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天下(第一部)————踏歌而行

　　陆商陆扁扁嘴，小声地咕哝著：「就是还没有吃到绿豆糕。」嘴里的一句话都还没说完，陆商陆的另一只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袭击绿豆糕！
　　「啪！」响亮的巴掌声，陆白氏一掌乾净俐落地拍开了来犯的爪子，陆商陆的偷袭再次宣告失败。
　　拍开了陆商陆想偷吃的爪子，陆白氏更是直接将绿豆糕整盘端走，远离陆商陆的两手范围，板起脸来警告自己的孙子：「你给我好生安份点！这盘子上的，你一块都别给我动，你如果真那麽想吃绿豆糕的话，改明个儿我再帮你做一份就是了。」
　　纳纳地收回了自己的两只手，陆商陆贴近陆白氏身边，刻意压低到几乎只有呼气的声音，问道：「给小狐狸的？」
　　陆白氏瞄了自家孙子一眼，又不是在私谋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干什麽刻意压低声音，把自己搞得跟做贼一样……心里叨念归叨念，陆白氏最後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给陆商陆一个肯定的答案。
　　还记得陆商陆与重台分别醒过来，面对陆白氏对他们说明解释这一阵子所发生的所有事，以及他们本身功体的变化时，两个小的都没有什麽特别的反应，彷佛就这麽安安静静地接受了一切既定的变化。
　　那时候陆白氏心中还暗暗称赞著这两个孩子，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果然是有其特别天命者，具有非常人的大将之风。
　　结果这两天，一个是拼命吃、一个是几乎完全都不吃，看来这突来的变化，在这两个孩子的心里，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尤其是被自家爷爷留在这里，要他在这等候的重台，不仅仅是不吃不喝，连话也不怎麽开口，常常独自一个坐在屋顶上，看著天空、发著呆，就是一整天，让陆白氏实在担忧不已。
　　「我知道他心里闷，但是这样子的不吃不喝，总不是个办法……我记得他最喜欢吃我的绿豆糕，所以才想帮他准备一份，总是要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吧。」陆白氏将手中的绿豆糕一块一块地裹上了圈黄豆粉，放置到另一个乾净的盘子上。
　　这十年来，她是看著这只小狐狸从小男孩长到个少年郎，也算是看著他长大的。再加上她与辛一共同合创修练心法，还想办法为重台疏气通脉，在这十年间，自己对这只小狐狸付出的心力，可远远超过对自己的孙子。对她来说，根本就已经把重台当成自己另一个孙子来看。面对这样无精打采的重台，自己心里自然也是不舍的。
　　耳里听著陆白氏喃喃自语的嘀咕，陆商陆又蹭到了自家奶奶的身边，挑眉开口：「段老夫人，似乎、好像、彷佛我才是你孙子吧！」话里的醋味酸不溜达地很。
　　「呦，都这麽大的一个人了，还吃奶奶的醋啊。」陆白氏瞄了蹭到自己身边的陆商陆一眼，嘴边的微笑可满足地很：「你是我孙子，我也当他是我孙子，眼下这情况还分什麽呢？你们两个都是我宝贝孙子。」
　　「哼！」陆商陆一副不已为然，耸了耸鼻子哼道：「奶奶是我一个人的，我才不跟别人分奶奶。」
　　「好好好，奶奶是你一个人的。」顺手将最後一块绿豆糕塞入陆商陆的嘴里，陆白氏一面随口安抚著陆商陆，一面指著桌上的那盘绿豆糕，交待著陆商陆：「你端上去给他吧。」
　　「我！？」用力咽下差点因为陆白氏一句话那卡在喉咙的绿豆糕，陆商陆睁大了眼睛直摇头：「不行不行……奶奶你别叫我送过去，我这下巴都还没消肿，我可不想再被他从屋顶上踢下来，得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刚刚醒过来时，那小狐狸可是手持十把飞刀，追著他满屋子躲。
　　虽然事後陆白氏有跟重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清楚，解开了重台对自己的误会，不过让陆商陆更介意的，是那一个吻确确实实的发生过，他是真的吻了重台。
　　对於那一吻没什麽印象的重台，可以当那一吻不存在，可是对从头到尾都是意识清醒的陆商陆来说，那一吻的记忆实在太深刻了，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把那个吻当成不存在，更不知道要怎麽面对重台，自然是下意识地躲著见面的可能。
　　「你们两个未来是要一起同修的，总不能永远都避著对方吧。」陆白氏一针见血地点出陆商陆不想去的真正原因。将那盘绿豆糕端起，放到陆商陆手中，陆白氏看著自己孙子微微一笑：「总是要有人打破僵局的。」转身，陆白氏便回房休息了。
　　盯著手上的那盘绿豆糕，陆商陆深刻地体会到，什麽叫「无语问苍天」。

　　妖行天下(第一部) 21

　　21
　　夜色如水。
　　这是一连看了好几晚的重台，对於这方夜色的形容。
　　夜色如水淹没万里云间，千里长空，只有浓墨重色勾勒出远山的线条走势，缥缈雾气升腾，晕开了山脚处的灯火点点，彷佛飘在水面上的朵朵红莲绽放，在这如墨的幽潭里，争奇斗豔。
　　环抱著两条腿端坐在屋顶上的重台，将下巴顶在自己的膝盖上静静地遥望著，远方闪烁的灯影，映在他比夜色更深幽几分的黑瞳里，忽明忽灭。
　　月华如洗。
　　这是初踏出房门的陆商陆，第一眼看到屋顶上重台的感觉。
　　月华如洗中一抹青色人影独坐在屋顶之上，只有身後的影子陪伴。淡淡的月光洒了下来，将人影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溶在渐渐升起的薄雾之中，朦胧之间，那一抹青影也越来越模糊。
　　望著屋顶上的重台，陆商陆有著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再不拉住他，属於重台的那一抹青色，就会溶解在那银色的月光下，慢慢淡去……
　　小狐狸……会消失！
　　这样的感觉太过强烈，竟然让陆商陆不由自主地感到慌张，微微的钝痛敲击心头，还来不及细想为什麽的瞬间，一声叫唤已经脱口而出：「小狐狸！」
　　直觉反应看向声音来源的重台，眼中划过一瞬迷离，只有一瞬，重台的眼神立刻转为凌厉，一甩头，连应都不应陆商陆一声，很明显地不想搭理来人。
　　面对重台的视若无睹，陆商陆也只能抓抓自己的头，嘿嘿两声自我解嘲。不过……小狐狸没直接闪人不见，或是动手开扁，是不是代表他们之间的误会解开了？那至少奶奶交待自己的任务，看来有机会可以达成了。
　　念头一转，陆商陆马上化为具体行动，手上端著满满绿豆糕的大盘子，就直接窜到了屋顶上，一屁股就坐在重台身边。
　　「喂！」虽然那一吻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但绝对不是代表自己跟这小子的前仇旧怨也跟著一笔勾销，重台就是狠狠赏了陆商陆一个大白眼！再想到从以前到现在，自己每一次遇到他，次次都是有出事没好事，自己差点魂飞魄散的唯二两次，都是跟这死小孩有关系，重台冲著陆商陆说话的口气更是不客气，「你上来做什麽？」
　　「赏月啊。」非常顺手又自然地将手上的大盘子往两人座位中间一放下，陆商陆完全就是一副理所当然，却又故作惊讶的夸张口吻：「哟，没这麽霸道的吧，只准自己在屋顶上拜月，就不许我上来赏月？」
　　一般妖精所修练的妖力，大多是属於阴性，月亮的能量能加强阴性功体的修练，所以大部份的妖精都会在有月亮的夜晚，尤其是满月时，在月光下打坐修行的习性，实为吸取月亮精华，以增加自身功力，就是陆商陆所说的「拜月」。
　　身为九尾狐的重台，对於「拜月」自然不陌生，只是由於他本身妖道合一的特殊功体，拜月对於他功力修练上并不显著，他也早已极少进行拜月的修行，即使听到陆商陆提及拜月一事，重台也懒得对他说明，自己并不是在进行拜月的仪式。
　　看著陆商陆就这样端个大盘子坐到自己身边来，还理直气壮地说要赏月，重台就是觉得这家夥十足的碍眼，也不打算跟他多废唇舌，只想打发他离自己远一点：「赏月？那你去院子那，位置正好。」重台指著下面院子的一角，正好月光流泄，在那躺椅四周洒下片片银白。
　　「我就喜欢在屋顶上赏月。」明知重台是有意打发自己，陆商陆故意跟他唱反调，挑眉对著重台微微一笑：「屋顶上视野宽阔，一望无际，加上身处高地空气清新，凉风徐徐，让人自然心旷神怡，正是赏月的最佳位置。」
　　瞪著陆商陆脸颊两边的酒窝，重台怎麽看不出来这家夥分明就是故意的！气不打一处来，重台的眼睛睁到极至又眯了起来，眯起来後又倏然睁圆，就是死瞪著陆商陆，恨不得能直接在他身上瞪穿两个窟窿。
　　就在屋顶上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的对峙，安静无声到彷佛连空气都要凝结，战火即将一触及发的紧张关头──
　　「咕噜～」
　　就这麽一道不大不小、出乎双方意料的声音，横空飞入两人的对峙之间，也打破了原本的闷窒。
　　原本还在对瞪著的两人，四颗眼睛的视线，在这时候却是非常一致地顺著飘出声音的方向移动，最後双双落在重台的肚子上……
　　刚刚那一声「咕噜～」，正正就是发自重台的肚子！
　　在理解到咕噜声是从自己的肚子传出时，重台只觉脑中轰隆一声，原本正板著的脸，顿时如元宵夜里盛开的烟火，乍红还紫。
　　彷佛就像是怕在场的两人，漏听了刚刚的那一声，就在陆商陆的大眼对上重台的狐狸眼时──
　　「咕噜～噜～噜～～」
　　又是一道清晰的腹鸣声，伴著吹起的晚风，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扩散，如同空谷回声，一声迭著一声。
　　如果说之前重台的脸色是宛如元宵夜里盛开的烟火，乍红还紫，那目前他脸上的颜色，可说是落日夕阳，彩霞满天──绝对是正新鲜的红蛋黄一颗！
　　……
　　……
　　……
　　清风徐徐，明月皎皎，有道是天凉好个秋。
　　想也没想，重台身形一个拔起，眼见就要腾空而去的瞬间，陆商陆直觉反应，就是伸手拉住重台！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让小狐狸跑了！
　　不巧、正好、恰恰好，陆商陆伸长手臂拉住小狐狸的部位，正是重台的右脚脚踝……
　　眼看原本要踏风而逃的重台，那如天外飞仙般潇洒飘逸的身形，被陆商陆用力往下一扯，「碰！」地一声，重台正面朝下，整个人跌趴在屋顶上，直接与自己坐了几天的屋顶，来个最直接的亲密接触。
　　顺手在屋顶上施下结界的陆商陆，回过头来看到趴在屋顶上的重台，才後知後觉地警觉到，这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应该要先脚底抹油，马上闪得远远的好？
　　「好……好……好好好……好你一个死小子！」就在陆商陆分神的一刹那，重台已经冲向自己，猛然将陆商陆扑倒。
　　扑倒陆商陆的重台，随即整个人跨坐在陆商陆的肚子上，用自己全身的重量，来压制著陆商陆的挣扎！
　　抡起袖子，揪起陆商陆的衣襟，握紧的拳头就要往陆商陆的脸上招呼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对方拳头就要触上自己鼻梁的陆商陆，随手往身旁的盘子一抓，反手就是一个肘架子先挡下重台的攻击，随即一个大外割格开重台双手的力量，右单手直接就往重台的嘴巴攻过去──
　　顿时，绿豆独特的清香、沁凉的弹牙，微甜的滋味从舌尖漫延开来，刺激重台的嗅觉、味觉。
　　原来，陆商陆随手就塞了重台一嘴的绿豆糕！

　　妖行天下(第一部) 22

　　22
　　猛然被塞了满满一嘴的重台，原本要发火的一口气，就伴著绿豆糕卡在嘴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就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噎著一口气，重台胸中的清明顿时化为一团闷窒，原本要挥下去的拳头，转为紧抓著对方的衣襟，两眼死瞪著面前的陆商陆，身体却无力地倒在陆商陆身上。
　　察觉到重台的不对劲，陆商陆一个鲤鱼打挺，上下情势立即转换，扶著重台靠在自己怀中，也不知道陆商陆从哪摸出来的一个水袋，拔了瓶塞就赶紧给重台灌下去。
　　有如天降甘霖般的一股液体入口，冲散了嘴内成团的绿豆糕，顺著液体的流向用力往下一咽！重台终於吞下了嘴内那一团的绿豆糕，松开了锁在喉头的一口气，解除了眼前窒息的危机。
　　大掌拍著重台的背，协助还没完全喘过气来的重台调息顺气，陆商陆一边轻拍一边随意叨念著：「还好吧？饿过头了，通常脾气就不好，容易暴躁发火，现在吃了一点东西，心情好多了吧？」
　　仍是气喘嘘嘘，有一声、没一声乾咳著的重台，听到陆商陆的话，旧怨未清、新仇又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整个人「腾」地一下站起来，遮去了陆商陆眼前的所有视线，黑影由上而下罩来，陆商陆只觉背脊突然发凉，全身鸡皮疙瘩莫名竖了起来。
　　就在重台气势汹汹一跃而起，长长十指就要掐向陆商陆的脖颈之时，两脚却突然失力，只觉气血直冲，涨著他头昏脑胀，全身热呼呼、醺醺然，全身软绵绵、陶陶然，感觉就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没有一点可以著力……
　　脚下一个踉跄，重台又倒回陆商陆的怀里。
　　趴在陆商陆身上的重台，摇了摇自己的头，想将那一股昏眩感甩去，揪住陆商陆的衣襟，恶狠狠地问道：「你刚刚给我喝的是什麽？」只是语气里无意透出的一点软哝鼻音，减了句子里的狠劲，平添一份慵懒。
　　拿起身旁的袋子，陆商陆摇了摇还有八分满的水袋当当响，一副理所当然的回答：「这个？猴子酒啊！」
　　在道宗一派总门的後山深处，有一个神秘的泉水，涌出的泉水浓郁芳香，其味甘如蜜，喝了之後会使人通体舒畅、飘飘欲仙，不少猴子常会聚集在那泉水边饮之作乐，那泉水也因此被戏称之为「猴子酒」。
　　陆商陆在一次因缘巧合寻得那泉水，浅尝之後，惊为琼浆玉液，深深爱上那泉水的滋味，在这一次下山回家之前，他还特地去将随身的水囊装满，就是为了带回来跟自家奶奶分享。
　　只是，经过那一场混乱的战斗与救「狐」之後，陆商陆也将猴子酒的事忘了，结果这猴子酒还没来得及笑敬自家奶奶，倒先进了小狐狸的胃。
　　「猴子酒？」重台一脸不解，双手紧揪著陆商陆的衣襟，想要将人提起来好好问个明白，身体四肢却不受自己大脑控制，完全使不上力，反倒是还要陆商陆协助他稳住身体的平衡。
　　「就是酒啊！正宗佳酿，完全不掺水的道宗本山猴子酒。」反手支撑住重台失衡的身子，陆商陆的眉头紧蹙，心里有著隐隐约约的不安，「小狐狸，你该不会没喝过酒吧？」
　　理所当然地左右摇晃著自己的脑袋，重台的眉头一紧，表情皱成一团，似乎有著强烈的不悦，「没喝过！老头子常喝，但他从来不给我喝酒，说什麽我修行还不到家、还未成年，还不到可以喝酒的年龄……再过三年，本大狐仙就要满一百岁了，什麽叫还未成年？根本就是那老头子自己小气，舍不得分我喝一口！！！」
　　越说越有气的重台，用手一推，挣开陆商陆的搀扶，猛然站起，就要继续长篇大论自家爷爷的不是时，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强烈的昏眩感袭来，重台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眼看重台因为双脚无力、就要跌下屋顶的瞬间，陆商陆连忙双臂一伸，由腰部直接用力揽住重台，用力撑住！两个人双双往後倒在屋顶上，避过了重台从屋顶上滚下去的危机。
　　「叩！」成了人肉垫子，後脑袋硬生生就撞在屋顶砖瓦上的陆商陆，痛得龇牙裂嘴、五官缩成一团。垫著陆商陆的重台，身上一个地方都没磕到，摔得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完全放松、软绵绵地瘫在屋顶上，眼前是一片突然伸展开来的辽阔星空，重台看著黑夜里最亮的那一颗星星，眼睛悄悄地弯了起来，弯成月牙儿的形状，嘴角往上一翘，重台突然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