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理解谢翠予的痛苦,那就是他的父亲谢晟,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有着相同甚至更悲惨的遭遇,那一晚同样有一个他死去了,因为他的心死了。
那一夜过后他只求一死,别无他念,可是景咸帝反而不要他死,他要他活着,作为曾经风光的谢家在这个最后的遗留看他成就文治武功——那男人是这样告诉他的。
谢晟开始绝食,他不吃不喝,饿得连撞墙的力气都没有。景咸帝正是觉得自己能力通天的时候,任何的挫败都是不被允许的,他威胁说,如果谢晟不吃就整治他的家人,可是这个威胁实在太无力,他的家人已经糟糕到没有再整治的余地了。
于是谢晟的新婚妻子,那个父亲给他安排的小家碧玉妻子挺着大肚子被提出天牢。景咸帝说:“不知道你的孩子能不能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一眼。”
谢晟不为所动,冷笑道:“看到又如何?看到的只能是世道的艰辛现实的肮脏。”
他的妻突然哭着跪下求他:“相公!我不想死!我还有爹娘,我们家还养了两只大鹅,那鹅每天能下一个蛋……我还有那么多盼头,我不死!!”她爬过去拉着谢晟骨瘦如柴的手臂摇晃,“我为什么要嫁到你们家受这份苦?我的孩子……”
她突然抱着肚子滚在地上,就这么着叉着腿在众太监嬷嬷御医相公及天子面前生产了。
或者说这是一次急怒之下的流产未遂,孩子生下来还是活的,青紫着脸皱成一团,哭声跟猫叫一样无力,御医的意思是未必能养活。
景咸帝把孩子包在黄色的包袱皮里拿给目瞪口呆的谢晟看,诱惑他说:“你看,这个是你的儿子,他也姓谢,流着谢家的血,你们可以一起活下去,条件是:你要听我一个人的话。”
谢晟没能经得起这个诱惑。
行刑那天景咸帝逼着谢晟一起去看了,他们微服坐在帘子的后面,刑场外乌泱泱全是来观刑的人,许多是和谢家有仇怨的,真正有好处的人此刻反而不敢来攀关系,囚车一过就有人砸柿子鸡蛋,谢晟浑身发抖,几次昏过去都被景咸帝连灌药带掐人中弄醒,他听见自己父亲底气十足地大喊:“柿子炒鸡蛋营养丰富,老父最好吃这一口,哈哈哈哈……”
谢晟跪下来求景咸帝让他走让他昏,可是景咸帝让人架着他,必须看,景咸帝道:“如果我命运不济今天这立场也许就要换一换了……我就是要你看清楚欺君乱上的下场,你们家的猪油蒙了心敢造反!”
谢晟流泪道:“我不敢说我爹是清白的,可是他没想过要杀你。”
景咸帝悠然一笑,呷了口茶道:“从前我琢磨,如果我和你爹里面死一个你会选谁,现在我不需要想这个答案了。”
时辰已到,监斩官一声令下,侩子手扬起刀,谢老相大声对下面一同侯斩的几个儿子大喊:“别怕!爹给你们打个样!不疼的!”
他也许不是个好人,可是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一生只娶一个女人,很疼自己的孩子,在他们小的时候肯花时间陪他们玩,让他们骑在脖子上玩耍,宽容并且护短。
谢晟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起来,他崩溃地哭,再一次恳求景咸帝:“求你杀了我,放过我爹!!他是我爹呀!啊啊啊——”在亲眼看到父亲的人头滚到尘土上之后谢晟终于昏了过去,并且在剩下的斩首过程中再也没醒。
三天之后他才在御医战战兢兢的守候中醒来。
不知道谁抱来他的儿子来给他看,他别过头去说:“我不会死的,把他拿走。”
于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活着,他回忆起自己之所以没有死的初衷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是他给懦弱的自己找到一个生存的借口,可是自己给了这孩子什么?刻意的冷漠和忽视。谢晟觉得自己拥有的太少了,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懦弱。
至于景咸帝的心思,这些年来他不能说完全没有感觉,也许他对自己毕竟是有情的,冒着风险留自己在身边,中箭那次也是,他弥留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眼泪的热度,两人有了这层关系也快二十年了,可是他还对自己有性趣,他都不明白自己都有白头发了做那事的时候难道不倒胃口吗?道是无情还是有情……在他那样伤害他之后,在他的心死之后。
可是皇帝的感情原本就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东西吧。
谢晟虽然贵为丞相,可是只是景咸帝手里牢牢握着的一颗棋,是他的狗,让咬谁就咬谁,让咬几口就几口,他的名誉不好,可是他又何尝想让他好来着?他的敌人没有几个是为自己树下的。
自古相权便是帝权的潜在竞争者,如自己的父亲老谢相便是例子。景咸帝无法逃避这个体制于是便找他这样一个“只听他一个人话”的傀儡为相,江山牢牢在手,大权从未旁落。
说的好听是丞相,其实只是一条狗而已。而王老将军他们,则是皇帝豢养的猛虎,狗与虎之间优劣毕现。
如今怎能指望景咸帝为自己的孩儿做主?自己纵是死了也争不回这口气。
谢晟突然感觉心疼得要涌出来一样,张口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谢晟愣愣地看着手心里的血。
福伯在门外小心地敲了两声,道:“相爷,你去看看少爷吧,他神色不是很好,把自己关在房里,老奴有些担心……”这老仆从小把谢翠予带大,把他当自己孙子看待。
谢晟挣扎着站起来走出去,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自己的事情并不重要,那个孩子需要自己。
他来到谢翠予的房门外,敲敲门,低声劝导了会儿,听见里面有了声响,可是并门并没有开。
谢晟耐心地等了会,眼前阵阵发黑,继续道:“孩儿呀,爹不是不想替你出头,你把门打开,让爹进去好好商量一番……”
里面又传来噔的一声,谢晟又等了下,还是没人来应门,他几乎要撑不住倒下,突然脸色一变,对身后的福伯说去叫来旺来。
福伯跑去叫人,谢晟就使劲力气撞门,可是他这点力气撑着不昏倒就很不容易,冲撞能力和毛团差不多,几下就天旋地转,嗓子眼发腥。
好在来旺来的快,替下谢晟,一抬腿就将那板门踹了个四分五裂。
房间内的情景让所有人大惊失色,谢翠予的脖子挂在裤腰带上,裤腰带挂在房梁上。
福伯大叫一声冲上去抱住少爷的腿拼命往上举,可是他年老体衰,腿直打晃也不能把谢翠予从窒息的状态中解脱下来,关键时刻还是来旺一个飞梭掷过去将上吊用裤腰带打断,人才倏忽掉下来砸在福伯身上,谢晟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抱着谢翠予大哭:“爹听你的去告状!爹听你的!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你让爹以后怎么活啊!!”哭得肝肠寸断。
来旺拉开谢晟道:"相爷,还是先让少爷喘口气吧,他还没死透呢。”
谢翠予悠悠醒来,睁开眼睛并不看着谁,而是盯着房梁道:“我娘是谁?”
谢晟听他没头没脑地问担心他脑袋缺氧坏掉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安慰他道:“孩儿呀,爹没说不管你,明天一早爹就陪你进宫,你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谢翠予自言自语道:“她一定是死了,被弄死了,如果她活着如果她活着……”眼泪又溢出来。
福伯这是忍不住擦着老泪劝慰道:“少爷,没有过不去的坎,不管你遇到了啥不好的事情,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不成吗?”
谢翠予转动着僵硬的脑袋看着自己的父亲道:“我不是他,被狗咬了一辈子还甘之如饴。我是人!不是狗嘴里的骨头!”
福伯暂时忘了自己的老泪纵横道:“少爷你怎么能这么对相爷说话,他可是为了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谢翠予虚弱地哼了一声,谢晟更是莫名地脸红。
谢晟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支撑身体的手臂都发软,脸色比上吊的儿子还灰败,道:“不管……不管怎么说,你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谢翠予道:“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活着吗?我且得好好活,活到报仇雪恨的一天!不靠你我自己也能行,你等着看吧!!”
来旺将谢翠予搬到床上,福伯差人端水拿药,围着床转来转去。
谢晟做出房间,一出门就一头栽下去。
第 18 章
第二天谢翠予请了病假,谢晟这个十几年如一日把御书房当卧房的人也难得的漏岗了。
又一日夜里,景咸帝亲自来相府看望。谢晟是结识地病了一场,爬不起来床,帝相两个在房间里谈了以会,景咸帝就起身离开了,起驾回宫之前他特意到谢翠予的房里逗留了一会。
见这小编修身体上没有大碍就是精神上受了些刺激,便放下心来。
第四天,毛裤集团里突然发现他们的毛裤八九十被御林军抓了起来,下了牢,毛裤们的父亲也受了牵连,最严重的开除官籍军籍,一撸到底。各种缘由众人皆三缄其口,然,因这几个官员阶层并不十分之高,并没有引起很大的波澜,唯有毛裤集团成员们惴惴不安。
第五天,谢相仍旧没有上朝。
第六天,谢相还没上朝。
第七天,王老将军亲自带着孙子到谢家拜访,谢相过了很久才从出来接客,谢翠予也被叫出来。
王老将军并不多言,直接叫自己带来的军户将王小侯按到就打,拿的是行伍中用的军棍,打的也实在,十几棍下去屁股就开了花,王小侯爷相当硬气,过程中一声不吭。
打了三十棍,小侯爷昏了过去,王老将军还等不到谢相说停,便也生气了,叫住了手下,一拱手,甩胡子走人。
第八天,谢相还不去上班。
下午景咸帝就来了,略有点烦躁地在他的病榻前踱步,道:“你还要怎的?”
谢相道:“不想怎样,只想要个公平。”
景咸帝道:“如何公平?你可知道,这已经是额外开恩,算是听了你的一面之辞就替你出色,如果闹出来不但你那儿子的脸面过不去,就凭你们空嘴白牙一点证据都没有也奈何不了人家。”
谢相道:“如此说来是我们父子诬陷忠良了。”
“你……”景咸帝语塞,他当然知道事情的真相,贵为天子如果连想知道的事情都无法查实那么便有下岗的可能性了,他不怒反笑,在谢相床头坐下,好声好气地说:“这样吧,我再罚王老将军一年的俸禄你看怎么样?做人话不要说绝,事不要做绝,你这么知道进退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手温柔地摸着谢晟的头发。
谢晟知道事情只能是这样了,再下去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这样和他想的结果差不多,也只能这样了。虽然这些不足以安慰儿子那受了伤害的心……他别过头,恹恹地说:“听皇上做主。”
景咸帝对他这样的态度很不满,将他硬扯进怀里,动作粗暴,嘴上却还拿好话哄着:“你呀,老了老了还学会了撒娇,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谢晟想,他这是要做什么?有意思吗?
第九天谢相还是爬起来去上班了。
可是第十天他又病得爬补起来了。
景咸帝派了一波又一波的御医去给他诊治,得到的答复都是:谢相身体本来就亏空,近来因情志不遂而致肝郁气滞,确实有病,而且是要好好养的慢性病,不能操劳,最重要的是不能生气。
景咸帝琢磨竟是给气坏了。
可是这件事景咸帝自认为已经尽量顾及着他的感受,也算处理的得当了。皇帝也不是万能打狗棒,要打狗也要看主人。王家那个小子纵然淘气,可是他屁股也开花了,他爷爷也附带民事赔偿了,还能怎么样,一个不满18岁还没有承担完全刑事责任能力的Q
J犯也是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他是独子独孙有不能就此没收了作案工具,让王老将军断子绝孙……想来心烦,看来无论多少年谢晟的毛病都改不掉——拿自己的家人看得太重,没有大局意识。
可是病人最大,景咸帝一时也不好逼迫他过甚,况且这病最忌生气,没事去损他一顿适得其反,于是便耐着性子,时不时去相府探病。
景咸帝劝谢相干脆进宫养病,省得他来回折腾,可是谢晟以照顾儿子为名拒绝了。景咸帝说我最近给那孩子升了官,他已经化悲愤为动力专心发展事业去了,哪里需要你陪?
谢晟道,皇上您家人口多,(主要是女人多。)不明白小户人家的难处,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我是这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算我不为他做点什么,就是呆在同一个宅子里也是那个意思,要不然那孩子就太可怜了。
景咸帝见他落寞,就过去从后面搂住他,贴着耳朵说:“我那里虽然人口多,但是我总觉得有你的地方才是家……你就不想我?”
谢晟心理一阵起腻,最近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景咸帝的亲密调笑甚至是示好都从心底感到兴味索然,从前他不想那么多,也不敢想那么多,皇帝给多少他就得要多少,没有反驳的余地,现在也没有,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起这份虚伪感情的背后有多少分量的真情。
有的时候爱是无法衡量的,更多的时候爱是可以衡量的,只要有了参照物就有公式可以换算,比如说,现在的公式就可以写成:
王小侯/谢翠予=王老将军/谢晟=三十军棍+一年俸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结论就是,在皇帝的秤杆子上,他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一直也就是那么回事,可是为什么多年来可以忍耐的事情,现在却几乎无法应付了呢。
“也许是更年期提前到了吧。”谢晟在三十六岁的春天这样告诉自己。
与为更年期而烦恼的谢相不同,比他大一岁的景咸帝却自觉是在盛年,唯一让他略微苦恼的大概就是在谢相处无法尽兴,然,后宫诸人却因为帝国的丞相病倒而雨露均沾,也不失为一件造福社稷的幸事。
这一天,牛贵妃在御膳房弄了样时新的点景咸帝心进献给景咸帝饿得,景咸帝尝过之后觉得不错,便差人送到相府一碟,想了想又追加了一碟给谢翠予。
晚上,趁着夜黑风高景咸帝微服到了相府,谢晟对皇帝的到来虽然意外可是并没表现出惊喜,略过了一会,谢晟就劝他回宫。
皇帝心里不悦,道:“今晚朕就住在这里,同谢卿秉烛夜游可好?”
谢晟稍稍推拒一番,就引得皇帝淡淡的一句:“看来谢相最近对朕芥蒂得很。”
谢晟就不敢说啥了,乖乖的让人铺床准备洗澡水和丝瓜。
床是沉香雕花床
洗澡水是温度正好的洗澡水
丝瓜是去秋就备下的上好的丝瓜络
景咸帝一年中也有会一两次在相府过夜,为此谢相专门修了以个规制不如皇宫但也很舒服的浴室,(附带汗蒸房。)现在浴室里正飘着玫瑰精油的香味,气氛貌似很温馨。
景咸帝决定把气氛搞得再温馨点,于是就在水里对谢相摸摸索索的调戏起来。
谢相体虚,禁不住这么挑拨,不久就出了一次,气喘吁吁地被景咸帝拉进怀里,谢相无力地想,要开始了吧……实在没力气了。
景咸帝并没有跟要债鬼似的急色,反而在那具梳洗的身体上拣那敏感的地方爱抚,轻咬玩弄着他的耳朵,还把舌头伸进耳朵里,谢相的身体又微微颤抖了,眼角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