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凄美的故事的确非常能够刺激少女的眼泪,只不过,传闻那件旧事的中心人物,那个令王爷和皇帝终成陌路的绝世佳人,不巧,似乎便是眼前少年的母亲……
这名妓女玉冬,倾国倾城,但再怎么才色兼备,由于身份低贱,仅能与那时的万家生佛欧阳婼小姐并称离国两枝最美的花朵。其实,仅仅从容貌来说,同时见过两人的人们也都传言,论姿色,玉冬才是当之无愧的离国第一美人。
景仰地幻想过第一美人的儿子生的该是如何祸国殃民,但显然,第一次见到自家公子的时候,绯春确实有些……嗯,惊讶。
不过,看久还不就那么回事?再说,似乎家公子,最近是出落得越发动人啊……
徐道子只觉得刚才短促地惊慌过一阵子的绯春眼神变了,用一种类似于舔舐的奇怪目光将他巨细靡遗地从头望到脚跟,还发出意义不明的隐约笑声,不禁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而大踏步走进屋里的杨轩,第一眼便见到小侍女对少年垂涎欲滴的神色,他脚步停住,皱起眉毛。
总算绯春听得动静,回头看王爷主子阴沉的脸色,不禁脊背一凉,膝盖一软:“奴婢见过主子爷。”
杨轩一个不痛不痒的眼神扫了过去:“下去吧。”
哪敢再吱第二声,绯春再一眼,瞅见那精的象鬼一样的猫妖已经悄无声息溜出去了,连忙也撤退出去。
这个主子爷,倒真是将小公子疼的像是心头至宝,占有欲又十分强烈,即使王爷没做任何说明,但是基本上曦园里的帮下人哪个不知道得好生伺候着这位主子。
徐道子看他一眼,并不做声,只端起几上一盘糖糕点,拈起一块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杨轩接到手下的人来报,宁王与其世子居然误闯曦园,不禁大怒。他在曦园周围几乎算是布置水滴不漏的暗桩和护卫,怎奈冷伯阳和吴旭却还在由于护主不力的罪名,现下还在戒律堂受刑,而宁王又是何等样人,那些虾兵蟹将当不事,也难怪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一边暗下决心加强防备,一边风风火火赶过来,杨轩却又在门口踌躇片刻。不知怎么的,他有些不想面对已经见过那人的徐道子。梗在咽喉的话语,想问又有些不敢问。这么无能的自己,令杨轩也不耐烦起来,最后索性什么都不想,走进来却看见那小侍女直勾勾盯着徐道子的模样,令他心头火起。
想要质问什么,又想要狠狠将那人搂进怀中,如果能够就那样把他镶嵌在自己心口该有多好?杨轩面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已经转了许多疯狂念头,徐道子毫不觉察地却开始吃起点心,看在杨轩眼中,自然又是另一番风景。
徐道子吃完了一块,舔了舔指尖,又拿起一块恶狠狠地啃口,咂咂嘴巴,另一只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却觉得手上有动静,转脸去看,却是杨轩很无赖地来到他身边,低头毫不客气一口在他手上的糖糕上,就着他啃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
杨轩一边咀嚼,一边蹙眉道:“太甜了!”
徐道子睁大眼睛望他,片刻才把头偏回去,没好气道:“我也没让你吃啊。”
从杨轩的位置看过去,那流垂的乌发中片白玉扇贝一般的耳朵,很明显地染上抹轻柔的红晕,他不禁心头一荡,柔声道:“你还没有用膳?”
徐道子手上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像是掩饰什么似的,将糖糕三下两下咽进肚里,刚要喝茶,却被杨轩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立刻便有些动怒:“茶水怎么这么凉?么冷的,你就喝这个?”
徐道子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无所谓。对了,你怎么今天有空过来陪我?” 想起自己已经足有十来日没有与他一起吃晚饭了,杨轩一边暗自心里决定专门拨个手艺精巧的厨师到曦园,另外好生整顿一下胆敢让主子喝凉茶的下人们,一边温声道:“这些天来,我事情一直很多。师父,你想陪我一起吃饭吗?”
徐道子霍地站起,将盘子啪地放回几上,走到床铺上坐下,拉起被子躺下去盖住脑袋,闷声闷气道:“我又不是三岁毛孩儿,自己就吃不下饭!”
杨轩更是觉得心头不舒服,走到床边也坐下了,不声不响地隔着厚厚被子抱住那裹得像是个春卷的人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有心想要道歉,或是哄他高兴,却没办法像是以前应付那些个所谓红颜知己那样,使出甜言蜜语软硬夹缠的风流手段。
他闷声不响地抱着徐道子的腰部位置,小心地不压住他,半躺在床上,竟有些出神。倒是徐道子先觉得气闷掀开被子,见他郁闷地把脑袋埋在自己腰侧,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抚抚他的头顶,半开玩笑道:“五郎,你怎么不哄哄我呢?我看你应付那帮姬妾,倒是有些手段的嘛。现在,怎么像是个闷葫芦地不吭声?”
杨轩不自然地转了一下脑袋,头顶那温热的掌心细腻柔软,如果是其他人,毫无疑问,在摸到他头顶之前定已经尝到苦果。可是眼前这个人,他的的确确兴不起防备的念头,而被别人摸着脑袋,感觉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糟糕。杨轩脑海中掠过久远的回忆,难得地想起那个他曾经称之为“父皇”的人,汗湿的手心在自己头顶停留的触感,以及自己当时心里酸涩痛苦的感觉。
徐道子顺着杨轩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摩着,却见对方脸颊贴上自己的腹部,忽然问道:“师父,这个孩子能像谁呢?”
徐道子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啊?”
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想要他的回答,有些像是自言自语地回答自己:“嗯,像你就好。如果他长得很像你,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他,让他平安无事地长大。”
徐道子手上一顿,眼帘垂下,轻声道:“我觉得像你也不错。”
“不好。”杨轩执拗地抬起头注视着徐道子,固执的表情像是个孩子,“像我一点也不好,我不喜欢。没有关系,师父,他我定是像你的。”
像你,你就不喜欢?
徐道子不知道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只是一阵不是滋味,忽然捧住他的脸颊,认真地问道:“你很好,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杨轩本来是半开玩笑地出那番话,不料对方却如此认真对待,心里忽然掀起一阵灼热,竟无法回答。
徐道子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轻声道:“你的好多事,我都不清楚,也许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五郎,你可以更加信任我一些。如果你并不快乐,那我做什么能够帮到你的,你可以和说。”
对着那热切真挚的目光,杨轩嘴角微微扬起,坐直身体,很自然地探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个轻柔的蜻蜓水般的吻。
“等我办成了这件事……”杨轩喃喃道,“我会把一切告诉你的。师父,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不用分开,和我们的孩子一起。……你愿意么?”
徐道子微微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杨轩并没有岔开话题,而是正面回答了,那就是,以后再说。
有一点五郎倒是琢磨对了,那就是他确实不喜欢虚的东西。言语的承诺所带来的期盼,恰恰是徐道子最不信任和厌恶的。以后再说,对于徐道子而言,不啻是一个委婉的拒绝。既是拒绝,委婉还是直接,对于他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也许就在这个时候,徐道子和杨轩,两人的心意开始背道而驰。
太过小心翼翼的相处,带来的并非细水长流与日俱增的感情,而是原本纯净而没有杂质的情感上,日渐增多的裂痕和阴影。
舔舔嘴唇,杨轩回味着刚才品尝到的馨香和甜美,忽然问道:“刚才有人来过了? 他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完全像是顺口一问。徐道子也不经意地回答:“来了两个人,是走错路了,很快又回去了。”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徐道子笑:“其中一人,上次在湘竹院北苑那里见到过。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另外那人看上去比他大一些,两人容貌有相似,兴许是他兄弟什么的。五郎,他们是你的客人么?”
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徐道子嘴角弧度不变:“说起来,最近似乎府上来了什么客人。就是他们吗?”
见他派纯粹的好奇,天真清澈的眼睛根本不似作伪,杨轩原本悬在心口的大石稍稍降下,安抚地搂住他的肩膀:“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很快也就会走。等他们走了,没多久,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直到孩子生下来。”
徐道子抚着肚子,侧着脑袋眨眼道:“对了五郎,天狐族的孕期比之人类要来得短暂。也许没多久,孩子就要出世了。”
杨轩一听,倒是很高兴:“真的?”
手下传来孩子踢动手脚的动静,徐道子蹙眉,“这些天顽皮的紧。”
“呵呵,如此不甘寂寞,看来应该没有多久了。既然接近产期,要尤其小心,让陈秋每日过来看你好了。”杨轩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嘴唇却在徐道子耳边梭巡着,弄得他痒痒着,肚子里的小东西又不怎么安分,很是苦恼地左右躲闪:“五郎,你怎么和他起来一闹我?”
“嗯——。”杨轩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一会儿你要好好地用膳,今天也没法看着你吃。怎么的也得吃够们两人的分量才行。”
徐道子刚想说什么,嘴唇微张,便被窥伺已久的另一张薄唇含住,舌尖长驱直入,徐道子声轻叹,却被堵在了喉间。
第四十五章 父子(中)
起床的时候,徐道子揉了揉眼睛,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冰冷的触感让他一愣,总算完全醒了过来,摇头自失地笑,正好被端热水进来的绯秋望见,心疼地望着自家小主子:“公子,昨晚……”
徐道子坐直身体,若有所思地道:“这还是他第一次晚上不过来呢。”
平日里也许白天没时间过来,饭菜也不在一起吃,但是,至少每天晚上都会过来的。有时候徐道子睡着没发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也不见人,但是五郎来没来过,他都能有感觉。
如果醒过来的时候神清气爽,那就一定是五郎晚上尽职地充当抱枕,或者给他按摩活血过的缘故。
绯秋还是忍不住,结结巴巴道:“王爷、王爷昨晚一定是和宁王他们家宴太晚了,怕惊扰公子的缘故,那个……”
见一向口齿便给的绯秋都卡壳了,徐道子觉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可爱,微微一笑,用湿巾擦擦脸,精神了一些,才道:“谁来了?”
明显不用在这个话题上再做文章令她松了一口气,担心地望望公子的脸色,不见阴沉,才放下心来,笑道:“是陈秋大夫。”
“他前天不是刚来过?”徐道子诧异,继而又想起昨日杨轩的话,应该是他把人叫来的吧。便放下手中巾帕走出房门,恰逢陈秋放下手中杯盏,见他出来便站起身来,徐道子笑着摆摆手:“坐吧。”
陈秋早已习惯那少年不经意间给人的淡淡的雍容和平和感,欣然听从坐下来,认认真真观察了一番他的面色,玉白的面颊上刚睡醒的浅浅红晕,满意地点头,“看起来你气色不错。”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病。”徐道子不悦地屁股坐下,动作得剧烈了一些,惹来陈秋一阵劝告。
什么有孕在身要多多走动啦,什么保养身体不能马虎啦,什么受寒体虚是大事滋补万万少不得啦,什么药材补药搭配着吃效果最好啦……
到了最后,甚至连产后保养坐月子都出来,徐道子听得耳朵起茧,连忙把手腕递出去:“那个,陈大夫,你还是给我看看脉象吧。”
“对,这个得看。”陈秋终于闭上了嘴,半闭着眼睛给他看起脉象。
半晌,陈秋移开手指,沉吟道:“玉公子,从脉象上看,你的产期确实快了。” 徐道子不以为然道:“快能多快?”
“奇怪了……前几日看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莫非天狐族就是到临产的那个月才会脉象剧变?”陈秋打量着他的腹部,问道:“最近胎儿活动可频繁?”
徐道子颔首。
“可是看上去腹部并不是很大,和一般接近临盆的妇人并不一样啊。”陈秋自言自语,“胎儿顶多也只有一般情况下的六个月大左右。但是脉象又分明是即将进入临盆月份的样子……奇怪。”
徐道子伸手抚抚肚子,想起兰苏那高耸得自己看着都胆战心惊的腹部,那才是即将临盆的大小,自己这个,确实袖珍了。他也有些担心起来,不足个月之后就要降生的孩子现在还这么小,生下来,还能健健康康地存活吗?
见他这么问,陈秋想了想,“这样,公子,我给你再开些药方,我尽量每天都过来。你有什么不对,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我,如果真的是要生了,那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天狐族人都是如此的,公子不用担心。”
现在绯春绯秋们已经不会避讳徐道子给陈秋诊断的这件事了,绯秋灵巧地缠着陈秋问起平日里徐道子饮食起居有何忌讳之类,绯春则干起了她的老本行——拿起药方单子,熟门熟路地去煎药。
陈秋叮咛完了绯秋,又关心地望着徐道子:“公子手脚可有酸痛滞涨之感?老夫手脚还算灵便,可以为公子舒筋活血一番,晚上就寝可以更加容易些。”
“嗯,五郎做的还可以,谢谢陈大夫。”徐道子很自然地拒绝,在他看来,除了五郎,其他陌生人给他做么私密的服务,即使对方是个大夫,他也觉得不太自在。
陈秋时间欲言又止的表情,徐道子并没有放在心上。
送走了陈秋,绯春还在曦园自带的小厨房里煎药,绯秋似乎去忙碌早膳,徐道子觑了一个空,走出曦园。
嗯,应该是这里吧?
上次在两人身上留下抹微不可见的神识,没办法像以前全盛时期那样光靠神识联系便能尽知对方一切情况,但是追踪出所在位置还是可以的。他多少次劝五郎自己去湘竹院北苑那里完全是临时起意,与别人关系没有,但是冷伯阳和吴旭还是被斥为护主不力,现在还在戒律堂受罚。
徐道子记得自己那时听是每人各罚三十大板,以他的经验,确实不是什么严惩,为何两人居然还在里呆着呢?
徐道子望着眼前挺立的堵冰冷高墙,他目之所及,找不到入口在哪里。
而且,以他的目力,只要稍稍将巫力运转到眼睛上,就能望见高墙之内,一股阴冷冰寒的灰红色的杀气和血气纠缠汇合,恰恰是大凶之地,可是看位置,和风水之类的无关。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里实在是造太多杀孽。
徐道子心里一阵不舒服,这里有个法阵,阵外之人不仅找不到这里的准确位置,而且也感觉不到这里的凶杀之气。错非他神识关系之人就在里面,以他现在的实力,还真没有办法发现这里。
法阵布置者的手段非常巧妙高明,暗合天机,这个“瞒六象阵”至少也有大乘期的手段,徐道子脑海中闪过一个人——赤金子。
这是青湖一派的看家本事,赤金子竟莫非是青湖派那些个不世出的长老之一? 徐道子栗然一惊,他似乎模模糊糊捉到一丝线索,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正在出着神,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