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有风雨应有情————岚_妖瞳

　　莫羽从司徒推开江南的门，就已经知道了司徒的用意。他想让自己看到他所在的上流生活，对比自己的境遇，了解到自己应该自卑。他想提醒别人，特别是顾枫和陆永邦，莫羽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贫民。可惜，莫羽想，我是莫羽，所以我大概无法让你如愿。

　　陆永邦和顾枫出现在屏风后面，他们看着这个奢华的江南和一脸从容的莫羽，还有司徒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第十五章

　　司徒如果想让莫羽丢脸，带他来四国本来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因为四国几乎就是一个面向上流社会的地方，这里有一套最复杂的table manner，常来的人尚且容易出错，更何况莫羽这样的身世。

　　但是刚才从一进江南起，司徒就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似乎计划又要泡汤了。故作镇定，司徒对莫羽说：“莫羽，今天这顿晚餐是为了给你道歉，所以你来坐主位吧。”莫羽微笑，点头答应了。

　　一行人喝了一会茶，其间莫羽和众人聊几句，言谈举止十分得体。顾枫眼中有明显的赞许，陆永邦表情深沉莫测，其他人则只有惊讶。

　　这时服务生走进来询问是否可以上菜，莫羽点头答应。他并没有问司徒都点了那些菜，但是想来一定有法国菜，印度和东南亚的一些菜色，中式菜色则一定会有虾、蟹之类table manner繁复易出错的菜式。

　　莫羽站起身，走到外间，其他人也跟着走出来。莫羽在正对门，背靠服务生的座位招手示意其他人就座。陆永邦和顾枫分别坐在了他两侧，司徒则坐在陆永邦身边。

　　菜一道一道上上来，莫羽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预想中的菜色一一上桌。最后，主菜被端上来，竟然是熊掌！莫羽微微惊讶地看着那卧在华丽餐盘里的金黄色熊掌，想起那个做熊掌的老厨师，又想到司徒为了自己花下的大价钱，笑得异常喜庆。

　　这时，服务生在莫羽身边问道：“请问先生要什么酒水？”莫羽看看陆永邦和顾枫，征询地问：“红酒可好？”两人正要点头答应，司徒抢先一步，说：“来四国还是应该喝调酒，莫羽，你没问题吧？”莫羽继续笑，对服务生说：“那就调酒好了。”顾枫眉头一皱，正要出言阻止，莫羽问道：“pousse-cafe style？还是GrassHopper？”顾枫一愣，没再说什么。莫羽看向司徒，司徒晃神一秒，才说：“你是主人，你决定吧。”莫羽笑道：“那我就不为你节省了，QUEEN MARRY好了。”一言既出，桌上一片安静，莫羽示意服务生：“拿雪克杯过来，把桌上的高脚杯换成直杯。”

　　不一会，杯子换好了，酒也端上来了，一排玻璃樽一共有六个，盛满不同的酒。莫羽熟练地拿起不同的酒樽，把酒按比例倒进雪克杯里，有技巧地摇晃，最后一种酒加进去之后，杯中的酒变成灿烂的金黄色，并且冒出了大量的气泡。莫羽把雪克杯交给服务生，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加酒。莫羽举杯，愉快地说道：“Cheers！”

　　“Cheers！”众人举杯，这一杯酒，怕是滋味不同。

　　一杯酒喝完，便该开席了。莫羽看到司徒脸上企盼的神情，心里笑开了花。回头看了服务生一眼，服务生会意，递给莫羽一个精致的镏金打火机。莫羽站起身，伸长手臂点燃了熊掌上涂的蜜蜡，金黄的火苗窜起半尺高，莫羽夹起一块还带着火苗的熊掌，在甜酱里把火苗沾灭，轻轻放进了嘴里。细细品味一番，莫羽道：“Perfect！”众人都动了起来，一时间，只听到器皿碰撞的轻微声响。

　　莫羽一直沉默地吃东西，坐在四国的包厢里，而且是坐在自己熟悉的江南间，不是以从前的身份，而是一个食客，一个主人，和这一群贵族一起吃饭。莫羽心想，自己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天的存在。

　　是了，没想过。莫羽思量着做熊掌的师傅如果知道他的一盘熊掌正摆在莫羽的餐桌上，大概要吃惊坏了。教他调酒的老师如果知道他跑到四国去调“Queen Marry”，大概也要石化一段时间。但是，自己并不想要这样。莫羽确定自己要的，不是那种出入四国的生活。他所盼望的，不过是永远脱离那个黑暗的院子，专心的学习，以后在好的企业找一份工作，然后有自己的事业。可以买一栋房子，养一条狗，平时工作忙的四脚朝天，在假期出去旅行。

　　自己，并不想靠近四国这样的地方。并不向往所谓的上流社会的生活。

　　一顿饭，似乎是因为莫羽的沉默，几乎没有人说话。莫羽的table manner无可挑剔，每一个动作优雅精准，而桌上的气氛，却越发诡异了。

　　最后一杯酒倒进杯里，莫羽用勺子轻轻敲了敲酒杯，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他端起杯子，说：“这一杯酒，希望司徒，希望大家可以放过我。”

　　“各位的想法，我都明白，你们不喜欢贵族之地有平民踏入，我也理解。但是，这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屈服。我是不可能按照各位的希望退学离开，我必须在海日完成所有的学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经历了许多事情，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拥有自己的生活的机会，我决不放弃。大家大概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四国的table manner，为什么会如此熟悉江南。因为我曾经站在他的位置上，整整一年的时间。”

　　莫羽指了指身后的服务生，说：“小军，你出去吧。”服务生鞠躬，说：“是，前辈。”转身离开了。

　　不理会众人脸上诧异的神情，莫羽继续说：“四国本来是不会要我的，那时候我只有十六岁，但是我和这个做熊掌的师傅太熟，他便介绍我进来。我先前只能看大堂或者一些小包间，但是，因为我礼仪学的快，又有在四国下属酒吧调酒的经历，只用了一个月，我成为江南的专属服务生。那个屏风是我加上的，遥控器也是我藏的。我以前住的地方的一个哥哥喜欢调酒，他创造了Queen Marry，教给了我。是我把Queen Marry带到了四国，在我之前，这里从来没有Queen Marry。到海日考试的那天，我正式把江南交给了现在的这个服务生，实际上，我并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回到江南。”

　　“我丝毫没有冒犯各位的意思，我在海日会安分守己。所以，请放过我吧。”莫羽将最后一杯Queen Marry一饮而尽，提起自己的书包，转身走出了江南。顾枫放下酒杯，和陆永邦说了声：“我送他。”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冷气开的太足了，只留下一个寒冷的江南。

　　第十六章

　　顾枫在四国门口追到了莫羽，莫羽看到顾枫，笑得没心没肺，说：“学长，幸好你追出来了，要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回去！”顾枫看着此时背光而立的莫羽，他脸上的笑容如婴儿般纯净，忽然丧失了语言。

　　这时，门口的泊车小弟把顾枫的车子开了过来，顾枫拍拍莫羽的肩膀，说：“我们回去吧。”

　　顾枫的银色帕萨特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天已经全黑了。从城市最繁华的地段穿过的时候，各种颜色的景观灯像赴宴一样亮的热闹，莫羽却放低了座位，闭上了眼睛。霓虹在他脸上一闪一闪，他整个人都像梦境一样不真实。有一瞬间，顾枫很想触摸一下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没别的，就是想看看，触到的会不会是冰凉的水。

　　“莫羽……”顾枫试探地轻轻叫了他一句。

　　“什么？”莫羽回答，眼睛却没有睁开。

　　“没什么，以为你睡了……那个，今天你说的，是真的吗？”

　　“恩……百分之八十是吧，我其实比我自己形容的要厉害，那道熊掌，最初也是我和江师傅一起做出来的。你知道我做菜手艺相当好！”

　　顾枫沉默了，莫羽又一次转变了话题。他明明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他只是不想回答罢了。他看着蜷在自己身边的莫羽，十九岁了还像十六岁的样子，他十六岁的时候，什么样？

　　回到公寓，两人洗了澡，顾枫去书房找书的时候，破天荒地发现莫羽没有做功课。

　　陆永邦是紧随着顾枫离开四国的，他看见了莫羽和顾枫一起离开，拳头握紧了好几次，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开车回了学校。

　　公寓里空荡荡的，以往的这个时候，应该有隐隐约约的琴声，厨房夜宵的香味，或者浴室里的流水声。现在这栋房子里没有另一个人，门口的ID识别器透着孤单劲儿，陆永邦的脚步声轰隆轰隆，响得无辜。

　　日子于是照常过，莫羽被大家彬彬有礼地对待，在海日的特招生中绝无仅有。他知道这都是因为顾枫向学生们施加了压力，他不知道同样这么做的人还有陆永邦。莫羽的功课越发好了，第一学期的考场创意被色彩课教授收藏；钢琴练得越发勤，压过钢琴专业的人，成为海日最好的教授，钢琴大师夏文瑞的钦点弟子；第二个学期开始的时候，莫羽又辅修了一门管理学的课程，成为海日唯一一个修三门课门门全优又有余力修第四门的人。

　　在这个时候，莫羽已经很少很少会回想起从前，想起那个孤儿院里阴暗角落里发生的龌龊又残暴的事情。他强迫自己不再回想那些哭泣声、不怀好意的打量、不可避免的堕落。他甚至强迫自己忘掉那些黑暗夹缝中挣扎温暖过自己的爱，不想教自己弹钢琴的手，为自己讲语言的声音，忘掉得到的忘掉失去的，一切从头开始。也因此，莫羽把自己的作息时间表排的满满的，他要让自己没有余力想除了课程之外的任何东西，包括陆永邦。

　　陆永邦。

　　莫羽很奇怪这个名字对自己产生的影响，明明是讨厌自己自己也讨厌的人，明明是纵容别人伤害自己的人，明明是把自己赶出那栋公寓的人，但是，在班上看到他沉默自己也不想说话，能够察觉到一年来他笑容越来越少，因为飙车留下的伤越来越多，发呆愣神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莫羽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对陆永邦那么关注，始终想不明白。有一天夜里起来找水喝，在二楼的走廊里碰到出来上厕所的顾枫，喊了一声“陆永邦”，当时顾枫什么也没说，莫羽自己第二天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魔障了。

　　莫羽不知道，陆永邦在想念他。他对陆永邦的观察太有限，以至于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陆永邦每天中午都站在小礼堂门口听他弹琴唱歌，他不知道陆永邦为保住这个礼堂和校董产生争执，他不知道陆永邦常常在公寓里思考如何让他搬回来，他甚至不知道，陆永邦的眼神总是在顾盼之间追着他。

　　此时莫羽还未满20岁，陆永邦21岁。

　　第十七章

　　天气越来越热的时候，莫羽开始为四门课程的几十科考试忙得焦头烂额，顾枫即将毕业，考试任务不重，但是为了毕业手续和家族产业交接的问题也是忙得团团转。流樱院的那栋宿舍楼，常常要到深夜才迎来归人。

　　其实顾枫早就不需要住在公寓里了，但是无奈公寓的保安系统就非得他的ID才能进门。顾枫本想把自己的ID给莫羽就算了，但是眼下各种离校手续要办，学生会交接又有一大堆事情，都要用这张ID，于是就搁置了下来。好在莫羽现在整天泡图书馆到深夜才回，也没有什么真的不方便。

　　这天，莫羽终于考完了最后一门国贸案例分析课，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想到顾枫肯定不会这么早回公寓，莫羽决定去餐厅好好吃一顿，再去电影场看两场电影。他跑到图书馆附近了景湖餐厅，要了猪扒饭和炸酱面，刚坐下来，就看见陆永邦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进了餐厅。

　　莫羽向靠窗的角落挪了挪，埋下了头。

　　陆永邦他们在离莫羽两张桌子的地方坐下来，背对着背，餐厅人不多，莫羽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陆哥，总算考完了，晚上找个地方好好闹闹呗。”莫羽听出是自己班上的一个同学，平时没什么深交。他的提议马上得到了一群人的附议。

　　“算了，你又是去酒吧，你除了那几个香艳的酒吧，根本想不到别的地方。”陆永邦兴趣不大。

　　“陆哥这话说的，你以前常常和我们一起去那玩，这半年多怎么转性了？哎，说真的，我们常去的那家bar新来的小妹有多漂亮你都不知道了。”

　　陆永邦心里苦笑了一下。最近在他们眼中，自己真的是乖了，那些挥金如土的高档酒吧会所，自己几乎已经不去。不知为什么，一走进这样的上流场所，遇上彬彬有礼的微笑服务和各种各样的rule、manner，就会不自觉想起四国的那顿晚餐，想起莫羽调酒的手指，想起他清淡的云雾一般的笑容。

　　今晚，怎么过？

　　做功课？不至于用功到这种程度，考试都结束了。去飙车？山道正在维修，不方便。回公寓呆着？太空了，走路都有回音。陆永邦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半年来，自己太没精神了。陆永邦的生活，竟然会被另一个人打乱到这样的地步，真是不可思议。顿了顿，陆永邦说：“好吧，今天就到我家下属的那家Lilys去，要玩就尽兴，多带几个美女！”

　　陆永邦，你折腾够了，差不多就放弃吧。谁没了谁不照样欢畅，该回到以前的生活去了。那栋公寓，本来就是个花天酒地的地方，如果那个人在，干净些也就算了，那个人开心地住在顾枫那里，又何必让自己的地方太寂寞？

　　接下来就是热烈的讨论，酒和女人，金钱和消费。莫羽一边听，一边吃他的饭，一口接一口，吃得认真的近乎神经质。

　　莫羽等到陆永邦他们出了餐厅，又过了一会才离开。桌上的东西早已吃得干干净净。出乎意料地，莫羽没觉得难过，他刚才还以为自己听着听着就会失控。但自己不仅平静的听完了，而且镇定地等到他们离开。表现不错，莫羽在心中夸奖一下自己，然后照原计划去看电影。

　　两部电影都是日剧，莫羽很喜欢日剧，抛开那些矫情的台词，日剧中的人们感情都很隐忍，他们常常沉默，并且从来不轻易说“我爱你”。

　　走出电影场的时候天开始下雨，莫羽没有带伞但还是决定就这么回去，半途中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生疼。莫羽觉得头昏、胸闷、心脏刺痛，他把这归咎于被日剧剧情雷到了。

　　陆永邦最终没有把自己的风流计划实施完，在Lilys坐了两个钟头，喝了几杯酒，在服务生端上Queen Marry的时候丢下同伴离开，开车一路飙回公寓，刚刚进门，天就开始下雨。陆永邦很感激这场大雨，让房子没那么安静了。陆永邦洗了澡冲了咖啡，坐在客厅上网，外面是轰鸣的雷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永邦觉得很疲倦，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准备上楼睡觉时，电话突兀地响了。他接起来，是顾枫，声音中是少见的焦急：

　　“永邦你现在在家吗？你帮我找找莫羽吧。我本来去N市参加一个酒会，以为可以回来，但是大雨破坏路面，我现在被堵在高速上，今天不可能回去了。莫羽没有钥匙进不了门，但是我打电话问了教学楼、图书馆和所有的餐厅，他都不在。我怕他出什么事……”

　　陆永邦跳起来，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莫羽在倾盆大雨中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公寓，里面一片漆黑。他按了半天门铃，确定顾枫还没有回来，想想最近的餐厅也有快一个小时的路程，莫羽懒得去，心想反正已经淋湿了，索性就一屁股坐在门口，等顾枫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临近公寓的灯一盏盏关了，夜一定很深了。雨越下越大，莫羽倚靠在门口的屋檐下，还是会被刮进来的雨水淋到。天气好像越来越冷，莫羽想给顾枫打电话，才想起自己现在没地方找电话。他抬起头，天空真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雨水滑进嘴里，滑进衣领里，冰冷刺骨。莫羽想把领子拢紧一点，发现手没有知觉了。想到自己已经湿的那么彻底，裹再严实也是徒劳，便欣然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