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飞雪见了莫问书的样子,看他眼里分明带着惧色,先前要逃或是缩手的动作是做不得假的,可莫问书捏着他的手却是片刻不放,反倒是越发的紧了,当下觉得心里一沉,又有些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于是就微微垂了眼不再去看他,嘴里轻声道:“你又何必当真这样。”还不待莫问书答话,那赤青二尾蛇便突然高高窜起,摆了直挺的姿势,只听得侍在一边的天璇“啊”了一声,莫问书看清的时候,那两条蛇已死死咬住了谈飞雪的脉门,竟是分毫不差,那青的一尾绕着莫问书手的身体,倒也是放松了去。
第二十九回 抚鹰开阳
“飞雪!”莫问书大惊之下就要劈手去拎那蛇,被天枢和天乙从左右按住了肩。天枢抬了扇子搁在莫问书颈间,抵了他的喉管道,“你莫要乱动,累得少宫主半分差池,我就……”说着把扇头更是用了半分气力顶了上去,莫问书只觉得脖子里一阵难受,知道自己生死只在一瞬间。
“好好同他说就是,做什么这样。”谈飞雪闭着眼,却是开口说话了。莫问书原本甚是担忧,此时听他声音也比刚才清明了些,脸上也现出几分舒服的神色,心里越发狐疑,却也有点高兴,喜着声轻唤,“飞雪,你怎么样?”
天枢听得谈飞雪这样讲,应了一声便放开了莫问书。谈飞雪却是没再答莫问书的话,静了半分,又开口道:“天乙。”这一声喊的极轻,却叫人禁不住的收了涣散的神思,僵了身体不敢乱动,自有他的威慑感。天乙听得谈飞雪这样叫他,按在莫问书肩上的手略略松了些,然而谈飞雪似乎仍是不满意的,即便是合着眼,他簇着眉散出的气息终是让天乙完全的收了手,退到了一边。“天乙知错了。”原来刚才要挟了莫问书性命的,还不止天枢一个,天乙按在莫问书肩上的手势正是北辰宫的抚鹰手的姿势,只要他下手再重半分,即刻变指为爪,借着掌力,五指就会深嵌进莫问书的肩头,再换成勾,一提,莫说是捏裂了骨头,就是将人的肩骨生生从血肉里提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天乙这一手,下的极重,显然有废了莫问书的打算,若不是谈飞雪开口叫他撤掉,莫问书一会还不知会怎的。然而这抚鹰手又应了个轻柔的抚字,发力之前,却只像是捏了人的肩头,完全查不得征兆,故尔莫问书只道是天枢以扇威胁了自己,却是全没有发觉天乙的心思。
“你的耳朵既不能用来听我的话,下一回,就别要了。”谈飞雪微张了眼睛,看向立在一边的天乙,见他听自己说了这话,脸上也仍是恭敬的样子,还认真的应了一声,却是半分惊惧也无,忍不住勾了唇笑了,“我也觉得差不多了,放回去吧。”说着,就伸手捏了赤青二蛇从手上拔下。只见这二尾蛇腹部已饱涨鼓起,显然喝了谈飞雪不少的血。天乙又是应了一声,取了篓子来让谈飞雪将赤青二蛇放了进去。此时莫问书才惊觉这赤青二蛇大约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吸去了谈飞雪的毒血,现下让他的唇色好上了几分。
“莫问书,你便是要不离了我身旁,我休息的时候也是不愿有人在边上的。”谈飞雪说着,抬手一抖,甩掉了莫问书的手,“我乏了,都下去。”天璇和天枢听了,连着一边侍侯的使女们都应了,就要往外退。
莫问书见他舒服的躺在那里,大摆的姿势显然就是气他,下意识的摸了鼻子,讪讪的站起身,心里腹诽着:休息的时候不愿有人,那之前回来的路上将他当了靠枕什么的,全不是在休息么?只是心里这样想着,却也没说出口,嘴里换了句道,“飞雪,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再来看你。”说着就要跟着天枢他们一起往外走。他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盯着还立在谈飞雪床边的天乙。天乙却是没去看他,上前到了谈飞雪身旁,俯了身体给他盖好弄乱了的被子。
“喂,你还在看什么呀!”天璇一回头,看到莫问书发愣的表情,伸手把他扯了过来,“少宫主的事都是天乙服侍的,说要休息自然只得他一个人留得,你露出这样的表情做何?”说着还故意装做不知一样瞪大了眼,引得走在一旁的天枢笑起来。
“莫少侠,这一件,你也是要快快适应的才好。”天枢开了扇子轻摇了两下,“少宫主自九岁起,一切事情都是天乙伺候的,这北辰宫里唯一近得了少宫主身的,除了宫主也只有天乙了。你若又像刚才那般惹的天乙发了急,他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的话……”天枢清了清嗓子道,“可就再也无人帮得了你了。”说着一阵大笑,原来他们已经走出了正殿。
莫问书被天枢说的尴尬万分,脸上又浮了层猪肝色。现下他倒是觉得天枢和天璇都不带恶意了,自然不会再动刀动剑,只是这口气憋的,实在也难畅快。他正在心里郁闷着,一个壮实的青年走了过来,也不忌讳边上有人,拉了天枢就到一边,嘴里念道,“阮大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天枢被他这样粗鲁一拉,却不生气,好笑的以扇点了那青年的手腕道,“怎的一回来只问我这个?”
“我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那蓝衫的青年答的飞快。
这一下似乎终于惹的天枢不高兴了,抬扇敲了他的手腕,力道显然不轻,“阮大的事情,你自然该去问阮大,寻我做什么。”说的转过身背向着那人,却也不走开。
那蓝衫的青年见天枢这样,似乎有气,却又颇是无奈,指着他想着什么,却是憋了半天只叹出声:“你……哎……又叫我去问死人。”说完竟是转了身就往来的方向走去。天枢像是知道他会这样,立刻闪了身拦住他的去路,“怎么?还真要去问?”
“你不爱答,我也只好去问旁人。”
“哪个旁人?”
“红花老娘。”那青年答的诚意,天枢听了,却是撇了嘴一皱眉,“不许去。”他同那青年对看了一会,终于服软道,“你要知道什么我说便是,不许找她。”说着拉了那蓝衫的青年就往边上去了。
莫问书正看得奇怪,天璇捂着嘴轻笑起来,“哈哈,天枢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每回都这样。”
“那人是谁?”莫问书问,远远就见得被天枢拉到了树下的那青年脸上哭笑不得的样子,天枢却是张半是有理几分心虚的面孔。
“噢,他啊。”天璇转了头看着莫问书,笑了笑,“开阳啊。北辰宫七护法里最厉害的一个噢。”说着又回过头去看树下的闹剧。果然见得那蓝衫的被天璇叫做开阳的青年眉毛都快挤到一起去了,天枢却还是在说着什么,只是他越说,开阳的脸色看来就越是不好。莫问书看得奇怪,却又觉得北辰宫的里事他不好再多问,只等着天璇自己说。天璇看了一会,也真的又开口道,“开阳的功夫是我们几个里最厉害的,不过他真正厉害的地方啊……嘻嘻,就是制得住天枢啦。”
原来这蓝衫的青年就是北辰宫里最稳重也最有侠义之气的开阳了,同七护法里最邪气的天枢却是关系最好,两人也并没有避着众人就走成了一双,日常里天枢做了邪门妖怪的事情,也只有开阳会去念他。若不是因为身在北辰宫,以开阳的性子,怕也会是江湖上名声赫赫的大侠了。这一回,他就是为的天枢叫红花老娘杀了阮大的事情回来教育人的。
第三十回 天枢领罪
待到莫问书再次见到开阳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他起了个大早就直奔谈飞雪的住处,想要看看飞雪的情况,人还没到门外,已听得似乎有些像是在争吵的声音。等他走近了再看,原来是开阳和天枢一道,同天乙正在辩着什么,天乙一脸不愉快也冷漠的表情,天枢也在一边气的不行,倒是开阳还在那边说好话赔笑的样子,可惜天乙仍是不为所动。
“一句话,你让是不让。”天枢斜扣了扇子在手里,大有天乙你再摇头我就要动手的架势。开阳见了,伸手按在他腕上叫他收手,然而天乙竟是真的毫不顾忌天枢已经压抑不住的情绪,冷着声道:“不让。”末了还加上了句,“都说了少宫主还未好,管不得你们这烂摊子,听不懂人话么?”
“你!”天枢一听这话就直冒火,手上因被开阳按着不好发力,不禁又把气出到开阳头上,“你管的好闲事!”
开阳本是想哄着天枢的,听了闲事二字后,也皱了眉头道,“怎么说是闲事,梁天德既是来了,这事自然要紧。”说着看了眼显然气的不行的天枢,摇了摇头又对天乙道,“天乙,我也知道少宫主近日身体不适,只是这件事情还得请少宫主说句话才办得,你便是点头说传句话,也是好的。我先谢过你了。”
莫问书听开阳说的有礼也退让,认为天乙理当答应,也走了过去想一起说两句。还未轮到他开口,天乙竟是接了一边女侍递来的几碟鲜果,转身就要往殿内走去,全不理睬开阳的样子。莫问书正想拦他,有人显然比他更急,阻了天乙的去路道,“天乙!你莫要太过分!这事如今只有少宫主管得,误了大事,你也得不到好处!”
天乙听了天枢的话,一抬眉毛,转了过来又对着开阳道,“你大可去寻宫主请示这事,少宫主这里,我是决计不会让你们要这样的事情烦了他的清净的。”说着空出一只手搁开天枢的扇子,就往里走去,留得天枢和开阳还有莫问书三个在外面干瞪眼。
天乙一进到内间,看到谈飞雪已是坐了起来,穿着里衣在床上侧头发呆,不禁皱了眉头,将手里的鲜果放到桌上,“少宫主,您已经醒了。”
“吵死了。”谈飞雪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见天乙空着手走过来,完全没有打算服侍他起床的意思,就指了放衣服的地方道,“我要出去透透气。”
这话说的天乙一愣,似乎不太愿意,只是又因谈飞雪讲话从不带打商量,他踌躇了一会,终是应了命令去取来了外衣。等他侍侯着谈飞雪起身,慢悠悠的吃了些东西再闲闲的走出来的时候,开阳和天枢连同莫问书仍是站在外面的。天乙见到天枢就觉得有气,冷着一张脸瞪着他,天枢也不客气的看了回去。他二人一个怪对方吵了谈飞雪休息,一个怨对方不懂通融,正电光火石着,谈飞雪指着莫问书奇道,“咦,你也来凑这热闹?”
莫问书也不管他话里的风凉,走过来拉了他的手就探脉息,嘴里道,“今天可是好些了?”说着还想去试他的额头有否发热,谈飞雪微微偏了头躲过了。
“又不是风寒着凉,你管这个做什么。”说着却也不挣开莫问书的手,转了头对开阳道,“一清早的什么事情闹成这样?姑姑不在么?”
开阳低着头,才刚想要答谈飞雪的第一句话,听了他说那第二句,脖子竟是突的就红透了。众人见了这情况心下了然,天乙却是鄙夷的斜了一眼过去,装得什么纯良。开阳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也就是个脸皮子在某些方面薄的要命的人。原来他一大早原本就没打算吵了谈飞雪的休养,直接就去了柳姬月那里,却是撞见了衣服都懒得穿好就到处乱走的摇光。他一看便知道柳姬月出了关就拖着摇光快活,又听得柳姬月在里面柔着声要摇光进去,还不等摇光开口问他来做什么,就飞一样的逃了出来。想他少年时也曾经服侍过柳姬月,却是从心底里怕着和女人的这档子事情,于是被谈飞雪这样一问起来,皮就红上了。
莫问书自然不知道他们几个不讲话的眉眼之间含着什么意思,只觉得开阳脸红的诡异,天乙和天枢相看不爽,若不是碍着谈飞雪在场,怕是又要大吵上一架。谈飞雪若有意思再多为难开阳,这事怕是很难收场。莫问书正担心着,谈飞雪却是抽回了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正经的开口道,“梁天德那里有什么事情把你急成这样?”
“回少宫主的话,是太子要寻筑良的兵法,尉迟督尉的人在押运的时候被强盗给夺了去,现在梁天德为了寻回那兵法,只好来找我们了。”
谈飞雪听他说完,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开阳冷道,“丢了东西就来寻我?他官做的久了,颈上松动了吧。”谈飞雪话里意思很明白,他不高兴。天乙立在一边一脸的理所当然,开阳尴尬的低着头僵在那里,被这样一堵也不知要怎么再说下去。这时候天枢一撩衣摆,双膝落地跪了下来,“少宫主,天枢失职,此事全因天枢而起,还请少宫主允许天枢了解此事。”
看到天枢跑出来认错顶罪,谈飞雪也不叫他起来,冷笑道,“拿了兵法的,是阮大还是红花老娘?”其实刚才听得开阳那番说辞,又比对着天枢的脸色,谈飞雪一早就知道这事多半是和天枢在外面牵扯的那些绿林盗贼有关联。开阳和天枢的关系虽好,却也不会互相干涉,若说是出手相助,天枢这次未免太过了,于是一想之下,也只有是他自己捅了篓子,倒是开阳想庇护他了。
“少宫主英明。”天枢抬了头看着谈飞雪,这北辰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即便有瞒得过柳姬月的,又有哪一件是躲得过谈飞雪的耳朵的?谈飞雪手里究竟捏着多少人,如今竟是连柳姬月也说不清了,只是这北辰宫柳姬月一早也有意思传了给谈飞雪,自然也不会介意。七护法里,还守着宫主柳姬月的命令为顺数第一位的,大概也只有摇光和玉衡两个了。“拿了太子的兵法的,是阮四手下的几个,先前本要一同杀了他们,却是出了点岔子,还请少宫主给天枢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莫问书听了这话,也觉得脸上一阵热辣,瞬的想起当时要天枢放人的,不正是自己么?那几个无用的莽夫身上竟然牵连了这样的事情,他是当真没有想到。谈飞雪见他已经猜到,也不再去揶揄他,而是转了话对开阳说,“你现在是越发胆小了,几个野人强盗的事情也要来吵我,半点做不得主了么?还有梁天德那边,这样的事情都要北辰宫给他出面,乘早叫天权了结了这人,不要再丢人现眼。”
“属下知道了。”开阳被谈飞雪训的略有尴尬,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只是……阮四手下那几个,虽然不中用,却也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如今带了那兵法逃去了少林,属下不敢贸然动手,只好回来寻少宫主的意思。”
听了开阳的话,谈飞雪哎哟了一声,指着莫问书笑,“这事倒是你和天枢一起惹出来的了。莫问书,你再不给句话,天枢就全抗下了。”
第三十一回 许意钟情
莫问书听谈飞雪这样说,心里自然是想帮忙,当下点了头就说愿意去少林寻了阮四手下那几个,讨了兵书回来还他们。只是现在谈飞雪身上毒正发作着,他不想此时动身去少林,算算日子,离到谈飞雪熬完这场也只有十几日了。谈飞雪听他突然提这个,只觉得好笑,本想讽他婆婆妈妈做事不痛快,转头对上莫问书的脸色又把话堵在了嘴里发作不出来。莫问书是真心待他,担忧和不舍的神色竟是不避讳了旁人。
“莫问书,阮四手下那几个,如今人也离的不远,倒是不在少林的。”谈飞雪转了头不去看他的表情,“只要得三天就能回来。梁天德虽然废物,天权那边却是等不得的,也不知少林的哪个秃头收了那几个做了弟子,开阳为难的怕也是有少林的人守着。你就陪他和天枢走这一趟,支开少林的人就好。我们也不想动手杀人。”谈飞雪这最后一句,却是说给天枢听的。在这北辰宫里,做事最喜欢讲求斩草除根的,就是天枢,所以办事最不用担心后患之忧的,自然也是他。只是这一回顶了事的,一头是恨不得做半个大侠的开阳,另外一个原本倒是货真价实的大侠之子的莫小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