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你我相知,只是欲说语还休,只道莫再思量著。两人无话,安静了满阁气氛,弥漫浓浓的尴尬。
蓐收看著眼前那张姿容好久,才缓缓道:“在这儿,过得好吗?”一方开了口,尴尬气氛褪了大半。
合欢抬眼,松了些般浅笑:“这儿很好。”
“真的?”
“真的。”
“这儿好,那你呢?大哥对你如何?”
“……我也很好,春神,对我也好。”
蓐收有些气恼,沉默了,站起来,远观缭远天际,却只见层层重云。好一会儿,蓐收回过身,沈缓道来:“万年天神,早已踏遍三界,遍游五岳苍山,尽天尽地。多少罕见之境,多少罕见之人,如数不尽!犹未曾见会……”蓐收止住了后面的半截话。犹未曾见会独上一份情,付上半颗心!
合欢微微垂首:“秋神想说什么?”
“合欢!”
合欢抬头,疑惑地直视蓐收。清澈的眸子,纯净的眼神,蓐收心一动,再次吞下了要说出口的话。
“没什么。”摇了摇头,蓐收又是满脸笑容。状似无意地问:“我大哥何时回来?”
“不知道。”合欢淡淡应道,心情黯淡了些许。
蓐收猛地握紧长袖里的手,一脸温笑:“没关系,我陪你就好了。”
合欢微愣,很快露出浅浅笑容:“那先多谢秋神大人了。”
蓐收无奈拍额:“蓐收是最好听的。”
合欢挑眉,笑意越来越大:“蓐收。”
蓐收望著那张天容上罕见的表情,竟呆了下,然后露齿大笑:“还是合欢好听。”其实想说,还是合欢好看。没说,是想到男子身份。
合欢静静地看著蓐收大笑,心里不得不承认,蓐收和那人是不同的,多了温柔,多了豪爽,仅仅是呆在一起,心情便会快乐许多。等蓐收笑够,合欢问道:“三公主如何了?”
闻言,蓐收敛去了笑意,有些烦恼地摇摇头:“前几天去看过了,还在凡间。唉,三丫头长大了,已经完全陷情,只望将来的祸,避不开,能减几分就几分吧!”陷情之人,没止一人,一个情字,害苦了人!蓐收在心里沈叹。
“……”
“情生智隔。”半晌,蓐收唇间吐出四字,黑眸直视合欢。
合欢别开眼,指尖微微发抖。
“好了,你做主,带我走走。这天东,我也几千年没细看了。”蓐收又是转头遥望天际。
合欢24
在春神殿里过了四天,春神也下凡了四天。
秋神蓐收眺望垂云卷伏的空阔天际,想到那逗留凡间之人,就渐渐腾升起满腔怒火,眉目间可见怒意横生,袖中手骤握成拳,可是很快又放开,压抑下怒气转头换作一脸惋惜地对合欢说:“合欢啊,说实话,这儿真的比不上天西。”正在品茶的合欢放下手中瓷杯,淡淡笑道:“蓐收厌烦了吗?”
秋神蓐收晃著脑袋:“不不不,怎会厌烦?只是少了风景少了乐趣而已。”
合欢沉默无语。
似乎想起了什么,蓐收笑吟吟地说:“若是月老在此,该能添不少乐子。”
合欢浅笑:“怕是没空了。”
蓐收一愣,随即大笑:“也是,爱喝酒的月老毁了好几桩姻缘,想来这当下应在极力补救吧?呵呵……”
笑过了,蓐收望著合欢,无端猜测了一下,敛了敛眉,很快换了心思,有些烦恼地问:“说说看,我们现在该做什么,不能整天都品茶吧?”
合欢摇摇头:“还是蓐收想吧。”
“下棋,合欢懂吧?”
“……”
“不懂吗?”
“……不是。只是,下得不好,总是输。”
“没关系,我帮你赢。”
合欢怔然,想起曾经对那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是却听不到如此回答,而是一番沉默。想到这,心头缓缓涌起复杂的思绪,犹如骨头哽在胸口上。
“怎么了?”蓐收微微皱眉,看著发愣的合欢。
“没事,那就下棋吧。”合欢避开蓐收探究眼神,回身唤来丫鬟,很快就准备了棋盘。
黑白两色棋子交替而下,棋盘点点,蓐收皆是指指说说,哪处该下,哪处该提,细心地娓娓道来。棋终,黑子占了优势,蓐收笑眼眯眯:“你赢了。”
合欢有些好笑地答:“蓐收是在和自己下。”刚才手指穿插,提起落下,皆是一人所做,而自己只是目视。
“我说了……”蓐收抬头,话语一顿,脸上笑容敛去,目光移过合欢,直望著身后。
合欢疑惑回头,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了一抹绛青色,身子猛地一僵,很快站了起来,微弯著身:“春神回来了。”心头满是惊疑,短短四天,竟然归来了?
句芒微皱著眉,深幽眸子牢牢锁住合欢,直看得合欢一阵瑟缩。好久,目光移到石台上的棋盘上,最后落在蓐收身上。蓐收望望合欢,笑笑道:“大哥,你可回来了。”
句芒扬扬好看的眉:“蓐收可真有空。”
合欢有些心惊地看著两人,回想起两人不久前的陌生,心脏又是一缩。
蓐收挥挥手:“我想你了,大哥。”
听到这样的话,合欢微微愣神,端著茶进来的丫鬟也是一呆。
句芒深邃眸子深沉了几分,邪邪地轻翘嘴角:“是吗?”
蓐收看了句芒一眼,拿过茶盅,遣退了丫鬟,这才说话:“大哥不信吗?”语气挑衅。
句芒却不说话,眸色幽寒,冷冷看著蓐收。
蓐收得意般扬眉。
句芒却笑了,笑声诡异。合欢不安地看著,蓐收却猛地睁大眼。
句芒一把揽过合欢,扼住那下巴,不顾合欢的惊恐,垂头朝那被迫噘起的朱唇吻去,卷住舌头辗转反侧,不顾津液留下,直到双唇被吻得通红,眼神迷离,整个人软在怀里,才移开唇淡说道:“信,蓐收的话,怎能不信?”
蓐收皱紧眉:“大哥,你是春神,得顾及身份。”
句芒眸色立时变幽冷,眉一挑:“蓐收以为我会在乎这么累人之物?”一把抱起那身子,句芒勾起没温度的笑:“蓐收要来吗?”
蓐收猛地站了起来,刚才还温和的脸上怒意顿生,拳一握,狠狠地抵在石台上,眼睛瞳色霎时冰冷入骨,直直地盯著句芒。
句芒浑身散发著危险气息,幽寒冰冷的眸子望进那双满是怒气的瞳孔里,冷冷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为什么总在短短的时间了,就突现变化,就失了控,就害了他?
蓐收颓然坐了下来,心底只盼合欢没有听进刚才句芒所说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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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回到寝宫,句芒把人朝床上一抛,狠狠地压了上去,扯开锦衣,再狠狠封住两片朱唇。
他承认他怒!
在他身后站了快一刻钟,看到属于自己的人对他人露出自己从没见过的笑,做出自己不允的事,他怒气难抑。
更让他烦躁火闷的是对自己拒绝做的事,却对他人应允,竟然还有要离开的念头。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情绪在胸口处暴胀乱撞,他不复以前那潇洒自如的神君,带著一腔难平息的怒气下了凡。
在凡间几千年,与凡人男女欢爱千千回,动了情的大多数,他了然,只是嘲讽冷笑,或弃之而去,堂堂上古神君,历尽万年的心,有可能如此容易得到的吗?他冷笑!千年之久,不用觅识,自有人间艳丽捧上一颗纯心,他乐意陪玩!
直到佛祖大会,惊鸿一瞥,一张绝色容颜,三界难寻,原始元神仅仅为一树。感了兴趣,在得知是自己数年前的小小的司春之术所致,一句“亲爹”就变成理由,没下多少功夫,就俘获了人,也擒获了心,那绝美的人敬仰般深爱著他!
他心里又是暗讽,成仙又如何?还不是和凡人一般!直待厌倦之日到了便弃之。可是,还没厌倦,他便和别人亲近了,甚至比和他还要亲近。他不悦,感到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被别人抢去!
他是他的人,只能属于他,谁也不能抢!
想到这,抬头看著那张绯红的容颜,情欲刺激的生涩又直白的反应,句芒幽暗的眸子闪过一抹阴狠,再次俯身狠狠肆虐身下的雪白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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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上下火热般的痛直揪著合欢的神志,痛彻骨头的疼令他再也难以安睡,终于在大半夜里呻吟著醒过来。
淡淡莹白柔光里,是熟悉的寝宫,熟悉的床,可却不见了同床共枕之人。合欢艰难地转动著头,雕花窗外灰暗夜空是一轮缺月,稀稀疏疏几点星光,空空缺了些许月光。
心里记挂著那人,合欢挣扎著下了床,扯疼身躯,即时冷汗涔涔,望望满身暗红青紫,暗暗叹气。那两人,为何不能好生说话,如此莫名其妙就生了气。唉,只是,到头来,还是自己受苦!胸口处微微苦涩情绪溢上来。很快披上长衫,拖著两条仿似灌了铅的腿推开厚重朱门出了去。
空空荡荡的长长玉石回廊,悬挂著琉璃灯发出淡白的光芒,看上去像没有尽头般。整座春神殿入夜安静,深夜更是添了几分寂寥,让人无端萌生孤独之意。合欢拖著身子,扶著墙壁,眉目间可见几分心急。
艰难走了长廊,过了拱石门,上了石阶梯,快到大殿了,隐隐有人声传来,合欢心微微一宽,放缓了脚步,听到熟悉的嗓音从殿内传了出来,脚步一顿,站住了。还好没走,还好。心里有丝温意,合欢脸色也逐渐柔和起来。想往回走,可还没跨出一步,却被殿内传出的话语定住了全身!
句芒靠坐在玉椅上,衣不系带,泼墨青丝披散而下,添了妖娆却无比危险的风情,眉梢上扬,幽寒眸子却深泛冷意,直视著一旁静坐之人,冷淡说道:“蓐收还没说够吗?”
蓐收眼底也可见压抑的怒气,缓缓启口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究竟置他于何地?”
拔弄发丝,句芒冷冷道:“人间千万个如他一般的人,你说,我会置他们于何地?”
蓐收沈缓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放了他?强硬留他下来,你意欲何为?”
句芒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心底怒气翻滚,却怒极反笑:“蓐收想要吗?别急,还没玩够,等我玩腻了,自会送给你。”
“大哥!”蓐收猛地冲了上去,揪住了句芒的衣襟,脸色阴狠:“若你不是我大哥,我会立刻杀了你。”
句芒猛地挥开了蓐收的手,深绿耳钉竟然发出淡淡红光,映得那张脸百般诡异:“若你不是我弟弟,我也会立刻杀了你。从来没敢有人敢觊觎我的东西!”
“他不是东西,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蓐收望著那张陌生的脸,痛苦地摇摇头:“人间绝色艳丽,你喜欢如何便如何,惟有合欢不行。他这样一个人,未沾过丁点尘埃,把一颗心捧予给你,你待他如何?万年上古春神,若你拿不出心来同等对待,若你贪图那张容貌,现在也够了,放了他吧!”
“怎么会够?如此花颜月貌,可谓三界罕见。你说,没玩腻前我会放手吗?”无情的话冷冷吐出。
“你果然……别把他看作与你凡间胭脂俗粉一般!”
“啪”的一声巨响,神殿石台被硬生生震碎,句芒收回手,全身笼罩著冰冷气息:“看来蓐收可真的喜欢上他了。”
蓐收闭上了眼,掌中拳头死握,指甲陷入了肉掌里:“万年以来,我从没遇见过如此一个纯净的灵魂,能不喜欢吗?”
……
殿内陌生而危险的气氛弥漫,殿外月色冷冷如水,凄凄如雾;华星明灭,轻云时度;琉璃灯前几番明暗,庭院疏树婆娑摇曳。殿外的人听不下去了,失魂般走远,几个踉跄,几番跌倒。可殿内人不知,有人来过有人离去。纵使是万年神君,又待如何?绝情冰冷之人,日后悲苦千年,只为欠一双纯色眼眸!
合欢25
是一个噩梦。
梦里有人轻蔑道:“人间千万个如他一般的人,我会置他们于何地?”
然后又是讥讽道:“等我玩腻了,自会送给你。”
“如此花颜月貌,可谓三界罕见。”
“没玩腻前,我会放手吗?”
梦里听到这些话语,心就如被利刃般猛地插入,然后破碎成千万块,嘴里有点点苦涩入喉。梦里的疼痛很强烈,抽搐般的痛让人不能呼吸,想要醒过来,于是挣扎著要醒过来。恍若千年的挣扎,最后,最后就真的醒了。
合欢缓缓睁开眼睛,然后是丫鬟欢喜雀跃的呼唤:“春神大人,主子,公子醒过来了,公子醒过来了……”欢喜之声渐渐远去。
合欢呆滞地望著纱帐顶,梦里的话语在耳边一遍遍响荡。
不是梦,不是梦,都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为什么……
很快,纱帐被撩开,一把温热抚上额际,然后是温雅嗓音:“醒来了?”
静卧的身躯猛然一震,如万蛆钻心,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合欢?”男人微微蹙眉,手落在散乱的青丝上。
“怎么?你可昏睡了五天了,还不想起来吗?”男人撩撩那青丝,有些戏谑地说。
不是梦,都是假的……
“起来吧!”得不到回应,男人的声音冷淡了些许,手掌收拢,一束青丝执在手里,用力一扯。
失神的魂,被头皮上传来的麻疼唤回,合欢艰涩的眼睛眨了眨,然后扭转过头,句芒深邃的眸子,微扬唇角的脸便直入视线。
句芒放开手上青丝,眼底深意重重,淡淡说道:“醒来就好,有人可整天担心著。”
合欢心脏又是一阵抽痛,望多一分,痛多几分,哆嗦著抿住脱了色的唇,别开眼,沉沉闭上。
句芒半眯著眼,瞳孔精光时隐时现,凝视那张绝美的脸良久,缓缓问道:“为何会晕倒在长廊上?”
好久后,紧闭著双眼的人沙哑道:“想回,我的寝宫。”闭著眼的人,很庆幸自己还能开口说话。
闻者眸光立时冷峻:“是吗?”
“……”
不是!
紧闭眸,亦盖不尽瞳中绝望。梦中昨夜分明,悔了先行一程,只道余生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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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阁里,紫砂壶里,小小壶口,丝丝香雾,瓷杯里,淡淡轻烟,袅袅升,熏得一片迷糊,却又无比清明。
蓐收看著眼前那张苍白容颜,没血色的唇,眼里闪过怜惜,倒一杯茶入喉,低低开口:“合欢,跟我走吧,这儿,也待够了。”
合欢微微笑了,倾国倾城的容颜忽现几分恍惚:“为什么?”
“因为……”蓐收顿了口,很快别开眼,又是笑意吟吟:“这儿,比不上天西。”
“这儿很好。”垂下眼睫,虚浮般的笑,浅浅入眉。
可惜,万年神君看不异样,忧心著的人昏迷五天,心里也只道是情事过激,纵然关心,亦不好询问。不再言语,又是一杯热茶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