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的头发长得跟贞子能比拼,低着头一声不吭,宛如怨灵般待在狂身后,发丝间隐隐约约露出的脸添了不少色彩,看来是被狠狠教训过了。狂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嘴上警告:“走快点!我打你的脸,又没打你的腿!”君文没想到他对女人也这样狠。
狂让空闲的另一只手插在臀部的口袋里,慢慢踱着远离他们的视线,然后一群罗罗蜂拥地挡住了他。
声势有些浩大,就差没敲锣打鼓,不少好奇的目光跟随着他们,有些人还站了起来张望得起劲。
鱼歪着脑袋观望半天,扶了扶眼镜,轻轻对君文笑道:“狂这个人,你总是搞不懂他到底在干什么,一会和人家吵,一会又帮人家抓犯人,就喜欢玩些稀奇古怪的游戏,馊主意一大堆,在他身边的人没几个心脏活不长。”鱼弯起眼睛的时候,温和的笑容特别好看,凝视着君文,好像能读懂他的心思。
“你慢慢就习惯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藏在黑框眼镜背后的目光有点讥诮。
听鱼的口气好像旅途还很漫长,君文却想,等到了目的地,他们的缘分就尽了,所以也不用“慢慢习惯”。
其实他很容易习惯别人的节奏,大姐头说他有点随波逐流,漂到哪算哪,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港口在什么地方。他和他之前的搭档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是个有过悲惨经历的少年,心被扭曲得狭义而阴暗,笑容里永远是讥讽,而他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感染了那份伤感,有了想照顾对方一辈子的念头。
大姐头说他太容易被影响,如果他身边再多几个那样的少年,估计他的心就得割成一片片,分给不同的人。
他自己对此一笑了之。
[“那里挺闲的,你就去待几个月,好好规划下未来吧。”]
离开之前和大姐头的最后一通电话,大姐头很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好像刻意隐去了少年对他调职的反应,不过他想,那个人也只会清清淡淡地一笑吧。
鱼往窗边挪了挪,君文总算能舒服地坐下,可是椅子还没坐热,鱼拿着保温瓶向他伸了伸,表情很有讨好的意味:“水喝完了……”
君文叹了口气,接过瓶子:“等下,我帮你去倒。”
“你真是好人。”该嘴巴甜的时候,鱼绝对不吝啬。
遥远的目的地啊,为什么还没到呢?他这个“免费保姆”要当到什么时候呀。
回来时,鱼正在翻他的侦探小说,狂之前想用这本书拍醒鱼,之后随便乱丢,它就在椅子上躺了很久。
君文看鱼不是感兴趣才翻,或许只是正好顺手拿起随便看看。
“你很认真嘛。”他跳跃地翻了大半本,即兴地开口说道,“看小说还做笔记?这些标记是干什么用的?”
君文坐入座位,把保温瓶放在鱼的面前:“有个朋友看书比较偷懒,经常问我借书看却看不到几页就堆着。我给他标出重点部分,他看起来不会那么没耐心。慢慢的,就养成习惯了。”
“哦,你真是仔细。”鱼扬起嘴角,轻轻笑着,继续翻着书,粗略地扫了几眼君文标出的重点,“嘿,很有心嘛你,虽然标了重点,却都是能让人想看下去的地方。”
君文淡淡地一笑:“算是导读吧,不这样做,我的书就还不回来了。”
鱼笑道:“你那个朋友也是借书不还的人啊,狂也是,借了我的书从来不知道还给我,到他家去才发现我借给他的书都已经堆成一书架了。”
君文忽而想起狂之前的话,有点好奇:“他说,他家有很多医学书。”
“呵呵,都是我借给他的。”
原来如此……想起狂借书不还的形象,到也一点不觉得意外。
“他爷爷是医生?”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鱼有点意外地看着君文,“他爷爷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但是他却讨厌医生。他和你一样,喜欢看侦探小说,小时候还说要当侦探小说家。”鱼微微低头翻动小说书,不以为然地说,“我就觉得这种书有什么好看的,既不符合常理,而且根本就是故意引导别人犯罪嘛。”
听着鱼提起小时候,那种任何外人都不能介入的感觉又深刻了不少,君文看着鱼脸上泛起的淡淡温和,心想鱼对狂应该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吧。
“你们在念大学以前,一直是同学吗?”
鱼撅着嘴,古怪的笑容拂过嘴角,然后点头:“嗯,从幼稚园到高中,虽然不同班,但是一直都玩在一起,冤孽的青梅竹马嘛。”他边说边笑得很开心,那种自然流露的俏皮会让人不禁羡慕他和狂的关系。
真好,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啊。君文想想自己,童年的回忆中只有大姐头如何欺负他调戏他的记忆,还有和老兵们混机战场的狗血经历……
“你是不是觉得,狂这个人不太好相处?”鱼微笑地问,眼神很认真。
君文含糊地点头,又摇头:“还好吧,比我那个朋友好点。”
“哦?那你那个朋友肯定也是怪胎。”鱼笑笑,眼底泛起暖暖的光彩,君文耸肩,笑而不答。
鱼起劲地继续说:“怪胎不是贬义词,我就觉得狂挺有趣的。他和别人不一样,小时候在几个玩伴里虽然不声不响的,点子却很多,能把小区里的大孩子都整哭了,干完坏事溜得神风不见鬼影,我就专门给他擦屁股。”
君文笑了一下,原来从小就这么坏心眼。
“稍大一点呢,兴趣爱好多得让人头晕,什么都好,就是读书不好,专抄我作业,考试还抄我卷子,害我一起被罚。”
鱼柔和的目光里满怀着回忆的温情,连听的人都能感觉到从他语气中透出的美好。
“再大一点么,开始知道要用功读书了,成绩突飞猛进,眨眼就飙升到年级前几名,有一次考得比我高,害我回家被爸妈骂了一顿。不过,也就那么一次。”
鱼乐滋滋的,口气有点骄傲,却不会听着不舒服。
医大的高材生么,能不有点骄傲吗?
“其实高考的时候,我们填了一个志愿,虽然我料想他是为了哄骗他爷爷才那么填的。”鱼喝了一口水润润唇,既而皱起眉头,“没想到他能把分数控制得那么好,我本来还以为,他要是真的进了医大,天天看他对着转头书欲哭无泪,也挺有趣的。”
君文心里寒了一下,鱼在谈论狂的时候就像是人生一大乐趣,不时露出恶趣味的笑容,他才觉悟到,坐在身边的其实也是条“坏心眼的鱼”。
果然是“物以类聚”。
“高考的时候我还特地给他补习化学,现在想想,估计他是故意做给爷爷看,我被利用了,唉唉,交友不善啊。”
鱼讲得很投入,君文静静地听着,不想打扰他缅怀的心情。不过鱼讲到兴头上,却突然打住了,视线落在君文脸上,弯了起来,镜片的反光正好稍稍掩去了眸子里的神采,“哎呀,一不小心说了那么多,是不是觉得我很啰嗦?”
君文轻轻摇头,淡淡地笑。
鱼舒展了一下肩膀,往后靠了靠:“和你聊天真开心,总觉得可以和你说很多事,虽然我们才认识不到几个小时。你不会听得不耐烦了吧?”
君文浅笑:“没事,我喜欢听。”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也总是这样回答。
鱼把双手平放在肚子上,安恬地闭上眼:“有一本书上说,每一个人的故事就是一个世界,知道了别人的故事,你的世界就会变大。我也喜欢听别人讲心事,狂说我这样像海绵吸水,吸多了自己会太重,可我不觉得。”
“你那不是海绵吸水,你那是拆别人的台!”
像平静的湖面忽然被丢进一块石头,狂的声音很有张力地触动两人的耳膜。君文先抬头,看着单独回来的狂不满地挑起嘴角。
鱼无辜地道:“随便和人家聊聊么,你怎么那么快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台就被你拆光了。”狂的脸上挂着“坍台”两字,朝扶手上一坐,把君文往里面挤了挤,“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故事情节绝对百转千回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我还准备帮你写传记呢。”
狂用手比划着,夸张的举止引得同人女们想入非非。
鱼对君文古怪地笑笑,再对好友暗示:“我看人家喜欢听你的事。”
君文一窘,急忙辩解:“没有,我没这么说过……”
“没有吗?我以为你听得很有滋有味。”鱼反问,君文觉得他推卸责任的本事绝对是一流。
“既然你们聊得那么投缘,那请继续。”狂拿了自己的背包,往肩上一挂,闷闷不乐地指了指另一节车厢,“鱼,我去你位子上睡会,晚饭的时候叫我,别忘了。”
他踱着步走向另一节车厢,鱼看着他,发出嘘声:“噢噢,生气了。他这个人,有时蛮作的。”
君文不知该说什么,望了一会就把头转回来,看了看时间。
鱼的视线和他投向同一个方向:“才开了一半的路,你这本书借我看会。”他捧着书,翻到了第一页。
君文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睛有点酸,估计是昨晚看小说睡得太晚了。
“慢看,我也睡会。”
“晚饭的时候叫你?”
君文愣了下,笑笑:“我就眯一会,不一定能睡着。”
醒来的时候,鱼在打瞌睡,书搁在桌板上,他拿来翻了翻,想鱼可能是看得无聊,放弃了。
他没有真的睡着,不过朦朦胧胧的,就觉得送咖啡的服务生来回了三次,每次鱼都会要一杯。看看鱼面前的桌上,确实叠了三个一次性杯子。
他刚想继续看书,鱼醒了,揉着眼睛哈气连连,转头见他拿着书,笑道:“这本书挺好看的,作者很有想法。”
君文诧异:“你看完了?”距离他入睡之前才过了一个小时,而他手里的书是部长达百万字的长篇小说。
鱼笑了笑,一手扶着脸颊:“我看了一半,猜到凶手和手法了,就没看下去。”
君文意外地笑道:“凶手是谁?手法是什么?”鱼扶了扶眼镜,给出一个吊人胃口的笑容:“剧透不道德。”
“没关系,我快看完了。”君文掩饰不住好奇。
鱼轻笑,慵懒地说:“凶手是安琪儿,和主角的妹妹联手害死他父亲。手法和十一年前的那桩案子相同,其实很简单,用了一个物理学原理。”他边说边瞥向窗外,沐浴着阳光的脸上有着独特的气质,是一种懒洋洋的自负,“我觉得过程设计得不算巧妙,但是里面涉及科幻的部分很有创意,这个作者想象力很丰富。”
精辟的分析,简简单单就说出了小说的精髓。君文乙轩暗暗赞叹,翻开书签夹着的那一页,那是他看到的地方,鱼没有弄乱。
“我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
“但愿我能在晚饭前知道答案。”鱼把笔递给他,他接过笔,暗自感触这种不经意产生的默契。
有些人能一见如故,也许是真的。
他看了看没看的页数大概还有四分之一,笑着说:“我尽量。”
第六章:新家
借钱不还叫“赖账”,借书不还叫——无赖!
晚饭的时候,由于中午食物里下药的事,乘客们都有阴影,餐车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君文和鱼起劲地聊着小说,他们这一桌显得很热闹。
狂闷声不响地喝罗宋汤。
忽然,他放下汤勺:“银发的,你那本书借我。”
一时忽略了狂的存在,君文莫名地把视线往鱼的旁边移,僵直地点了点头:“哦。”
狂还是一脸不高兴,视线瞥向鱼:“你不是不看侦探小说的么?”
“没事做,随便看看么。”鱼依旧慢吞吞地咀嚼面包,肠胃还没恢复,他不能吃餐车提供的快餐,“那本书挺好看的,你肯定喜欢。”
狂用调羹捣着罗宋汤,把头往另一只手掌心上一靠:“原来你上午看的是本侦探小说啊。”语气冷冷的。
“记得还人家。”鱼提醒道。狂盯着君文:“给我个地址,我看完了寄去你家。”
“呃,不用了,你拿去好了,反正我看完了。”君文大方地说。狂便有点得意地冲鱼炫耀:“他说不用还。”
“纵容别人的坏习惯是很恶劣的行为。”鱼道貌岸然地吐槽了一句,盯着自己的面包假装随便说说。
君文无奈地对狂说:“那我一会抄给你个地址。”
“嗯,下车前我会提醒你的。”狂乐滋滋地继续喝罗宋汤。
吃完饭,狂催着君文要借书,君文双手把书递出去,看着狂兴致勃勃地翻着,心里总觉得那本书回不来了。
不过,住址还是抄给了狂,夹在书里取代了书签。这是鱼想出来的办法。
“这样好,随时提醒他要还书。”
一张书签放包里容易压坏,君文很喜欢书签上古朴的竹简底纹,有点舍不得,就转手送给了鱼,算是作为投缘的纪念。
鱼没有还礼,说是礼尚往来反而显得假客气。君文笑着点头。
狂看了有点妒忌,盯着君文郑重其事地问:“你有什么送我的吗?”
鱼说得没错,狂确实很“作”。
君文尴尬地在包里找了半天,实在找不到能送的东西,狂不客气地往他小P上一指:“其实我看上你这根皮绳了,限量版的吧?”
君文叹了口气:“好吧,给你吧。”解下皮绳给了对方,满心觉得自己被敲诈了。狂立马把皮绳系在自己的小P上,白色的皮绳配上黑色的小P,到是很相称。
君文默默地和限量版的小P挂饰道别,有点受不了现在的大学生。
天黑以后,火车终于到达终点站,三人相互留了手机号,出了站台后由于各自的路线不同,狂和鱼要去坐公交车,君文说有人来接他,于是就在火车站广场上道别了。
看着狂和鱼消失在人群中,他长长吁了口气,觉得这一路很漫长,分别的时候竟有点惋惜。
旅途中的相识就像人生之路上的一个小小驿站,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人,遇见了之后很快又会分别。或许很多年后都不会再记得有这样一段经历。
不过,留了联系方式虽然是形式,至少不算完全切断了这份缘。
首都东城的夜晚灯火辉煌,广场上都是刚刚落脚或正准备启程的人,许多人拖着行李箱眼神很迷茫,那些脚步匆匆的都挤入公交车站或直接小手一招。
气候比辉夜城炎热,晚上了空气却很低闷,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暖的,站不到一会就汗流浃背。
君文乙轩等了一会,手机响了,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是大姐头发来的。
<算算,应该到了吧= =再不到我就怀疑你的火车是不是开到异世界去了。我已经和对方打了声招呼,让接你的人晚点到。东城是个花天酒地的地方,别学坏啊。消息不用回了,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