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爱玩人的恶毒莲
第十二章 白莲花
你活着,他死了,这是最完美的收场。
【049】
莲芝城“夭色雪瑶”旋转大酒店。
圆形的双层复式餐厅全部铺设了日式风格的榻榻米,环绕一周的素色格子门划分出一个个小雅间,和中央大堂不同,雅间里富丽堂皇、纸醉金迷,就连摆放在门边台座上的印花纸灯都是高档的奢侈品,会坐在里面的,自然是上层社会的一流名士。
雅间的客人都是换了较为正式的和服用餐的,由酒店的专人伺候,这一点十分受到富家太太的欢迎。
取名“牡雅”的雅间一直以来都被一个人预订着,它从来没有其他客人,而是专为这一个客人预留,其他的名流都对这个规矩心照不宣,远远地避开着,以免自己惹上祸端。
包下“牡雅”的,就是莲芝城的执政总督,连相柳。
这些年,连相柳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在“牡雅”中享用夜宵,换上了色调灰暗的和服,将长发随意披散着,用米色的锦绳松松落落地束起,屈膝而跪,捧一杯米酒,整个人都显得格外严肃拘谨,即使面容上带着温和的表情,却依然深沉得让人难以靠近。
他和司徒空不同的地方是,司徒空的一个微笑能让女人如痴如醉,他的一个微笑却让女人美梦幻灭。
二十八年来,连相柳身边没有过一个女人,女人都看到他害怕,都对他难以产生情|欲,他的公众形象也一直是节制自律、循规蹈矩,绯闻和他完全绝缘,和司徒空相比,他的私生活就像一张白纸。
尽管,那些人并不知道,他每次独自坐在雅间里,是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从来没有来赴过他的约,而对于这样一个屡屡拒绝他的人,他却愿意一直等下去。
今天,也已差不多到了该走的时间,再过一会,新年将至,连相柳忍不住偏头看向窗外海湾的夜景,本想与那个人共度新年第一刻的愿望落空,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这景致,什么时候才能与“他”分享。
演唱会结束了一定会有庆功宴,如果那个人不参加,那就是像忽然人间蒸发一样,失踪不见。其实以连相柳手下的办事能力,查出一个舞台剧演员的居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连相柳不愿那么做,通过手段来掌握那个人的行踪是他所不愿触及的,他不想打扰那个人的生活,只想远远看着他。
直到有一天,那个人会注意到自己。
放下小小的白瓷酒杯,他按了服务铃,酒店专员捧着他的西装进来,两个人服侍他换衣,一个人为他打理头发。
连相柳伸手拦了拦:“不用,就让它这样披着吧。”
他的长发及腰,发绳已经松落到背脊,随意中透着几分阴冷的气息,干净白皙的脸庞有点像古代剑客,与生具有着剑一样冰冷肃杀的气质。所以,别人都畏惧他,他笑一笑,别人就神经紧绷,他皱一皱眉头,别人就哆嗦得要跪下了。
他之所以没有司徒空那么有人望,就是因为他太可怕。
他刚换好衣服,林安准时出现,看见主子长发垂肩的模样,有一点儿诧异。连相柳只有在家宅时才会让仪容那么不严肃不规矩,此刻黑色西装整整齐齐,长发却不羁地散落飘逸,到有几分黑帮老大的派头。
往常,林安这时候的第一句话,都会是:“连先生,小妖不会来了。”,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连相柳却看见首席护卫长一脸的严峻神容,气息不稳,像是一路匆匆忙忙跑来的,这在林安身上非常少见。
“怎么了?”连相柳的眉头微微收紧了一些,银月色的瞳仁在别人眼中,就如刀刃的寒芒一样刺眼。
“连先生,”仓促之中,林安依然不忘恭敬的口吻,眉色之间还有几分谦卑,“演唱会发生了意外,我们在会场找到一个身中数枪的男子,现在正在抢救中,怀疑……他可能是小妖。”
连相柳的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惊愕,肃容满面地对着护卫长:“你没有保护好他吗?”虽然语气平淡,波澜不惊,但是林安能感觉到主子眉宇间压抑的怒意。
“是属下失职!”林安垂下眼,面容紧绷,等着主子责罚。
但是,连相柳从酒店侍员那里取了大衣,利落地迈开步子,根本没有多瞧他一眼:“走!”
林安犹如忠诚的杜宾犬,静静地跟在主子身后。
【050】
女神竞技场发生爆炸时,林安发现手下人全部失去了联络,因为被时灵小姐缠住的关系,他没有及时跟住小妖,小妖就这样失去了踪迹。
但是,主子交代的使命他不敢马虎,好不容易摆脱了时灵小姐后,他又回到竞技场内,此时人流已经涌向了码头,偌大的竞技场显得空旷冷清,只有头顶上盘旋的直升机和远方鸣响的警笛在宣布着今夜的恐慌。
枪声把他吸引到了牡羊座通道边上的一块空地,不过他赶到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倒塌的花坛在月光下凄凉地躺着,残骸飞溅得很远,地上留下了许多弹痕,一切都表明,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血淋淋的战斗。当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少年时,就毋庸置疑了。
他本来只是想去确认一下这个人是死是活,顺便从他身上发现一些可寻的线索,了解刚刚发生的纷争内幕。林安的情商很低,但他在其它方面都细心入微,做到一丝不苟,任何的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正是这点才让他能够成为连相柳得力的左右手,把事情办得完美无瑕。
他靠近少年,蹲下身探了探鼻下,还尚存一丝微弱的呼吸。少年脸上妆容花了,沾满血迹和污迹,但仍能看出五官俊秀。像林安这样的人是靠特征来记忆人的长相的,少年的五官特征让他觉得有眼熟。
他扫了一眼少年身上的多处伤势,不但有枪伤,还有被猛烈殴打过的痕迹,右手以诡异的姿势平放在头顶上,看起来应该是肘部骨折了,以这样的伤势情况还能留存着一口气,已经是奇迹了。
林安并不打算救他,直到他瞥见敞开的衣襟里,锁骨下方露出局部花纹,看起来应该是纹身。他下意识地撩开衣领,少年胸膛上的白莲刺青整个暴露在月光下,清晰得就像工笔画一笔一笔用颜料画上去的。林安呆住了。
同样的位置,妖之凰有着相同的白莲刺青,媒体炒作曾大做文章,以白莲来塑造妖之凰的与世无争和圣洁,那应该是属于个人的专属印记,烙刻在小妖的身上,属于他一个人的标记。
当然,不排除喜欢小妖的歌迷模仿着纹身,但眼前的少年怎么看也不会是“歌迷”。
林安仔细审视着少年的五官,妖之凰虽然一直以浓妆示人,从来没人见过他的素颜,但五官特征并不是妆容能完全掩盖的。林安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捕捉属于小妖五官的细节,不久之后,他哑然了。
凡是和小妖有关的,不可以出现一丝差错,林安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但他不敢冒险。主子对于小妖的钟爱胜过一切,万一小妖出了什么意外,他担当不起这个罪过。
就这样,疑似小妖的少年被送到连相柳的一处私人宅邸,这里原本就是一个诊所,诊所里的人都是连相柳的亲信,连相柳的心外科护理医生唯裕然也在这里工作,今晚正巧值夜班,看到林安开车不太礼貌地直闯入内,并把浑身是伤的少年丢给他,他的眉心皱成了明显的“川”字。
“林安大人,您每次都给我出难题。”
“这个人绝对不能死,一定要救活!”林安的喝令让唯医生收起了脸上懒懒的笑容,耸肩揶揄:“好~,你林安大人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然后,诊所就忙碌起来了。
林安说这个少年对连总督来说是绝对不能失去的重要的人,唯裕然亲自主刀负责少年的手术。腰侧、下腹、肠道、肩胛、腿骨……多处枪伤,尤其是肩部和腿骨两处还是贯穿伤,出血量已经逼近死亡线,另外胸口、臂膀、脸颊留下多处猛烈击打的痕迹,有内出血症状,肋骨骨裂、右肘扭断、腹腔内脏严重受损,综合所有的情况,让唯裕然咒骂自己今天不应该当班。
他没有说错,林安丢给了他一个难以收场的严峻任务,手术台上虽然他们是无所不能的神,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能绝对操纵人的生死。
连相柳抵达诊所时,手术还没有结束,坐在长廊里的椅子上,双手交叠地搭在搁于左腿上的右腿膝盖上,整个人仿佛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闭着眼,表面看上去很平静,没有表情的面容令人胆寒,英气逼人的眉宇隐隐透出威严的气势,只叫人敬而远之。
但这平静下,其实隐藏着狂风骤雨。
诊所的人汇报了情况后,都不敢靠近,只有林安陪在主子身边,一声不吭。
然后,唯裕然走出手术室,脸色凝重地到连总督面前,低头:“总督大人,他需要输血,血库的存血不够,他的血型很特殊。”
“什么血型?”连相柳猛地睁开眼,朝唯医生瞪去,目光似箭,隐藏于眼底的焦虑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
唯裕然缩了缩脖子,才大胆地道:“和您的一样。”
“那就用我的,马上安排血液配对吧。”连相柳毫不犹豫地说着,已然起身。这样的爽快,让林安都吓了一跳。
【051】
手术结束,少年脱离了生命危险期,唯裕然松了口气,一方面庆幸自己“刀下技术”超绝,一方面也感慨少年命大。他早从连总督坚决的举动看出,少年对于这个阴沉冷漠的男人有多重要,如果他救不回少年的命,何止是丢了饭碗那么简单。
一直守在手术室外的连相柳按住他的肩头,“辛苦了,你去休息吧。”言语之间竟也松了口气,眸神间出现这样细腻的感情,这微妙的变化甚至让唯裕然感到不可思议。
到底是什么人,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诊所是由私宅改建的,三层的洋房,家用设施一应俱全。林安的工作不但密不透风,而且面面俱到,马上安排人手加防诊所安全,并联系了总督秘书官将行政事务进行调度,随时配合连总督的差遣。
医疗设备全部在底楼,虽然手术很成功,不过小妖的伤情严重,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认是否有遗留症状,因而被推入无菌病房。连相柳留在病房中,十分仔细地换上了无菌服,隔着玻璃专注地看着少年。
那神情,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所干扰。
“连先生。”林安硬着头皮,才敢出声,“您还没吃药。”
摊开手掌,递上黄|色小药片,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的连相柳轻描淡写瞥了一眼,拿起药干吞了下去,林安递上水杯,他却拿在手里不喝。
富有坚韧感的手指轻轻敲击玻璃杯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安都看出来了。
“连先生,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输血500CC,又一夜未合眼,接近临晨5点,天都快亮了,新年的第一天很快又是狂|风|暴|雨式的忙碌,林安担心主子身体受不住。楼上就有卧室,哪怕只是躺下睡一两个小时也是好的,诊所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值班医生和护士全天候待命,不会让少年出一点差错,主子应该是信任他的办事能力的。
可是,林安也看出,无论说什么,主子都不想离开这小小的病房。
“林安,你出去。”正襟危坐的连相柳面无表情地打发林安,林安怔了怔,看着主子不要命地输送了超标的血量之后,而缺乏血色的脸,明明已经隐藏不住虚弱的疲态,却仍那么顽固地守在少年身边,无奈地颔首:“是。”
他小心翼翼退出病房,身姿笔直地守在门边,虽然也是奋战了一夜,却丝毫不敢让精神松懈。
此时,留在病房里的连相柳离开了椅子,几乎贴着隔离玻璃而站,微微地蹙起了眉,苍白的手不经意地搭在窗台上,因为太过用力,大大的骨节发白突起,有点骇人。
银月色的瞳仁气息冰冷,透着刻意深藏的隐约怒意。
视线直直地锁在少年身上,那些粗细各异,功能不同的软管插在少年的肌肤里,他看在眼里,恨在心底。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连相柳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骨节的位置发出轻微的低吟。
少年袒露的胸膛上,白色的莲触目惊心地映在连相柳的视网膜上,一片片花瓣清晰可见,纹理刚好以左胸的蓓蕾为中心,绽放得妖娆绝艳。
但即使没有这朵莲,他也不会认错,当时在高速公路上碰到这个少年时,他就开始怀疑,少年就是妖之凰。
虽然是不一样的气质,不一样的神情,但他所熟悉的那些“特质”却不会因外貌的变化而磨灭。
那每当远远地专注凝望的身影,那挂了满屋子的写真照片上妖艳的妆容,那日日夜夜想念的神骏,或许真的有一天,妖之凰化成了灰,他都能认得那是“他”!
情不自禁地,他把额头贴在了隔离玻璃上。
很想……很想再靠近他一点……缩短他们的距离,渴望被他所注意到。
凰,你知道吗,我这双眼睛,盼了你十几年……
【052】
林安本来应该在门口拦下芙利亚·格蕾,但是这个女人一直以来都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林安说东,她偏说西,林安要阻止她,她就是冒着以下犯上的危险也要闯进去。
“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耽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趾高气昂地突破林安的把守,芙利亚闯入隔离病房时有些粗暴。林安慌忙追进来,面对主子投来的凌厉目光,连忙低头谢罪:“连先生,我拦不住她!”
“你出去吧。”连相柳淡淡地瞥了一眼芙利亚,而后把头转过去。
林安小心地看着主子威严的背影,对于主子会纵容芙利亚·格蕾,感到万分不解。
但他一向是连相柳最乖顺听话的狗,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即使芙利亚这时候以胜利姿态得意地瞪着他,他也默不作声。
本国共有三个城市设有行政督厅,其中之一就是莲芝城,行政督厅的最高官员即为执政总督,拥有和城主并驾齐驱的地位与权力,不过在形式上,是属于辅佐城主治理城邦的。
行政督厅最主要的职能就是“执行”,拥有专属的执行武装部队,其中有一部分隶属于联邦情报私务局,芙利亚·格蕾正是负责这一部分的情报搜集和调度。从正式的职位上看,芙利亚其实比林安官职大很多,但连总督偏宠林安,这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
正是这样,让芙利亚和林安结下了梁子,在连总督面前,她也总是急于表现。
连相柳退离了隔离玻璃一些,站在病房观察室的中央区域,昂首挺胸,虽不像司徒空那样具有军人风范,却威风凛凛,俨然如一位骑士时代崇尚礼仪的贵族。
没有上层社会人士的高傲,却有着令人敬畏的威慑力。
身着黑色女式西装的芙利亚挨近连总督,谨慎地收好笑靥,深吸一口气,精神饱满地说道:“连大人,女神竞技场的爆炸,确认和司徒空有关,前不久,APCC医药局发生人为纵火,警方还没有完全放弃搜查,但是司徒家族对这件事的态度冷淡很可疑。我已经查到,那次火灾中,有人盗|取了实验中的MAR GARET,然后藏在了女神竞技场地下,这次女神竞技场爆炸应该是有预谋策划的,目的显然是为了销毁可能威胁司徒家族名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