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实现----随航

　　逸豪著一身休闲装、拿著一把古典小提琴出现时，确实和周围的气氛有点不搭。然而琴音流出，舒缓的、轻快的流行曲却带来一种极度悠闲的气氛。
　　和在酒吧的冷傲中带狂野、学校里的严整都不一样，居然是一个平静的，甚至可亲的感觉。
　　坐在角落的罗教授有点惊讶。没想到著小鬼还能有这样的一面。温柔的，满溢爱意，连他都一直以为，这个学生只是横冲直撞的孩子。但现在看起来，他的戾气被洗去不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了，但肯定是对他好的事吧。
　　餐厅多是情侣，或者工作一天的白领──大家都需要这样悠闲舒缓的气氛。逸豪的琴声没有喧宾夺主，食客们仍是专注於食物上，完全没有注意他，就像隐身在人群里，却是餐厅气氛不可或缺的一环。
　　“咚”一声，隔壁桌的客人掉了东西，突然的声音打断了老教授欣赏音乐，他皱起眉头，稍带不满地看著隔壁桌。
　　“真是的，你还是这麽笨拙……”有点富态的女士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像是责备，“对不起。”
　　老教授笑笑，没说什麽。是夫妇吧，女人怀孕了，气色却很好的样子。那个男人却显得清瘦，甚至秀气。一胖一瘦的组合，别说还真有趣。老头子便对他们的对话多留心了一下。
　　“真是的，打扰逸豪拉琴啦！你这个做堂兄的，反而给他捣乱。”
　　男人没说什麽。似乎有点心神不宁。
　　“不过，他很厉害啊……你听著琴声，听得真舒服。他就是给人特别温柔稳重的感觉呢，以後一定是好男人。”女人继续感叹著，看著远处的逸豪。
　　“你今天带我来就是听琴吗？”
　　“是啊，政宇忙於工作没时间理我，你就陪我一下吧~反正现在你家就你和逸豪，他没下班，你这麽早回去也是一个人。”
　　男人想说什麽，最後，却又吞回去了。
　　“倒是你，他在这边打工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我还是偶然发现的呢！该让我们来给他捧场嘛！”
　　“……不……我也……”
　　听不清他说了什麽。老教授心里却有数了，逸豪回到宿舍肯定和他堂兄有点关系。都是年轻人啊。
　　女人也没听清他说了什麽，还问来著，他却没有回答，反问道：“庞庞，你不觉得……逸豪这样很怪吗？”
　　唤作“庞庞”的女人狐疑地看著他：“怎麽了？不会啊，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这句话说出口，不单止男人吃了一惊，连一边偷听的罗教授都狠狠地踉跄了一下──那个小鬼？稳重？温柔？那个眼高於顶的臭屁小孩？
　　“你怎麽一副见到鬼的表情？我是不很清楚他平时的样子啦……几次见他，你都在场啊。不过我看他，就是很关心你的样子──譬如婚礼那时，你没看到哦，他都帮你喝了一杯酒了。还好几次来问我们，能不能先放你回去呢。还有，你可能没什麽感觉，但是──
　　我觉得他看著你的眼神，就是很温柔的样子。大概很珍惜你这个家人吧。”
　　罗教授听了，微微一笑。再看看那个男人，却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男人不知为何有点心虚，急於否认，“不是的，肯定是你看错了。他、他就一嚣张孩子，你没看见他过去的样子，或者他在酒吧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他。音乐……还是得表现真正的他吧，所以……在我面前，就不会展现真正的面目了。我并不需要一个乖孩子……我不需要他这样迁就的。”
　　说道後来，居然神色黯然。
　　庞庞看著也觉得有点不妥，但毕竟不是很清楚怎麽回事，只是看他那样，又觉得不说出来不能：“木棉，我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什麽真正的逸豪？难道还有假的？他就不能对外人嚣张，对你温柔麽？”
　　木棉明显神色一震。
　　“我没有装！你不是最明白吗！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外人看不到的一面──你不是最清楚吗！”
　　逸豪的话，这时很不合时宜地回想起来──
　　“木棉？你们……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逸豪？”
　　木棉猛地转身，却见逸豪已经站到面前了。逸豪也是一脸惊诧。他只是演奏完毕，想要听听老师的意见而已。却不料撞见木棉。
　　他们都还没准备好面对对方。一时间，只是相互看著，视线居然都离不开。
　　“……庞庞姐，你和木棉一起来的啊。”最终还是逸豪先反应过来，大方地和庞庞打招呼。庞庞也是一脸笑意，招呼逸豪坐下来。逸豪不好拒绝，只好就著木棉旁边坐下。又顺便招呼老教授来拼桌──人多点总是好的。木棉也缓缓坐下了。
　　罗教授对事情摸了个大概，毕竟是老人家，看得也比较清楚些：“这位……邱同学的堂兄是麽？”
　　“叫我木棉就是了。”老人家面前，饶是大叔也得收起颓废样子。
　　“嗯。木棉，我本来想让逸豪晚上来我这边辅导……结果呢，老人家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晚上补习的事就吹了，所以他自己找了兼职来锻炼自己。问题就来了，他兼职的话，经常赶不上宿舍门限……”
　　木棉已猜到老人家的意思了。却没有同意的迹象：“我只是觉得……继续待在我这边，对他个人发展不好。”
　　“你是说，觉得在你面前，他就装著规矩，结果压抑了本来的性情，拉不好琴了麽？”老爷子哈哈大笑，逸豪则是有点意外地看著木棉。
　　木棉没有回头看他，虽然他感觉得到逸豪的疑问。
　　你到底是不喜欢我，所以推开我；还是自以为为我好呢？逸豪想著，没一秒就得出了答案。
　　木棉就是这样的人。逸豪苦笑了。对大多数人来说，木棉肯定是很慷慨的人吧。
　　除了对喜欢他的人。他这样委屈自己……只是伤害了爱他的人。
　　“木棉，听我这个搞音乐教育多年的人说一句吧，”老头子笑够了，顺顺气才说道，“满身戾气不是好事，要是逸豪还是以前那样拉琴，我绝对不会给他个人指导的──拉琴者还得学会体谅听众，所以他才要在不同地方打工，为的就是学会把自我收放自如──有时有的场合，自我太突出了会让人不舒服。他在这里，学习的就是这个。本来他就是只会横著来，盲目地展示自己，直到──大概是这个学期开始吧──忽然变得体贴了些。那是我还想，这小子是不是爱上什麽人了，知道照顾人了。”
　　木棉看上去好像无动於衷，逸豪看著他的表情有点失望，老教授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摇。他有点东张西望了。
　　“现在看来，原来是跟著你学会了这些。所以，你不用担心待在他身边会害了他──我知道你也重视这个小鬼，你放心吧。”
　　木棉想说什麽，却最终低下头，什麽都不说了。
　　逸豪看他无措，却有点不忍。
　　也许，还是因为自己向他表白了，但是，他毕竟喜欢那个人，才把自己赶出来的吧。逸豪想著，但是，能知道木棉是为自己好，哪怕只有一点，都是一丝暖意。
　　木棉迟迟没表态，庞庞疑惑地看著三人，还搞不清状况。最後，还是逸豪发话了。
　　“老师，我想，我没必要搬回去的。我可以的，其实我已经……打搅木棉太久了。”
　　木棉抬头看著逸豪。这次，轮到他来认真看著逸豪了。
　　“我说过了，要真有什麽状况我还可以借宿。我会尽量赶在门限前回去的。至於你说的考虑听众……我想我已经学到了。从某个人身上，”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因为，一眼都不想错过，“只要知道他自己过得好好的……我就会感觉安心。就是这份心情没错吧？演奏有时就是需要这种心情。
　　所以，已经，没关系了。”
　　
　　在十字路口，和庞庞、罗教授分手後，木棉瞪著跟上来的逸豪：“你怎麽跟来了？”
　　“我只是去便利店买东西，和你同路了。”逸豪一脸无辜。
　　木棉没再说什麽，踱步回去。
　　五月的夜晚，燠热而潮湿，实际上是难受的天气。木棉走著走著却打了几个喷嚏。
　　“你怎麽了？”逸豪把纸巾递给他，“肯定是睡在地上著凉了，都和你说过，工作晚了还是要回房间睡。”
　　木棉听著这些话，心里一暖，却有点不好意思。
　　偷看逸豪，後者还在问他：“等下去便利店顺便买点药吧？你要多爱惜自己……因为，我现在不能一直看著你了。”
　　你要多爱惜自己。
　　“我也是很重要的……暗恋太久，是不是会忘了这点呢？”
　　小沁的话在耳边回响。
　　“怎麽了？”逸豪走著走著，发现木棉站住不动了，便回头问。
　　却见他呆呆地看著自己。
　　平心而论，被喜欢的人这样看著……不知是好运还是倒霉，因为逸豪觉得把持住什麽都不做真是很有难度……但是，邱氏好孩子守则第二十三条，要有定力。
　　木棉没有理会他的困窘，只是问他：“除了爱惜自己，还有呢？还有什麽……想要我做到的？”
　　逸豪有点意外，认真想了想，最後说道：“那就答应我。再也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只要想著自己怎麽过得好就好了。只是做你自己好了。”
　　木棉怔怔地看著他。
　　“我被允许忘记那个人吗？”“当然。只要你被你自己允许了。”
　　只要你记得，把自己从死局中释放出来。
　　木棉嘻嘻地笑了出来，边笑边偷看不明状况的逸豪。看著他一脸不知自己是不是说错什麽的样子，却越发觉得……心被什麽充满了。
　　“死小孩，在我面前装帅。说的什麽话，真是笑死了。”
　　逸豪被笑得不知所措，又觉得有点冤，有点窝火，只得生气地道：“只是……在你面前才说得出来啦！真是的，关心人还得被取笑……”
　　木棉渐渐笑够了，又仰面长长叹了一口气，接著闭上了眼──
　　逸豪看著那副释然的面容，真的，很想伸手去触碰──
　　木棉却自己走到他跟前，捉住他的手，贴在面额上。逸豪有点受惊，但一摸到就不愿放手了。
　　“谢谢你。”
　　木棉闭著眼，也就没有看见，逸豪怔怔地看著他，仔细得几乎让人侧目。
　　“但是，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自私些呢……难道不怕，我注意自己的话……就不再回头看你？”
　　良久听不见逸豪的回答，木棉睁开了眼，却反被他认真的神情镇住。
　　“你只需要答应我。”
　　完全不见刚才困窘的可爱样子。小孩都是这样善变的麽？
　　居然可以一下子变得这样……无法抗拒。
　　木棉垂下头，从手指，逸豪感觉到他点头的动作。
　　重重的一下。

 

为我实现25

　　25
　　“所以，他是在西餐厅打工了？”
　　远之写到：“是啊，我看到了。”
　　敏敏轻轻笑了出来：“还真没想到，那个逸豪……哈哈，要是能够，我也好想看看他在西餐厅打工的样子啊。”笑著笑著，又怅然叹气。
　　远之看著他有点落寞了，便捉住了他的手。
　　敏敏浅笑，又道：“对了，远之你不用回去吗？今天是端午节，我刚刚听护士们说的。”
　　“不用。我们家不过节的。”
　　简单一句话，这次轮到敏敏沈默了。
　　“那个……我爸妈等下过来，说好了要带好吃的给我呢~远之，你和我们一起过好不好？”虽然眼睛不好，但好像看到远之笑了，敏敏才宽了心。
　　其实他没看到，远之还脸红了。
　　端午节要去木棉父母家，交代搬回宿舍的事。逸豪还是记著的。
　　木棉还未下班，大概又是被工作绊住了，打了电话说晚点到。尽管如此，他们家却不冷清，两老和逸豪不用说，更难得的是庞庞带著政宇回娘家了，和木棉家是隔壁邻居，又都关系好，两家便凑在一起过节了。庞妈妈和邱妈妈合力张罗了一桌好菜，都聚在邱家大客厅里，好不热闹。
　　庞庞和政宇难得回来，自然被困著嘘寒问暖，逸豪也没好到哪去，被特别喜欢他的邱妈妈问来问去，又不敢不应答，虽然他自认为表现得足够冷淡了，可惜对方完全没接收到这个信息……
　　终於，老人家的注意力还是回到庞庞身上，因为讲到照B超照出宝宝的样子了。逸豪一得解放，便溜到阳台躲在角落里。闲著无聊，随手模拟著拉琴来练习。过了一回却隐隐听见人声，逸豪刚好站在被被子遮住的地方，倒是看不到对方，但还是认出了那把正气的声音──贺政宇。
　　“……这样吧，我看还是让木棉帮忙……”
　　“但是，我们这样好像太麻烦他了？”庞庞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比平时沈静，“你知道，虽然一直没提出来，但他是喜欢你的，这样好像一直在利用他的感情，我总觉得不是很好。”
　　逸豪一惊，练习的姿势走形了，缓缓放下了手。
　　“……这件事，我们也没办法。现在情况是除了他，我真的想不到拜托谁了。虽然每次拜托他都会答应，但是，不一定是出於那样的感情吧？毕竟他也一直没说出口。我们都结婚了，我看他也不再在意了吧？”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差使他吗？！”
　　两人被忽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逸豪从角落走了出来，一脸怒意。庞庞大惊失色：“逸豪，你听到了……？”
　　“当然，从来都没听得这麽清楚！一直漠视他的心情，要他在你们身边演这种‘好朋友’的烂戏，不觉得太过分了吗？”逸豪真的生气了。
　　没有看到木棉的隐忍吗？没有注意到他的为难吗？通宵达旦地赶工，为了谁？在酒席上挡酒，为了谁？陪著笑，当著所谓好朋友，为了谁？
　　逸豪无法忘记木棉流过的眼泪，受过的煎熬。那些伤口，每一寸他都看得见。他曾经以为，只有他们几个看得见，起码当事人──木棉一心守护秘密的对象──是不知情的。
　　但是，不过是被耍著而已。
　　庞庞受到指责，脸色就白了。政宇看不过妻子受欺负，一时气盛，反唇相讥道：“你别说得太过分了，木棉是我们的好朋友，这是事实不是什麽戏码。说我们差使他，木棉都还没说过‘不’字呢，你有什麽资格来指责我们？”
　　逸豪冷笑，看著眼前的两人，竟是冷冷的鄙视。
　　“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吗？没有表白，所以可见装看不见；没有埋怨，所以把他的辛劳都当做理所当然──这就是他真心付出换来的东西吗？算是什麽？算木棉犯贱，倒贴给你们指使是吗？”他火气来了，冷嘲渐渐变成了怒吼，“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他怎麽可能拒绝你？！明知道他和你们是朋友，怎麽可能恨你？！恨不得爱不得，除了把一切往回吞，等著你们决定他的角色，你还要他怎样？别否认了，你们就是他妈的把他当软柿子捏，就是利用他的感情让他当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