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了一串,笑声却忽然停住了,干涩的眼怔怔地看着将军保尽沧桑的脸,声音就这么软弱无力了下去:“可……我的心,是你的……”
或许是感觉到手中的细腕快断了,徐将军松了手,眉眼尽是无可奈何,自始至终,正是因经不住这少年的诱惑,才彻彻底底跌入了这深谷之中。
跌下去了,才知道少年想和他一起在谷底粉身碎骨。
“朱棣……你做得太绝!”
“我若不绝,就试不出你的真心,你吻我抱我,却从不说爱我,外面大江南北,你去得潇潇洒洒,我这心就这么被你凉到现在,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逃避?”
“我这是为了保你!皇上起了疑心,万一把你贬为庶民,万一砍你的头——”
“我在乎这些吗?我在乎当庶民还是当皇子吗?我宁愿父皇砍我的头,也不要你这么羞辱我!”少年人的眼中,拼了命想维护尊严和骄傲地含住泪,可越这样,泪就浸满了眼眶,眼看就要落下。
他高抬着额,自肺腑之中那股寒彻的冰凉里,寻求着呼吸的渴望。
“你徐大将军的眼睛,永远看着父皇的那片江山,我这小小的院子,怎么也留不住你,我以为你只是,看我是皇子才奉承我……”
朱棣茫然地望着书房悬梁上的幽暗深重,那些个沉重的大殿肃穆,就这么把他的整个灵魂压得透不过气来。
但他仍想笑着,从心灵深处想要微笑着:“天德……你为我守得这半壁江山,我为你坐上那龙皇御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疆域莫非王臣,将来,我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封住了口,从额心一直到下颚,再到纤柔的颈项和清瘦的锁骨,在温热却潮湿的吻中,这一道线清清楚楚地映在了他自己脑中。
而泪痕从眼角滑下,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淡淡的痕迹,映在了将军的眼中。
“朱棣……我为你父皇征得天下,我为你守得半壁江山,此生为御皇明,不期所求。但你答应我,若有一日,万一我战死疆场,你不可轻言弃生……”
两日后,徐将军的女儿就要来了,徐将军先一步辞行,来的时候仓促,未带一兵一卒在身边,也不需要,他本就是秘密来探四皇子的。跟他来的就一匹汗血宝马,疆场上跟他一样的骁勇战马,四皇子的家臣都不敢亲近,孤零零地在大宅门前等着。
四皇子踏出了院门,就径直到马儿前,非但不怕它,还认真仔细地瞧着,伸手摸了马儿的棕毛。
“好马……不亏是天德的。”雪幕中淡淡的阳光洒在少年人没有血色的脸上,映在眼底的笑像他只罩了外袍的身子那么单薄。
徐将军高大的个子,迎头而来踏在积雪上,脚步也特别的铿锵有力。
“别人都怕我的马,你却不怕。”
朱棣回头看了他,一双眼睛弯着,映着雪色,煞是好看得仿佛身后壮阔的雪景都逊色了:“这马儿,比你听话……”
徐将军内敛地笑了:“它跟我多年,出生入死,也比人贴心,不会背叛我。”
徐将军的话冷冷的,跟寒雪没有区别,吹进了朱棣的身骨里,被冻伤了似的。朱棣含在眼中的笑容,顿时就没了。
他想好好送将军一程,他想分别时或许还能微笑着,说几句一生一世的誓约。
他抚摸着马儿的背脊,整个人似虚力地站在雪地里,整个眼都映着雪的苍白,徐将军看他薄薄的身子像是要倒下去了。
“我会照顾好你的女儿。”他不耐烦地动了嘴,一双眼都懒得看将军,而情愿看马,“做我的王妃,不会亏了她。”
他自然也没有看见,徐将军定在他身上的眼神,伸了手想扶一把,却又缩了回去。
“但愿,我能看到你的江山,你的天下,你朱棣心里的……那幅山水画。”徐将军拉了缰绳便上马,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把朱棣的心也那么踩下了深深的凹痕,远远地跟了去,人却只能留在大宅凄冷的门前,看着而已。
我朱棣心里的,那幅山水画,是你徐天德曾经流血流汗,为父皇舍命打下来的,而不是,我自己的天下。
(完)
第十四章 一颗牙
牙缺了,用假牙补;心缺了,用你来补。
【058】
莲芝城警署总局的警员、警探、警长,甚至是副局长都没想过自己的新年第一天会身在水生火热中,整条恒燕海湾高架几乎一半的护栏都被摧毁,其中有一段还中空塌陷,压坏了下面的喷泉,彪上二三十米高的水柱冲刷着高架路面,由于冬天的关系,某些水塘开始结霜,导致清理工作非常困难地进行着。
在警笛冲天的喧嚣中,只听某某警部凄厉地大叫:“什么疯子,把这里破坏成这样!全市通缉!每条巷子、每个里弄、书店、便利店,就算是千珑巷的夜店也给我贴上通缉告示!!”
就在恒燕海湾高架,消防车和警车忙着封路清理现场时,另一头,七区月上宫街,三个清洁工人自街角转来,直奔66号画廊,其中一个抗着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压在肩头上像座山似的。三个人匆匆钻进画廊边门,消失在黑洞洞的过道里。
画廊里的老板探头出来张望了一下,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在门口搁下一幅1K大小的十字绣画,对着画上的孔雀琢磨半天,嘴里嘀咕:“卖多少钱呢……”
大清老早的,这条街上的店铺都还没开张,街头巷尾冷冷清清,中年大叔孤落落地矗在街边,一切都看似很平凡。
三个清洁工人进入漆黑的走道后,就一路爬着旋转铁梯,直奔而下好像会一直到达地狱。
尽管梯子狭窄拥挤,几个人都脚步利索,像猫咪一样灵活地往地下钻,丝毫不受空间的影响。不一会到了铁门前,其中一个往门边闪烁着红灯的电子密码锁乱按了一气。
“呀,密码又换了?”
“试试‘我喜欢英镑’。”一个中性化的声音道。
不久,锁上的绿灯亮了,踹开门的人高兴道:“白爷想钱想疯了啊,上次还是美元,这次换英镑了!”
“他爱财不是一两天,钱财从来不嫌多,就和你爱女人一样,一箩筐一箩筐计算的。”后一个人大脚把堵在门口的家伙踹了进去,冷冷的语调在地下密封的空间里回荡。
最后,抗着垃圾袋的人才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很大,足可以媲美半个游泳馆,而中央的确就有着一个正方形的泳池,水质清澈透蓝,倒映着四周冷冷的色调。
谁也不会想到,画廊的下面有这么一间地下室,配备了世界上最先进的通讯器材和医疗器械,整面墙的医用药剂和整面墙的机械零件像博物馆那么壮观,巨大的玻璃柜中陈列着一辆改装的越野赛车,手术台和实验台挤在一块,浓郁的金属基调让人仿佛来到一个异空间,装饰灯和挂画则略微减轻了室内的压抑感,某一角的起居家具突兀地形成了另一个空间。总之,这个地下室的主人不是因为有着奇怪的品味,就不会创造出如此奇怪的装潢概念。
三人卸去了伪装,第一件做的事大同小异。梅杜卡选择了起居区域的真皮沙发,拿了饮水器上的杯子,倒了杯水坐下就猛喝;林威从冰箱里拿了罐午后红茶,靠着冰箱也是一阵猛灌;碎把肩上的负担像丢炸药包似的往实验台上一搁,随手拿了旁边的玻璃杯,瞥上一眼,还好没直接把石灰水当饮料喝下去。转而,也到冰箱里取了啤酒。喝得最潇洒最畅快的就是她了。
奔波了一夜,和“疯子男”大战三百回合,让他们实在无暇顾及那个实验台上的家伙,闷头先补水,然后梅杜卡和林威抢厕所去了。
回来时,碎已经在实验台边,垃圾袋被她四分五裂之后丢在地上,赤|裸的洛之行成“弓”字形躺着,她一手按住洛之行的臂腕,一手用小刀片轻巧地割开脆弱的皮肤,接着用吸管取了血样。
这些动作和解剖一只老鼠没什么区别。碎的脸上带着专注却冷淡的神情,不过看的不是洛之行,而是导入试管中的血样。
梅杜卡远远地看见了碎的举动,面对一个背部被林威的三棱刺刀所伤,跟着他们颠簸了一晚上,还被碎拿来当瞄准时搁腿的垫子,碎的第一反映不是抢救而是抽血,连他都大感不人道:“他还有气儿吧,你就把他当实验小白鼠?”
“如果是小白鼠,我就直接解剖了。”碎不含感情地说,“不过闪或许会想把这个MG试验品留着观察一段时间。”
是么?他果然在碎的眼中只是“MG试验品”罢了,大概连性别都不重要吧!梅杜卡扫了扫身上除了单裤,几乎全裸的男人,由于颠簸时没人照顾他,许多地方撞出了淤青。皮肤很白很嫩,在底裤中突起的某某部位很可口,可是对碎一点没有诱惑力。
“但是你再不救他,就没机会留下他观察一段日子了。”林威走到实验台处,嘴上是这么说,可眼神不比碎的温柔多少。
“救他不是我的能力范围,我只懂组装和拆卸。”碎冷酷地转身,轻轻摇晃试管,到摆满了仪器设备的台子边,进行更精密的验血工作。
“我可不记得只教过你组装和拆卸。”门又开了,进来的正是画廊的老板,白爷。通常情况下,他都带着一幅挂在鼻梁上的小圆眼镜,穿着白色的唐装,留了点络腮胡渣,头发扎了簇小辫子,有点像千珑巷那边混黑道的长辈。
梅杜卡和林威都对这位大叔很有礼貌,碎不冷不热地回头看了一眼:“爸爸,实验台上那个人快挂了,你修下吧。”
白爷听了女儿的修饰词,直翻白眼:“你带回来的,我看还是直接埋了吧。”
“怎么回事,丢了一个?”白爷一眼扫过三个年轻人,往实验台去时,淡淡的语气像是在问天气。
林威道:“我们和鸦失去了联系。”
“哦,这只小乌鸦应该能自己飞回来。”白爷点着头,把实验台当手术台,翻转了洛之行让他向下匍匐,朝女儿招手,“小碎儿,拿剪刀给我。”
碎随手从身边的台子上拣了把大剪子,甩手丢过去,剪刀在空中快速旋转,到了白爷身后,却像驯服的鸟儿般,被稳稳地接在手里。
白爷瞧了眼:“哎呀,这把剪刀很贵啊,有便宜的不,女儿?”
“没有。”
“哦……”随即,若无其事用酒精棉花消毒。林威从旁协助,他有麻醉师执照,手术中负责输血、输液,以免洛之行出现异常休克状态。
梅杜卡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两人的背影:“白爷,我们可能要在你这打扰几天。”
“嗯,小碎儿自从满十六岁以后,今年是第一年在家过元旦。”白爷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同时,手上的活儿也丝毫不松懈,进行动脉缝合时,一个人也干得游刃有余。
“我们还得和闪联系,万一鸦回不来的话。”梅杜卡吞吞吐吐的,喝了口水有说,“这人要怎么处理,也要他决定。”
“什么时候你们对鸦这么没信心了?”白爷还是轻轻松松的语气,碎的声音和他同时响起,“这男人,我要了。”
“呃?”、“啊?”——梅杜卡和林威一起发出惊讶声,一个对着白爷道:“这小子第一次杀个人要花那么多时间啊。”另一个对着碎道:“你要这男人干什么?”
然后,因为声音重叠的关系,碎朝他们俩各瞪了一眼,然后对着林威道:“养着,观察。”
林威耸肩,低头继续手术辅助,还比和碎谈论男人有趣些。
到是白爷拿着手术刀转过身来,向是要砍女儿似的:“小碎儿!你怎么可以背着鸦,养别的男人!我不救了!”
“爸爸,首先,鸦和我非亲非故,你不要一再想歪,其次,这个男人我养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碎连脸都懒得转过来,埋头捣腾电脑和导线。
白爷眉头一皱,立马对梅杜卡哭丧着脸:“你看看!小时候,小碎儿什么都听你的,你快劝劝她!”
梅杜卡都快捧着肚子笑了:“白爷,碎想养男人是好事,你总不希望她将来挽着机器人走进教堂吧!”
跟着,林威闷声不响地窃笑,白爷阴着脸转回到实验台,垂头盯着只穿条裤子的洛之行:“怎么看都不是正经男人,小碎儿眼光真不及她妈妈好……”
林威见状,怕白爷一气之下把手术刀扎下去,忙夺过来:“白爷,鸦那边,麻烦您替我们留意一下,我怀疑,他可能落到对方手里了。”
这一说,顿时气氛就往下沉去,只听白爷连连叹息:“没想到这只黑乌鸦,也有被人捉去的时候,对方不知道有没有买平安保险那……”
“闪和我们联络了。”碎一叫,梅杜卡像超人似的,眨眼就到了她边上,林威忙着手术走不开,远远看见电脑屏跳了一下,画面中出现一个暖阳普照的房间,面对阳台的躺椅上坐着一个背影优雅的男子,端着水晶茶杯,沐浴在阳光中,显得神圣虚幻。
“闪,乌鸦他——”梅杜卡急急开口,却被打断。
“我已经知道,鸦和你们走散了。”男子的声音清冷沙哑,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别担心,他现在在连相柳那里,连相柳再毒,也不会对他下手。”
“下手”这个词,在梅杜卡、林威和碎看来,不知道该往哪方面理解,连相柳可是对妖之凰近乎痴迷。
【059】
连相柳在病房里坐了一下午,结果还是支持不住,输血给心脏造成的负担是巨大的,林安扶着他出来时,心率上升至200,眼前黑了一片,走了不到几步就直接倒下去了。
还好本来就在诊所,唯裕然忙起了一天中的第二次抢救手术,两小时后大汗淋漓地走出手术室,往走廊的椅子上一坐:“林安大人,我可以休年假吗?”
旁边,林安面无表情地说:“唯医生,你今晚还是别回去了。”
唯裕然对着这个一年到头,打从他第一眼见到到现在就没笑过,每天顶着张扑克脸见人的古板青年翻白眼外加岔气苦笑,真不知该掐死连相柳,还是该掐死无菌病房里那个少年!
连相柳醒时已近半夜,睁开眼就看见少年的脸,离自己的眼睛只有半米,这个距离能让他看清少年脸上的全部细节,甚至是他瞳仁中的自己。
少年除去了妆容后,原本深色的肌肤在灯光下光滑发亮,尤其是臂膀部分,清晰的肌线自肩头直通到手肘,没有多余的一分赘肉,虽然消瘦却给人以格外健康而精悍的感觉,几乎触碰到他脖子的手指每一根都让人很想摸摸那清晰的骨节,但是连相柳丝毫笑不出来,甚至连动都不能动一下,他的脖子上抵着一把手|枪。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林安的配枪,眼角余光瞥了瞥,见林安面朝下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