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府谢晟还没回来,那意思就是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谢翠予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孤单,他心事重重地躺下,睡不着就拿那个钟馗的面具看,大半夜的越看越害怕,最后还是把心一横闭着眼睛挺过去。
却说那王小侯爷在灯市目送谢子虚走了,毛裤集团就上前把他给围住了,不住地打趣:“大哥,你今儿个动了春心了,刚才哥几个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这是重色轻友哈BLALBABLA……”
王小侯爷笑道:“你们不要不正经,那是好人家的子弟,我是真的觉得和他有眼缘,想交下这个朋友。”
毛裤二说:“哥哥你别不好意思啊,刚才那个虽然是个男的,可是那小模样,那小脸蛋,摸一把也不吃亏啊,话说你刚才就一直拉人家的手不放来着吧,滑不滑?嫩不嫩?”
王小侯爷叹道:“再滑再嫩也是个男的。”
毛裤三说:“男的怎么了?当今的……”用手指了指上面,“不也是有个男妃。”他映射的便是谢晟。
王小侯爷道:“当我们家是你们家嘛?我爷爷非打死我不可。”
毛裤三说:“哥哥你心眼不要太实在,那小倌家里只不过是个商户,你有的是手段霸占了来,到时候养在外面,王老将军哪里就知道了。”
王小侯爷不轻不重给了他一拳笑道:“你说你好好一个校尉家公子,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个欺男霸女的龌龊念头……哎,那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毛裤四道:“大哥你不会是真的动心了吧?是女的你爷爷就能答应了?你不是和大公主有婚约了。”
王小侯爷道:“大公主才十岁,难道要我等到她及笄才开荤?刚才那个如果是女孩我就娶过来做妾,爷爷总不会不答应吧。”
毛裤们一径说起些不正经的调笑话。
开春便举行了那场全国瞩目的国家秀才高等职称标准化测试,谢翠予忙着备考,将那东门校场一直放在心底。谢晟几次旁敲侧击向他灌输读书无用论,想让他放弃仕途,可是谢翠予凡是都很乖顺在此事上却异常顽固。谢相对这个儿子愧疚,也无话可说。
考完的第二天,谢翠予就以散心为由跑到东门校场,到那一看,傻眼了,好家伙,乌泱泱的全是在操练的丘八,到哪里找人?
好在他思路清晰,找了个兵差道:“我是健康侯的朋友,想见他。”
兵差道:“见小侯爷是要通报的,您哪位?”
谢翠予道:“我叫谢子虚。”
不大一会,光着膀子浑身冒油光的王广力就从不知道哪个地方高兴地跑过来了,一见他就豪迈地给了他一个“兄弟式”的拥抱,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京城走了,正后悔当时没问清楚,却叫我到哪里去找一个你来!好在你来了,省了我一番周折!”
这话说的忒热情,谢翠予心里也暖呼呼的,道:"本来是走了的,后来又来了,如今是路过来看看小侯爷。”
王广力摸着脑袋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了。”
谢翠予笑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两人相视而笑,灵犀一点。
此后谢翠予闲来无事便去找王广力游冶,他都不知道原来京城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心里觉得王小侯爷真是个好朋友。
至于他的真实身份,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坦白。谢翠予更私心想,人的感情都在相处,等两人成莫逆之交的时候再爆料,便可以一笑泯恩仇,化干戈为玉帛,那可就是大大的好事了。
可惜,谢翠予还是没等到那个大好事,一个月后国家秀才高等职称标准化测试成绩出来了,谢翠予金榜题名,得了个第三,成了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探花郎,披红挂彩打马游街不说还奉旨进宫参加庆功宴。
谢相负手独立在料峭春寒中,一脸忧郁,探花郎在他身后谨慎地垂首侍立,忍住不道:“爹,你放心,我会好好做人的。”
谢相每到心酸时就觉得胸口昔年留下的旧伤疼痛难忍,他忍着疼,回头看那孩子,叹道:“你也长大了,有些话我……我知道你不甘心埋没一生,可是身为谢家的子孙想在朝堂立命十分辛苦,作为一个父亲,我私心里是很不希望你来承受。听爹的话,如果你现在退出仕途还来得及。”
谢翠予握着拳头,半晌道:“父亲,孩儿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行得正做得端,天下人会看到。孩儿是不甘心,不甘心人生一世无法为列祖列宗恢复名誉,不甘心不能青史留名,不甘心爹你日夜操劳国事累得华发早生却被天下人猜忌耻笑。”
谢相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貌似柔顺却有如此刚烈的性子,真不知道是该担心还是心酸。
长叹一声,谢相妥协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差不多准备进宫吧。”说罢走开了。
老仆很高兴地给谢翠予打点行装,从箱子底拿出一件杏黄色的春衫喜不自禁道:“少爷,你来试试这件,是二十年前老爷置下的,是老料子,没上身几次的。看你这身量也差不多。”
谢翠予虽然是相府公子,可是长于乡野,吃穿都很一般,没两件像样的衣服,更没见过这等华美的服饰,一时高兴地穿了,对着镜子照个不停。老仆偷偷地抹眼泪,道:“看着这光景便想起从前老相爷在世的时候家里的光景,那时候也不是现在这般清冷……”自知多言也就住嘴了。
谢翠予暗下决心一定要光大门楣,然后兴冲冲地进宫赴宴了。
第 15 章
谢相为了避嫌早就先一步进宫了,等到在宫里见到儿子穿的这么风骚的样子,脸色大变,全身都颤抖起来,他想赶快把儿子藏起来,可是在他还没来得及行动的时候皇帝也发现了这个穿着杏黄色春衫的美少年,眼神一下就眯了起来。他偏着头眼睛仍旧衔着少年问谢相:那人是谁?
谢相手脚冰凉,然,圣意难违,故作镇定道:“是……犬子。”
景咸帝惊讶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平静地微笑道:“难怪……是那时的那个孩子,已经这么标致了。”
景咸帝在接见科举三甲的时候特意让谢翠予抬起头来,亲切地问他都读过什么书,家乡有哪些物产,还开玩笑说下次他回乡要带着手办回来。
“你做了官之后想干什么?”皇帝拿他当小孩子哄着问。
谢翠予想也不想地回答:“为皇上分忧。”
景咸帝龙颜大悦,拉着他的手道:“谢相养了个好儿子啊。今后你们父子俩个同朝为官,确实可以位朕分忧不少。”
皇帝这样亲切谢翠予也放下紧张的心态,觉得他好像一个长辈一样可敬。
可是他父亲见他的眼神却好像见鬼一样。
这种宫宴皇帝照例只是来意思意思,应个景便走了,顺便带走了谢相,这样一来气氛就活跃许多。
谢翠予刚应酬一番,就感觉一个凌厉的目光射在他身上,健康侯走过来恶狠狠的瞪着他,“谢子虚谢子虚原来是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谢翠予没想到这种场合会见到他,一紧张又说话不利索了,“我……我……”
王广力一字一字道:“你叫谢翠予,你爹是谢晟。哈,真好笑,谢晟居然成了你口中入流的商贩。”
谢翠予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王广力说:“一听你的台词就知道你解释不清楚了。我不听!你是和你爹一样的骗子,小人,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告诉你,再狡猾的狐狸都斗不过好猎人,你等着吧!”
谢翠予在听到他说“你和你爹一样”的时候脸就由红转白了,再也说不出来啥,就这么白白被羞辱一顿,哭丧着脸回家了。
回到家里,他爹随后也回来了,见到他一脸复杂,只说了句:“你为什么要穿着这样……”就不理他走了。
谢翠予想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对待我?
之后,谢翠予入了翰林成了一个小小的编修,他越发地谨言慎行与人为善,没有一点相府公子的架子,那件杏黄的衣服他再也不敢穿出来,没事也尽量少在景咸帝面前晃悠,一心想通过自己勤勤恳恳做事踏踏实实做人出人头地,一点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想法都没有。渐渐的也有些人肯都他亲厚,但是其他人尤其以同榜状元榜眼为首却对他态度十分疏远。
谢翠予内心苦闷,委婉向父亲请教职场相处之道,可是没想到他父亲听后却很冷淡地说:“这样最好。我们家的人人缘太好朋党太过是皇上的大忌。”
谢翠予如兜头被泼了一桶冷水,明明应该是光明的前途此刻却看起来一片灰暗。
更让他难受的是王广力对他的态度。
他原想着两人是有误会,但是也有交情,因为隐瞒了自然情况而被怪罪也是无可厚非的,说到底自己理亏些,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便多次跑到网将军府去赔不是,结果连门房都过不了。
谢翠予决意要见到王广力同他好好谈谈,便守在门口打狮子处,结果又被门房给轰走了,没办法他知道在不远处的暗巷里等。
夜里气温骤降,还飘起小雨,谢翠予抖着肩膀不愿意离去。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只见一队人马从长街一端嘚嘚地近了,正是王广力和他的毛裤子弟团,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在将军府前下了马,像狗群一样甩着脑袋上的雨水,说笑着就往里走,谢翠予跑出来壮着胆子喊:“小侯爷!”
众人回头都看到了他。
王广力白了他一眼不打算搭理就走,这时候还是毛裤子弟团发挥了作用,他们呼啦地上前把谢翠予给围住了,毛裤一说:“哟,这不是谢贤相家俊俏的小公子嘛,今儿怎么想到咱们这找乐来了?”
谢翠予大小也算是朝廷命官了,可是见到这帮同龄人的痞笑还是心理发毛,勉强正色道:“我是来找小侯爷的,不是来找乐的。”
毛裤二道:“你从前不就是一直在我大哥那里找乐嘛?现在还装什么纯情!难道和你爹一样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谢翠予脸色变了,道;“你胡说!我不同你们说,我要和小侯爷说。”
毛裤三去摸他的脸蛋说:“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大哥有的我们也都有,嘻嘻。”
谢翠予啪的打掉他的手,毛裤四嘲讽自己的兄弟,“你怎么同大哥比?钓也要钓个金龟,要你这瘪虾作甚?不过,谢少爷,咱们也有咱们的好,咱们比大哥会温柔哈。”说着毛手又不规矩起来。
毛裤集团拿谢翠予当小倌侮辱猥亵起来,谢翠予吓得一边叫一边挣脱,却是羊入虎口,把他吓哭了。
王广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大门口,喝道:“你们有完没完!不要脏了我家的地方!”
毛裤集团不敢造次,王广力走出来对哭的一抽一抽的谢翠予道:“你快回去吧,不要来了,自取其辱!”
谢翠予虽然害怕还是抓住他的手努力辩白道:“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王广力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看到那样的目光谢翠予便明白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只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确实自取其辱了。
此后,谢翠予再也没有找过王广力,甚至遇到他都要绕道走,有几次被毛裤集团逮到又是一番作弄侮辱,气得谢翠予回家好好哭了几场,又无处诉苦,能说给谁听呢,他父亲是绝对不会为他做主而得罪那般实权人物的子弟的。而且他也没有任何立场抱怨,再苦再委屈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父亲早就警告过他了。
入夏时节,西北捷报,暗中在西域各国兴风作浪的魔教内部出现了分裂,暂时无法操纵对中原的战事,征夷大将军瀬玖趁机打胜了几个决定性的战役,顺势屠了几个城,在魔教势力暂时偃旗息鼓的西域正如大尾巴狼串进了羊群,少吃几只靠的是道德自律,如此重新确立了帝国在西北诸国的战略利益,一展天朝威严,之后就是凯旋还朝。濑大将军中途来了个衣锦还乡,在家乡小住了月余,然后才施施然回京。
濑大将军的回京使武将势力的气焰大大地高涨起来,健康侯更是将濑将军奉为偶像,缠着他讲军旅见闻。瀬玖正经读过几年书,讲起故事来来简明扼要又扣人心弦,每次到东门大营身边都围了一堆少年军官,自己简直成了儿童教育专家。可是他没有任何不耐烦的表现,反倒刻意同这些世家子弟亲切交谈,目的就是在他们中培养可用的军事将领。别看现在他们都是些仰头流口水听他扯淡的小豆丁,可是几年后,这里也许就会有他的先锋,他的大将,甚至有为他死的人。教育就是要从娃娃抓起啊。
下一代的小将中瀬玖最中意的还是王老将军的孙子王小侯爷,他胆大调皮有领导才能,瀬玖有意像王老将军当年提拔他那样栽培王小侯爷,其他小将是用来收买的,王小侯爷是用来培养的。
于是武将集团在这一时段里达到了几十年来势力的巅峰,且权利阶层涵盖了老中青三代,过渡自然,内部和谐。
然,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居上位者又岂能容武士集团做大做强,数月后丞相谢晟以瀬玖部下在京郊扰民为由上疏景咸帝百万大裁军,在朝中引起一片舆论哗然。
瀬玖是读过书的,多年来一边打仗一边做官,吃了猪肉也见过猪走道,知道谢相的意思不光是谢相的意思,和平年代手头太多的兵并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他现在也颇想借坡下驴过两年省心日子,最好能倒腾出个一儿半女的……
可是他懂事别人却不都懂,特别是那些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毛裤们,没事就凑在一起指点江山粪土文臣。
腊月里西山梅苑的梅花开的好,景咸帝龙颜大悦,说今年国运昌盛是个好兆头,大宴群臣,并准许带孩子去,头一天晚上特意在床上叮嘱谢晟让他把那标志的儿子带去。于是王小侯爷再次见到了翰林小编修谢翠予,转年他就要十六岁了,可是还是如初见的样子,一副乡下孩子没张开的小样,王小侯爷不屑地想。
景咸帝好像十分喜欢这个秀气的小编修,拉着他说了许多话,说的谢相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景咸帝许是心情放松,说话也不如平时滴水不露,比较随意,他看着谢翠予的脸略感慨地说:“你父亲平日总说自己老了,我还要骂他是为偷懒找的借口,如今看到你们这样站在一起真的就感觉说时间不饶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谢翠予心想,皇上自己也有几个儿子,怎么说的好像我父亲如何衰老似的,想到景咸帝只比谢相大一岁,便道:“父亲同皇上你同样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并不老。”
谢相道:“怎好拿皇上同臣下作比。”
景咸帝不以为意对谢翠予道:“我真的看着不老嘛?”
谢翠予道:“微臣不敢对龙体妄加评论。”
景咸帝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你父亲一副老气横秋的论调。其实他小时候也调皮的很,我们一起做下过许多狗屁倒灶的事,我就是喜欢看你有点朝气的样子,这样才像青年,你们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然,归根到底还是你们的。”景咸帝的心情似乎真的很好,竟然在人前提起自己东宫时代的旧事,又说,“你的身姿远看和你父亲少年时很相似,眉眼瞧着却不大像,也许像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