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人还在屋里等我,难道你要我扔下大人一走了之吗?你家将军明日就要回京,此番前去还不知会如何。京城不比平凉边关,天子在的地方,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免得落人口是。我还待去和严大人好好聊聊,你可懂?”
夕霖连连点头。“属下这就去找将军。”
澐轩回到房中,见桌边的严宽左拥右抱,压根没发现他已回来,心中对此人的鄙夷之心更甚。然而表面则仍是满脸笑容,热络的坐到桌边。
“曜兄回来了啊?呵呵,外面刚才是?”
“无妨,只是一些闹事小贼,已经被这里的护卫赶走了。”
“原来如此,哈哈哈。来来来,别让此些小事扫了咱俩的兴致,我敬你一杯。”严宽大笑着举起酒杯,还未等澐轩同举便一饮而尽。动作处处带着茹莽无礼,显然已是喝的不少,神智不清。
澐轩也不恼,放下酒杯,自怀中取出一纸信封,递了过去。“严兄,这是我家风大当家要我给你的。”
严宽松开怀里抱住的美人,迷迷糊糊的接过。疑惑的看了眼澐轩,心想:这风大当家,说的是风涧月吧?
打开信封取出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在澐轩与手中物体间来回移动。“这……”
澐轩接口解释到:“哦,这是风当家的一点心意。风大当家知严兄一路辛苦,劳心劳力,特地命我把这个交给严兄,也算是感谢严兄的不辞辛劳。”
严宽边听,边看着手中的那张万两银票。“这怎么好意思……”
澐轩眼底的鄙夷更深,若不好意思,为何目光盯着银票不放?手还紧紧拽着,人都兴奋的发抖了。呵呵,老家伙,若非为了涧月,你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值这一半的钱。“严兄莫要推托,这是应该的。对了,我家风当家还托我问大人,此次前来平凉,觉得一切可好?”
严宽拿了钱,脑中的酒气也清醒了不少。现下听了这话,自然明白对方是何意思。频频点头笑道:“风大当家那么出色的人,自然是任何事都做的万无一失。”
“那严兄改日回了京城,可要在老爷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才是啊。”
“自然自然。曜兄放心,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把看见的都告诉老爷子。哈哈哈,来,你我再多喝几杯。”
澐轩应付的喝下一杯,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心底的不安始终无法驱散。“严兄,明日你们便要回京,不如早点在此休息吧。我已命人都安排好了。你看如何?”
“呵呵,曜兄想的周到,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好。”澐轩起身像严宽有礼一拱手。“在下先行回去,也好替今日之事向当家的交代下。”
“有劳曜兄,替我向你们当家问候,就说严某定当记得风当家对严某的赏识。”严宽回礼,心思却早飞到了温柔乡中。
“好。这事过了就过了,今日只是我曜某人与严兄同乐罢了,再无其他。严兄说是不是?”
“我明白,我明白。呵呵,那曜兄请。”
“严兄留步。”
澐轩走出烟雨楼时天色已晚。不知道涧月是回了府还是去了军营,或者在城中的某处,澐轩只能凭着感觉一路走一路寻。
晚上的平凉城除了一些客栈还在待客,其它店家都打烊了。所以澐轩找的很快,但并没有在客栈找到涧月。走过镇国将军府,问了总管,说没有回来。再折到军营,得到了同样的回答,心里的忧心更重。澐轩在街角停住,试着去想涧月会去的地方,忽而脑子闪过什么,急忙向一处奔去。
祈月轩,澐轩在平凉城内的住处。是初到平凉后和涧月同时买下的宅子,还记得当时起了这个名字,被涧月与军中一些兄弟调侃了一番,说他这名起的太弱气,不与本人相符。
黑夜中,那人影就傻傻的依靠在墙边,任由身边的夕霖说再多的话,还是一句也不回答。
“将军,回去吧。明日还要启程赴京。”这句话夕霖已经说了不下百便了。将军听的无动于衷,他自己都快疯了。真希望曜将快点出现,解救他脱离苦海。
突然,夕霖看见涧月维持了几个时辰的身子动了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一阵欢喜,紧张的情绪也骤然消失,唤声脱口而出:“曜将。”
澐轩走到他们跟前,顺手拍了拍夕霖的肩:“夕霖你先回去吧。”
夕霖看了看澐轩,再看了看自家将军,没有动。
此时涧月开口了,“你先回去。”
平淡的口吻,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只是在陈述一句话,一个指令。这让夕霖想起了他初见将军时将军的模样,现在想来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将军官位还低,常被派出去任务,而他则不过是将军手下一小小的士卒。可自从曜将来了军中后,像今夜这般模样的将军似乎就慢慢淡出了他的记忆。如今……
“呵呵,你家将军都下令了,你还不从吗?”
夕霖回神,见澐轩一脸笑意的对他说话,身上也看不出紧张的气氛。于是点了点头,“那将军就麻烦曜将了,属下先回营。”
夕霖走后,祈月轩门口恢复了寂静。澐轩反复思量了几次,刚想打破这难熬的沉默,不料涧月先他一步开了口。
“那日在永隆的事,是我说的过分了。”
澐轩诧异的直视对方,他没想到涧月先出口的会是这句话。他知道涧月心中有他,也知道涧月那日的话并非是真心话,可话总是最伤人的武器。特别是那人在自己心中越占分量,便越会去在意。
所以澐轩生气,很生气。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涧月话里真也有澐轩无法反驳的地方。那些事……他必须好好想想。
故事疏远,故意擦肩,只不过是澐轩自己在逃避,在给他自己一个考虑与选择的期限……
“你还气?”涧月接着问了句,依然是平淡的表情,看不出情绪。见澐轩摇头,微不可见的抿了下唇。“那好,我走了。”
直起身,涧月举步离去。即便脚麻到每踩一步都传来刺痛,也没有停下,没有任何异样。胃已经从隐痛转为剧烈的抽痛,那是一日未进食加上情绪起落过度的结果。
现在的涧月只想尽快回到府中,躺到榻上,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明天……明天醒来,他就会忘了今天所有的事,只除了澐轩摇着头回答了他不生气的场景。
嘴角微翘,唇边试着露出笑容,却是比哭更难看。涧月嘲笑着自己的自欺欺人,既然无法释怀为何还强装不在意。因为自己是个男人?因为自己是堂堂护国大将军?还是因为只是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过软弱……
人为何在交付了彼此的真心后,反而更容易被彼此伤害?若是如此,他当初是否就不该去面对,不该看清,不该让对方知晓他心底的情谊?
此刻的涧月全身无一处不在痛,意志就算再坚强也抵不过身体的本能,身子不由的开始轻颤。
未及反应,身体突然一轻,胳膊随即绕过一人脖子搭上肩膀,半边重量全靠在了身侧那人的胸前。同时,耳边传来低语。
“笨!你就不会用内力疏通缓解吗?”
涧月楞了楞,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这句话,好熟悉。自己那日在巫溪,也对澐轩说过呢。
原来在情人面前,人果真会变的不像自己,会变的痴傻。
上一世,他不屑情爱这种东西,还嘲笑着那些为情所扰的男女,冷眼看着他们痴傻的行为。然而话当真不能说太满,现在的自己就深切的体会到了。
“你若是再如此胡闹,我便捆了你,把你带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着的地方关一辈子。”说话的同时,悄悄地把内力自掌中源源不断的传入涧月体内,慢慢缓解涧月的痛,不让他发现。
“那你呢?”反射性的,涧月问道。
“当然是看着你一辈子。”
涧月笑了,即便知道是个玩笑,涧月还是开心了起来。不仅是因为澐轩说的那话,也是因为那话中的口气——自责的、后悔的、忿忿的、颤抖的……
“那好,你便关我一辈子吧。”
太多的无奈,太多的羁绊。他俩都知道,玩笑只能说着、听着,之后一笑而过。
“轩……”
“什么?”
涧月犹豫了下,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明日,你不必来送我了。”罢了,他来历之事还是待他此次赴京归来后再提吧。
“我原也这么打算,明日我一早要出关巡视。”他明白涧月的想法:不想面对离别的场景,徒增伤感自扰。
“好。我会尽早回来。”
澐轩搀扶着涧月回到将军府,此时涧月身上的痛已经几近消散。涧月只道是心情转好之故,不疑有他。
澐轩笑着让涧月早些进去休息,并交代总管熬些稀粥给涧月。
涧月定定的看着眼澐轩,继而淡笑,转身进屋。走出几步,身后传来澐轩声音:“涧月。”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
“今日严大人想邀你去那,是我推托你有事由我代劳。你……此去京城凡事小心。”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消失,涧月才对门边的仆从道:“关上吧。”
18.遥别
“师兄,月姐姐回京城了吗?”
“是啊。”
“是因为京城那边出问题了吗?”月姐姐那么喜欢师兄,怎么就这么回京城了呢?
“不是,是这里的事办完了。”
“哦。师兄,我讨厌那个痞子。”
“痞子?你指谁?”竟然也有人让他这脾气最好的师弟讨厌?
“还有谁,那个姓方的。”
“呵呵,他不姓方。他怎么你了?”原来是在说他。若他真对师弟做了什么……眼中积起阴冷。
“哼,我管他姓啥,他就是讨厌。师兄不气,要对我怎么他还没那本事。”师兄生气时最可怕,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好了,讨厌以后你也见不着他了。这次是师兄不好,让你去传信。”晚了,他早让自己动了杀念。不仅是为了师弟……
摇了摇头。“没,帮师兄是我自愿的。”接着又问:“师兄这次出游,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脸上的表情瞬间柔和起来,眼底染上浓浓的情意。“得到了,我得到了……”那些最珍贵的回忆。
“那师兄,你真决定这么做了吗?还有当初师父临终时交代……”
“你还叫那人师父,忘了他曾经怎么对我们了吗?呵呵,我们几个里也就你最是心软。”
“师兄……”
“好了,我且不说你。那人的私心我早就知道。当初会按着去做,只不过是认同他说的方法。那的确是最好的报仇手段。”所以才有了一切的开始,才有了心底想执着的人,甚至一度动摇了他报仇信念。
然而他若不报得家仇,如何有颜面向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当年牵扯其中上千条无辜人的性命。
他忍了二十年,计划了二十年,而今就要成功,叫他如何放弃?即便是为了心中那人,他也无法做到。
“师兄是喜欢他的吧。我看的出他也喜欢师兄哦,好几次他错把我当作了你时的神色,我就看出来啦。不过若有朝一日他知道这一切,知道师兄杀了他爹,还能原谅师兄吗?”
“…… 我不会让那天出现的。”若有那一天,他也不会对那人放手。即便再苦再痛,即便那人恨他入骨,即便不折手段,只要他还活在世上就不会放手。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他也要跟随不弃。他说过,那人此身的姻缘只能属于他。
“好,就在此祝师兄明日一路顺风了。栖玄自当按着师兄交代的,把这里的事看的好好的。”
月光照入庭院中,映射出俩人的身影,竟是格外相似。
“师弟,辛苦你了。若有什么事,便让人给我传个信。”几人里小师弟与他关系最好,他也最疼小师弟。
“不辛苦,师兄你就放心吧。”他的师兄师姐里就属三师兄对他最好了,所以只要是三师兄开口的事,他都不会拒绝。所以,他把那个也给了师兄。“师兄,那个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好吗?”
“好。”
随后,俩人同时笑着转身看向天空,月光终于照上了他们的脸——两张赫然相同的脸。
圣帝的诏书其实有两份,众人知道的只是第一份。
圣帝招涧月回京,诏书大致意为:朕感卿常年劳苦,心甚思切,欲与见之。而北楚国特使——北楚三皇子也正拜客京中,力求相见。君之念日甚,望爱卿先一步火速回京……
另一份则是在涧月动身当天,由严宽身边一随从交到涧月手中:另择日将遣兵护送二公主赴北楚联姻,京中军备恐有不足,且日来朝中多事端。朕知边关近来安定甚和,匪寇夙剿。故命尔速调回六层兵马,由严宽负责带回京中待命。
看来,帝王果真个个都是善于玩弄权术、心机城府之人。那侍从的身份不用明说涧月也猜的到。至于他此行的目的,怕也并非是单单传此暗令这么简单。严宽不过是个表象,是集中大众目光的靶子而已。严宽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才是。
皇帝召他先一步回京,还要调回他六层兵马?是对他的试探还是别有目的?为了显示忠诚,涧月自认已经向圣帝表现的够明白。不然,他此时手中又岂止区区十万兵马?那京中的守备,一半都是涧月自甘留下的兵不是吗?
圣心难测。这四个字,涧月今日算是体会最深。不过,他也早该料到,自己的平步青云,总有一日会为他带来诸多麻烦。
涧月嘴角微翘,勾起一抹清冷的笑。
圣帝蓝臻,我风涧月何须懂你。你心里最是清楚,龙蓝少我不得。
“夕霖,把近卫营的兄弟们都集合到这来。”时间紧迫,涧月已经没有时间再拖沓,该安排的都需尽快安排。
近卫营是涧月底下最亲系的一支部队,总共也才百来人。里面的许多人以前都是涧月千户营下的人,跟了涧月多年。一同出生入死,征战各地。他们个个都磨练了一身好武艺,身怀绝技者也不少。他们对涧月绝对服从,而涧月则是珍惜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
如今,涧月去京城,他们自然是要跟去的。但为何突然在临出发前把他们都叫到主帐外?
涧月看着队列整齐,个个气势非凡的士兵。这群人,跟随自己好多年了,他也只能相信他们了。
“你们都随我征战多年,本将……不,涧月心里早就当你们是我的好兄弟。”涧月笑看着他们,每一个字里的真诚无需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