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蹭什麽,进去啊。”林吉吉走在前面。
“哪里不好?”看他坐下,面前的医生便询问起来。
“胆结石……之前一直吃的华沙利胆丸,吃久了效果不如以前明显了,医生你给我开点药吧?”
“嗯,”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在他胆囊处摸了摸,又摁了摁,问:“痛不痛?”
“嘶──痛痛!”不痛我能这会子上医院来嘛?
“挂个水吧。”
“啊?能不能不挂水啊……”
“不行。”做医生的直截了当,“现在先挂一瓶,再配点药回家吃,明天不行再过来挂。”
在挂水间找到空位坐下来之後,就又护士小姐拿著东西过来了。橡皮管,酒精棉花,针头,吊瓶……
嘉禕想了想,伸出左手去。还是左手吧,毕竟右手用地多……
护士让他左手握拳,在他手臂上拍了拍,找血管。随後用酒精棉花在某处擦了擦,便一针下去。
“啧,”那护士叹了一声,抽出进到一半的针管,“你血管好像特别细嘛?”
这一针算是被白戳了。
嘉禕忽然想起学生时代经常会有的体验,每次轮到他抽血,就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大概他的血管天生特别细,不容易找。每次抽血都要戳上好几针才能真的抽出血来。
左手手背被连戳两下都没有成功之後,嘉禕缩了缩左手:“不如……换右手扎吧?”
眼前的这位护士大概也是个新手,见连著两针都戳了不是地方,有些不好意思。
可怜了嘉禕,胆结石疼的不像话了,还要白白被针头这样折腾。好在右手的第一针就成功扎进了血管。
此刻的郑易则正忙里偷闲,正在为自己冲一杯速溶咖啡。
夜班真是让人讨厌。
他倚在窗边。外面的夜色早已黑沈的不像话。
看到曾柝迎面走来,他笑著问:“嗨,咖啡要不要?”
男人摇了摇头,“没人了?”
“刚看完一个。”
曾柝走过来,接了一杯红茶。
“对哦,说起来,那个是你朋友吧?”刚才胆结石痛的那个。看著曾柝喝著红茶茫然的眼神,郑易则笑著解释起来,“就是上次过来那头盔,在办公室等你的那个……是胆结石。现在应该在挂水吧。”
“……”
窗外吹来的风带著些凉意,男人放下杯子走了。
他走路的速度好像一直很快。
……
冰冷的感觉蔓延了整条右手,从手背到手臂。药剂从细小的滴管里一滴一滴的滴下来,最後经由针孔,进入血管。
“喂,你手好冰喔。”林吉吉无意触碰到嘉禕的右手,“冷不冷?”
“还好啦。”
“我去对面便利店买块毛巾或者薄毯什麽的吧,也好给你盖盖。”林吉吉这样说著,甩著她那一头长长的大波浪就走了。
嘉禕的左手揽著自己的肚子,胆囊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
觉得有点困了,便仰著头闭上了眼睛。
依稀地睡了多久他不知道,醒来是因为感到肚子上被软软的毯子盖住了,剩余的部分被细心地盖在他冰冷的右手上。
他想,是林吉吉回来了吧。睁开眼,却发现是曾柝。
曾拆,怎麽是你?
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男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夜班。”还以为你睡著了……
喔,今天你夜班。我一心不想今天见你,却还撞上你当班,“谢谢。”看著裹著自己的毯子,嘉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男人一副医生模样,看了看还剩大半瓶的点滴,职业性地询问:“感觉怎麽样?”
“好多了。”苍白著一张脸说这样的话,好像有点不诚恳。
曾柝看著他没有血色的脸,又说,“不行明天再来。我回诊室看看。”
“……嗯。”
看著他离开的背影,嘉禕向著天埋怨:之前好的时候,还情愿他多看几眼。眼下病地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他到要来看了。切。
12
‖凌晨的时候,他听到林吉吉问自己:“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一个你想要为他付出所有的人,一个你认为无论怎样付出多少都值得的人。”‖
林吉吉有个男朋友,在企业管理层做。
公司一批去阳澄湖开会的同事带了正宗的阳澄湖大闸蟹回来,无比爱蟹的林吉吉沾了男朋友蔡致的光,提了六只大闸蟹回来,雌雄三双。
“看你上星期被个胆结石折腾的,这回好好补补,吃个过瘾!”
两人吃蟹,还嫌不过瘾,林吉吉特意让嘉禕再叫上卓逸一起。
三个人在家掰著蟹腿喝著饮料,不知有多惬意。
卓逸手剥蟹腿的本事真不是盖的,蟹肉一丝不掉,完整无缺,“咦,怎麽不叫你男朋友一起?”
林吉吉吃著满嘴的蟹黄,“他最近老忙,加班啊开会啊,别管他,我们吃。”
……
送走卓逸之後,林吉吉和嘉禕两人抱著沙发垫坐在地板上看电影。桌上一片狼藉也懒得收拾。
看著画面上老旧的美国电影,林吉吉笑著问:“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嘉禕愣了愣,脑中忽闪而过的,是曾柝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啊?……你说谁?”
“卓逸啊,还能是谁。”
“……瞎扯。”
林吉吉嘿嘿地笑了,望著屏幕:“你对人家没感觉?”
曾柝的脸庞始终浮在眼前,我对他,没有感觉吗……?
“其实……那天他拎著苹果来看你,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为什麽?”嘉禕不解,依旧有的没的似的,和林吉吉聊著。
“女人的直觉?哈哈,大概吧,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想对你好。”
嘉禕闭口不谈,静了片刻後岔开了话题:“改天谢谢蔡致,蟹真好吃。”
“呵,行。一会我就打给他,还不知道他加班加完了没有。”
其实,蔡致不是忙,他只是没诚实告诉林吉吉他究竟在做些什麽。
每个男人撒出来的谎,都是自以为是的。而聪明女人和笨女人的区别并不在於能否看穿谎言,而是在於是否拆穿谎言。
其实,林吉吉是知道的。
即便她平时顶著个大波浪,看上去傻傻的,什麽都不在意,可她不迷糊。她只是没有直接开口,一语揭穿而已。如果爱他,聪明女人总在想尽一切办法挽留男人。
所以,当林吉吉得知自己怀孕了的时候,带著一种微妙而又复杂的心情。
而当她的包里装著妇科的报告看著自己的男人和别人走近宾馆的时候,她忽然不知如何做了。
凌晨的时候,林吉吉趴在马桶前狂吐。吐完之後她用冷水一遍一遍地洗脸,立马就又滚烫的液体混杂到冰冷的自来水中去。
最後,她顺著墙坐在卫生间冰冷的地砖上。
起来解手的嘉禕被眼前的林吉吉吓到,连忙扶她起来,“你怎麽了!?怎麽坐在地上?”
“没事。”她摆了摆手,绽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
“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没有。”林吉吉独自走向厨房倒水。
“我来,”嘉禕抢在她前面,在厨房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林吉吉默默地站著喝水。末了,她说:“我有他的孩子了。”
一个措手不及,估计眼前她的尴尬境地,不知如何回应才最算安慰,只能形式化地问一句:“还没告诉他?”
林吉吉摇了摇头。
她其实很想哭。
带著身上的孩子求他回心转意,或者,索性离开他。不论怎样权衡,都不是最完美的结局。
“告诉他吧。”
林吉吉苦笑,“你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
嘉禕沈默。
“……一个你想要为他付出所有的人,一个你认为无论怎样付出都值得的人。”
可如果爱要用那样的手段才能挽留的时候,我宁愿不要了。
13,14,15
13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有什麽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呢?回答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就是如此。‖
之前被嘉禕送进医院的老人终於要康复出院了。
在来送老人出院的这一天,嘉禕在住院区大楼的後面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
那是自1924那一回之後他第二次见到他,那个仍在与曾柝纠缠不休的男人。他懊恼悔恨,他想求曾柝回去,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
嘉禕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独自徘徊在大楼下。
秋风瑟瑟的天气里他穿著一件单薄的风衣,一百八十多公分的身高看上去那是与曾柝相当匹配。当他抬起脸来的时候,是踌躇而犹豫的神情。他在等人,嘉禕知道。
当曾柝穿著一身白衣从底楼走出来的时候,嘉禕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他只是站在一旁的草坪边静静地看著。
那麽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清曾柝不耐烦的表情,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他说:“说过了不要来医院找我。”
他说:“你说完了没有?”
男人微微低著头,离开前说:“……有空了给我回个电话吧。我等著你。”
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落寞。
嘉禕看到曾柝的脚步向前挪动了一步,最终还是停止下来。
他在犹豫。
他是在犹豫麽。
秋风吹在脸上,居然也有寒冬的冷意。
嘉禕并没有如预先商量好的一样再去找曾柝。他拿出手机,给那头发了一条短信:‘阿婆我去看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将手机放回裤袋里的时候,他转身离开医院。
刚刚跨出大门的时候,感觉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
他拿出手机的整个过程似乎无比漫长。他一直都在猜想,曾柝会对他说些什麽?
点开短信的时候却是出乎意料的:‘我们分手了。’发信人:林吉吉。
他身上的正义感仿佛是与身俱来,此时此刻,胸腔里居然燃起了莫名的怒火,急於宣泄。
当嘉禕怒气冲冲地找到蔡致的时候,他正搂著一个陌生女人从办公大楼里出来。
“是蔡致吧?”蔡致对嘉禕印象全无,只莫名地问:“你是哪位?”
“我是傅嘉禕。林!的朋友。”
男人一听到林吉吉的名字,眼中一瞬即逝的,是一丝难以解释的光芒。
支开身边的女人之後,蔡致开口:“是和她合租房子的吧?找我有什麽事?我和她已经分手了。”
望著男人漠然超脱的态度,嘉禕感到愈加生气。
他想起红著眼睛的林吉吉在凌晨的时候说她的故事。她说蔡致曾经花天酒地,曾经哭著求她原谅,曾经苦苦哀求要她回去。再强硬的人,在面对自己心爱的人时,总会变得柔软。於是,当年的林吉吉答应了。只是没有想到,到头来仍是破灭。
“她当年那样原谅你,给你机会重头来过,你如今就这麽对她?”
蔡致提著公文包,西装领带穿地斯斯文文,“是,当年我是求她原谅我,求她给我机会。可是那又怎样?我不爱她了。”
“不爱她?不爱她你有种当年就别哭著说要再在一起!”
男人说,“我爱她,但那只是以前。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没有什麽原因可说。人都是会变的。”
嘉禕险些就要对他动手,强忍著心头的怒气:“……你知不知道她有了你的孩子。”
蔡致愣住。半饷之後,他苦笑著说:“……那她就更不会想要复合了。”
她自尊心太强,她不会允许自己用孩子作为筹码。有些事,她从来不会对我说。她就是太要强,和她在一起,我感觉很累。
“替我照顾她。”蔡致走前这样说。
这大概就是所谓情到浓时却转薄。
爱他的时候,不顾一切阻挠压力,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也要追随。
你会在意那些小事,你会想方设法地知道所有有关他的讯息:他小时候是个怎样的小孩,顽皮吗,功课好吗,初恋的对象是怎样的,他喜欢穿怎样的衣服,他最喜欢什麽颜色,他的鞋码多少号,他抽什麽烟,爱看什麽电影,喜不喜欢上网,他工作顺不顺利,开不开心,他最喜欢吃哪家餐馆……?
就是这样在意,一直在意到分手。
而真正的爱,即便没有完美的结局,也该是值得怀念的。
他忽然明白为什麽像林吉吉这样野孩子一样的女生也会哭了。
因为那个人扎根在她心里太久了。她看到什麽,都想到他。那些让她感动的事物,如今都让她胸口发疼,因为,她再也不能与他一同分享了。
覆水难收。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嘉禕走著走著,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又想起在那部和林吉吉一起看的电影里,有这样一句台词:“其实,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有什麽方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呢?回答是:你自己走过去。爱情就是如此。”
心居然跳得特别快。有那麽一瞬,他的脑海里闪现出那样一个念头,惊天动地。
右手不自觉地,就摸到了裤袋里的电话。
14
‖都说,一段特定回忆总要由某个特定的物件来支撑。如果有一天丢了,你会疯狂地寻找它们,你会觉得害怕。直到有一天,你不再提心吊胆害怕它们的破损与丢失,才是真正的释怀。‖
男人佯装冷漠,却在私下替孤独的老人付清了医药费。
男人在1924配合地站在他身前,赶走了过来骚扰的陌生人。
男人悄悄地来过,替他因为挂水而冰冷的左手盖上一条柔软的毛毯。
……
他还在回想这些。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快到让他有些无从反应。
男人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喂?”
耳边还有医院走廊里细碎的声响。他大概是如同往常一样,一手插著口袋,一手握著电话,快快地在走廊上行走。
他很高,短发修地干净清爽。
嘉禕喜欢看他的手,骨节分明的。每天都要洗好多遍,看上去总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带著些偏执感。
很多个片段居然可以在一瞬之间全部涌现,还有那个与曾柝纠缠不休,想要重修旧好的男人……
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大概就会错过。
嘉禕握紧了手里的电话,“是我。”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好像在说‘我知道是你。’
“……你现在有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