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脸色难看至极,一拂袖,回头冷然道:“我说过,即使他轮回转世了,仍然是我的人,生生世世都是我的人!他永远也逃不了!”
“你你你……”月老颤抖著手指指著句芒,哑著嗓子,火气至极竟难以说出一句话来。
句芒铁青著脸,一字一顿冰冷道:“凡胎,阳寿难过百!”话说完,带著一身难以宣泄的漫天怒火,飞身直向滚滚云层撞去,不一会儿,就被蜷伏的密云淹没了身影!剩下一瞬间傻呆了的月老瞪大著老眼,举著手指,茫然不动,像尊木头一样!
好久后,月老才悻然回神:“对,我的小心肝还是凡胎,还是凡胎……”话说完,全身猛然一僵,迅速扩张的瞳孔直直望著刚刚被自己大骂的人离去的方向,半晌嚅嗫道:“原来这样,原来这样……”
合欢39
月老怀著满腔复杂情绪踱入神殿,来到茶阁中,一眼看到自己牵心的人儿正安静地坐著任人喂食,心一下宽了!很快,目光移到丫鬟端著的那碗无色清液上,随即蹙起白眉,老眼似利箭般一瞬不瞬地紧盯著,目光里是难得的深意难解!
过了一会儿,月老鼻子抽动了几下,满脸的褶皱抖动,神色如同心情般复杂难言。半晌后,才摆摆头慨然大叹:“罢了,罢了,我看你也真的后悔了,就留我的小心肝在此吧!唉,能长生就好,能长生就好……”不管丫鬟惊异目光,月老喃喃自语地离去:“小心肝,爹我真的恨不起了,恨不起了……”
入夜时分,不知在哪里舒了满腔怒火的句芒带著满身的疲惫一脸冷峻地归来。一踏进寝宫,看到坐在床上安静如同乖巧的人儿时,脸色登时柔和了不少。抱起人,往那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开口对身边侍奉的丫鬟淡淡说道:“都喝完了吧?”
丫鬟一愣,随即答道:“禀主子,都喝完了。”
“以后每天都让他喝一碗!”
丫鬟张了张口,犹豫了下,终究说了:“公子,公子他似乎不太喜欢喝,每次都要劝很久才肯张口。”
句芒微微皱起眉,垂眼望著怀里木然的人儿:“他有呕吐吗?”
丫鬟很快摇头:“没有,公子只要肯张口,都会好好喝下去!”
句芒伸手碰了碰两片泛著柔柔红光的薄唇,缓声道:“无论如何,都得让他喝下去!”
丫鬟虽疑惑,但仍是听令道:“是,主子!”
“下去吧!”
“是,主子!”
丫鬟很快退了下去,空阔寝宫内又剩下抵缠的两人了!
句芒抱著人坐在床中央,寝宫内柔意盈流,琉璃灯夜明珠发出的淡色白光穿过流苏纱帐,满满地铺落在两人身上,渺渺光晕相错,若真若幻!
抱著人躺下,四眸相对,却惟有一双眸子是活的!那双仿佛永远毫无波动的凤眸,刺得心头又是痛疼难抑!句芒紧紧地搂著人,覆上唇,吮舐著那两片朱唇,细心缱绻,于是青丝白发散乱交缠,无论怎样的挣动,仍是有发相缠,脱不了彼此!只是,近在咫尺的两人,一人清醒一人痴傻,交缠的躯体,相贴的唇仍是透出浓浓的绝望。
许久,句芒才放开那两片被吮舐得嫣红的唇,拥人贴胸,下巴抵著头,沙哑著嗓音说道:“合欢,我会让你清醒的,一定会让你好好的……”尽管寻找了十几年还是未果,可语气依旧是万般肯定,依旧是那样的自信冷傲!
十几年里,神人不懈,延续几千年来从没停歇过的姿势,不舍不弃,飞天遁地,依然如故苦苦寻找,即使仍还是一无所获!
日夕时分,有神鸦携信而来:“东西北海,神草已绝!”
几年前,有仙鹤长啸传话:“天西天南,神草已在六千多年前被焚毁至绝!”
不久前,女娲道:“凡间各处,我皆踏遍了,凡人传言的地方也去了几番,可仍没能找到,看来神草在凡间也不剩了!”
昆仑陆吾摇头道:“八千多年前,昆仑山上的神草就已匿踪了!”
几日前,蓐收道:“别担心,我过稽山,那里应该还能找到。”
何时才能找到?
一定会找到,合欢!我说过会让你好起来,你就一定会好好的!三界中,你我会一直相存!
上古春神拥抱著柔软躯体,神色凛然,那样的睥睨,又是那样的傲骨,狂吞天下的气势!
以后的每天,句芒都是静坐在茶阁中,看著丫鬟细心喂人,直到银碗见了底。也想自己亲手来,可每每碗到了手上,无论怎么哄,上一刻还张合的口便紧紧闭住,薄唇被死抿得苍白变了色,总是让人心涩神伤,黯然作罢。
一天一天过去了,喝的人脸色越来越好,血色越来越多。只是候著的人似乎越来越累,有时坐著来看,竟然深睡了,惹得丫鬟心惊!唤醒过来却是总是那么一句话:“都喝完了?”
知道自家主子是为了合欢才累成这样的,丫鬟既心酸又忧心,没法,只得安心喂完了人,然后赶紧唤人醒来,一连十几天皆是如此!
又是一天,午时,茶阁里丫鬟一面细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喂人,一面担忧地看著又冥睡了的人。句芒双眸紧闭,一手搁在石桌上,一手压放在腿上,头微低,华发垂下,遮盖住了额,看上去就是疲倦万分的样子!
丫鬟手上捧著还剩下大半的清液,想到睡著的人,于是放低声音劝道:“公子,再来张口,喝下去就好了。”木呆的人再次张开小口,喝下了发著浓浓腥味的清液。
丫鬟心一欢,本怕合欢又不喜喝了,以为又要费力哄了。又舀起一小匙,刚想递过去,却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传来,丫鬟疑惑转身,看到来人,立刻挺身站起来,眉开眼笑地唤:“秋神大人来了。”
来人正是蓐收。只是他紧蹙著眉,对丫鬟的叫唤不理会,目光死死地盯著著丫鬟手里的碗,眼色无比紧迫幽暗,神色专注凝重,却沉默不发一言。
丫鬟本是笑容满面的,看到蓐收紧紧地看著手中的清液,心里渐渐地有了紧张,不安地举著碗说:“这是主子交代一定要给公子喝的,而且每天都要喝。”
蓐收回神,望望丫鬟,望望合欢,最后目光复杂,落在睡著的那人身上,半晌才沈声问道:“喝了几天了?”
丫鬟微微舒了心,想了一下,答道:“十八天了,公子已喝了十八天了!”
蓐收心中大惊,猛然回首,竟然有著惊慌失措:“十八天?合欢已喝了十八天?”
丫鬟吓了一跳,更为不安地捧著碗小心答道:“是的,这十八天来,都是由我来照顾公子的。”
蓐收猛然呼气,两掌握成拳,眼底重重阴霾,牢牢地锁著沉睡之人,嘴里恨恨道:‘笨蛋,简直就是笨蛋一个!”嗓音竟然压抑到沙哑!
从没见过蓐收这般模样的丫鬟心头猛然涌起恐惧感,说话竟带上了哭腔:“秋神……神大人,主子……怎么……了?”
蓐收脸色颓然垮下,很快沉重地摇摇头,摆摆手:“没事,你退下吧!”
丫鬟望著合欢,既害怕又犹豫地说:“可奴婢还要……”
“我来就行,退下吧!”
从丫鬟手里接过碗,蓐收定定望著那碗看起来清澈无色的液体,手竟然有些颤抖!抬眼望著那个深睡的人,再看著那个痴傻的人,心脏也开始一抽一抽地痛,像被针狠狠地扎了般!
沾情的两人,为何要受如此痛苦?还要痛得入肉入血入骨?痛不堪言,仍是要狠狠地饱受痛?
蓐收眼底的阴霾之色慢慢转变成了深深的哀色!
没办法了吗?终于还是等不及了吧?终于还是要到这一步了!终究还是逃不了!逃不了……
蓐收双眼眯了眯,再睁开,又掩了一切!然后捧著碗,在痴傻的人面前半蹲下身子,笑说道:“来,合欢……”
喝了十八天的无色清液,并不是无色,而是被施了法,掩藏了色!
色是红色,血红!
十八碗,每天一碗,春神之血!
人间天上皆知,上古春神,乃为木官之神,乃生命和希望之象征!
天上人间亦皆知,春神之血,极其宝贵!人间天上,花草只需一到三滴,可永生不谢不萎!
凡间天界皆传言,凡人喝下春神之血,可长生!
又有传言,春神失血,重于损自身精气!
只是,亦只有神知,那究竟是不是传言!
合欢40--转折
不知何时何处,只是眼见四周云雾缭绕,迷迷蒙蒙白白茫茫,无边无际,触手皆是清清冷冷,通体满是寒意料峭!流云浓烟之中,出现灰衣锦袍裹著的纤瘦背影,一步一步踽踽独行,有流云缠腰,有浓雾裹身,忽隐忽现,亦真亦假!行至密密层云里,行人忽然回首,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刹那间便觉倾国倾城!笑望良久,只见朱唇微启,浅浅柔柔的一句话语泻出:“我们下凡,可好?”话毕,行人缓缓伸出手来,五指白皙纤长,直伸至前方,仍是笑意不减柔声道:“我们下凡,可好?”
然而伸手未握,忽然一阵浓雾卷来,漫上了身,缠住了手,随之淹没了笑靥!
很快耳闻悠远渺渺之声传来:“我们下凡,可好?”
“我们下凡,可好?”
可好?可好?
可好……
临近日夕,茶阁里暖光融融,映得垂藤殷绿。石桌上,紫砂壶嘴热气袅袅上升,熏得静坐凝看之人视线模糊一片!有天风飒飒而过,惊扰了一阁宁静,坐睡过久的人搁在桌上的手一动,随即猛然睁开眼睛,幽暗深邃的眸子恐慌突现!
醒过来的句芒整个身躯猛然一僵,下一秒目光急迫地落在旁边的石椅上,看到空荡的石椅,眉色立即一紧,神色顿时慌乱!
“大哥!”一声低沉的呼唤响起,句芒略微一顿,回首直视身旁的人。
“合欢吗?别担心,我让丫鬟照看了。”蓐收望一眼空椅,目光重新落在句芒身上。
闻言,句芒迅速敛了敛神,淡淡地对蓐收说道:“可找著了?”
蓐收不语,深幽眸子定定地注视著句芒。
“没有吗?”句芒心头一颤。
“……”
句芒有丝不悦蹙眉,同样回望蓐收半晌,顿悟道:“你何时来的?”
“你可知你睡了多久?”蓐收答非所问,皱眉看著眼前之人,心底又是百般情绪纠结,如殿中翻飞的蝶,圈圈不停不停地绕转!
句芒肃色不语,站起来,负手背对蓐收,目视远方。远方天际暮阳移西,渐渐有霞光初生,近处浮云转色,白透浅红,很快便是殷红如血,如同结实地镶嵌在天际里!
句芒微微仰头,凝神直视,远方殷红的浮云直印入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如同眼珠赤红一般!
蓐收转眼望天际半晌,才低缓道:“南斗星君手里有半生果,以你我二人之身份,一问便来,何必如此?”
句芒冷然道:“这是我欠他的!更何况,半生果只能保半生,保不了长生!”
“可是大哥,”蓐收拧眉道,“用自身一半血来保合欢长生,你定会精气大损,甚至可能伤及元神!你元神已伤了一次,若再多伤一次,只怕会元神崩散!”
上古神君睥睨蓐收,一拂袖,自信冷傲道:“我愿保他长生!区区春神之血,何以夺本神元神?哼,即使全身血尽,仍不能伤及本神元神半分!”
“大哥!”蓐收低叫,“你已失了十八碗血了,身子怎样?已经开始承受不住了!”
句芒不悦道:“少少三十六碗血,本神为何承受不了?此事到此为止,毋须多谈!说正事,稽山可有?”
“大哥!”蓐收心底又升起了哀痛。这个人,为了弥补,完全是在拿生命换生命!该说他情深还是说他痴傻?心中只想著一个人,只想著一件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心底到底仍旧酸涩,可只能无奈长叹,蓐收摇头黯然道:“稽山早已荒凉数千年,别说神草,就连凡草也难见了!”
句芒闻言,冷峻神情,肃然道:“你替我好好照看他!”大踏步离开茶阁。
蓐收疑惑:“大哥,你要去哪里?”
句芒没回头:“过天北!”
“大哥!”蓐收在身后扬声道,“天北还魂草,据说早已在一万年前灭绝了!”
句芒身子一顿,很快飞身踏上云端,一头华发飞扬,张狂的气势!只见垂眼傲声道:“那只是传言!灭不灭绝,待我去了便知!”
“寻了十几年,天西天南东海北海等地也寻过了,女娲连凡间也翻过来寻了几遍,三界如果还剩下还魂草,也早已寻到,何须等到如今?”
“……”
“你身为春神,自身精气已损耗了不少,天北绝寒之地,定会令你元气大伤!已早知没有还魂草,何必以身涉险,毁自身精气?”话说完,蓐收才猛然想起此人是连命也敢拿来换的,一身精气更是不会放在眼里。当下,只得摇头苦笑。
果然,句芒听到蓐收所说,脸上又显现上古神君的孤傲自信:“三界之地,从天至地,神魔鬼怪之域,没有任何一处是本神前往不了的!你只管替我好好照顾人便是了!”傲然飞身离去,绛青色的身影很快没入滚滚云海之中!
蓐收张了张嘴,哑然!望著句芒远去的方向,眸光悠远,辗转飘摇于云海之间!良久,才收回视线幽然感叹:“事以至此,只盼一切如愿吧!”
只盼所有的不会太迟,只盼能挽回一切……
“这人真是的……”蓐收踱身长叹。
不知何时,天风凛凛,天际一记残阳如血,渗红了半边天空!
──────────────────────────────────
春神句芒离去后,春神殿一切如常。只是每天有神鸟衔物而来,薄薄的一片鲜色绿叶,落到了桌上赫然变成一碗清液!蓐收每每看到满碗清液,脸色总是无比难看,似是隐忍著满腔怒气!可最后亦只得端起来扬起满脸笑意喂著那个痴傻却乖巧无比的人!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十八天,无色味浓的清液总会在同一时间被神鸟衔送回来,痴傻的人喝下了整整三十六碗春神之血,自此永生!可亦意味著春神躯体之血已失了整整一半,精气已重损!
第十九天,春神断了讯息!
第二十天,春神未归!
第二十八天,春神仍未归!秋神蓐收难看的脸色逐变僵硬,终日眉头紧锁,目视远方!
第三十天,正当秋神蓐收一脸焦躁地打算前往天北时,离去的春神终于归来!
一头紫发铺身,眉清目朗的天北冬神玄冥,骑著金麒麟带著已昏迷了的春神句芒降临春神殿时,神殿内丫鬟们脸色顿时发白,惊慌追问:“我们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冬神玄冥把人往地上一抛,恶狠狠道:“住口,瞎嚷什么!”
秋神蓐收看到脸色苍白的昏迷之人,僵著难看到了极点的脸,颤抖著手急急将自身真气度送往春神体内!
冬神玄冥望著一干人,清朗的声音没好气道:“这人面皮厚,连本大神仅有的一棵还魂草都要偷,还死不了!”
众人的心一时间又急又乱又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