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腊月寒冬的那日,和比之更冰冷刺骨的背叛,
跳入江水中,他用性命搏得自由和尊严,与至高的权势从此告别。
他是江逸,使东齐公主陪嫁的奴役,合该是籍籍无名的凡夫俗子,
却逃不出鹰隼的眼神窥探——拓拔弘,昔日的敌手,今日的主上。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他叹而无语。江逸便只是江逸,荣辱与他在无惊惧。
可……为何拓拔弘对他沉默的惩罚如此不同一般?
为何是一个又一个的吻……
序
关于《燕歌行》,想说的东西其实很多,可是到了提起笔来要写序言的时候,却又觉得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或者就先说说文章吧。
《天下风云》是我所有写过的文中,架构最庞大、背景最复杂、人物也最丰富多彩的一个系列,包括了《燕歌行》、《齐云尽》、《秦观月》、《楚江秋》四个部分,还有《水龙吟》、《东风误》等外传。
由于人物众多,而在《燕歌行》中拓拔弘和祁越兄弟才是主角,很多本应有精彩表现的角色细分都大受限制,比如萧冉、小晋、聂正、拓拔兄弟、雷鸣和易天、萧俨和萧代,还有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三绝神医谢离、仅见出手却未知其名的神秘暗器高手,都只能在后面的几部书里再一一出场亮相了。希望这么多的人物和故事,不会让大家看到厌烦。
说起《燕歌行》的出版过程,真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从2003年初开始连载,到现在终于出版面世,已经过了整整两年时间,其间出版计划几次夭折,在网上的连载也断断续续,拖了这么久,实在是很对不起一直在追这个文的读者们。在此谨向每一位喜欢和支持我的读者衷心致歉,并且致以最深的谢意,感谢你们的理解和耐心,并希望我和我的故事没有让你们失望。
第一章
北风凛冽。
我在呼啸的北风中策马疾奔。寒风如利刃般割面袭来,冰寒彻骨,而我的额头上全都是汗。
汗珠冰冷。
我胯下的‘逐风’是日行千里的稀世良驹,产自西域大宛的珍奇贡品,追风逐月,神骏非常。但此时已经精疲力竭,雪白的鬃毛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四蹄发软,每一步的跨出都拚尽了全力。
我心疼它的苦苦支撑,却不敢让奔驰的速度稍稍放缓。生死关头,每一刻的耽搁都可能招来致命的危机。逐风,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我在心里默念着,只要再撑过最后一刻,只要我们到了江边……
越过最后一道高耸的山梁,滔滔的江水终于在望。我松了一口气。逐风似乎也感受到我心底的喜悦,长嘶一声,振奋起最后的精神疾奔而下,片刻间便已冲到了岸边。
终于到了……我反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纵声长啸,等待着接应的船只从芦苇丛中如约驶出。然而过了良久,江面上空空荡荡,仍不见任何船只的踪影,更没有预期的哨声响应,只有奔腾的江水咆哮的声音在寒风中空旷的回响。
意识到期待的船只可能再也不会出现,我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这里是楚江最险要的一段,江岸陡峭,礁石丛生,江水更是如奔马般迅急,再好的水性也难以横渡。我之所以选择这里过江,也正是因为追兵过于相信楚江的天险而放松了戒备,否则以我势单力孤、人倦马乏的状况,大概很难坚持到这里。
但如果没有接应的船只,这一条唯一的生路无疑便成了绝路。
身后传来隐隐的蹄声,越来越响,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大地的震颤。来时的山岗上有大片尘烟腾起,随着如雷的蹄声迅速移近。
看来追兵的数目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呢。我苦笑。真看得起我。其实我又不是神仙,一路突破重重的围困勉强到此,根本已成了强弩之末,随便来一队士兵也就够了,又何必出动这么大阵仗?
追兵果然人数众多,看上去黑压压的好大一片。也许是看出我无路可逃,他们并没有急于上前,反而好整以暇地在我面前十几丈外停了下来,列出一个半圆的包围阵式。蹄声轻响,一人从阵后越众而出,缓缓纵马向我行来。玄衣如墨,白马如云,挺拔的身形不动如山,俊朗的五官峭拔刚劲,眉宇飞扬,双唇紧抿,正是我最最熟悉的模样。只除了那一双眼……
那双眼,曾经是那么的纯净明朗,清澈见底,总是充满了对我的依赖与信任,甚至带着几分由衷的崇拜。但是现在……看着那双深沉幽暗的黑眸中冰冷的目光,我只觉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竟仿佛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他骄傲地骑在马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我,尽管我与他的高度几乎一样。
“逃够了吗?”祁烈冷冷地问,“还是你觉得仍有路可走?”
我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江面,仍然空无一人,只有滚滚白浪在江心翻涌。
“别傻了。”祁烈嗤笑,“你等的人永远都不会来了。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动物,凭什么你以为他会例外?”
我不信。牙齿不觉紧紧咬住了下唇。闻雷是最真诚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是最忠诚最可以交托一切的属下,我不相信他也会背叛我。可是……我看看眼前神色冷厉的黑衣男子,不由轻轻一叹,他,又何尝不是我最信任最重视的人?
“认输吧。我保证不会杀你的。”祁烈淡淡地说,好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是吗?”我的精神有一丝恍惚,耳边仿佛响起幼童稚嫩的嗓音--“认输就认输,可是下次我一定赢你!”是啊,你终于赢了,虽然在相隔了十几年后,虽然手段不尽光彩……
“一言九鼎。”
我笑了。“原来……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祁烈皱眉,恼羞成怒地瞪着我,“你以为你还有其它选择?”
是吗?你以为我已经别无选择,所以才会如此的胸有成竹,安然自得?
是,我不能不承认,在今日的这一场较量中,赢的是你,输的是我。可是,你只不过赢得了这一局的赌注,却并未赢得我选择的自由。我也许可以被打败,却不可以任人掌握自己的命运,无论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我侧头打量祁烈。他安稳地坐在马上,气势浑雄凝重如山岳,脸部紧绷的线条透着威严刚毅,举手投足间分明地流露出一派王者风范。他真的与当年不同了啊!直到此刻我才惊觉,当年那个老是牵着我衣襟的稚嫩男孩已完全长大成人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强者。
有敌如此,看来我输得还不算冤枉。
也许是看到我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回忆神情,他脸部的线条有了轻微的软化,“你就不想问为什么吗?”
我耸耸肩,对他的问题付之一笑。有什么可问的?事已至此,大局早已经尘埃落定,问什么问题都不再有意义。何况他又有足够的理由这样做--尊贵的地位,至高无上的权力,多年来屈居我之下的压抑与苦闷,以及,急于战胜我的渴望……
现在想来,我真的是太不了解他了。
体内的气息越发紊乱,我的身体突然在马上微微一晃。
“你……”祁烈的眉头一紧,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你的伤大概已撑不住了吧。”声音里隐隐透出胜券在握的得意味道。
“我的伤?啧啧啧,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随便随便的衣袖一拂就能把我伤成这样。”我讥讽地微笑赞叹,“武林榜上号称天下排名第三的金刚铁袖功还没有你厉害。你这招绝技又该叫什么?蚀骨销魂袖?”
祁烈的脸一红,显然也并不觉得暗中下毒的手段有多么光彩。可是连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十分有效。如果他不是先用‘蚀骨销魂散’化解了我体内的大半真气,我也不至于狼狈得一路逃亡,连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逞口舌之快实在是毫无意义,既不可能让祁烈突然良心发现地放我一马,更不会对我身上火辣辣尖锐剧痛的伤口有任何帮助。效果恰恰相反,红晕消褪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眼睛带着分明的怒气瞪向了我。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
“下马认输吧。”沈默了一会儿,祁烈突然避开了刚才的话题,纵马向我的方向缓缓逼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如果我下了马,就真的只能抬头仰望他了。
我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笑容云淡风轻,却充满了不容妥协的坚决与骄傲。
“不!”
在话音出口的同时,我提起暗自积蓄已久的全部真气,拔身纵起,一飞冲天,展动的身形潇洒飘逸,却蕴含着凌厉无比的杀机与气势。这一招‘凤舞九天’是我从不轻用的毕生绝技,他虽然也只见我练过一次,却深知这一招的威力与厉害。立刻身形一挫,全神贯注地摆开守势,准备应付我发出的全力一击。
我却在凌空下击之际身形一转,一个轻巧的回旋,遥遥扑向了背后的滚滚楚江。
“哈哈,你上当了!”
真笨!他怎么忘了我早已中了他的‘蚀骨销魂散’,连原有功力的一半都使不出来。刚刚那一招看似凌厉惊人的‘凤舞九天’,只是我装出样子吓吓他的,好能够阻止他出手截住我的可能罢啦。
没想到这虚张声势的一招还挺管用。
高手较量,只争毫厘。祁烈被我骗得身形后挫,自然失去了出手的先机。等到他看出我真正的意图,再想追上我急如闪电的去势已不可能了。
百忙之中,我仍然没有忘记微笑着回头向他招了招手,笑容自然是计谋得逞的得意和愉快。
“你以为死了就能逃得掉吗?”
祁烈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背后紧紧的追着我。
真是误会。虽然对于不会游泳的我而言,在这样的腊月寒冬,跳到这样激流如箭、暗礁遍布的冰冷江水中,这种疯狂的举动与自杀无异。但是我心里真的连一点自杀的念头都没有。我只是……只是宁可用生命去冒险赌博,也不愿屈辱地低头屈膝,任人摆布罢了。
至于生死,那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祁烈仍然在岸上大声呼喝,语调峻急严厉。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听清他叫喊的内容,冰寒刺骨的江水就淹没了我。
在沈入江中的同时我还在想,他现在的脸色一定精彩得很,可惜我是没有办法看到啦。
我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是在针刺般剧烈疼痛。而正是这种刺骨的难耐痛楚提醒着我,我还活着,也许状况十分恶劣,但仍然活着,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欣喜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十分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闷不通风的环境和沉腐而微腥的空气说明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我立刻敏感地想到了地牢,并且悲观地猜测自己并没有逃脱他的追捕,很不走运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是下一刻我就愉快地推翻了这个设想。
尽管身体虚弱得无力移动,敏锐的感觉也因此大为受损,我仍可感觉到身下的地板在轻微地晃动,并且不时传出波浪拍击木板的声音。
这是一艘船。很大的船。
而我一定是在底舱。
是商船?好象货物装得很满的样子……我正在努力研究着周围的环境,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男孩拿着盏昏黄的油灯走进来,熟练地绕过成堆的货物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仔细打量我。
“醒了?”
“……”我很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干燥得火烧一样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勉强向他笑一笑,试图用感激的眼光表达谢意。
“渴了?”
“……”这一次,我望着他的眼光几乎可以用火热来形容了。
男孩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像是笑意的表情,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送到我嘴边,一股清凉甘美的水流立刻涌入我干涩的口中,缓解了我喉间干裂般的痛楚和火热。
“……”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滋润,我暂时仍无法出声说话,只能继续用眼光表达意图,询问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你安全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咦?他怎么知道我正处于危险之中的?
男孩撇撇嘴,“你身上有那么多处刀剑的伤口,又在这种天气跳到冰冷的江里,一定是被人追杀啦。这么简单的事,想也知道。”
这孩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的聪明敏锐,一双眼睛好象能读懂别人的心思,让人在他面前竟觉得无所遁形。
我暗自心惊,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郑重。
“我不过是个下人罢了。”男孩眼中隐隐露出几分嘲弄之色,却不知嘲弄的是观人不准的我还是他自己。
下人?我怀疑地打量他。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粗布的青衣,的确很像是大户人家佣人的打扮。可是这男孩虽然看上去单薄瘦弱,脸色苍白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谈吐和举止却分明显示出良好的教养。一个人的气质是瞒不了人的。凭我多年看人的眼光,他就算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的世家公子,至少也出身于书香门第,决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
男孩却被我眼中研究的神色激怒了。
“我是什么出身,关你什么事!”
他一口吹灭了面前的油灯,在另一侧背对着我和衣躺下,不说话了。
看了他激烈的反应我不觉有些失悔。是啊,别人的出身来历又关我什么事呢?我一个漫不经意的小小好奇,也许正挖到了别人深藏的伤口。他沦落到此,一定有什么不足外道的伤心往事吧?我又何必去细细深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现在有人问起我的出身和经历……
我废然一叹,努力抛开潮水般狂涌到心头的纷杂回忆,用沙哑破碎的声音吃力地说,“对……不……起……”
男孩沈默了一会儿,闷声说,“算了。反正你我的处境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可怜谁。”
我失笑。这小家伙,还真是个骄傲的孩子呢!
我倒是真的有点开始喜欢他了。
这个名叫小晋的男孩虽然脾气又倔又骄傲,倒也不算很难相处。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遭遇,他总是象只竖起倒刺的小刺猬一样,充满了对人的戒备和不信任,时不时就会敏感过度地扎我一下。可他的年纪毕竟还小,纯真的天性还没有被完全磨灭,那种冷漠疏离的孤独生活对他而言是过于沉重了。在我超常发挥的耐心与容忍下,他身上的倒刺终于渐渐平伏,开始与我和平共处,看向我的眼光也多了几分信任。
在我的喉咙恢复之后,我才从他口中渐渐问出了当日的经过。原来我那天的运气好得离奇,跟随着急如奔马的激流冲出了近百里,居然没被淹死也没有被撞死,直到水流放缓,才好死不死地撞到了这艘大船上,被正好在船头打水的小晋救了上来。因为伤势不轻,又在冷水中泡得太久,我整整高烧昏迷了三天才清醒。如果不是小晋,我的命就算再大也得去见阎王了。
“这是谁家的船?”其实我想问的是,你的主人是谁?可是如果这样问的话,小晋一定又要生气了。我可不想老是惹怒这个满身倒刺的小家伙。
“清宁公主。”
“什么?!”
“清宁公主。这是她和亲北燕的送嫁船队,而我则是她嫁妆中的一部分,明白了?”小晋好象看穿了我里藏着的念头,脸上又露出一丝嘲弄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