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雪经纶 卷二————太阴玄武

卷二 恩怨情仇卷

第二十二回 拜上武当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柳永《玉蝴蝶》

谈飞雪临上路的时候仍是完全不急的样子，磨磨蹭蹭了大半日，终于是在巳时带了些下仆还有天乙、天璇他们一同离开了北辰宫。这一路走的浩浩荡荡，顶着北辰宫那说不出的微妙感竟是毫无阻碍，通畅顺利的在重阳之日的清晨到达了武当山脚下。

说是清晨，道家的人却自律的很，打扫的小道人早就已经做完了本分的事情，现领了命令正恭敬的立在上山道的两边，似乎在等着什么人。那小道人见了谈飞雪，礼道：“来者可是谈飞雪谈师叔。”说着一作揖。

谈飞雪见那小道人镇定自若全无恐惧之色，就觉得很是有趣，装了副正经的样子也回道：“正是。”

“吾等奉代掌门孙师公之命在此恭候谈师叔多时，还请师叔上山见面。”那小道人见谈飞雪答的谦和，不禁松了口气。此前武当收到谈飞雪的拜贴时，宁竹师父露出一派忧虑之色，引得他们几个小的都惶恐起来。武当是为名门大派，自然不怕江湖上的宵小恶徒，更何况来人是孙空鹤道人的闭门弟子，然而大家在兴奋猜测之余却隐约听到妖孽，邪魔之类的话，对这未见面的师叔也起了些畏惧，更不用说今日一大早，整个武当戒备，似乎就是为了等这谈师叔而来，连江湖上都来了不少英雄，都像是要见谈师叔的样子。可是这小道人在见了谈飞雪后，只觉得师父他们的隐约之词说的定不是这样一个清俊闲散的小师叔。当下给他指了那唯一的上山之路，又一作揖，转身先奔回玉虚宫向代掌门师公交代任务去了。

谈飞雪唇角一勾，看着那小道士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里，不禁有些作恶的想到，若他击毙这小道士，是不是隔一段路就立在上山道边守着的其他道人会冲上来搞出一番斯杀呢？就这样想着，他也料定会派得这些小辈下来守上山路的孙空鹤似乎知他不会为难弱小之人，才有此举动。罢了，他也不高兴动手杀人，姑且看了再说。于是他转了身让天璇留下，带着自出北辰宫就跟着他的那支庞大队伍在山下等候。天璇虽不愿意，却也无法违背命令，只得嘟着嘴应了。谈飞雪却是领了天乙和一个背东西的粗仆一起上了山。

此时玉虚宫大殿内已聚集诸多江湖各门各派的代表，严意山、广宁和尚及莫行风都在其中，只是没有莫问书的影子。孙空鹤掠着须听到那小道士奔上来说谈师叔已到山下，即刻便会到来，轻轻的恩了一声。其他江湖人听了，纷纷出了兵刃互碰的声音，似乎马上就要砍杀一番的样子。就连得上次并未去参加英雄大会的岳空亭也有些耐不住的握紧了手中之剑。这欺师灭祖的谈飞雪！便让他空亭道人来会上一会！定要叫他交了空明师兄回来！然而这一大群人中，武当掌门却是不在的。原来武当掌门自那日交代了孙空鹤下山去莫家后就开始闭关练功，也只是惯常的事情，多要到腊月里才会出关。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却也是无法随便停了修炼跑出来的，于是交代一切尽由孙空鹤做主。派了小道士在山下候着谈飞雪的，正是孙空鹤了。

一干人在玉虚宫左等右等也不见谈飞雪的影子，有两个耐不住性子的不禁出口损道：“那贼鸟该不是临阵跑了！”几位宗师大家却是不说话，心里知道谈飞雪这样的举动怕就是故意惹人发急，也就定了神等着。直到日上中空，谈飞雪那青衣飘飘的身影才出现在玉虚宫外，原来他一路走走停停，喝茶吃点心，只当这上山是游玩，故而来的晚了。只是原本跟着他的天乙却已不知去向，倒是在他身后半尺的那个粗使仆役背上的赵空明和紧随其后被链子拷上了的宋宁远实在是引人注目。

“真正是好大的阵势。”谈飞雪粗略打量了众人，几乎都是上次英雄大会时见过的，心里暗赞天枢办事得力，而后他向孙空鹤行礼道，“师父，飞雪向您请安了。”

“孽贼！吃我一剑！”谈飞雪话音才落，一把寒光宝剑就直面刺了过来，正是脾气有些急噪的岳空亭。谈飞雪突见这招却也并不惊慌，微微闪了身侧过了这攻击，反手一个回转，竟是将岳空亭的长剑稳稳捏在了手里。他只捏得这剑的剑端部位，岳空亭却是如何也抽不回来了，两人拉锯了几回，岳空亭正待开口教训些什么，久坐在位置里的孙空鹤站起了身，对谈飞雪道，“飞雪，你即仍尊我为师，就该知晓我武当礼仪，怎可对师叔动武？”

“是了，飞雪逾越了。”谈飞雪说着，在指上微微施力，岳空亭只觉得有股劲道自剑上涌向自己，却是被弹飞回了自己的座位，很是稳当。谈飞雪见他坐下，笑着揖道，“空亭师叔在上，请受飞雪一拜。”

衡山派的几个弟子本是想要报仇而来，现在却见得武当代掌门孙空鹤同谈飞雪这样一来一去，完全没有动兵器的意思，当下有些按耐不住，衡山掌门却是因得武当的面子，暗暗压了他们，自己心里却也很有意见。其他人也不知孙空鹤究竟做何打算，只等了看他下一步行动。

“飞雪，你且跪下。”孙空鹤指了堂上的老道人尊像道，“那日我虽已收你为弟子，你却还未拜过祖师之像，你且拜了，为师有话问你。祖师面前，不可胡说，你可知晓？”

“飞雪明白了。”谈飞雪撩衣跪下，向那巨像恭敬的磕了三个头，仍是跪在那道，“师父有话请问。”

“你即拜我为师，你可知江湖中一人不可从二师的规矩？”

“这个自然知道，我谈飞雪此前从未拜师。”

“那你武功习自何人？”

“是姑姑教的。”谈飞雪见孙空鹤表情有些微妙，笑着补充道，“姑姑只是姑姑，教我武功却未收我为徒。”岳空亭见了他那微笑的样子，忍不住怒道，“祖师面前，岂可嬉笑！”说着一拍案，却是无法再站起。原来刚才谈飞雪一推之下那股内力生生击到岳空亭胸口，只让他内里一阵气血翻腾，却是吐不出任何东西来，现下很是难受。

谈飞雪听了这话，倒也不气，乖顺道，“是，师叔教育的是。飞雪知错。”一旁的莫行风这样看着，一直未开口。听了谈飞雪这话，心里不禁怅然，此先飞雪到他家时，也是这样乖巧听话的样子，却不想暗藏了诸多秘密。他本想见了飞雪就直问各中原由，却是顺了孙空鹤的意思由他先问。不过莫行风更奇怪的是，他那逆子说是寻了谈飞雪而出，却并未同谈飞雪一起出现，究竟去了哪里？

谈飞雪看孙空鹤的脸色似乎还有话要问，却突然站了起来，还不等其他武当门人错愕的神情缓过来，就指了门外的仆役，示意他将赵空明背了进来，道，“师父，飞雪糊涂了。却是该请赵师叔先上坐的。”说着又指了原本该是赵空明坐的那张空椅，要那仆役将赵空明放进去。

武当弟子见赵空明闭目而坐，皆是一阵惊喜，只当赵空明还活着。孙空鹤亦是暗暗一惊，他却是真正未料得赵空明还有活命的机会，转向谈飞雪的视线里却是几分狐疑夹了些此子尚可一教的感慨。宁竹他们已是扑了上来，想要握着赵空明就师叔师叔的喊，却是在触及赵空明的身体后，同宋宁远做得了一样的反映，哭嚎着惊道：“师叔——！！”

岳空亭坐在赵空明手边的位置，见得三宁的表情，顿时瞪大了眼。他勉强伸手一把握住赵空明的手腕，终是目含愤怒的转而吼道，“谈！飞！雪！”说着猛力提气，奋力飞身一掌就往谈飞雪身上打去。

第二十三回 如此相逢

众人都以为谈飞雪能轻松避开岳空亭的掌力，谁知他谈飞雪竟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岳空亭本就心中有恨，这一掌上了十成十的功力，虽然因为刚才受了谈飞雪的力，怕是有些许偏差，然而叫人生生吃了这掌，却也是要得内伤的。

谈飞雪在受了掌力之后有些不稳的虚晃了一下，终是单膝落地又重新跪在了巨像面前。他也并不去捂胸口，抬眼看了下因为发了这一掌自己却不支的岳空亭，嘴里那股腥甜总算是再也瞒不住的涌了出来。

“飞雪！”莫行风担忧的喊了一声，想要上前却又止了步子。这谈飞雪如今是武林的公敌，是逆贼是邪魔，他即便真的担心无笑的后人，又如何能抛得了正义的立场和面子而上前去扶他呢？

武当的人自然都围去了岳空亭那里。与那一番热闹关切相比，孤身一人的谈飞雪青衣吐血，却是叫人说不出的怜惜不忍。只是他即已作恶，也不会有人再上前关心，莫说是关心，人人看向他的眼里竟也是愤恨居多的。眼看着岳空亭被小道士们扶去了后面，各方汇聚而来的人马奇的正是他谈飞雪既然有此功力，又怎会避不开岳空亭那一掌？

谈飞雪却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惨淡的闭了眼颇为自嘲的笑了笑。他这一笑，原本纸白的面孔更是叫人不得不叹，谈飞雪果然生得一副好容貌。只是严妙婷看了这张脸，更觉心中有气，她忆起莫问书的无情不回头，她忆起莫问书对这人的呵护有佳，她忆起自己蒙受的羞辱，她终于耐不住的提了剑，口中喊道，“谈飞雪！你纳命来！”说着便往谈飞雪的胸口刺去。事实上想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只是因为各种原因都暂忍了下来，却不想严意山一时不察，未能看住女儿，就让她这样飞身了出来。众人不知谈飞雪虚实，生恐一刺之下也会像岳空亭那样被内力反震所伤，严意山更是担忧，正要紧随着扑身上前拎开卤莽的女儿，却见得一道白影恍过，兵刃之间峥峥互碰的声音刺人耳膜。

严妙婷这一剑指的是谈飞雪的胸口，谈飞雪根本没有避开，若生吃这一剑，怕是九死一生。此时却突然被人挡了下来，他听得那剑所发出的声音，张了眼看清了来人，脸上竟也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来。莫说他很惊讶，所有人都是被那白衣人惊到了。而那人正是莫问书。原来莫问书上山后，只觉得不该与众人见面，自行隐藏了踪迹，就想着在谈飞雪上山时捉了他好好说一番话，却不料阴差阳错竟是没遇上。等他找到谈飞雪时，就见他生吃了岳空亭一掌，他强忍了飞身出来照看谈飞雪的冲动，眼光却片刻没有离了他的身，于是严妙婷这意外一刺在莫问书眼里，却是预谋之计，倒也挡的轻松。莫问书本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现身，却是觉得谈飞雪的样子似乎很有古怪，只得飞了出来。

严妙婷见挡下自己那剑的正是那绝情的心上人，手上一抖，佩剑终是落地。“为什么……你竟然到这样的时候都护着他……”严妙婷只觉得难以接受，几次三番，她都输给一个男子。她心里觉得很痛，脸上早已满是泪痕，说不出的凄楚可怜。

谈飞雪见了严妙婷的表情，只觉得好笑，却不想他一笑之下，又是喷了口鲜血出来。那血落在青衣一角，煞是醒目。莫问书见此，先前或许是有话想再对严妙婷说的，如今却也全副心思被谈飞雪招了去。“飞雪！”莫问书慌忙扶了谈飞雪，探手测了他的脉息，竟觉得他脉象紊乱，甚是微弱。江湖人见谈飞雪二次吐血，也没有躲开严妙婷的剑，皆有蠢蠢欲动之势。莫问书皱眉心中一番思量，纵有千百句话要问，也是生生吞回了肚里。飞雪的情况很奇怪，也决计不能叫这些人知道了。他深知在场众人，想谈飞雪当场毙命的，又岂是一个两个？

“莫问书，你当真呆子。”谈飞雪知他心中思量，虚闭了眼笑骂道，“你那江湖道义去了哪里？不如就这样杀了我倒也痛快。”他此时虚弱，声音自然很轻，莫问书听了，也俯了身在他耳边道，“你休要再胡说。我先想法子带你出去，我还有话问你。”莫问书这句说的半冷不热，恨怨参半，看在其他人的眼里却像是诉情耳语。

“莫大侠，你生的好儿子！”对谈飞雪一直颇有意见的圆心师太又在这时出声了。她本抱着看戏的心态而来，却真正叫她看了场好戏。听得她这样说，衡山的掌门也冷笑着附和道，“听闻莫大侠前来，吾等都想要请了少公子对这谈飞雪的事情询问一二，却是没见得身影，原来竟是在暗中护这妖孽么？”

莫行风被人说的一阵尴尬。他原本放莫问书走时，是盼他私下不惹人耳目的带谈飞雪回来，如今在众人面前，他又受得这番明嘲暗讽，又见得逆子护着谈飞雪的样子甚是小心，不由气从心生，骂道，“混帐，还不过来！竟要在那里呆到什么时候！”

莫问书被老爹的话骂的只是一愣。谈飞雪却是明白了其中原由，心里更是觉得好笑。你莫行风说是谈无笑的结拜兄弟，然而这死人的情分却真正是无法和现在的面子比拟的么？他禁不住一声冷笑，却觉得口中又有些苦腥，只得敛了神先平息自己的经脉。莫问书手里搂着谈飞雪，感觉到他的异样，更是不敢怠慢。老爹的话他听得，却动不得，怕是他这一动，谈飞雪不是一个不稳就此倒下，就是下一刻被刀剑出鞘的众人刺成蜂窝。哪一样都是他不忍见到的，于是他垂了眼向着莫行风道，“爹，孩儿不孝，只是现在，孩儿不能离了飞雪。”莫问书只盼父亲能听出自己话里的意思不再为难，哪知他这话听在其他人耳中只像是为了谈飞雪而要父子绝意的情话，有人当下哧鼻冷笑，弄的莫行风怒气愈盛，“畜生！你竟是这样想的么！”莫行风一甩袖，指着莫问书，抖着声呵道，“我再问你一句，你过是不过来！”

莫问书见父亲极怒，心里有些犹豫。这时，谈飞雪张了嘴缓缓道，“你去吧。”

“飞雪？”听他气息微弱，莫问书低头去看，只见谈飞雪睫毛闪动，似乎是想要睁眼又没什么气力，身体更是全部靠在自己怀里，借力勉强支撑着，只是口中要强才说得这番话，当下叹气道，“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激我。”谈飞雪听了，想笑却牵不动唇角，半晌，轻声道，“莫说激你，我现下是连话也不想同你多说。”说着努力撑了身体想要坐起，却被莫问书从后扶住，“你快别动，究竟怎么了我现在不问。眼下我得想个法子护你出了这玉虚宫。”

“混帐！还不答我！”莫行风见他二人一来一去，低语不止，又是一声怒呵，只希望莫问书可以放了谈飞雪回来自己这里。他自有思量要护得谈飞雪不被杀，孙空鹤也是有话想问，自然不会让谈飞雪就这样血溅玉虚宫。然而莫问书抬脸对他上时，莫行风只觉得昏天黑地，儿子眼里那种决意他是瞬间读懂了。只听得莫问书一字一顿，清晰响亮道，“爹，孩儿绝不离了飞雪身边。”他这话是说给莫行风听的，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莫问书的武功本就不弱，即便他失了莫行风声望的庇护，少林这边也是惹不得的。广宁和尚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似乎不像会出手帮莫问书的样子，却也没说不帮。这场面僵持着，终是没有人再上前半步。

第二十四回 难境脱身

且说天乙被谈飞雪命令着侯在半山腰，却总觉得心惊肉跳，终于咬了牙违背了那道命令，偷偷上了山来。他不来倒也算了，一来就见得谈飞雪如此这样的情形，当下脑中发蒙。他正琢磨着该用什么法子敌过那群人将少宫主救出，一道身影闪到身边，示意他噤声。他定神一看，竟是个不认识的中年汉子。“天乙，我是玉衡。”那汉子开口却是女子的声音，天乙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