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字就像阵风吹过楚杰的心海,带起了一片涟漪。脸悄悄地红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了,楚杰背对著朱梓口是心非地说:“我问著玩儿的,你还真回答我。快去热饭菜,饿死人了,我可不想空著肚子守夜。”
一句“问著玩儿的”让朱梓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要不然他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楚杰,但与此同时,朱梓的心里又有点儿小小的失望。两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恋人关系的维系,靠的仅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已,如果有一天楚杰要离开,他有什麽资格去要求楚杰留下来?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将来还会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生活麽?如果有,那麽他要花多少时间去找一个跟他契合的人?朱梓自私了,他不想让楚杰走,但又不知道把他放在什麽位置,妻子去世不过几个月,让他在现在另结新欢,朱梓做不到。
当楚杰脸上的红潮退了下去,朱梓还站在原地思考。楚杰叫了他几声都无人应答,索性放弃,起身走到朱梓身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回神了。”
朱梓眼睛一眨,往後退了一步,愣愣地问:“什麽?”
“想什麽心思呢?”楚杰两手插在口袋里往厨房走,“算了,我去热饭菜,你看电视。”
朱梓跟了过来,“还是我来吧,厨房里你不熟悉,等下别帮了倒忙。”
“你别小看人,我现在土豆丝切得很好了!”楚杰说著就要开冰箱门拿土豆出来切给朱梓看。
朱梓抢走楚杰手上的土豆又扔回冰箱里,“是我小看你,可以了吧?菜已经够多的了,就不用你再加一道了,回头你把所有的菜都吃完,那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那容易。”楚杰擦了擦手,偷捏了一块肉才舍得离开厨房。
这一顿年夜饭吃得极其漫长,两人把热好的饭菜放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边看边吃。楚杰提议要喝酒,朱梓拗不过他,一人倒了半杯白酒。
春节晚会依旧那麽无聊,楚杰换了一圈台,几乎所有的都在转播。楚杰无奈,只能以吃为主,跟朱梓聊天为辅,晚会沦落为背景音乐。
终於熬到快要十二点了,朱梓、楚杰带上下午买的鞭炮跑出去放。小区里已经有许多户人家站好地盘,楚杰也挑了个位置把鞭炮摆好。
“十……九……八……七……六……”小区里的人齐声倒计时来,朱梓站在不远处跟著大家一起喊,“五……四……三……二……一!”
新年到来的第一秒,所有人一起点燃鞭炮,劈里啪啦……劈里啪啦……热闹极了。也有一些人家放的是烟花,一道道强光射入天空,“!!”声连成一片,五彩缤纷的烟花争先恐後的在天空中绽放。
楚杰出来时忘记穿外套,他哈了口气,跑到朱梓身边,对著他的耳朵大吼:“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朱梓也大声回了他一句,而後抱住冻得脸色通红的楚杰说,“谢谢你一直陪著我,谢谢你能跟我一起过年。”
因吃惊而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收紧,楚杰环著朱梓趴在他肩膀上弱弱地说:“也谢谢你肯收留我、喜欢我。”
可惜鞭炮声太大,朱梓没能听清,他问:“你说什麽?”
楚杰摇摇头,感受著朱梓怀抱里的温暖,“没什麽。”
“回家吧。”
“嗯。”
晚上喝了些酒,又熬夜到将近一点,朱梓、楚杰倒床就睡觉,一夜无话。
大年初一楚杰被闹铃吵醒,刚醒的他嗓音还很沙哑,“几点了。”
朱梓下床穿衣服,“八点。”
“今天不用上班,你也不用走亲戚,起来这麽早做什麽?”
朱梓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上坟。”
楚杰睁眼坐起来,“我……我陪你。”
“怕我想不开在墓前自杀?”
楚杰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一个人在家无聊。”
石膏没有去掉的那段时间楚杰整天不出门也没见他说一句无聊或是抱怨,蹩脚到不行的理由亏得他能想出来,但朱梓并没有揭穿他,而是答应了。
出了小区朱梓去花店买了一束菊花。等到了公墓,朱梓把汽车停靠在公墓外的停车场里,徒步进入公墓。公墓两边的小商小贩都在卖冥币、鞭炮之类的东西。
下车後楚杰就一直跟在朱梓身边,陪著他买东西,登台阶。
台阶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边,中间特地隔出来一排石阶,朱梓、楚杰缓缓向上登著。石阶两边都是墓碑,有的墓碑上刻上了字,叙述墓中人一生的丰功伟绩,有的则是人还在世时挑好的,墓碑空白一片,等到死後就会在碑上刻上名字,长眠於此。这就是人最後的归宿麽?不论你生前多麽风光,死後都只能住在这个一平米左右的空间里,与泥土为伴,多麽让人绝望。
陡然,朱梓停止登台阶,走进那一片坟墓里。楚杰没反应过来,落後於他十步的距离,并不远。楚杰的眼神黏在朱梓身上,往他哪里走去。
朱梓在一座比较新的坟墓前停了下来,左手放下菊花,右手摩挲著墓碑,声音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小婕……”
还有三步之遥的楚杰听到朱梓叫他,刚想答应就听到朱梓接著说“新年快乐,我来看你了”。
楚杰吃惊,不能理解朱梓後半句话的含义。他顺著朱梓的手看去,只见朱梓的手正在描绘著他妻子的名字──陈文婕。
看到那三个字,楚杰的身体晃了一下。明明脚下没有雨雪,明明气温不低,为什麽会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和地面冻在一起,动不了了?
小婕……小杰……同为jie,然此“婕”非彼“杰”。那晚朱梓叫的不是他,而是她。
楚杰低著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在医院为什麽让我跟你回家?”
朱梓停止手上的动作直起腰板,眼睛始终注视著墓碑,“我……我也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麽?” 楚杰自嘲地笑了笑,平静地问,“你究竟当我是什麽?”
朱梓侧过身,才看到距离他有段距离的楚杰眼里尽是阴霾。朱梓发现这是楚杰第一次离他那麽远,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楚杰露出那副面孔,“你……”
“那晚是我自作多情,你叫的根本就不是我!“小杰”!“小婕”!我怎麽没想到问她叫什麽名字?你让我跟你回家只是因为我跟她都是孤儿!我跟她名字同音!是不是!”说到最後,楚杰几近嘶吼,“我不过是她的替身!一个替身而已!”
“我没有!让你跟我回家是因为你无家可归,我也想找个人陪。我是在邀请你跟我一起回家後才知道你名字的。”
“那你为什麽会喜欢我?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麽?”
“小杰,你是不是误会什麽了?”
“别这麽叫我,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叫谁。”
“好吧,楚杰。”朱梓纠正过来,“我对你的喜欢只是好朋友之间,或者是哥哥对弟弟的那种,并不是对爱人的那种。”
“那昨天……”楚杰想说说不出,他害怕知道答案,他怕他连替身都不是。
眼前的楚杰让朱梓莫名其妙地心中一痛,虽然那种感觉消失得很快,但它确实存在过,真真切切地。朱梓想安慰一下楚杰,却突然想到旁边就是妻子的墓碑,不免觉得刚才的自己好像是背叛了她一样,立刻像乌龟一样缩进壳里躲开楚杰的眼神,“昨天你不是也说你是问著玩儿的麽?”
这句话的确是楚杰说的,可是从朱梓嘴里蹦出无疑是最锋利的剑,足以一剑毙命。
“对啊,是我说的。”楚杰哀叹一声,话锋一转,背对著朱梓说,“我去停车场等你。”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去整理思绪。
楚杰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回台阶上抬头看天。天没变、人依旧。他低下头一级一级地走了下去。
“小婕,刚才那个人叫楚杰,是车祸另一辆车上的客人,我们住在同一个病房,我断手他断脚。我知道昏迷後醒来希望见到最想见的人的那种感受,你知道麽,我最想见的是你,可是我看到的却是路放。”朱梓蹲在地上烧纸钱、放鞭炮,“他醒来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然後一直都是。他跟你一样没有家人,没有人来看他,他就那麽一个人躺在床上,也不说话,直到我递给他半碗汤。你葬礼那天,我回到病房後看到他躺在在床上,略带期望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有没有出院,那时候,让他跟我一起回家的想法突然就蹦出来了。我不知道怎麽去解释当时的想法,事後我也弄不太清楚,我就是那麽做了。刚回家的那几天我装作若无其事,可当那天晚上被他发现後,一切的伪装都被揭开了。他陪著我过的那一夜是车祸後我第一次真正地睡觉,从那天起,我开始奢望他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很照顾他,表面上他很依赖我,只有我知道,其实是我在依赖他。空空的脑子里偶尔会浮现出他的面孔,後来越来越多,人总是要有个惦记的人才会有存在感吧。”
附近熙熙攘攘路过几个上坟的人望著这个对著墓碑说了好久的话的人,好奇他怎麽还没走。朱梓不理会别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说著,“说不喜欢他是不可能的,可这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每天都见到他?如果是喜欢,那麽到底是哪方面的喜欢?喜欢的又有多深?我全都不知道。”朱梓靠著墓碑坐下,“刚才他质问我的时候我真的很乱,头就要炸掉一样。小婕,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了,我不敢把这些告诉别人,只能跟你说。心烦意乱的时候说给你听,也许你不能帮我解决问题,但是一说给你听我的思路就会通畅起来,这个习惯到现在都改不了啊。你说我刚才那麽对楚杰说话是不是很过分?”
朱梓说完闭上嘴,又坐了几分锺才站起来拍了拍墓碑,“我走了小婕,希望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能想通。”
楚杰斜靠在车门上盯著公墓大门,看到朱梓走过来便挺起身子站直。
朱梓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掉楚杰头发上的几颗水珠,“怎麽不进车里等?”
“忘记问你要车钥匙了。”楚杰声音不大,朱梓瞥了他一眼,沈默著打开汽车的防盗锁。
楚杰坐进车里可怜巴巴地望著朱梓,“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你就当没有听到好不好?”
“嗯。”
“你不会把我赶走的吧。”
“不会。”
楚杰得到了保证,终於卸下心头大石,笑嘻嘻的坐在车里问朱梓接下来几天是在家还是出去旅游,公墓里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晚上睡觉时,楚杰期望满满地躺在床上等朱梓。许久之後朱梓才进来,他抱著枕头拿走相框,只留下一句话:我回房睡了,这段时间谢谢你,晚安,楚杰。
灯被关上,房门被朱梓带上,楚杰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自言自语道:“原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啊……”
看不到就可以当做他还没走吧……楚杰翻个身背对著朱梓爱睡的那一边,缓缓地闭上眼呢喃,“晚安,朱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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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朱梓终於开始考虑感情问题了><
第十章
第十章
一觉睡醒,朱梓跟楚杰就像什麽都没发生了一样照常生活在一起。楚杰吃过中饭就趴在电脑前寸步不离,朱梓端了一盘去皮切块的苹果放在电脑旁。
“看什麽呢?”朱梓把手里的水果叉搭放在盘沿上。
“化妆舞会上的行头。”楚杰点开几个网页依次让朱梓过目,“你看哪个好看?”
朱梓盯著屏幕上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些真的是衣服?他每看一件就蹙眉一次,楚杰眼见著自己收藏的那些都要看完了,朱梓的眉头还未松开。
“还有没有了?”
果然,朱梓没看上任何一件,楚杰摇了摇头,“目前就这些了,不过还有很多没看。”
“那你慢慢选,选件靠谱点儿的就不用再问我意见了。”朱梓拍了拍楚杰的肩膀,“你吃苹果,我出去打电话给路放,问下什麽时候开化妆舞会。”
楚杰捏了快苹果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行。”
朱梓拿水果叉叉了一块塞进楚杰手里,“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病从口入,备好了水果叉也不知道用!”
楚杰吐吐舌头接著淘宝,确定朱梓已经离开才吁了口气。他装作若无其事心里虽有不甘,但总比把朱梓逼急了的好,慢慢来吧,他有的是时间攻城略地,这是楚杰想了一晚上的成果,现在看来他押对了。
朱梓一通电话打了将近半个小时,回来时盘子里的水果已被楚杰席卷一空。
“回来啦。”楚杰左手搭在键盘上,右手垂在身体另一侧。
朱梓收拾起盘子,“嗯,路放说日子定在初六了,公司已经预定了金满楼五楼的场地。”
“真会安排,初八上班,初六让人疯玩一场,第二天睡个够然後再去上班。”朱梓端起盘子要走,楚杰叫住他俏皮地问,“想吃苹果麽?”
“不都被你吃完了麽?”
“当当当!”楚杰献宝似的右手一甩,那右手的指缝间夹了好几个水果叉,就像夹飞刀一样,而那些苹果则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啪唧”几声飞落在朱梓端著的盘子里。
朱梓扶住摇晃的盘子,目瞪口呆的看著苹果说:“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楚杰也大吃一惊,他不过是轻轻一甩,谁知道那水果叉那麽不牢靠,好在苹果落在盘子里没让他丢人现眼。到嘴边的话因为朱梓惊愕的样子而改变,楚杰高傲的抬起下巴说:“我可是练家子。”
“嗯嗯,练家子上网吧,我啊去洗盘子了。”朱梓转过身藏住嘴边快要溢出的笑意,楚杰刚才明明跟他一样一脸的吃惊,他不过是开玩笑的问了一句,哪知道这小子见树就爬,还一副不可一世姿态,活像得了夸奖的大型犬立坐在地上昂头看天。
好吃懒做的日子过得格外的快,眨眼间初六就到了。
朱梓驱车来到金满楼,别别扭扭的不愿意下车。
“快下车啊,这都几点了,你看人家穿得不比你正常到哪里去,你担心什麽呢。”衣著怪异的人断断续续的走进金满楼,楚杰心急火燎的站在车外敲朱梓窗户,“那不还有面具嘛。”
朱梓侧过脸,窗外的楚杰一身黄毛带著个尖嘴猴腮的面具团团转。他大大的叹了口气,想逃也逃不掉了啊。索性自暴自弃的戴上面具从车里走出来。
“这才乖麽。”面具遮住楚杰大半个脸,只露出下面那张咧开大笑的嘴巴,楚杰等朱梓锁好车,捏了捏朱梓面具上突出的大鼻子,“走,二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