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蓐收放下瓷杯,定定望著合欢:“再认真想想,什么时候想走了就告诉我,我会,立即带你离开。”
“谢谢蓐收。”苍白容颜上笑容渐渐扩大,是那惊心动魄的美丽。
蓐收的心微微一颤,别开眼,闲闲般地笑了:“我这几天有事,暂时辞别一下,忙完了就会过来看你。合欢可要想我哦。”
“嗯,会想的。”
蓐收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张笑脸良久,才露出惊喜笑容:“合欢,变可爱了哦。”
“是吗?为何蓐收还不离去?”温淡嗓音响起,句芒背手走进茶阁,利箭般的视线直直射向蓐收。
合欢身躯却明显一僵,也没看句芒,凤眸里立时染上恐惧,脸色霎时惨白。蓐收看到合欢的反应,有些疑惑,更多是担忧,目光转向句芒,却是一脸冰冷:“大哥,你急什么,怕我带走合欢?”
这话一出,气氛立即低了下去,连空气也仿佛渗著冷意。句芒冷眼睨著蓐收,没说话,好久,才冷冷吐出一句:“待你有本事再说。”
同为万年神君,在三界地位仅仅低于佛祖,众仙敬仰,连玉帝也要让出三分面子。潇洒自如,藏踪逆影,傲视一切,上古万年神君,是三界顶礼膜拜的存在。而现在,为一人对峙的两人,却又是另一番面目,固执又坚持。
不想在眼前虚弱的人儿面前失控,蓐收猛然站了起来,深呼一口气,没再看句芒,而是扬起笑对合欢说:“合欢啊,我这就离去,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合欢迷惘般看著蓐收,脸色异常惨白,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细心点可以发现,抵在两腿上的十指在轻抖。
蓐收皱眉看了合欢一眼,渐渐有不安涌上来,正想踏近一步察看过究竟,句芒却凛冽地说:“蓐收不舍得么?”
蓐收打住念头,想到这般的关心,最后受苦的还是那个人,只好横眉冷笑:“怕是句芒舍不得吧?”不用道明,这样的话,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忽略了话题中人。
合欢闻言,凤眸里涌上了深深悲哀。
蓐收皱眉看了合欢一眼,也没再理那瞬间冰冷入骨的脸色,飞身离去。
句芒收回视线,望向合欢身上冰冷三分。放著他和蓐收一个道别,却在短短时间里看到他展现笑靥,心底的郁结又起了来,想著一副害怕自己的样子,脸色更是沉了下去。
句芒冷凝的脸走到合欢对面坐下,也不说话,斟了一杯茶,看到合欢颤抖的样子,火气猛然冲了上来,也不喝茶了,把杯子往旁边一掷,“啪啪……”瓷杯在地上破碎成一块块。
合欢吓了一大跳,望著地上的碎瓷,心脏又是尖锐的痛,却发觉颤抖的身体反而慢慢安定了。
不怕了,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压抑下心头的绝望,合欢抬眼望著句芒,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要说话,竟是那样的困难!
句芒皱紧眉头,一脸寒霜地望著合欢。这张脸,这个人,让他神君不似神君,万年来未曾有过的情绪,未曾有过的愤怒,都是与他有关。他凭什么?他算什么?
他只是小小的一棵树!想到这,句芒脸色越加难看,更是绷紧了脸。
“玩腻了,玩腻了,玩腻了……”
耳边又在一遍遍回响听到过的话,看著那张脸,合欢心里道不出是何种滋味了。这样的人啊,还能和他坐在一起,该是如何说自己?
“在想蓐收?”沉默良久,句芒阴郁般询问。
合欢回神,看到那张让自己刻骨铭心的脸、痛不欲生的脸露出如此表情,顾不得心脏尖锐的疼,轻松般淡淡笑了:“不。在想,春神为何如此生气?”
句芒看到那淡淡的笑容,半眯起眼,脸上的表情缓了些,重斟了一杯茶喝了,墨眸里仍是幽寒:“惹了我的人,能不气吗?”伸长一手,轻挑起下巴:“你是我的人!”
很久,合欢伸出手牢牢抓下那只温热的手,滑动、穿插、收缩,十指紧扣。恍恍惚惚想起好久以前,眼前之人也是这样抓著自己的,可这会儿,是换了过来。那是,是怦然心动,而现在,是绝望般:那时,相识没多久,而现在,是相识过久了。这人的手是多温暖啊,可为什么人就是要这么冷血,这么无情?
恍恍惚惚扬著笑,合欢握紧手道:“还有吗?”
句芒深邃眸子闪烁,望望相扣的两手,扬眉,勾出一抹笑意。很快站起来一把拉过合欢拥进怀里,抚摸著那一头流泻青丝,看不到的角度里,讥讽笑容溢出唇角:“合欢还想是什么?”是仙又如何?看来,果真如凡人一般。想著,嘴角的讽笑越来越深,脸色也越发深沉。
脸贴著胸膛,如此亲密,又是如此真实,可梦觉尚心寒,何况不是梦?这样的询问应是成了笑话吧?渐渐地,快压抑不住满腔绝望了,合欢低哑道:“你的人。”
到现在,都还是你的人。心脏强烈收缩,像被打上重锤一样,尖刻的疼!到现在都还是你的人,怎么办?
怎么办?
合欢26
夜了,夜灯熠熠,春神回复夜晚的静谧。可夜里的锦鲤还是不求安静,一片湖光里,不时几下跳动,徒惹来更深的静。
长长回廊,银色灯光明暗闪烁。面对男人,合欢抵住了痛,尖长指甲陷入掌里,然后是失魂般淡淡开口:“今晚,我要留在我寝宫。”
男人轻轻皱眉,似乎恢复了本来的神君一般,幽暗眸子只是望望合欢苍白容颜,微扬眉梢,露出一贯的温雅笑容:“你不是说了,是我的人吗?怎么,为何不想与我共眠?”
询问之人身躯明显晃了一下,无力般垂下头来,眼底渐渐涌现嘲弄、疲倦、悲哀和绝望等种种情绪,好久,才幽幽低喃道:“不想了。”不想了,应是一直不要了!
男人不悦的半眯起眼,心里直觉眼前之人今天一直很反常,亦,过分大胆。心念一转,霎时间想到蓐收,男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压抑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腾升,弥漫。
合欢更是无语,慢慢地仰高了脸,望著男人的狭长凤眸却渐渐地没有了焦距,眼里深处是迷迷蒙蒙昏昏暗暗的一片。
男人幽寒冷眸直视著合欢良久,心底激流暗涌,飞沙走石,却冷冷道来一句:“随你!”高大颀长身躯越过眼前的人,不曾回头,拂动的衣袂带来的声声磨响,就是那怒气。
不见了那背影后,撑著的人儿终于用尽了力气,软倒在地,满身的苦涩绝望也流了一地。
千里清光又依旧,寂夜永、厌厌人绝。奈何满腔情,却望不清,一切皆付空流!有爱亦有了恨啊,却欲凭谁说?仅仅只剩留下愁肠千万结,纠结著人,煎熬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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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已过,独寝的人儿清醒到天明,一肩散落青丝,伫立在窗前,手中是一朵鲜艳极丽的扶桑花,但罕见容颜上却脱了血般的惨白,飘渺失神的双眸流泻出丝丝绝望,窗外碧波绿湖,一庭芳景,却分毫不入眼。站了一夜,醒了一夜,仍是带了一痕残疼。
不久前,有丫鬟来过,结结巴巴的话语:“公子,主子……春神大人今天有事,不……不能……陪你了。”似乎于心不忍,说完了便匆匆离去。
听著的人不语,只是起身了望窗外,然后那样的姿势,那样的表情。
好久,同样站立的贴身侍奉丫鬟在侧旁忍不住嗫嚅:“公子,公子……”大殿内破碎石台,主子脸上阴霾脸色,让所有的人都觉不妥,更是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地服侍。可现在,眼前那看似漂浮无依的人,却让丫鬟心里无端难过。自一得知主子走了后,就见著了伫立窗前,然后是长长时间的不动,这样的落寞又孤独,好像再站久一点,人就会不见。应是主子伤害了他吧?丫鬟心一酸,张了张嘴,却再也叫不出来。
又是好久,窗前凝睇的人缓缓回神,垂头看著手中鲜艳物事,两边发丝滑下来,遮住了绝色容颜,更是看不清脸上表情。然后,垂神的人低哑开了口:“告诉我,天界,最重的刑罚是什么?”
丫鬟吓了一跳,未料到这人会突然开口,有些无措地说:“公子,公子,您您……我……”
“不行吗?”合欢缓缓转头,两边青丝顺势往后滑,露出那张绝美却苍白得吓人的脸,还有那褪色灰败的凤眸,带上嘴角边飘忽般的浅笑,是病态的美丽,惹人几番怜惜几番疼。
丫鬟当即红了眼眶:“公子……”
合欢低喃道:“不行吗?”
“行,公子想知道什么都行!”丫鬟不疑有他,抹抹眼睛,扯出一抹笑,心里只想要眼前之人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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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了祸的月老遭了众仙的一顿谴责,忙活了好几天,倒也安安分分不碰酒了,人也就清清醒醒了,终于记起了自己远在天东的“儿子”,洗刷一把就屁颠屁颠地往天东赶。跑到茶阁,见了合欢,也不顾在场备茶备糕点的人,一把曳人入怀,左一句“小心肝”右一句啊“我的娃”喊过不停,没注意到向来冷淡之人的双手已经悄悄环上他的腰。
在场的丫鬟见著了有的背过身偷偷笑。贴身丫鬟见了却眼眶泛红,背身偷偷拭泪。
没人知道,前夜里,如此漂亮的人差点就没有了,想到那惊险场面,丫鬟眼眶又红了。
月老抱够了念够了才放开合欢,拉著人坐下来,似乎习惯了的人也就任他左揉揉右捏捏。月老双手没闲著,嘴巴也一边嘀咕:“怎么这么瘦啊?啧啧,都是骨头,春神对你不好吗?不让你吃吗……”两条长胡子随著说话飘啊飘,当看到合欢苍白无色的脸庞时,终于忍不住心疼大吼:“春神,你给我出来。我留一个娃在你这,怎就成这个样子的?看看,还似人吗?”吼声把月老的脸都涨红了,两条胡子仿似要翘起来一般。
几个丫鬟都吓了一大跳,看到刚刚还是活宝模样的人一下子生了气,互相对望,一时不知该如何。合欢安抚性地扯扯月老衣袖,苍白容颜一抹淡笑:“他前夜已下凡了。”
月老仍旧是气呼呼:“小心肝,告诉我,他对你好不好?”
合欢像倦怠般微闭了眼,点头,低语道:“春神待我很好。”
“公子!”一旁的贴身丫鬟不自觉叫出声。
合欢摇摇头:“你们都下去吧。”
人很快退下了,丫鬟有些忧心地望望合欢,亦只得退了下去。
缺了根筋的月老还是察觉不妥,皱著老眉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
“真的?”月老犹不相信地问。
“嗯。”
“哎呀,我看你们都有问题了。”月老抓起紫砂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一声入喉,抹抹嘴,搔著两条胡子一脸深思:“你们大家都有问题。三公主没见了影,准是下凡了,那丫头越来越大胆了。呃,几千年没见的秋神竟然跑来问我你的姻缘线,他怎么……”
合欢微微收缩了手,淡语道:“为何要问我姻缘?”
月老一愣,尔后得意地说:“对啊,不过问了也没用。”
“……为什么?”
“虽然有些仙也有姻缘线,可那是很少见的。你也算一个仙了,没有是很正常。呵呵,你没姻缘线,哈哈,就能一直陪著我了。哈哈,小心肝,开心不?哈哈……”月老一脸得意洋洋。
合欢没回话,指尖微微发凉。嘴里喃喃道:“是吗……”原来上天早已注定了,还能说什么?还能说什么?没关系了,没关系了……
“若不是秋神跑来提醒,我还没想过要看呢。哈哈……小心肝没姻缘,哈哈……你有两个爹,哈哈,不过还是我最好的。你那个亲爹是个阴阳怪气之人,不过也好,他能保护你。要不,啧啧,你这张脸,早被三界色神色人色魔看中了。所以小心肝,你要明白你爹的苦心,凡间更危险,你这样子,最适合到……”月老打住了话,抓起一块金黄软糕丢进嘴里,咂得津津有味。
无知无心的话,又惹得所听之人又是当胸的苦痛,眸里又是深沉的悲哀。
“怎么了?”月老瞄瞄合欢,又抓了块香糕丢进嘴里,边嚼边问:“小心肝,你可要对我说实话,春神究竟待你如何?”
合欢垂下眼睫,又是摇头:“没事,都很好。”同样的话,答了两次后,尽管脸色显得平静无异,可十指还是禁不住轻颤起来。合欢心一慌,怕被月老看出,便站了起来,面向垂地绿藤,渺渺天际。脖颈间竟又觉得泛疼,然后是心脏处传来重重钝疼!
前夜里,完全陌生的男人,完全陌生的危险又涌进了脑海里。合欢颤抖的手握成了拳,抵在肚腹上,眸子里又涌上了死灰般的绝望!
合欢27
前天深夜里,消失了两天的人面带愠色,大步来到合欢寝宫,坐在床沿边,不发一语,幽冷的眸子就牢牢锁著那张似乎永无血色的面容。
未曾入眠的合欢闻著男人身上罕有的淡淡酒气,面对那双看不到丝毫温暖的眼眸半晌,然后是心脏疼痛,疲惫般无力地闭上眼。
男人盯了好久,才冷冷地说:“你喜欢蓐收?”消失不是下凡,消失是去解气。不远千里过天西,素来亲密的两位上古神君爆发了万年以来的第一次激烈争吵。没了担忧的人在场,秋神蓐收毫不留情,怒火冲天却冷冷道来一句:“他喜欢我!”
阴沈的春神长久不语,几杯仙酴酒下肚,讥讽大笑一番,掷杯离去。惟有自己得知,解气不成,内心是如何的翻滚滔天。
心脏像被颠覆了的合欢,身上是一股一股说不出的冷意。万般苦痛地睁开了眼,望著那张让他痛不欲生的脸,虚弱的人颤颤巍巍地坐起来,抖著白如纸的唇:“喜──欢,怎会──不喜欢?”孱弱到不得了的身躯,说话的嗓音破碎不成样子,可盛怒的男人却丝毫不理会。
瞬间更是冰寒的眸子泛上了怒气,男人一把扼住合欢的脖颈,使上几分力度,冷酷地说:“你不是喜欢我的吗?”像是任性的话语,可却是摸不清内心的满满的占有欲。
被折磨的人寒了心,麻了木,也不挣动,垂下了头,凤眸里痛楚难抑:“喜欢。”
男人的眼神越来越阴霾:“那你凭什么喜欢蓐收?”只要再使上几分力,他又会是那个傲视三界的上古春神了,只要再使上几分力,只要再使上几分力……
被迫仰高的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慢慢变得通红了,合欢使劲睁大著眼睛望著眼前的男人,看著男人越发阴沈的脸、越发危险的目光,凤眸里满满的不敢置信!想要伸出手抚摸那张脸,可却丝毫使不出力气!
杀……
要杀了?不是说了,没玩腻吗?不是说了,还要送人吗?
为什么……
也好……也好……
阵阵晕眩袭了上来,窒息的感觉充斥胸膛,不想挣动了,蠕动的嘴唇喃喃无声低诉!
男人握著的手越来越用力,狠狠的目光扫过眼前那张越来越红的脸,望著那两片自己蹂躏了无数次的唇,竟邪魅地扬起嘴角!死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