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天下(第一部)————踏歌而行

　　在听完陆商陆的描述之後，辛一与陆白氏互看对方一眼，长长一叹。
　　他们千防万防，还是避不开天意注定吗？
　　自从陆白氏答应救那初化人形的小九尾狐一命之後，陆白氏与辛一花了整整三日，仔细钻研妖术内力跟道家正气之间心法修练的差异，在大异之中取其小同，合两人之力，共创出一套融合妖道两气的修练口诀，总算减缓了重台体内妖道两道真气互相抵制的冲击，解决了眼前保住重台一命的燃眉之急。
　　只是，辛一教给重台的修练心法，是他与陆白氏两人为了救重台一命，在短时间内简单草创而成，许多细微枝节无法完全顾及，在重台照著辛一教给他的心法口诀修练时，难免会有坎坷不顺、气碍难行之处。
　　辛一与陆白氏除了不断地相互切磋、修正两人为重台特别共创的独门心法之外，陆白氏更利用道家符法配合丹药，定期修正重台体内，因为修练妖道合一心法时，所导致的真气逆行偏差，以免重台修练过程的走火入魔。
　　这也是为什麽辛一要重台每七日就下山，到陆白氏的点心摊去一趟，好给陆白氏观看重台的功体变化，以及方便陆白氏对重台的舒解、下药。
　　陆商陆、重台明明是一道一妖，原本应该是相互对立的功体真气，如今却因为陆商陆灌入重台体内的一道天罡正气，使得两人功体真气既相似又可相通，完全超出辛一与陆白氏所能理解的天道常规。
　　在合作共创修练心法之初，辛一与陆白氏就取得共识，在陆商陆、重台两人功体未成熟之前，不再让他们碰面，为免再生其他波折。
　　所以，陆白氏将尚未满修练年岁的陆商陆，早早便送到道宗一派总门下，正式开始道法的修练，除了一方面让陆商陆早日学会如何正确地驾驭身内蕴藏的广大灵力之外，另一方面，就是防范陆商陆与重台接触的可能。
　　十年的日子匆匆，重台也从一只小九尾狐，长成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郎。或许辛一跟陆白氏合创的修练心法，真是合妖道两方的精粹，重台非但没有因为两道真气的抵触而魂飞魄散，反而是心法修练日进千里、功力大增，也算是因祸得福。
　　在这些年间，重台的功体元神逐渐成形，陆白氏更利用封神心法与药物，将重台体内的那股道家天罡气锁在元神内层封住，准备待重台在功体成形时，再由陆商陆自体外引出，以彻底解决重台妖道真气共存一体之奇异。
　　十年的心血努力，就差最後一步。
　　辛一与陆白氏，谁也没料想到，远在外地修练的陆商陆，竟然会提早下山回家；更没有人会预期到，原本是毛毛的细雨，竟然在午後转变为一场大雨，而七天才下山一次的重台，竟就这麽巧地，与陆商陆在同一间山神庙避雨。让重台体内原本封住的道家天罡气，突破封印、解放出来。
　　一切都是天意。
　　体内有著妖精们无法修练、又求之不得的道家天罡气，身上(没)无道法正气护体，加上同是妖身原体，重台根本就是众妖眼中促进功力大增的人参果，这也是陆商陆、重台他们两个，会被群妖紧追不舍的原因。
　　「都是你这混小子害的！十年前就是你这混小子，在重台身上灌入了先天道气，差点让我孙子差点提早打包去见他娘！」越想越火从中来的辛一，一把掐住陆商陆的脖子，怒不可遏：「这一次，又是你！害得我孙子三魂七魄少了一魂三魄，险险些就要魂飞魄散！你这小子好好给我说清楚，我家孙子到底是欠你多少？哪有每一次遇到你，都要送一次命的道理？」
　　「老狐狸！」陆白氏扣住辛一掐著陆商陆五指手腕上的命门：「十年前，你孙子就是靠著我孙子的一股气，保住了他元神。今天，还是得靠我孙子，才能护住你孙子的一条命。」陆白氏猛然瞪向辛一，声音一沉：「明白了的话，就给我放手！」

　　妖行天下(第一部) 16

　　16
　　看了眼平躺在续命法阵中，气如游丝、命悬一线的重台，想到自家孙子的命还得靠这混小子来救，辛一的火再怎麽大，也只有乖乖地听从陆白氏的警告，先放了手上的陆商陆。
　　感觉到辛一放开了掐在自己脖颈的五指，顿时失力的陆商陆跌跪在地上，因为大口喘息岔了气，猛烈地咳著。
　　「咳咳咳咳……」在一阵混乱之後，陆商陆终於稳住了自己的气息，下巴抵靠在续命法阵的平台上，眼前的，正是陷入昏迷不醒的重台。
　　说实话，他跟小狐狸碰面的次数并不多，十年前後，也不过刚刚好，两次。但是，不管是小九尾狐的狐狸原形，还是化为人形的男孩模样，在他脑海里，总是同样地鲜明、深刻。印象里，这只青色的小九尾狐，不管是被气得火冒三丈直跳脚，还是一副志得意满的义气风发，总是充满了活力，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总是如此漾著光采，让人过目难忘。
　　十年前，他完全没有任何的犹豫，只想护住元气散去的小狐狸。十年後，看著躺在自己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他还是愿意尽自己的力量，保住这名叫「重台」少年的一条命，从未疑惑。
　　就在辛一又想往那趴著不动的死小子头上补他一拳时，陆商陆突然出声问道：「那我该怎麽做？」语调平隐而坚定。
　　虽然奶奶跟老狐狸口口声声，只有自己能保住小狐狸的命，但是陆商陆还是完全不明白，以功力道法来看，自家奶奶跟老狐狸都远远在他之上，到底是什麽非得靠他才行？而他又该怎麽帮小狐狸？
　　辛一、陆白氏两位长辈互看一眼，眼神中交换著复杂的各人思绪，唯一相同的，是淡淡的忧虑，与浓浓的无奈。
　　上前一步，将手放到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孙子肩上，陆白氏的视线，看著的是在三盏孔明灯、七盏油灯、十二朵莲花灯环绕中的重台：「商陆，十年在道宗一派总门修练之中，可有学到何谓形、何谓神？」陆白氏开口问道，问的是陆商陆。
　　低头略为思索自己脑袋里的法典心经，陆商陆不慌不乱地回答陆白氏所提问的问题：「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流通而聚气，始成灵识，谓之神。形体具神，各主仪则，为天人合一。」
　　「筋骨皮成形，精气神聚神。精，气，神，三者合一就是元神。」陆白氏对自家孙子点点头，接著她所提出的这问题，说明这「形」与「神」，跟救重台一命有何关系：「常言道：精血精血，精为血，血脉聚精，「精」其实就是我们一般所称的三魂七魄，由血脉为承载之器。「气」走运行，回圈全身，息息不止，俯仰之间通走六脉的气息，就是所谓的气之脉。「神」主灵，意贯灵识，志定神稳，乃为丹元真气，「神」也是修练之中功力真气的基本。」
　　顿了顿口气，陆白氏继续往下说明：「那一天，小九尾狐被妖魔所吸食元神，伤的就是先天元神，精气神三者都遭到重创，神损灵失，最终就是魂飞魄散。所以若是要保住小狐狸的一条命，就必须想办法修补他受损的精，气，神。」
　　「三魂七魄中，重台失了一魂三魄。」陆白氏指向续命法阵内的三盏孔明灯，以及依著北斗七星阵布著七盏油灯，说道：「就由与他血脉相连的辛一，以五百年自身功力凝聚形塑，以补重台失去的一魂三魄，再配合法阵，与小狐狸原来的魂魄相融，补全三魂七魄。」
　　「至於重台受损的『气』，则由我以道法正气所化的三昧真火，以十二天干地支方位，为他养气培元，让他重新得以行气运转周天。」陆白氏说明重台身边十二盏莲花灯的用途。
　　在说明完续命法阵内，孔明灯、油灯与莲花灯的意义之後，陆白氏看向专心听解的孙子：「『精』已全、『气』已行，最後，要保住小狐狸这条命，就是要靠你为他聚『神』了。」
　　「聚神？我怎麽帮小狐狸聚神啊？」陆商陆这下可真得迷糊了：「就如奶奶你所言的，『神』其实就是所谓的功体元神。我与小狐狸的功体，一为道一为妖，彼此体内的真气根本就是相克相斥，我如何帮他……」话说到这里，陆商陆却嘎然而止，半张著口，看向陆白氏的眼神里有著顿悟与惊讶……
　　－－怪不得奶奶要提到十年前他救小狐狸的事。
　　－－怪不得之前奶奶会问他……在被群妖追击之前，与小狐狸是不是有发生过什麽异状？
　　－－怪不得他们会说，目前可以救小狐狸的，只有自己了……
　　如今看来，能保住小狐狸一命的，还真只有他陆商陆了。
　　「小子，不枉你奶奶浪费了那麽多口水，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吧。」看著半张著口、一脸讶异的陆商陆，辛一微微一笑，或许这小子是个混小子，但还好不是个笨小子。
　　看著辛一脸上那抹「友善」非常的微笑，陆商陆突然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因为突来的冷颤，带了点颤抖：「那不知道奶奶跟这位「老前辈」所说的补气聚神的办法，是我所想的……那样吗？」从之前谈话内容领悟过来，自我推断救治办法的陆商陆，表情十分的僵硬……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用力拍下，辛一大掌搭上陆商陆的肩头，看不出来已近千岁、却依然青春年少的老狐狸，一张俊脸突然在陆商陆眼前放大了数倍，外加一个辛一自认为再纯真善良不过的微笑：「简单来说，就是要你当回炉灶，热一热我孙子这冷掉的锅子。」
　　看著完全呆滞的陆商陆，陆白氏伸手搭上自家孙子另一边的肩头，安抚安抚自己这个受到惊吓的孙子：「商陆，目前能为小狐狸补气聚神的，天下地下，恐怕就只有你一个。」
　　若重台的元神是纯妖气或纯道气练化而成，只要是同为妖族、或是修道天师，都可以为他补气聚神。偏生，这重台是开天辟地以来，妖道真气共存一体的第一人，自然也只有功体真气与他既相似又可相通的陆商陆，可以为他补气聚神。
　　「而如你所想的……」依然保持正直而平稳的口吻，陆白氏语出惊人：「虽然你与重台两人真气可以互通，但是你与重台的功体，基本上还是一为妖一为道，本为相斥，真气虽通但功体难容，眼下也只有让你们两人藉由无上道法的同修心诀，将你们双方原本相斥的功体，炼化为相辅相成的同修功体。」
　　只是这样的同修功体，同修的两人缺其一不可，必须互为对方练功的「鼎炉」，一同双修，功体方能有所进展。若非真无其他办法可想，辛一跟陆白氏又怎麽愿意，让自家孙子同化为这有著诸多限制的同修功体，让他们两人之後的修练之路难上加难呢？

　　妖行天下(第一部)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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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修？！
　　陆商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是一定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什麽？
　　但是看著一左、一右搭在自己肩上的辛一与陆白氏，那绝对的正直严肃的神情当中，彷佛又夹著一点忧心跟一私兴味时，陆商陆知道，他的听力还没有出现少年早衰的问题，自家奶奶刚刚说的，要救小狐狸的办法，确实是他与小狐狸的两人「同修」。
　　而他，似乎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说到底，导致重台躺在这台子上出气多、入气少，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一命呜呼哀哉的远因近因，都是他，陆商陆所造成，他又怎麽能不救？
　　另外，再看看身边那只已经频频对自己磨牙霍霍的老狐狸，陆商陆相信，只要他的头有一点点左右摇动的迹象出现，辛一这只老狐狸绝对、必然、一定会马上掐死自己，让他陆商陆先下到黄泉去，等著为小狐狸提灯开路……
　　「唉……」陆商陆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同修就同修吧，又死不了人，大不了自己的修练就到这层为止，反正他也不求修练到脱胎成仙，眼前，还能救「狐」一命，怎麽算似乎都不算吃亏啊……
　　虽然很害怕救醒了重台之後，他面对的还是另外一只狐狸的尖牙利爪，但事到如今，陆商陆也只能点头，利用同修之法，为重台汇气聚神，修补受损的元神。
　　陆商陆两脚与肩同宽，站在昏迷不醒的重台头顶天灵盖前，眼观鼻、鼻观心，默念无上道法的同修口诀，催动全身真气，聚集於双掌掌心，然後将双掌交迭在重台天庭额上，试著将自己体内的真气，缓缓地导入重台体内。
　　在重台一左一右，为陆商陆护法的辛一与陆白氏，全神专注于陆商陆与重台的情况变化，连手指一点点的细微颤动，都不敢忽视。
　　不过片刻，斗大的汗珠，自陆商陆额头发鬓滑过脸颊的弧度，汇聚在削尖的下巴，滴落，砸在重台浓黑的眉毛上……
　　陆商陆眉头紧蹙，急急地将原本欲导入重台体内的真气，收回自己体中，原本挺直的身子突然颓倒，一声闷咳，红豔的鲜血，从陆商陆紧闭的嘴角逸出！
　　就在同一时间，重台身後三盏孔明灯内的灯影猛然左右摇晃，忽明忽灭闪烁之际，眼见灯内微弱的火焰就要熄灭……
　　在一旁护法的辛一，连忙运气於双指之上，急急默念心法口诀，催动续命法阵运转，七星护体斗阵流转，汇聚天地人三魂守命灯！
　　陆白氏则眼明手快地封住陆商陆的七大命门，双掌轻贴在陆商陆的後背，一股热流缓缓注入，引导著在陆商陆体内乱窜的真气，回归本位。
　　待陆商陆抱元守一、真气平稳之际，陆白氏方才收回催动的功力，祖孙两人相视一眼，彼此皆是满头大汗，背部衣裳全湿。
　　同时，辛一已经稳下孔明灯内的魂火，收功养气，闭目吐纳。
　　「商陆，有什麽问题吗？怎麽会真气逆袭了？」在确定陆商陆应该无碍之後，陆白氏连忙询问。
　　「咳咳……」闷咳两声，陆商陆用手背抹去嘴边的血渍，看著台子上毫无生气的重台，对著两位长辈说明刚刚发生的状况：「我也不知道？明明就是照著无上道法的同修口诀，催动两人共修的真气回圈，但是真气却一直传不过去。」
　　重台的体内彷佛有个壳，把他的千经百脉全包起来了，所有要传过去的真气都被挡了下来，完全无法催动他的功体，更遑论要为他聚神了。陆商陆原本想加大真气的力道打破这层壳，不料全部的真气却被弹了回来，一时之间，超过了陆商陆身体所能承受的能量，反而震伤了自己。
　　陆商陆虽然说得没头没尾、含糊不清，但辛一跟陆白氏两人却十分明白一件事，重台的情况比他们所想的，都还要严重！想不到连功体与他一致的陆商陆，都无法为他导入真气。
　　难道就让重台就这样魂飞魄散吗？
　　蓦然，在一片沉默无声之中，辛一跳了起来，大掌扣著陆商陆的後脑，直接把站在台子旁的陆商陆一颗大头压向重台的头－－
　　陆商陆直觉睁大的双眼，前方视线所看到的景象，是重台越来越近的脖子，还有颈边轮廓越来越明显的锁骨……
　　耳朵传来的是辛一惊天震地的一句：「既然无法传气，那就直接用渡的吧！」
　　在身体完全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之前，陆商陆就感觉到自己的唇瓣上，传来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一种温暖又柔软的触感，不同於松绵绵的馒头、也不同于水嫩嫩的豆腐脑……
　　根据自己视觉、听觉、还有唇瓣传来的触感，经由大脑客观准确的判断，陆商陆清楚地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事实－－他的唇没有左偏一分、右差一寸，就这麽不偏不倚正正好，压在重台的唇上……
　　他，吻了重台！！！
　　「啪哒！」
　　陆商陆实实在在听到，从自己大脑内传来一声清澈响亮的断裂声，脑子里一片空空然，再也无法运作……
　　眼前白茫茫，耳旁阵静悄悄，陆商陆什麽都看不到、什麽也听不到，全身唯一还有知觉的，就是唇上传来的那份柔软，重台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