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拓拔弘上前一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想做什么,就已经胡里胡涂地跌到了一个温暖坚硬的怀抱中。我挣了一下,挣不动,那两条坚实的手臂象铁圈一样,把我牢牢固定在怀里。
一股热热的气息拂面而来,吹得我脸上有点痒痒的。
“干什么……唔……”两片温暖柔软的东西一下子覆住了我的嘴,把我后面的问题堵了回去。昏沉沉的头脑已经无法发挥正常的功能了。我本来就饿得浑身发软,现在更没有力气多做挣扎,手足被钳制,呼吸被掠夺,只能意识模糊地任凭他肆意而为,随心所欲地侵占所有的一切
但是那并不代表我会心甘情愿,相反,在昏乱迷茫的意识中,一股熊熊的怒火从脑海深处直烧了上来。
我不想咬他,那会让我觉得自己象个女人。可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
如果我的一身功力仍在就好了……
“唔!”拓拔弘闷哼一声,愤怒地一把推开了我。
我踉跄地后退几步,背靠着亭柱,用更愤怒地目光瞪着他。
拓拔弘抹了抹唇上的血迹,脸色阴沈地向我走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
“是你自找的!你凭什么……”
“那又怎么样?”他冷笑,“难道你没对我的王妃做过这种事?”
闹了半天,原来还是在吃醋啊?就知道这人心胸狭窄,忘不了与人斤斤计较。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就是白天逸?”
“如果你不是的话……”拓拔弘挑眉反问,“那么你又是谁?”
“……”我语塞。
“编不出来了?”他危险地逼近一步。
我想后退,可是背后就是亭柱……
……
……
“这是对你说谎的惩罚。”再次放开我的时候,拓拔弘轻喘着对我说。
我气结。这个世界真是有强权就有公理。惩罚?这算是什么烂理由?反正他力气大,想做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有必要强词夺理地找这种理由么?
好吧,说我是就是好了。屈打成招这种事,难道我见的还少了吗?
我闷闷地转身就走。
这次他倒没拦住我,只是胸有成竹地抱怀微笑,漫不在意地看着我走开。
反正我人还在王府里,戒备森严,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他自然可以笃定得很。
经过这件事,我觉得祁烈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的。谁说权力没用?拓拔弘之所以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轻薄我,也正是因为我无权无势,无力自保。如果我还是堂堂的西秦国主,他敢这样对我吗?
以前我自恃聪明机警,武功过人,就算是孤身行走江湖也足可应付任何意外,从没把权势地位放在心上。只觉得那些争权夺利的行径无聊得很,倒扰了我读书作画、吟游山水的闲情逸致。再加上从小被当作皇位继承人严加教导,每天被繁重的功课和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对那张宝座更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可是现在……
我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我能把权力地位看得稍稍重一点,现在也不用受这份肮脏气了。
还好,也许是出过了一口气,以后的几天里,拓拔弘没再来找我的麻烦。我吸取教训,谨慎地与周围的一切闲杂人等保持距离,尤其是初为人妇的清宁公主,以免再给他找到生事的口实。
只除了小晋一个人。
这个神通广大的小家伙,我明明住在王府后院的,他居然有办法悄悄从公主的别院溜过来找到我,也算是够厉害的啦。
大婚过后,公主就搬到了西面的清心院。随嫁的仆人都被编入王府的名册,除了一部分仍留在公主身边贴身服侍外,剩下的都被重新分派。小晋被分到练武场,近水楼台,学武倒是有了更多方便。
白天他很难找机会过来,我只能在夜里继续教他。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起劲,由文到武,从古至今,常常一教便是一整夜。晚上永远睡不够的后果是白天永远想睡觉,一双无精打采的朦胧睡眼便成了我的固定招牌。就连后院看门的老王、厨房里买菜的张嫂说起来都知道:“哦,就是那个一天到晚眯着眼睛睡不够的年轻人吧?啧啧啧,说来可惜,明明生得一副好模样,要是精精神神的该有多神气啊!怎么会染上这么个怪毛病的?真让人……”听得我啼笑皆非。
不是没有想过逃走。只要离开拓拔弘的王府,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够容我悠游自在,终老林泉呢?虽然拓拔弘好象把我看得很紧,但只要我认真想离开,就算是一身武功施展不出,谅这间小小的王府也关不住我。
可是……
“小晋,想不想跟我走?”我问小晋。
“你要走?”小晋的脸色倏地变了,“去哪儿?”
“随便啊,哪里都可以。你不会就想在这里当一辈子下人吧?”
“我不走。”小晋摇头道,“现在我哪里都不想去。如果你一定要走,那你就一个人走好了,随便你高兴去哪儿!反正我一直是一个人,少了你也不会死掉!”
他赌气般地咬唇看着我,明亮的眼睛里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神情在骄傲与倔强中透着一丝脆弱,样子楚楚可怜,让人看了忍不住的心疼。
我叹一口气,虽然明知道这个狡猾的小鬼诡计多端,这副可怜的样子多半是故意扮出来哄我上当的,可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不难猜出他是有所为而来,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大概是怎么也不会走的。不用想,他要做的事情一定危险困难得很。让我把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留下来独自冒险,自己却潇洒地一走了之,我还真的做不出。
我摸摸他的头,“好,我不走,留下来陪你。”
“真的?”小晋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多久?一天还是一个月?”他的脸色突然一沉,“我不用你来可怜我!你要走只管走好了,不必因为同情勉强留下来。”
我头痛。真是个难对付的小家伙。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人陪行不行?除非你讨厌我想赶我走,否则我就跟定你了。”我低声下气地哄他。
小晋亮闪闪的眼睛一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点头,看到一丝狡黠的笑容从小晋的眼中一闪而过。
我就知道!可是谁叫我欠他一条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就算被他吃得死死的,我也只能甘心认了。
第五章
为免麻烦,我小心地避开拓拔弘,从来不主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可是他在上,我在下,如果他想看到我,我想尽办法也躲不掉。
我成了拓拔弘最常召唤的近身随从,只要他一回到府里,我就得跟在后面跑来跑去。他吃饭,我伺候碗筷;他办公,我伺候公文;他看书,我伺候笔墨。只差他睡觉没让我伺候床帐了。
我稍有迟慢,他就冷冷地看向我,问,“怎么?委屈你了?”
……不委屈,当然不委屈。我咬牙。想当年越王勾践也曾经卧薪尝胆,屈身下贱,我这点小事还能算委屈吗?拓拔弘虽对我呼来喝去,百般挑剔,态度至少还差强人意,没认真欺辱到我头上来,否则我就算涵养再好,也得为尊严奋起反抗了。
最麻烦的是,光是伺候他也就罢了,我还得应付他随时随地、兴之所至的突然考问。问题往往希奇古怪,上天入地,无所不有。我起初还老老实实地认真作答,后来觉得烦了,便草草几句敷衍了事。最后实在不胜其烦,终于忍不住开口抗议了。
拓拔弘抬头冷冷瞟我一眼。
“你不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吗?”
是又怎么样?别说我还不是……
“那不就得了。看书多麻烦,直接问你比较快。”
我无力……这算什么理由?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不过,这也渐渐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无形较量。只有当静夜无人,午后风轻,他执经问难,我侃侃而言的时候,我才能稍稍忘却目前的处境,感觉到自己与他是平等的。每当看到他又一次考我不倒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赏与轻微的失望,心里总有些隐约的窃喜,虽然要忍受诸多麻烦,可也算值回票价啦。
我并不想引起拓拔弘太大的兴趣,但在他嘲讽犀利的目光下,刻意藏拙通常都成了徒劳的手段。还好,做为拓拔弘心目中的‘东齐第一才子’白天逸,我应该扮演的也正是一个经纶满腹,学富五车的书生角色。感谢严厉古板的韩太傅,多亏他二十几年的魔鬼训练,这个角色我胜任有余,总算没替白天逸把面子给丢光了。
在我刻意保持距离的小心防备下,拓拔弘没再做出类似那天的举动。只是常常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我,仿佛带着丝探究的意味,却又什么都不问。
我当然更不会主动问他了。
人真是善于习惯的动物。经过这一段时间,我发现我的适应力真不是一般的好。以前任西秦国主的尊贵之身充任别人的贴身仆佣,居然能干得得心应手,胜任愉快,看来就算日后穷途末路,也不用担心找不到饭碗啦。
也许是因为我表现良好,也许是认定我逃不掉,拓拔弘渐渐开始信任我,让我时刻随在他左右,就连议事时也不再把我打发到别处。其实那正是我最矛盾最痛苦的时刻--他们讨论军政大事时免不了会提到周围诸国,我经常可以听到西秦与祁烈的消息。对我而言,那仍是不愿回首的伤心过往,被背叛的失望与痛楚仍折磨着我;但另一方面,我仍然在关心西秦的一切。毕竟那曾经是我的国家,而祁烈始终是我的兄弟,这么多年积累的感情,并不是一个‘恨’字就可以轻轻抹煞。
我甚至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他们口中出现。在谈及西秦政局的时候,他们轻描淡写地提到我,提到我短命的帝王生涯和那场精心策划的宫廷政变,以及此后的种种余波。祁烈的手腕确实强硬,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稳住了局势,平息了混乱,并且极有效率地或安抚或清除了我曾经的支持者。但由于种种利益牵涉,朝廷中的权利争夺仍无可避免,再加上他没有得到那块公认的传国玉玦,他的位子坐得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稳。
还有一个最大的变量就是我的下落。
由于我的生死始终未能被确定,所以,我的存在就成了祁烈王朝的最大隐患。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各国公认万民拥戴的西秦国主,而祁烈……则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者。他不能也不可能一举清除我所有的根基,更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彻底消除我在民间的声望。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安然无恙地返回西秦,祁烈的王位便将受到极大的威胁。更有甚者,如果我得到其它国家支持的话……
对西秦盯得紧一点,尤其是前任国主祁越的下落。只要能找到他和传国玉玦,手段又运用得当的话,要吞并西秦也不是那么困难呢。拓拔弘淡淡地说。
他说话时的表情平静无波,好象只是在信口闲谈,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分明的野心和跃跃欲试。
是吗?我在心里冷笑。有那么容易?祁烈要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我也不会落到这里来了。虽然,我当时对他是毫无防备……
只要找到我就能吞并西秦?真是打的好一把如意算盘。我不想跟祁烈争是一回事,可是如果有外人意图染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西秦毕竟是我的国家,一旦有难,难道我真能袖手旁观吗?
残冬渐尽,大地春回。北燕的冬天格外的寒冷而漫长,仿佛永远被冰雪覆盖得一片银白。当我在园中看到第一丝绿意的时候,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北燕举国尚武,每年春天的郊猎是他们最为盛大的活动之一。郊猎的内容当然不只是狩猎那么简单,包括了赛马、较射、摔角、竞技,以及代表全国最高水平的比武大赛和考较兵法战术的分组实战演练。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只要一个人在郊猎中的成绩出类拔萃,就能够赢得普遍的尊敬。大多数年青将领都会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时机,力争以一鸣惊人的骄人战绩脱颖而出,从此便可以前途光明,青云直上。
正因为如此,郊猎便成了最受北燕人重视的一项活动。在郊猎之前,各种小规模的演武较技频频举行,就算在皇亲贵族的上流圈子中也不例外。
拓拔弘很少参加比试,至今为止我还没亲眼见过他下场较技,摸不透他功夫的深浅。但从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和评点别人的眼光来看,武功应该颇为不弱。在这种私人性质的切磋与较量中他经常担任仲裁的角色,评判尚称公允,眼光也还够准确犀利。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拓拔弘下朝归来,又带了一群王子皇亲回到王府。我认识其中的大多数人,比如荣亲王世子拓拔坚,骠骑将军范雷,内廷侍卫统领周严,兵部主事林成斌,他们经常到信王府议事,算得上是拓拔弘的亲信幕僚。
还有两个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身材高瘦,举止斯文,脸上的笑容雍容淡定,看上去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但是我冷眼旁观,却总觉他的目光过于深沉,一定是个心机多变,城府很深的人。
另一个年纪很轻,身形挺拔,仪容举止高贵不凡,目光尖锐如鹰,唇角总是微微上挑,一脸目下无尘的冷淡和傲气。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两人都是拓拔弘的弟弟,二皇子诚王拓拔明和三皇子英王拓拔圭。北燕王子息不盛,一共只有三个儿子,这次总算都让我见到了。看起来好象还是拓拔弘最为出色,怪不得听说他是继承王位呼声最高的人选。
午饭过后,他们到后园的校场演武。我眯着眼无声地打一个哈欠,很想溜回房补一个午觉。拓拔弘却抢先一步发现了我的意图,用严厉的眼光盯住我,迫使我乖乖地跟了上去。
天气还不算很暖,但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舒服极了。拓拔圭和范雷在场中比试。其它人坐在场边观看。我安静地站在拓拔弘身后,实在抵不住困意的侵袭,便半垂下头,一声不出地悄悄补眠。
一场较罢,平分秋色。拓拔圭未能取胜,一脸不快地回到座位,无意中注意到我的异状,好象看我很不顺眼地冷哼了一声,“大哥,你府里的下人倒是挺有规矩的,主子在眼前练武,他居然就敢站在那儿睡觉。”
拓拔弘转头扫了我一眼,眼中隐隐含着怒气,嘴里却淡淡地说,“他不会武功,看不懂三弟精妙招式,自然觉得气闷了。一个下人,三弟何必理会?”
精妙招式?我暗自翻个白眼。说我看得气闷倒是真的。其实拓拔圭的武功也还算不错了,招式凌厉,身法轻灵,看得出得自名家真传。就是稍嫌浮躁急进,临敌应变的能力更是平平,一看就知道没见过真章,让身边的武师和侍卫给宠坏了。他一个身娇肉贵的三皇子,谁敢真跟他动手啊?这范雷我看也是让着他才跟他打平的,他还好意思不高兴呢。
这话我当然不会傻得说出来。拓拔圭被大哥哄了几句,不便继续发作,冷着脸转过头去喝茶,不跟我计较了。可是心里的火气没发出来,脾气处处不顺,一会儿嫌茶冷了,换上一杯又嫌淡了,等新沏的热茶端上来,他又嫌太热烫了他的嘴。公子哥儿的脾气发作起来,也不管是在别人家里,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偏偏给他端茶的人是小晋。
小晋虽然当了下人,毕竟从小出身不凡,想也是锦衣玉食惯了的,几时受过别人的殴辱?见他一掌打过来,想也没想,顺势微一侧头,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
拓拔圭贵为皇子,一向对下人颐指气使、视如草芥,他要教训谁,大约还从来没人敢违逆过。这时见小晋竟敢闪避,脸色顿时一沉,反手又是一记耳光,下手的分量却重了许多。如果真的打实了,非把小晋的半边牙齿全打落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