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书跑了一阵,只觉得精疲力竭,才想要停,眼前竟现出个小屋来。那小屋被一处溪流环绕,看来颇是宁静祥和,莫问书心下一阵狂喜,奔了过去。才奔到溪边,只觉得溪水里几道寒光闪过,他右足点地急忙退后,险险避过那些白光,回了神一看,竟是细长尖锐的几只剑针。这银白之针隐匿在溪水里,发出之势极为迅猛,若是常人,不留神间怕是就被瞬得要去了性命。莫问书被这样一吓,有些惊惧,收了先前的欢喜,换上了副小心的样子,立在那尚且还算安全的地方观望起来。那溪水只要他不再靠近便如常一样,他踢了块石子过去却也没引起飞剑,莫问书只觉得怪异,脚下不小心又踢飞了道石子,却是在那一边引出了无数剑针,竟同天女散花一般。莫问书见那剑针飞出又落到溪边的沙地上,竟是密集相邻,若当真射中自己,恐怕是即成蜂窝,毫无生还之望,心里更为惊恐。只是他定要求那屋里之人救得飞雪,心下正急着,却又想起先前那粒石子飞出却是没有引出剑针,一番思量,他又掷出块石头,却是按着第一次踢去的方向,果然没有剑针飞出。原来竟是个机关阵路!莫问书略有了然,顺着那石块飞去的方向小心挪步前行,直到溪边也再未受那剑针来袭,他正高兴着,水里竟跃出只赤色的蛤蟆,吐了极长的舌头刺向他,他心里一惊,脚下乱了步子,瞬间寒光一闪,一片剑针飞了出来,直刺向他身上……
第四十四回 奈何疯癫
莫问书触动了机关,溪里的剑针似长了眼一般往他身上飞来,他惊险的避过却也中了两下,臂上一片血红,而先前那只赤色的蛤蟆的舌头却又招呼了过来。莫问书在沙地上一阵翻滚,躲开了那怪异蛤蟆的舌击,才想要缓一口气,又是一片剑针应光飞起。莫问书只觉得眼前银闪一片,心里大叫吾命休矣,想要躲开却也是不知再能往哪逃了。
一阵叮当之声,莫问书只看到面前二十四把剑针悉数落地,随后滚落地面的却是颗平淡无奇的小石子。高人出手,一招分晓。这落石击剑的手法实在精妙,莫问书错愕之余,兴奋地往那小屋看去,既愿意出手救他性命,这人看来也该是愿意救得飞雪的。
此时那小屋门外站着个柳绿长裙的女子,脸上却蒙了块黑丑的面具,看不着真实的样貌,她看了莫问书一会,开口笑道:“你是谈飞雪的什么人?”
莫问书听她声音似银铃一般清脆好听,心里琢磨着她的年龄不过二十来岁,武功却已很是了得,当下抱拳道:“姑娘武艺高强,在下莫问书,恳请姑娘出手为飞雪解毒。”
那女子听了莫问书的话,竟是哈哈大笑起来,指了他道,“你喊我什么?再喊一声来听。”说得,飞身跃过那溪流落到莫问书面前,伸了手就要去抚莫问书的脸。莫问书一惊之下急忙退后,那柳绿长裙的女子显然一愣,未曾料到他会躲开,瞬得又变了副冷淡的声音道,“救谁?谈飞雪?他还没死么!”莫问书听她最后那句说的咬牙切齿竟像是对飞雪有极深的仇恨一般,心中一凛,才要发声,那女子又换了个怅然的声调叹着,“飞雪……飞雪他活的还好么?”
莫问书被这女子几番转变的声音弄的好不惊骇,只觉得她很有古怪,然而摇光先前的话他也记得,这青森潭只得一活人,这唯一的活人便是能救得谈飞雪的人,思及至此,莫问书心下一横,大声道:“姑娘,飞雪现下毒发脉溢,很是危急,还请您高抬贵手救上一救,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莫问书自当效命,以报恩情!”莫问书说的诚恳,已是将其他的一切抛之不顾,如今他只盼能救得谈飞雪,竟是全不想着说话要留三分余地。
这怪面女子盯着莫问书看了半天,声音忽的又苍老了几分,淡着声道:“你是莫行风的儿子。”她这话不是问句,似是早就认识莫家人一般。莫问书觉得奇怪,抬了眼去看她,只是她原本的容貌被盖在了那黑丑的面具之下,全是看不真切,若说得有什么熟悉的地方,也只得是那一身柳绿的长裙偏又和谈飞雪的衣衫像极,不过却是女装。莫问书心里想不明白,也不愿再不想,见这怪面女子并不应他的求,便又急着声道:“求您救救飞雪!”说得竟又是躬身一揖,只差拜倒在地。这怪面女子看他这样,对着天又是一阵狂笑,“我凭什么去救他?我偏不乐意。”说得微转了身,这前一句说的极恨,后一句却又似小女儿家的娇蛮,只弄得莫问书不知如何是好。怪面女子见莫问书呆板,又回了头来问:“可是要你做得任何事情你都做得?”
听她这话的意思便像是只要自己应了她的要求她便会出手救谈飞雪,莫问书心里一阵高兴,连忙点了头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求您能救得飞雪一命!”
“你刚才说他脉溢,这毒发竟早了那么些月,他又胡来啦。”怪面女子似乎又是全没听到莫问书的话,柔着声说了谈飞雪的事情,很是关切的样子,“他上一回这样是三年之前的事啦,你可要听我说他的事情予你?”
莫问书被她这忽然转出的温柔问话弄的一愣,心里急着要她去救谈飞雪,自然是不想多听,可事关谈飞雪三年之前的毒发,似乎又是该听上一听,他正踌躇着,怪面女子已是开口,“那一年飞雪十五岁,他生的好看,欢喜他的人自然多,我也欢喜他。”说得微微侧了头竟现出副小女儿家的娇羞样子。莫问书见她这样姿态,又瞟到那黑丑的面具,只觉得一阵恶寒,那女子却是没觉察到莫问书的心思,继续着道,“可是他却欢喜了旁人,那个摇光!”先前娇柔的女儿声忽得又成了极是含恨的恶毒之音,冷哼着道,“他身上本就有毒,却偏要去欢喜摇光,动了情,心里高兴毒就发作的厉害,他可是极痛的,他痛我也痛。可是他不要我欢喜他,他就该痛!”说得抬手折断了人臂一般粗的树枝,却是很痛快的样子,“后来他姑姑来啦,要我想个法子让他不再痛,”她说着,低声痴笑起来,“哼哼哼……呵呵呵呵……我就要了那个叫摇光的人的三大碗血,做了药引子叫飞雪喝下去,飞雪还不愿意喝。他那是糟蹋他欢喜的人的命,我好高兴,我一高兴,就换了别的法子让他不痛啦。”怪面女子说着,又是一阵银铃般的悦耳轻笑,竟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莫问书,你是不是也欢喜谈飞雪!”她才笑了一会,却又突然做了凌厉的杀势,以手为爪按住了莫问书的肩骨,寒着声呵问。
莫问书被她这一呵之下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直愣愣的只顾着点头,他本就是个不会说谎话的人,心里喜欢谈飞雪,被人问得,自然就应了。怪面女子见他点头,却松了拿捏了他肩的爪式,“那这一回,他是因你毒发啦。”说的,凝了神打量着莫问书的样子,“我先前都同他讲过,叫他不要欢喜什么事情,更不能欢喜什么人,他若是无喜无悲,自然不会痛成这样。他听不进我的话,如今这样痛得,又关我什么事了。”言毕转了身又像是要走的样子。莫问书听她说这些,倒觉得谈飞雪这回的古怪毒发竟是有路可着,他虽在心里介意着摇光的那旧事,却也悟了过来谈飞雪这毒发若不是当真于他有情也不会如此,隐隐的有了几分高兴更多的却是心伤,眼见着怪面女子要走,他情急之下伸了手就拽住了那女子的袖角,“姑娘!”
“怎么?你也想给我三大碗血?”怪面女子被莫问书拉住却并不恼怒,话里带笑道,“你真要给,我也不想要,这一回可不同上一次,我既和他讲过不可再动情,他却偏不听话,哪有那么好的事让我几次三番的都顺着他?”说的,反了手捏住莫问书的脉门,“不过你既是莫行风的儿子,我就破例一次,你陪我玩上一玩,我若高兴,就让他不痛。”说完,提了莫问书一个飞身又跳回了小屋门前。莫问书还未站稳,只见到屋边的两株古树上窜出两道黑影,还不待他反映过来,便是手上一紧,身体被提了起来。他低头往下一看,自己竟是生生被吊了起来悬在了空中,他想要抽了手出来,左右一看不禁愕然,缠着他手的竟是两道黝黑的牛筋长鞭,而这黑鞭的另一端,正捏在了那怪面女子的手中。
“放我下来!”莫问书两脚临空乱蹬了几下,却觉得手上被吊的又紧了几分,竟是痛得抽了口冷气。
“你越动,就越痛,若腕子断了可怪不得我。”怪面女子大笑起来,“这会谈飞雪身上的痛,怕远不及你这样的舒坦,你若真的爱他,就同他一样痛上一痛,都记得了这感觉,下一回别再欢喜他啦!”怪面女子说完,扬了手就一鞭子往莫问书身上招呼过去。莫问书抿唇强忍,原本只以为是一般的牛筋鞭子,想着若落到身上也只是阵辣痛,忍过便好,却不想这鞭子竟似长了倒钩一般,像牛虻一样叮在了自己身上,那女子撩手极慢的一拉,莫问书只觉得身上的皮肉被割了开来,禁不住就惨叫了出声。
“你可真经不住痛,飞雪若挨上这么一下,绝不会喊出来。”那女子似乎很不满莫问书的惨叫,又是左右两鞭呼了上来,她每一回抽上来时出手都极快,扯回去的时候却又极慢,偏就是故意要莫问书受得那撕肉的苦楚。莫问书耳里听得她这样说,只咬了牙强忍了,额上的汗却是瞬的就趟了下来。怪面女子听他不再叫,似乎又很不高兴,嘴上道,“你为什么不喊出来!你不痛了么!”说得又是几鞭子抽上莫问书的身,莫问书却是闭了眼,双唇微颤着死不开口。他如今上下齿间咬的死紧,只怕自己开口再叫。谈飞雪身上的痛,他虽是无法体会得,但如今这钩肉淌血的痛,便是咬碎了牙也绝不能再叫眼前这人这般讽他。
第四十五回 心灰意冷
怪面的女子见莫问书一脸强撑的样子,顿时失了兴致,丢了手里的鞭子到地上,侧头打量着他。莫问书只被她盯的背脊发毛,隔着那黑丑面具传来的那股阴森之气像是能刺穿他的肉骨一般。他脑里还记得这女子方才说要玩得什么,若是高兴便能救得飞雪,即便是个谎话,如今也只能忍上一忍,莫问书闭了眼,心上浮起谈飞雪纸白虚弱的面孔,瞬的又觉得自己必然能熬过这一劫,不过是再受些皮肉之苦,要能救得飞雪,他又怕这个做什?!男儿大丈夫一身壮实,终是要经得这些的!莫问书默默地同自己说些励气的话,忍着身上的鞭痛深吸了几口气,倒也当真觉得胆大了几分。
“你做什么要为谈飞雪忍到这样的地步?”怪面的女子问的很是有气,莫问书听了,张了眼去看她,只觉得她那张丑黑的面具也皱起了三分眉,“我问你,谈飞雪待你好不好?”
莫问书听了这话,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答,泛了个苦笑起来。如何算好?如何又是不好?若能见得他,伴在他身边那就是好,飞雪待他自然极好;可……见他露出这样的神色,那怪面的女子点了点头道:“显是不好的,只怕又是个对他一相情愿的。”说得,又笑了起来,“也是,我听说他先前欢喜的那个摇光是极好看的,连他姑姑都喜欢着。你自然是比不上的。”她这样说着,莫问书脸上的神色就更多了几分愁苦,他本就介意摇光,或是说这北辰宫里同飞雪关系好的他都介意,他介意天璇他介意天乙,他连天枢和开阳都介意过,他不过是不说,他没有资格说也说不出口。想他谈飞雪自然是不会在乎他这点小心思,若讲了出来必定又是番嘲笑,可如今听这怪面女子一口一个飞雪欢喜了摇光,莫问书只觉得一口郁闷之气在胸间回旋,憋得他透不过气来,好生闷得!他这几转几回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那怪面的女子看了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好个莫问书!却是不被他当做回事也定要伴在身旁的么!”说着拎了地上的剑针起来,扬手向莫问书的腿侧丢去,“你为飞雪受这些痛,飞雪心里记挂的却是旁人,你痛是不痛?可有难过?”她每说一句,就又飞来一把剑针,莫问书死扣着下齿强忍了那刺痛,却终是闷哼了出声。听得他的苦楚,怪面女子又是一阵大笑,“你这样为他,他可曾半分感激你?怕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傻傻的奔了来这里,白来送死的么!”
她这几句话莫问书听在耳里,惊在心上,他猛地忆起叫他来这里的人是摇光,心下一片寒冷,莫不是摇光故意骗了自己到这里,这怪面女子莫不是个可怖的疯子?!想到这里,他禁不住的在心里骂自己是个蠢货,只听了飞雪的事情就急的慌了神,竟是没有敢细想什么!如今这样,当真是自己找来的了!可笑!可笑!莫问书身上被那怪面女子钉了二十多枚剑针下去,手脚皆已痛得有些麻木,那剑针又不若寻常小针,虽是尖锐,顶口却有半寸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斜插了在莫问书的身上,竟也有要坠下的趋势,只弄的他身上现出些以眼可见的窟窿来,血浸湿了莫问书的外衫,滴答的落到了泥地上。
“莫问书,你也真是个傻子,就这样来了我这里。”怪面的女子重重的叹了口气,竟很是感慨,“你这样喜欢谈飞雪,你晓不晓得他同摇光、天乙的那些事情?”她这话说的幽幽的,极轻却像坚桩一般打进莫问书的心里耳里。摇光和天乙的名字像天石下落一样砸得莫问书顿时有些两耳轰鸣,天乙是唯一期近得了飞雪的人,摇光是飞雪曾经喜欢的人,天乙和摇光之前的种种显然也像在彼此斗气,他们都很在乎飞雪……莫问书被这话弄的胡思乱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全无了可居身之处,越是去想,胸口就越发的闷,最后竟隐痛起来。
“你说的……是什么事……!”莫问书强压了眼前的漆黑,忍了身上的痛,一字一顿的问着。
怪面的女子听了,却是几声轻笑,撩了把剑针就刺在莫问书的肩上,直痛的莫问书皱起了眉,下力的咬紧了齿关。“什么事?……北辰宫这地方,自然也只有那些事。”她见莫问书忍得痛,又拔了剑针出来,换了个位置再度刺下,正中了他的天宗,莫问书只觉得一阵巨痛,气血逆冲直奔上了脑里,头上一阵发晕,一股腥甜之气就从喉间涌了上来,却被他生生的含在了口里。怪面女子见他当真会忍,却是咯咯的笑了,凑了到他的耳边,轻道:“那摇光啊,本是飞雪他姑姑极爱的人,却同飞雪滚在了床上,衣裳都没有穿好……你说,他们做得了什么?”她说完,往莫问书耳边吹了口气,莫问书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想起自己同飞雪在莫家庄的那一回,飞雪如何引逗于他,他又是怎样的狂喜,如今听到这女子说飞雪同摇光的那事,脑里竟浮起了飞雪也带着那媚眼狐笑的样子盯着摇光,一时之下气血再冲,那口被憋回了一半的血终是生生的喷吐了出来。他的小飞雪,他可以为了飞雪连命都不要,他却没有想过也不敢想飞雪究竟如何看他!想到摇光引自己来这里,莫问书突然自嘲的在心里狂笑起来,只是现下他已痛得连笑都笑不出来,飞雪……谈飞雪,我既这般爱你,自是与你无关!且算我莫问书无眼无珠却仍是爱错了你,这条命当真是给了你的!莫问书悲上心头,强提了口气,喘道:“姑娘,请你一定要救飞雪!”谈飞雪……谈飞雪……谈飞雪!莫问书说完这一句,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垂了头顿失了全部的气力,一心颓然,不再说话。
那怪面女子听了莫问书最后的话,却是惊声低叫了出来:“哎哟,你到死都想着他么!”说了,反握了一支剑针道,“如此,我成全你。就让我今儿在这杀了你,下一回投了胎,可别在去喜欢谈飞雪啦!”说得就往莫问书的心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