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落花细雨时————荼靡血宴

　　墨昀听罢，浑身一震，心中忽地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与悸动，更准确的是激动。他低头望着一脸若有所思，还带着痛苦的神情的蓝晨神色一动，问道："你、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蓝晨依旧低着头，缓缓地闭上眼睛，一脸的疲倦之色，竟是未曾理会他。
　　他抿了抿剑唇，眼中的幽蓝似乎有些黯淡，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望。他垂首亲吻着他柔软的头发，声音悠长 ："是啊，如果你想忘记我，又怎么还会对我有什么印象。不过，这样也好，忘了我你或许可以重新开始，更不会被我这个魔君所影响，因我的死而悲伤，就让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从未遇见过我，我也相信你一定会将今天的我也一并遗忘，这样你也就不会再痛苦了。"
　　"晨儿，对不起，原谅我的冲动和自私。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已变得什么危险，我不想再将你留在我的身边让你受到什么伤害。等我为谢渊阁死去的一百三十七口人报了仇，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后，我想这世上也就不会再有我墨昀这个人了。"不清澈的音色带着无限的感伤，"原谅我想在死前再拥有你一次而欺负了你，你会......会原谅的，对不对？"
　　怀中的人没有丝毫的回应，低头一看已然沉沉地睡去。
　　凉风吹入窗牖，烛台上滴满了微黄的油蜡，晕黄色的光晕在二人的脸上晃动。
　　屋外，细雨如帘，树影婆娑，花木朦胧，一切事物淡淡的好似泼墨。花瓣被雨打落，缓缓地飘飞而下，带着沉沉的眷恋与叹息。
　　这一刻的相守......
　　希冀时间能停止......
　　次日清晨，散乱的晨曦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板上，形成一格又一格的光斑。床上熟睡的人一脸清俊，如流云般的黑发散落在枕边，柔和好似氤氲。
　　潮湿的空气洋溢着馥郁的花香，地面湿湿的，有些泥泞。清风中，紫燕双飞，彩蝶翩跹。
　　一道蓝色的身影行出门外，随后轻轻地将门掩上，带着最后的一丝眷恋。
　　忽然，一道身影在他的背后出现。
　　墨昀神色一动，猛地转过身去，正欲出手，却发现眼前的人乃是一个他所熟悉的人，短暂的震愕过后，又恢复了平静，但冷漠的声音还是略带着一种难掩的惊诧："是你！"
　　出现在他面前的乃是一身着紫衣的少年，身形娇小瘦弱，却长得眉清目秀，白皙的肌肤在紫衣的衬托下有一种空灵的绝美。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拱手拜道："属下子寒拜见阁主。"
　　墨昀只是望了他一眼，随后行下了台阶，在院中停了下来。见他跟了上来，于是冷道："你来干什么？"
　　"阁主昨日进入汾阳城属下便已得知到了消息，于是连夜往这边赶来，希望能与阁主碰个面，"他毕恭毕敬地答道，"阁主在江南的事子涵已经听说了，谢渊阁遭人灭门的事也略有耳闻，我派人打听阁主的下落，断定阁主会前往汾阳来找那人报仇，便在此等了三天，"声音听来有一丝欣喜，"子寒终于等到阁主了！"
　　墨昀神色一动，却不曾表露出来，只是冰冷地道："这里没你的事，半年前我看在晨儿的面上饶你一命，让你离开谢渊阁另谋生路。今日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你与本座在你离开的那一刹那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残忍的话刺入倏然刺入对方的耳中，好似尖刀般划过他的心中。他面沉如水，忽地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声音听来痛苦不堪："我知道，这些属下都明白。自从蓝晨来到您的身边，我们这些娈童也就不再需要了，什么价值都没有了。"他抬起头，双眸中有泪光闪动，他望着墨昀幽蓝如冰的迫人眼目的眸子，"就算阁主可以忘记我，忘记我们这些人，甚至可以为了他人将我们毫不留情地杀死。即使如此，子寒也不会忘了昔日的情分。如今谢渊阁惨遭灭门之祸，属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还望阁主带上属下一同去找他报仇。"
　　墨昀冷冷地拒绝："不行，你去只会是送死。"
　　"属下这条命早在半年前就应该没了，所以......"
　　"所以，"他沉声截道，"你现在就更不应该作无畏的牺牲。"
　　"那么阁主此去不也是送死吗？"
　　"这......"墨昀为之语塞。
　　子寒继续坚持道："就让属下跟您去吧。"
　　"不行！"语气绝不留下任何反对的余地。
　　猝然，寒光一凛！
　　墨昀顿时心中一窒，沉声喝道："你干什么？！"
　　子寒将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望着对方的眼神冰冷、决绝："如果阁主不答应，那么就让这一切回到半年前，阁主请赐死子寒，这半年流离的宿命和这些年历来陪伴阁主的点点滴滴也可以在这一刀下结束，丝毫不会再有任何的纠缠。"
　　他被子寒的话撼动了，抿了抿唇，心中有着难以道尽的感动与震撼，许久不发一言。他抬头望向天空，长叹一声。
　　天空如此皓洁，白云悠悠，舒卷自如。
　　只听一个悠长淡然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你就动手吧。"
　　子寒为之一振，握着刀的手不禁抖了抖。
　　墨昀幽幽地道："死在自己的手里，总比命丧在那些可耻的人的手里要好。至少还可以留下最后的一丝尊严，而不是死无全尸。"
　　子寒一怔，脸上血色褪尽，嘴唇不由地翕动，轻声道："想不到阁主对子寒还是如此残忍。"
　　墨昀冷冷一笑，眼神幽蓝如冰霜一般："不错。过去是，现在是，如果有将来......也会是。"声音淡漠、悠长，却又有一丝无可奈何。
　　他咬了咬唇瓣，一滴晶莹的泪水从面颊上黯然滑落："那么，子寒就此拜别阁主，还望阁主要小心行事，切勿被小人暗算。"他的目光犀利，意味深长，似乎在暗指什么人。
　　墨昀不作声，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凛冽如风的身影，宛如出鞘的宝剑一样锋利直挺，却又透出山峦般的凝重深沈。
　　子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落花缤纷，从他的身边、眼前飘落。他伸手将匕首握紧，闭紧了眼眸，带着最后的一丝决绝，手腕一沉，用力向自己的咽喉割去。
　　"住手！"
　　异兆忽生！
　　一声暴喝自其身后响起，声音宛若银河天流，动人却又清亮，从屋内传来。
　　随后，一道如雪的身影裹起漫天飞花乱舞，向他掠去。
　　去势快若一道惊虹！
　　子寒忽觉手中一空，不由地睁开了双眸惊愕地望向眼前的这道白衣如雪的身影：这一切是那么得熟悉，似乎半年前也是如此。当墨昀要赐死他们这些娈童时，蓝晨忽如一道白练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让墨昀停止了他残忍的举动，让他放他们离去。所以，他们才得以保全性命，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离开谢渊阁，在江湖上流离了半年。
　　那么，他应该谢他，还是应该恨他？
　　然而，这一切他也不清楚。或许有那么一刻他恨不得将这个绝世的美男子杀死，让阁主重新宠爱自己。可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且，他也不会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墨昀需要他，爱他，甚至离不开他。
　　蓝晨飞速抢过子寒手中的匕首，睇了他一眼，转身看着这不以为然，负手而立的墨昀，沉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昀凝视着眼前的人，良久不作声，一脸的若有所思。
　　蓝晨见他不作答，心中一怒，又问："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他对蓝晨的问话置若罔闻，只是试探着问道："你认识他？"
　　蓝晨一怔，着实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又回头睇了那个跪在地上脸色灰败的子寒一眼，沉吟道："娈童？！"
　　墨昀神色一动，眼底的幽蓝更深了："他叫什么？"
　　蓝晨的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想回忆起什么，却发觉这种感觉已转瞬即逝，于是蹙眉道了声："不知道。"
　　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抿唇不语。
　　蓝晨倏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望着他，正欲开口，却被他截道：
　　"我为何要他的命，这不关你的事。"
　　他一怔，心中暗忖：他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于是惊愕地看着他。
　　墨昀似乎早已洞悉了他的心思，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只要你如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会回答你的问题。"
　　他暗自斟酌了一下，道："你说。"
　　"我看到你刚才的出手，你知道你是怎么想起自己的招式，是怎么出手的吗？还有，你是否想起了什么事情？"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的问题，内心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悸和不安，希望对方能给他他所想要的答案。
　　蓝晨窒了窒。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手的，若现在让他再出手一次，他断然无法做到。或许只是情急之下只想阻止对方自尽，并没有想太多。于是道："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至于第二个，我的确想起了些许没头没尾的片段，但我不想告诉你。"说罢，他冷冷地望着对方，准备和他对抗到底。
　　墨昀展齿一笑，话锋陡转，道："问吧。"
　　"什么？！"他一时未曾反应过来。
　　他道："你想问的问题。"
　　"哦"他领悟过来，随后目光变得冷冽，道："是否正如你先前所说，如果我要杀你，你绝不还手？"
　　墨昀浅笑，轻松地答道："当然。"
　　"那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命。"声音动人却冰冷如霜，长风缭绕，卷起乌发翻飞起舞，光斑透过枝叶的缝隙，零零碎碎洒在他的身上。
　　墨昀不以为意，知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蓝晨听罢，俊脸一红，却沉声道："因为昨天你对我做的事，还有，我曾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墨昀轻笑，笑容如湖底水波般诱人："愿双手奉上。"
　　他滞了滞，手中的匕首不禁一颤。然而眼前的人罪不可赦，杀了他，或许可以使自己心安理得些，也能使昨夜的羞辱得以宣泄。那么这一刻就不要再犹豫，这一切必须得有个了结！
　　心想至此，他信手一抖，一刀向对方的胸口噬去。
　　潮湿的空气中翻起杀气凛凛。
　　风飘万点落花飞，轻纱叠雪衣。
　　昨夜所发生的事和梦中的画面一并袭上心头！　　***
　　剪水凌虚飞雪片，雪树深见。诗里梦里的江南，在寒冬凛冽的风中凝结成一块透明的琥珀，晶莹动魄。
　　谢渊阁。
　　这样熟悉的房间。帘卷珠花楼台静，劈劈啪啪相撞，轻纱碧烟，幔帘轻垂，古雅的香炉散发出袅袅沁静之香。一个火盆，燃烧着灿黄色的火星子，让人倍觉暖和。
　　蓝晨上前搂住墨昀的脖子，主动夺去一吻。
　　墨昀一笑，将他紧紧拥住，头埋入了他清新柔软的黑发中，为何怀中修长的身影总是让他感到些许单薄与孱弱，好似一不小心就会消逝一般。于是，他低声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轻笑着依偎在他的怀里，清香漫溢，睫毛轻震，笑道："天下第一的搜魂魔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
　　墨昀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到自己身前让他望着自己，微皱着剑眉，道："那都是因为你让我变得这么不相信自己。"
　　蓝晨垂首，低声道："对不起。"
　　"我要你回答我。"他依旧锲而不舍。
　　他无奈，眼前的人有时候确实有些固执，于是抿唇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说罢，他神色一动，上前含住了对方优美的双唇，郑重地允诺自己的誓言。
　　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热吻之后，墨昀再次将他拥入怀中，修长的指尖延着黑发而下，触到柔软的后颈肌肤。却又忽地想到了什么，低头望着他，道："关于有人在你食物中下毒的事我会调查清楚的，也绝不会放过此人。不过，从今往后，你都应该小心点，我可不想再为这些事操心了。"
　　蓝晨笑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他凝视着对方，眸光如星，氤氲无限，深情迷蒙。
　　墨昀将他抱起，轻轻地放到床上，幽蓝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是那样得半醉半沉迷。只听身下的人笑道：
　　"今晚让我抱你好不好？"
　　墨昀微笑："敢情你是想造反了？"
　　蓝晨搂住他的脖子，煽情地轻笑着，双瞳剪水，清俊的脸上带着一袭绯红，长发闪亮如同上好的丝绸缎子，散散落在枕上，带着一种蛊惑："怎么样？"
　　他一思忖，笑着从他的身上翻下来："难得我的大美人有如此雅兴，本座岂有不奉陪的道理。"说罢，便在一旁躺了下来。
　　蓝晨一脸的兴奋，倏地扑了上去，优美的嘴唇逸出一丝坏笑伸手解开了对方的腰带，修长的手指滑了进去，抚摸着对方结实的胸膛。
　　墨昀一耸肩，上好绸缎制的衣衫便从肩上滑了下来，低沉的声音怜爱、宠溺："没想到让你上一次会使你这么开心，下回应该尝试着多让你主动些。"
　　"当然，你早该这么想了。"
　　"看来你真的想造反了。"
　　蓝晨轻吻着他美丽的锁骨，笑道："这回可是你自己答应的，那么就好好享受本公子带给你的欢愉吧。"
　　"好。"声音柔和好似在春水里一般，竟是没了往日的清冷孤傲。
　　屋外，雪从天而降，晶莹剔透，宣泄着内心所有的情怀。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天地浑然一色，带着最纯的颜色洋溢在一片缠绵之中。　　***
　　剑出，寒芒一片！
　　随后，掠过一道血影！
　　雪地上的那片红触目惊心！
　　墨昀负手而立，眼眸幽蓝如冰，好似浮起的凛冽的被冰封千年的寒气。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剩下的三人，冷冷地道："还不动手！"
　　三人轻泣着拾起地上的利剑，正欲朝自己的胸口刺下，却听一声暴喝自他们的身后响起：
　　"住手！"
　　随后，白影一闪，身形好似鹤渡寒塘，倏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三人一愕，皆抬头望向身前这白衣如雪的男子。
　　蓝晨敛起长眉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五具尸体，回头看着墨昀，沉声斥责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解决？不过只是下毒，用得着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吗？"
　　墨昀冷道："留着他们这些娈童一些意义都没有了，可能还会危及到你的安全。我不想夜长梦多，更不想为你担惊受怕。"
　　"可我很好。"
　　"他们想要的是你的命，你防不胜防。"
　　"就算他们想要我的命，那也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猛然发觉对方做得真的太过于残忍，他不知为何有些懊恼。
　　墨昀冷冷地望着对方，挑起了敛不住杀气的眉峰，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愤怒："你这是什么话？你竟敢这样同我说话！"
　　蓝晨抿唇，轻衣在空中震颤，长发沓飒起舞，乌黑夹杂着雪白，缥缈虚幻，非烟非雾。
　　廊旁几处寒梅横斜，花瓣飘零，幽香自清绝，如粉蝶轻狂。
　　积雪厚重，压得树枝横折。
　　半晌，才听蓝晨轻声道："对不起......我......你真的不能原谅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