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档案 上----柒無玄

　　“对了，应该跟你问候一声的，你看我，很久不见你都忘了该有的礼节……”那人低低沉沉的笑，然后极其温柔地说了一句道，“好久不见了，霖霖。”
　　听到这句话，杜霖的嘴唇几乎要咬破了血。
　　“怎么不说话了……不想我吗……”男人在电话另一头低低地笑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深长。
　　“你……”杜霖的指尖掐进了掌心，“你在哪里？”
　　“哦……这么快就要见我了……”
　　杜霖没有抬眸，他的周围是宿舍，人群骚动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他跳下来的地方对面只有深褐色的围墙，是最靠里面的那一带，由于爆炸波及的范围有点大，这一刻还没有人绕到宿舍楼的后面来，杜霖慢慢闭上了眼睛，放松自己的呼吸，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渐渐清晰的声音。
　　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抹微光，像是磷火闪烁，幽幽暗暗轻轻浮浮的，周围的嘈杂忽然间消失到了不知何处，他能感觉到一个异常轻微的呼吸声。
　　睁开眼的时候，杜霖漂亮且凌厉的眸子微微转向了宿舍对面学院里最高的那个钟楼顶端，远远看去有一个身影，带着一种怵目的白，被阳光照的好耀眼，可他整个人却又是背光隐在了暗处的，某种矛盾感无处不在，却是杜霖再熟悉不过的。
　　“……你的感觉还是那么准确……”声音带着一种轻微的叹息，仿佛是正欣赏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却又珍惜的连指尖也不愿去触摸，像是一个吝啬却又忧愁的收藏家，“……或者说……在我不知道的期间，比以前更加进步了……”
　　“那又怎么样？”杜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盯着那个长长的身影。
　　“呵呵……”男人笑了起来，却又在笑声之后显得很困扰地说着，“……看起来，你已经长大了呢……”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面对着翅膀变硬了独自离开的小鸟。
　　“恭喜你找到我了，不过我现在很忙。”杜霖手上还抱着那名女生，现在并不是讲电话叙旧的好时机。
　　“……的确，救护车好像已经到了……”男人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又叹息着说了一句，“真可惜……”
　　他这三个字说得很突兀，杜霖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然后在下一刻，那个人就切断了通话。
　　“可惜……救护车来得太快了么……”杜霖自言自语，他垂下眸，掀开一小部分毯子看了看怀中女孩颈侧距离发根极近的地方，果然有一个还没来得及褪去的细小红点，那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针孔。
　　消防队的负责人这时已经在询问事发的状况，何丽身边一些女生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关于煤气泄漏的事，何丽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甚至没有听见那个人问了些什么，只是在消防车到的时候说了一句里面还有两个人之后就一直盯着消防队员进去的地方一动不动，一颗心紧张地怦怦直跳。杜霖在几分钟前还跟她说过话，他让她离开宿舍楼，自己留了下来，而她却在那个时候连一次也没有想到过他的安危。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爆炸。
　　“……咦……那边好像有人出来了……”因为何丽一直盯着楼梯的位置，所以先看到杜霖的人不是她。
　　“好像是杜霖……”轻轻的声音传入了何丽的耳中。
　　何丽下意识转过头。
　　是杜霖！居然是杜霖？！
　　杜霖的脸色很苍白，身上带着些尘土，衬衣也湿了大半，他这时抱着一个女生从宿舍楼的后面走了出来。
　　她惊愕的同时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脚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迈了出去，却在下一刻感觉身旁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接近了杜霖。
　　何丽停了下来，她看见了那个瘦长的身影接过杜霖手中的人，到场的救护人员看见之后赶紧抬着担架上前，还有一个人似乎询问了杜霖几句话，何丽看见杜霖摇摇头，一手抓住了之前那个人，何丽这才看清楚那原来是学生会会长。
　　救护车载着苏茜很快离开了现场，何丽走上前问着，“杜霖你怎么样？”
　　杜霖摇摇头没有说话，何丽看见他的手上肩膀上有好几处擦伤，衬衣外面隐隐渗着血，扶着他的江优赜这时只是一脸有礼的对她微笑说道，“杜霖不愿去医院包扎，我先带他回去，警方如果来调查，希望你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尽量不要提到杜霖，有些事明天做笔录的时候他自己会说清楚。”他的话里面似是带着一种天然的威慑力，明明是在提一个请求，听起来却像是在说一个不得不做到的要求一样。
　　“……好。”何丽在这种笑容跟学生会会长的身份面前很难再去问为什么，只好点头答应。
　　杜霖自始至终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和江优赜并肩趁着混乱离开了女生宿舍楼。
　　镜片后面始终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瞳盯着远处两个人的身影，嘴角似是多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真没想到啊……”低低的呢喃跟电话里的声音如出一辙，却仍是不明所以的，依稀还带着一丝丝讥讽的笑声，那个孩子竟然有了朋友吗……
　　“看来要抓到你……很容易啊……”
　　萧晴再次见到杜霖是在医院。
　　他从肖翼的病房出来，眼瞳过分的黑，脸色过分的白，身上套了一件宽松的运动服，双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整个人看起来完好无恙，让人一丝一毫也联想不到昨天下午他才经历了一场爆炸。
　　“嘿。”他随意打了招呼，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萧晴有点吃惊，她怔怔看着杜霖片刻，又被他一声“嘿”给吓到。
　　“我……听说，昨天你从三楼跳了下来……”她开口，还没经过脑子就随便挑了一句，却没想到是这句。
　　杜霖居然扯起了嘴角，似乎是笑了笑，眯着眼睛看萧晴，仿佛觉得她这句话很有趣。
　　“我跳了，所以？”杜霖很习惯把一个话题从开始一下子拉到结尾。
　　“所以我看到你有点吃惊。”萧晴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然后不由自主被他的眼睛吸引，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以为能看见那里面被黑暗包裹的最深最沉的灵魂。可是她却忘记了，常常的被包裹得太深沉的灵魂总是无法顺利出逃的。
　　“我不能来医院？”杜霖淡淡抬眉，他的动作很轻微，却很奇异的有一种细致的感觉，不像他的那种随意，但不可否认他又实在是一个很有味道而且漂亮的男人——也许更多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大男生。
　　“不是。”萧晴摇头，她是一个相对认真的女生，所以也是一脸认真的回答，“我几乎以为是你在医院。”
　　杜霖微笑了，然后什么也没有说。
　　萧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杜霖给她的感觉一下子又变了，虽然他是在微笑，而且是很好看的那种，可是萧晴从来也没见过有哪个人微笑的时候是会让人觉得要窒息的，仿佛有一种极端的毁灭存在着，扼住了她的脖子，他明显是憎恶着什么的，可是这种憎恶却被他隐藏得很好，以微笑来代替，而那种毁灭不是对着别人，却是对着他自己。
　　几分钟之前萧晴才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几分钟之后杜霖又变得更像是杜霖。
　　萧晴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似乎也忘了要去找肖翼的事。
　　“如果你是去问纸条的事，他知道是谁写的，不是秦明明。”杜霖这时随意说了一句。
　　“啊？”萧晴听他说完明显一怔，她就是为了这个来找肖翼的，因为鉴定出来那根本不是秦明明的笔迹，“你已经知道了？”
　　杜霖点头。
　　“那肖翼说是谁了吗？”萧晴问。
　　“是苏茜。”杜霖回答。
　　“苏茜？”萧晴很快联系到了方雅然跟她说过苏茜曾经来医院看过肖翼的事。
　　“苏茜不是他的女朋友。”杜霖却忽地开口，他的话总是跳的很快，萧晴每每觉得在自己想到了什么的时候杜霖就会自然说出来，总觉得这也是一处杜霖让人觉得很奇怪的地方。
　　“苏茜想自杀？”这是很容易联想到的一点，而且事实上苏茜在昨天下午已经开煤气自杀过了一次。
　　“她不是自杀。”杜霖却说，他说的很肯定，然后又接下去补充说，“昨天下午那次，她不是自杀。”他的回答明显不是针对萧晴问出来的那句，偏偏又是萧晴心里正好想到的事。
　　不是自杀，那是什么？萧晴刚想问出口，却看见杜霖的眉毛忽然间死死拧了起来，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蓦地一转身就往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萧晴不明所以，刚要跟上，却发现肖翼病房的门这时是开着的，可是病床上却没了肖翼的影子。
　　萧晴吃了一惊，却看见杜霖已经转出了长廊，她赶忙跟了上去，看见杜霖进了一个电梯，门刚好合上。
　　“朱医生应该在吧？让他赶紧到501号病房，周护士被一个病人用水果刀刺伤了。”萧晴忽然听见一个护士匆忙从一个病房里面跑出来说道，本来很安静的医院走廊喧嚣了起来，脚步声嘈杂声响成一片，然后她又听见一个冷静的声音说着，“……她失血过多，准备血浆，把她送进手术室……那个病人呢？”这个人说话的同时有一个人被推了出来，萧晴想这应该就是那个被刺伤的护士了。
　　“她突然动手之后就跑了出去，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跟在病床边的一名护士回答。
　　“我看见她好像拿着刀往那个方向去了……”另一个护士指着萧晴来的方向。
　　“先把她送到手术室。”这么说的时候病床匆匆经过萧晴的身后，萧晴仍然抬眸注意电梯显示的楼层，脑中突然地掠过了刚才护士说的话，她心里不由又是一惊，501号病房不就是苏茜住的病房吗？
　　难道是苏茜？那么杜霖又是去哪里？
　　这时电梯在十六这个数字上停了下来，却是这家医院最高的那层。
　　萧晴等电梯一到就搭了上去，心里却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也许是因为杜霖的缘故让她没由来觉得有危险，然后她想起了上次看见秦明明坠楼时的那种心悸。
　　那样的心悸她现在又感觉到了，而且很鲜明，难道这就是杜霖提到过的某种“意念”？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最顶层，萧晴没由来被这个本来平凡无奇的声音惊了一惊，就好像是一种可怕的提示，她走出电梯，医院没有人的走廊显得很幽暗，感觉冷飕飕的。通向屋顶的是有栏杆的楼梯，从下望上去又窄又长，门没有关紧，露出了一条细细的缝。萧晴上楼梯的时候心“突突”直跳，这种时候的安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打开门的时候眼前一亮，风有点大，猛地吹散了萧晴眼前的刘海，然后她看到了足够让她心惊的一幕。
　　那是一把尖刃处闪着冰冷光芒的刀，那刀被一个女生紧握在手里，划出了一道月牙般的弧度，她对面是一个男生，他手上头上还裹着纱布，却根本不打算闪躲，一贯忧郁的眸子里面竟然还有了一丝薄薄的笑意。是肖翼。
　　他对面的，一定就是苏茜！
　　“苏茜——”萧晴的呼喊声脱口而出，却在几步上前的时候看见了苏茜那张十分扭曲的脸。
　　那样美丽的脸庞因她眼底的凶狠变了样，阳光十足照射在了她的脸上，两块突出的颧骨让人觉得她消瘦异常，却又被光芒映照地白白的，那双大大的眼睛像是深深刻在了脸上，瞪着人的样子似乎就要裂开来一样。
　　萧晴惊地怔在原地，然后她看见了杜霖。
　　杜霖也在栏杆下的那片天台上，之前萧晴的位置看不到他，现在能看见了，却是突然地出现挡在了两个人中间。
　　他空手握住了那把刀，另一只手却是压着额的。
　　微微闭了闭眼，然后睁开。
　　“你真的想杀了他吗？”杜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却又带着异常华丽的音节，透着冰一样薄脆的质感，像是能轻易穿透此时厚重的空气。
　　“你放手！放开！”苏茜的眼睛很黑很大，却有些慌张地看着杜霖，她两只手抓住了刀柄使劲拔着刀，可是这把刀在杜霖的手里纹丝不动。
　　“你是真的……想杀人吗？”杜霖又问了。这时的杜霖看上去几乎是极有耐性的，他即使是压着额蹙紧了眉，手指指缝开始渗出了血，他的语调也依然平平稳稳，只是那嗓音里面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惑的味道，有点像是安抚，却又蛊惑着人心。
　　“苏茜。”女生的名字缓慢地随着音节吐出了薄薄的嘴唇，杜霖注视着苏茜。
　　苏茜的挣扎开始变小，她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茫而空洞，望着从杜霖身后慢慢走向自己的男生，她大睁的眼睛里面没有预警地就流出了泪来。
　　她终于松开了手，杜霖顺手将刀子扔到了一边。
　　“哐当”一声，随着刀子落地的声音苏茜整个人也滑坐到了地面。
　　“我不想杀你的……肖翼……”他是她喜欢的男生，她怎么可能要杀掉他？“……我知道你好喜欢她……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她……是吗……”她仰起了头，看着逐渐在她身边蹲下来的男生。
　　“对不起……苏茜……”肖翼的眸子黑到了无神，那种忧郁像是渗到了骨子里，笑的很无声，也很寂寞。
　　“我不是想杀你……”苏茜一个劲地摇着头，双手抓着地面，她垂下头来，长发落下来遮住她的脸，她只是在摇头，口中不断地呢喃着什么。
　　杜霖一直看着苏茜，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似乎有什么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忽然间苏茜就疯狂地尖叫了起来，她捂着耳朵一直叫，以至于肖翼一把上前抱住了她想要制止她，可是苏茜却在不断地挣扎，她一边叫一边挥舞着手臂，萧晴不禁惊呆了，苏茜的样子很狂乱，像是陷入了某种疯狂的状态，然后她看见杜霖的眉明显又绞了起来，就如同那天在会长办公室的房间里面看见的那样——那种几乎是痛苦的皱眉方式。
　　“带她……离开这里……”杜霖的吐字有点艰难，声音也有点虚弱。他的手依然死死压着额，似是在忍受着某种疼痛。
　　萧晴上前帮忙，她跟肖翼两个人半拖半抱着苏茜想带她离开天台，因为这个台阶已经没有了护栏，一眼望下去就是城市大道，苏茜这个状况搞不好就会想跳下去，在这十六层的高楼上简直是有些可怕了。
　　“不要碰我！不要抓我！不要碰我！”苏茜不知道在害怕着什么，她的指尖在肖翼手臂上留下了长长的抓痕，肖翼脸色苍白，想拉住她不断晃动的手，但是肖翼还有一只手打着石膏，现在的他只有一只手能用，而苏茜却像是一下子又认不出他来，肖翼的手揽在她身前，她猛地一下张开嘴巴就咬了下去，肖翼吃痛微微一松，苏茜趁着空隙用力推开了肖翼，她的力气忽然出奇得大，肖翼吃了一惊，却因为人已经往后退的缘故来不及阻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