的罗蜜欧。

罗蜜欧和吉斯廷同为秘密情报局高级官员，地位相当，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都在暗暗较劲，从来难分

胜负，然而终究，还是有弱点的吉斯廷棋差一着。

吉斯廷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层身份，这是他的致命伤，假如情报局知道这件事情，他这个叛徒，将

遭到最可怕的惩处！

不知道哪里漏出马脚，令罗蜜欧开始怀疑，他从各个切入点着手，调查吉斯廷，然而却一无所获，

这不禁令他十分沮丧，而默文的出现，简直是为他带来了奇迹！

吉斯廷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从他对待默文的态度，以及他在这起案件中所投注的注意力，都很令

人怀疑，罗蜜欧就象一只嗅到花粉香味的蜜蜂，不动声色地飞过来，将一支尾针，轻轻地插入花蕊

中。

然而吉斯廷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默文身上，与默文的对峙，已经令他精疲力竭，他实在没有别的心思

，去注意到身后这双恶毒的眼睛，何况对手隐藏得这么深。

吉斯廷并不知道，情报局早就已经对他进行监控调查，这一切都由罗蜜欧带领，在秘密的进行着，

只等他最脆弱的时机就出手！

吉斯廷终于在冰冷中耗尽他最后一丝气力，疲弱地倒下，他就连为自己悲伤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默文真想替他大哭一场。

太可怕了，默文竟成为情报局内部，权力争斗的一粒棋！

默文只感到天地间一片黑暗，乌云重重，他以为已经拔开一层，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加厚重的窒息的

枷锁。

吉斯廷你这么辛苦地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吉斯廷因为失血过多，被送进特护病房，他的生命气若游丝，然而却前所未有的安静。他只是静静

地躺在那里，单薄得象一张纸，干净到谁都没办法都为他涂上色彩。

默文用手轻轻去碰触他苍白的脸颊，好凉。

他转头向特护病房的透明玻璃窗望去，罗蜜欧正在那里看着他们。

我们都是可悲的人，吉斯廷。

螳螂捕蝉，蝉又反扑，结果终究逃不脱黄雀之口。

原来我们从来都是朋友。

即使你曾经一度度将我置之死地，即使我一次次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即使我们差一点，只能在鬼

门关前面携手并肩。

可现在，全世界居然只剩下我一个人可以带给你希望。

我应该救你吗？

默文帮吉斯廷把凌乱的发丝拔到一旁，露出鹅卵型的精致脸庞，脸颊上有不少冻伤，已经结了痂，

证明他的生命还在继续，血液还在流动，可他却不会醒来。因为大脑长时间失血缺氧，吉斯廷被抬

回来时，已经是一具植物人。

那个骄傲蛮横的，冷酷无情的，手段凶猛的吉斯廷，现在只是一个安静的小婴儿，连他的母亲恐怕

都无法把他从沉睡中唤醒，情报局里面那些探员更加无能为力，甚至到最后，他们不得不求助于默

文。

默文感到荒谬，他问罗蜜欧，吉斯廷永远不会醒来，这不是正遂你的意？

罗蜜欧冷笑，“是啊，假如他真的是吉斯廷。”

默文感到尤如晴天霹雳，他的脑子乱乱的，居然脱口而出：“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惹得罗蜜欧更加大笑不止：“哦，我可怜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吗？”

默文继续迷惑，他为罗蜜欧的嘲笑感到羞耻，却没办法驳回，他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和吉斯廷之间有一个秘密……”罗蜜欧笑着，靠近默文：“我很想－－很想知道。”

第十章 驼铃叮叮

对于如何使植物人苏醒过来，这是当今医学界的一大难题，连罗蜜欧这个专业人士都无能为力，默

文又哪里可能有什么办法。他说，也许可以找些吉斯廷生前亲近的人来跟他聊聊天，找些他喜欢的

音乐给他听，念他喜欢的文章……

默文的建议遭到罗蜜欧的白眼，这些提议对于一个普通的植物人来说是很正常，可是吉斯廷不是一

个普通的植物人－－他是一个植物人，可他却不是普通人。对于他来说，什么亲人朋友爱好，统统

是扯淡。

吉斯廷没有亲人、朋友，所幸他还有一大堆的敌人，往往最了解自己的，偏偏就是敌人。默文曾经

是他最刻骨铭心的对手，也许只有他可以使吉斯廷苏醒。

默文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他毫无头绪，他曾经象个傻瓜一样站在吉斯廷床头给他唱了一整

天的歌，唱得嗓音嘶哑；也有唠唠叨叨在他耳边一整夜的；更夸张的，他甚至扮过各式各样的鬼脸

给他看，可是吉斯廷都无动于衷，罗蜜欧倒先笑得趴下。

默文自嘲，最近的生活可真是妙趣横生。

他坐在吉斯廷床前的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累了就趴在床头睡一觉，除此之外他无事可做。那

天醒来后他突然发现吉斯廷握着自己的手，惊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可他很快发觉，不是吉斯廷握着

他的，而是他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抓住吉斯廷的手。

十指交缠，本来就分不清孰是孰非。

默文叹口气，重新坐下来，把吉斯廷的手放在掌中，细细端详，因为吉斯廷是用鞭子来作为武器的

，他的手掌和指尖是全是厚厚的茧子，摸上去非常粗糙，可默文记得，这手抚上脸颊的时候，那感

觉分明是那么温柔。

“你真的无聊到这种程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罗蜜欧就站在自己身后。

默文心虚，迅速放下吉斯廷的手，塞进被子里面。

“还是－－你想从他身上发现什么线索？”罗蜜欧坏笑，“那可一定要告诉我啊，我的好伙伴！”

默文厌恶地望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罗蜜欧哈哈笑起来：“先生，你不会以为，这里是你和吉斯廷的二人世界吧！要知道，全情报局有

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哪！”

默文感到阵阵恶心。

特护病房的温度正适宜，一进来就可以感觉到阵阵暖流钻进裤腿，这本该是情报局最人性化设计的

一个部门，可墙上隐藏着的监视器，那些眼睛无处不在。

在病房里，由于要观察病人，当然是可以算做保密协定以外的特殊情况，可他们真的只是为了观察

病人吗？默文站在那里，感觉阴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自己逼来，虽然无形却有意。

“我当然知道！”他愤然，“你究竟有什么事？”

默文的眼神象要杀人，罗蜜欧佯作害怕地样子，摊开双掌，笑道：“我倒无妨，只是有位老朋友，

他很想见你。”

罗蜜欧所说的“老朋友”，就是卢费，吉斯廷出了事情，他大概是这世上最心急如焚的人，无奈，

他也正因为失职而遭到处分，根本不可能来探望，只好通过罗蜜欧，找到默文。

默文其实根本不想看到他，不是不喜欢卢费，说实在的，在这幢情报大厦里，卢费是唯一能够让默

文心悦诚服钦佩的一个人，在这如狼环伺如虎伏击的险恶环境中那么多年，他还可以保有如此坦然

赤诚的性格，着实非常可爱。

可是现在这个可爱的家伙脸上，充满了对吉斯廷的担忧和关怀，默文看到就觉得扎眼，因为他知道

多少天以来，自己脸上就全是这种表情，现在卢费出现，简直象照镜子似的。

默文开口就道：“假如你要问有关吉斯廷的事情，我不知道！”

卢费还没开口，就被咽个半死，他露出难为的表情。

默文说：“我已经被罗蜜欧逼得快要发疯，我恳求你放过我！”

卢费面有哀色：“假如我有这个能力，我也想帮你，但是现在我－－”

默文点头，他知道卢费现在恐怕自身难保。

默文勉强对他笑笑，说：“你真的那么想吉斯廷醒来吗？”

卢费苦笑：“或许他永远不醒来更好，但是……我仍然坚信他会醒来的！阿廷是最坚强的男人！他

从来不会用沉默去逃避任何问题！”

“也许他是根本没有办法……”

“不会的！”

“你何以这么肯定？”

“我当然肯定！因为阿廷也曾经这么晕迷不醒过，那时候守候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我是亲眼看着

他同死神搏斗，把自己拯救出来的！”

卢费的到来，突然道出这件往事，真让默文吃惊非常。

“他也曾经象现在这样陷入深层晕迷？”

“对！”

“那时候他多久醒来的？”

“九天！”卢费面有得意。

默文张大嘴，惊叹不已，“可这次他已经晕迷一个多月！”

“……”

“卢费，人不是每次都可以那么幸运的。”

“可是……”

“好了。”

“可是！”卢费突然激动非常，“只要有驼铃！只要在驼铃！他一定可以醒来的！”

“驼铃？”

“对！”卢费重重点头，“就是驼铃！上次吉斯廷晕迷过去时，我用尽各种办法都没能使他醒来，

可后来我把挂在他床头一串驼铃拿到医院去，挂在他窗前，日日叮铃，结果他居然奇迹般地醒来了

！”

默文想到吉斯廷在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看到挂在他窗前那串驼铃时奇怪的表现，不由会心一笑，

缘由在此。不过也正是那个时候的奇怪表现，让他被罗蜜欧盯上，在驼铃清脆的叮铃声中，步步踏

入陷井。

默文不知道他该欢喜还是悲哀，一度与他生死相搏的敌人，冥冥之中，命理之上，居然与自己奇异

的呼应着。

他不知道吉斯廷出于什么原因会喜欢驼铃这种东西，正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

只是从来不曾对一件事物，一种声音，有着那种近乎狂热的眷恋，就象上辈子没听够，这一辈子、

下一辈子，统统不肯放过。

默文知道，这一次，纵然把驼铃拿来，在吉斯廷耳边晃上几天几夜，也不可能再令他苏醒的。

他与卢费刚刚谈完话，再想进入吉斯廷的病房，就已经被罗蜜欧挡住，那家伙满脸笑意，道：“嘿

。总是守着这么一个死人，你也会发闷的吧，不如我们来聊聊？”

默文知道，对他的侦讯真正开始，这是无可逃避的，因为罗蜜欧没有那么多耐性等待吉斯廷醒来，

他要尽快从默文身上得到想到的东西。

从默文进情报局那天起，身上所有东西都被没收，现在他的全副行头从上到下换上一遍，连脚上也

套上他们情报局特有的“通行鞋”。对这一点默文拒不接受，他宁可打赤脚也不愿意象观察箱中的

飞虫一样，任何行进轨迹都被人编码成册，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有人拿这套档案去写本书，叫《一

个囚犯的生活轨迹》。

某一天，默文的手机突然想起，它还放在证物室的匣子里，身上套着证物袋，管理员听到后不敢打

开，直接上报给罗密欧，那时候电话铃已经不响了。来电位置是位于南卡罗莱那州的一个小镇上的

公用电话，罗密欧来找默文的时候，那个小镇上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

罗密欧将手机摆在桌子上，若有所指地笑着，他的态度总是彬彬有礼，好象真是那传说中的骑士，

只可惜默文并不是公主。

“我在小镇的啤酒厂定了一箱货，他们应该给我送到了，我的公寓没有人，大概是通知我一声吧。

”默文道。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可笑的理由？”罗密欧说，眯起眼睛。

默文哂笑：“不相信就算了，恐怕只有你们情报局的人才没有正常的人际交往。”

默文阴狠地望他一眼：“你恐怕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一个有人际交往的人，电话怎么可能一个月

才响一次？”

他们夹枪带棒地互相攻击对方的职业，直到电话第二次响起。

默文向罗密欧望去，以确定不是他搞的鬼，同时默文也向罗蜜欧望来，他伸手去接电话，却被罗蜜

欧一把抢过。

默文好笑地看着他的举动，看他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近电话，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罗蜜欧的

脸上浮现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扭曲，喉咙里闷哼一声，身体便向一旁倾倒，晕眩过去。

电话掉在地上，默文将它捡起来合上盖子放进口袋，走向地上躺着的罗密欧，在他身上搜索着武器

。

罗密欧说得没错，默文也没有正常的人际交往，所有的关系都是利用再利用。那个南卡镇上的啤酒

厂，有他安排在那里的一个助手，他们的合作一年到头也没有几次，可一旦默文身处险境，他的作

用就发挥出来。

默文和这个助手几乎隔几天就会通一次信息，默文只需告诉他：我还活着。如果很长的时间默文都

没有跟他做任何联络，助手就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证实他是否出了事情。如果确定，他会在远方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