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的名号,那些家伙才放人,只是叫两位公子多受了点委屈,多了点皮肉伤,身体真是不太好,二位教训归教训,可别
真动手。”
吴炳章眯起眼睛,先是对他笑了笑,随后目光刺在儿子面上,不悦的哼了声。而黄国锦也背了手,略略扬起下巴。
方振皓看在眼里,知道他也该退场了,接下来就是老子就教训儿子的场面。
他回过头去,拍了拍两个年轻人的肩膀,“好好和父亲说话,别动气。”
“混蛋!”化名小卢的黄涛生气的脸色发白,若不是被身边的士兵拉住,只怕就要扑上去狠狠揍一顿。
吴定威目光阴郁,嘴角青紫,一言不发的望着他,骤然扭头过去。
黄国锦拍了拍他肩膀,“方先生,别和这两个混账废话。”
“南光,你且回避。吴某教子有责,这里交给我吧。”吴炳章插话。
顿了顿,吴炳章又添了一句:“与其纵容他胡作非为,日后犯法被送上断头台,不如我吴某人今天就自正家法打死他。
”
方振皓连忙劝他消气,知道也许接下来是暴风骤雨般的鞭挞,但他也是无奈,他何尝不理解这两个年轻人,又何尝想把
他们交到他们的父亲手里,这样做,还违背了他当初对吴定威的允诺……可一想到那些学生……迫于无奈,只得出此下
策。他回身告辞,连同副官们出门。
临出门方振皓想起一件事情来,笑对了两人说:“来时邵副司令还叮嘱了,晚上在西安饭庄宴请两位,到时候周副官过
来迎接。”
门轻轻合上。
不同的房间里,父子对峙,吴炳章对着儿子双目圆瞪,重重喝了一声:“跪下!”
“有动静。”门外的站岗的士兵凑上去,蹑手蹑脚的从门缝偷看,鞭挞声,愤怒的喝骂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圆脸
的胖士兵趴门缝瞅了一眼,低声叫,“好家伙。”吓的轻声退出来。
另两个兵也趴上去看热闹,屋内声响大,遮住了一切杂声。
“逆子!”
“对!我是逆子!是一个逆子的逆子”
“你!”
“我说得不对吗?你们反抗满清的暴政,反抗袁世凯的独裁,难道不是当时政权的逆子?你们的流血,又得到了什么?
是军阀割据?是民不聊生?还是新的……民主遮羞布下的独裁?”
愤怒的反驳声骤然中断,鞭挞声又起,一下一下,是皮带抽过人皮肉的沉闷声。
“你可以打死我!但我永远都不会放弃我的理想!”
吴定威咬着牙,屈膝跪在地上,手撑着地板,伤口的痛楚令他周身瑟瑟发抖。
他忽然抬起头,任是身上遍体鳞伤,头上冷汗如雨,却还是咬紧牙关,轻蔑的对着父亲笑。
“你们的政府,你们的政党,已经堕落了,但是你们却不肯接受梦想的破灭,你们还在自欺欺人!”
“住口!”
“你打死我,我也要说。”他愤怒的吼叫,“现在的中国,需要新的革命!”
他盯着父亲,嘴角流着血,一字一字说:“为这个革命,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死!”
吴炳章握着那根从南京带来的皮鞭,竟然觉得重似千钧,他浑身颤抖着,想要分辩却找不出来任何的话。他指着自己跪
在面前的儿子,挥起手想要抽下去,却不住的颤抖着,最终,那愤怒的一鞭抽在身边那漆光乌亮的茶几上,伴随着“啪
”的一声闷响,桌沿立时刮出一道深痕。
隔壁的房间里,也传来同样愤然的回应:“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你说我会死,我情愿为了理想和光明而死!”
隔壁的门被撞开,黄涛生愤怒的摔门出来,脸肿得厉害,手臂上一道一道的血痕,嘴角也满是瘀青。
“你走!告诉你!你要是现在敢走,你就不是我黄家的儿子!你和黄家再没有一丁点关系!”
黄国锦在屋里急的跳脚,紫膛脸涨得通红,边跳边破口大骂。
不料儿子只轻蔑的回他一眼,句句讥讽,“我没求您把我生下来,我也不屑做个蛀虫的儿子,我有手有脚!养活得了自
己!”
等黄涛生摔门而去,黄署长歇斯底里追出去的时候,吴炳章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地方,怒视了儿子,狠狠在臀上抽下一鞭
,疼得吴定威一阵抽搐。
“畜生!我和你娘就剩你一个孩子,还想送你去欧美留学!出人头地!你反倒不学好!你怎么对得起你娘,对得起你死
去的哥哥姐姐!”
吴定威傲慢的笑,嘴角不住的抽搐,干咳着伸手来抵挡挣扎。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从牙关里缓缓的挤出几个字:“我跟共 产党走,就不配做您吴元老的儿子,是吗?”
他猛的挣扎了转身,撑了茶几缓缓站起,傲然地望着父亲,“涛生说的对,我没求您把我生下来,我也不想当个寄生虫
,唯唯诺诺过一辈子。”
“畜生!”吴炳章再次被激怒,暴怒的抡鞭抽下,吴定威不躲不闪,任由那鞭子抽到臂膀上。
“你……你个畜生!乞丐也好,残废也好,你都是我吴家的孩子,是我吴炳章的儿子。”吴炳章边打边牙关战栗,“呆
也好傻也好,爹都会养你一辈子,但你现在是作奸犯科,爹有责任管教你!”
吴定威却不说话,只是嘴角挂了傲慢讥讽的笑,不躲不闪任由父亲鞭挞。
父子二人对视,目光中不停的冷战,吴炳章被儿子的表情激怒,皮鞭指了他的鼻子,双目圆睁不停地颤抖。“哗”一声
响,手中的皮鞭还是狠狠地甩过去,劈头盖脸的兜下。
“威儿,爹是为了你好,爹不想看你一错再错呀。”他边打边痛恨追悔哽咽的斥骂,“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怎么就不明白父母的苦心!你认不认错,认错不认错!”
狠狠地发泄一般的打了几下,到底年老力乏,想着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吴炳章已经难忍悲噎,将皮
鞭扔在了沙发上,一下子摔进沙发,侧头捂住脸。
屋里寂静,只有他的哽咽。
他听到儿子漠然的声音,“您打吧,反正这骨血是您的。打过了,这笔帐也就两清了。我和您,终究是两个人。”
吴炳章抽噎着,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已经困不住他的儿子了,愤怒之余,越发觉得无奈悲凉。
吴定威缓缓直起身,遍体鳞伤,却轻蔑的翘起嘴角,“我被特务们打得死去活来,现在被您打得死去活来,其实我该谢
谢这两顿鞭挞,更坚定了我投奔光明的决心,我要同这个黑暗的世界彻底决裂。”
他笑着,因为疼痛而倒吸了口冷气,转身,缓缓朝门的方向走去。
他听到身后父亲哽咽的声音,“威儿,只要你走出这个门,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记住,你和我吴炳章再也没有任何关
系,不要说我是你的父亲,你去做你的余立民,立民……呵呵……立民,你倒是给你取的好名字!”
“滚吧……滚吧!”
“谢谢,吴先生。”
随着那一声门被关上的声音,吴炳章弯腰,捂着脸老泪纵横,屋内静静地,只有窗外阳光映着他两鬓的花白。
城内一家教会医院里,现在是静悄悄的。
就在十来个小时前,还是一片喧闹。
那时从大门到大楼前,短短一段距离,不时有医生跑过来跑过去,将学生从车上接下来,用担架送进楼里。
年轻的护士噙着眼泪,给学生小心的消毒上药,不少学生仿佛还身在梦魇里,惊魂不定的不肯说话。
中共方面的人来看,也被学生的伤势吓到,安抚学生之余,义愤填膺的表示要去对政府严正抗议,要政府严惩凶手。
方振皓刚送走几个代表,就看到两个护士拿着药品输液管急匆匆跑过。
他连同几位医生一起在病区走着,一间一间床看过去,“小心点,小心点!”
将那两个公子送去酒店,方振皓就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开始忙碌,人数太多,医院里还有原本的病人,他自然要过来帮忙
。
没想到那个小卢的老子是国防部的人,还竟然是蒋夫人的远房亲戚,还有吴老先生,这两人头衔压下去,那是够分量,
另一方面特务们估计也是打够了,顺水推舟之下,也就放了人,不过还向学校敲诈了一笔,那就已经是后话了。
学生们被从监狱里接出来,直接送来这医院。
什么伤都有,饶是见惯了,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直叫人心惊肉跳,连脾气最好的医生也忍不住开始骂人。
方振皓看着真是怒从心起,不过是群学生们,同是中国人,怎么就能下得去这么狠辣的手!
一间阳光明媚的病房,两个女学生蜷缩在被子里,不肯叫护士触碰。
护士想把人哄出来,柔声安慰着,却只能听见里面嘤嘤的哭泣。
瞧见医生们进来,她难为的说:“这两个女学生……叫人糟蹋了……死活不肯出来。”
另一个护士端着一碗水,苦着脸看向病床,“刚来了闹着要自杀,我们俩一直守在这里,这会儿才安静了些。就是不肯
吃东西,也不肯让人上药。”
原本还向去劝说安慰的方振皓一下子愣住,进不得退不得,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尴尬的放下来。身后几位医生纷纷摇
头叹息,一脸唏嘘。
方振皓转过头,对着蜷缩成一团的人,忽然开口,“就是人死了,这日子总还是要过去下去的。难道你们的信仰和理想
,还抵不过现在想要自杀的念头吗?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还害怕活下去呢、”
他忽然笑了一笑,说:“也许我没有立场去责问你们,但你们需要好好想一想,现在你们死了,岂不是如了特务的愿,
岂不是会让关心爱护你们的人伤心?你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年轻人的性命,难道不是应该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
他略略提高声音,“为了把你们救出来,很多人想了很多的办法,你们这样就要自杀,宁可去死,也不想为了将来的生
而受眼前的苦,救你们出来本来是为了让你将来活得更长,获得更好,让你们保住你们年轻的生命,去做你们想做的事
情,去实现你们的理想,如果你眼前连活都不想活了,那让救你们人岂不是白白做了无用功?你们一直说的可以为信仰
和理想付出一切,真到了这个关头,平日里的豪言壮语,难道就只是一句空空的话?”
众人皆是无声,被子里一阵剧烈的抖动,又没了声息。
“那么,假如你们走上你们希望的道路,遇到更艰难的处境,时不时就要叫着自杀,这样的软弱,真的能实现那个理想
吗?”
“你们死了,他们还是痛快的活着,没有人会为他们的罪恶付出代价,你们想死,死很容易,万千烦恼丝,一瞬烟消云
散,可你们只会死得连一只扑火的蛾子都不如。除了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同学,不会有任何人记起你们,而且,到最后
他们也会忘了你们。难道不应该是努力活下来,不能让那些看欺辱你们的人小觑了你们,要自己站起来吗?生命是父母
给的,更你们自己的,只有一次,不能从头来过,连自己都不看重,谁会看重?”
他说完了,抿抿嘴,对着病床看了看,目光里尽显无奈,对着护士说:“多费点心。”
不待护士回答,他转身出了病房。
等到人都走了,护士叹口气,轻轻的抚拍着蜷缩成一团的人,柔柔的说:“方医生说的对,你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时光
,总不想这么一辈子不下床,当一只可怜虫吧?”
缩成一团被子渐渐的颤抖,一只颤抖的手从里面伸出来,胡乱摸索着。
护士连忙握住了,紧紧握住,感觉到那雪白的手腕在颤抖,冰冰凉凉的,虚弱无力。
又是一阵急促的啜泣,响彻病房。
很多男学生已经恢复过来了,毕竟身体好,再严重也是些皮肉伤。
他们睡在病床上,裹着绷带打着吊针,相互鼓励着,向医护人员痛斥着特务的种种无耻的恶行。
学运主席被打得只剩一口气,送进来时浑身血肉模糊,检查时医生们发现性命无忧,只是被老虎凳残掉一条腿,肢体已
经坏死,尽力抢救之下也变成了瘸子。方振皓踏进病房的时候,他虚弱无力的睡在雪白的被子里,瞧见医生来了,却还
费力的抬起手,握成拳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屈服。
方振皓看着心酸,在这个坚强的学生面前,什么鼓励都是多余,只得摸摸他的额头。
太阳落下的时候,吴定威和黄涛生被他们合租的同事送来。
两个人浑身抽搐,脸色通红,怎么叫也没反应,方振皓瞧见身上的伤口和血痕,心里一沉,用手背去触摸前额,—阵烫
手。吴定威的牙咬扯着被单,面部一阵阵抽搐,鼻子中发出几声难忍的呻吟,挣脱他的手又在床上翻滚。
知道这是因为伤口感染引起的并发症,方振皓连忙叫过几个医生。
忙碌了好一阵,才教他们安静下来,打上吊针,两个人缩在被子里沉沉的睡。
他坐在一边,看到吴定威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嘴角还挂了丝痛楚。他又用手背试试额头的温度,有点烫,但也是正常的
现象。
看着那脸上红肿的痕迹,方振皓无奈的摇头,这邵瑞泽抽了也就抽了,反正不是自家儿子抽在身上不心疼,但是剩下这
唯一的儿子,吴老先生也真的能下得去手。
他拿了棉签沾上药水,小心翼翼擦拭着他脸上的伤口。
“要叫你娘看到,她指不定怎么心疼你。”
八九点的时候,老刘来了,连着催他回官邸,方振皓才觉得有些疲倦,换好衣服经过病区的时候,瞧见一间病房里,一
张病床前围了好几个医生。
方振皓连忙挤进去问是怎么了,一个国字脸的医生踌躇了几番,拉着他出了病房。
“那个叫夏正的病人,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第一百二十章
入夜,西安饭庄前灯火辉煌。
二楼最大的雅间门口,站着十余名便服青年,将半条走廊都封了,不允许闲杂人等接近,就连上菜也紧紧也是盯了,侍
者更是大气都不敢喘。西安饭庄素来是贵客如云,西北五省的头面人物都曾接待,但这等阵势仍是叫人咋舌惊心。
大雅间里锦屏隔断,华灯高照,一幅水墨屏风后,有个穿着水红色衫子的豆蔻少女,抱着琵琶,樱桃小口微启,合着那
琵琶曲儿,悠悠细细的清唱出声。
细细听来,既有北方的阳刚之气,又有南方的阴柔之美,高高回回,低低宛宛,唱来是入骨悱恻,不时还有一点柔缓吴
音。
只是雅间里气氛沉默,两位大员都不声不响,唯有那女子浅唱低吟,带起席间一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闷。
吴老长袍对襟马褂坐在首席,黄署长也是入乡随俗,已换上褚色长衫,两个人面对满桌子精致菜肴,却连下筷子的心也
没有,只是喝着那杯中西凤。
邵瑞泽也是天青长衫在身,衬得文质彬彬,他屏退副官,亲自执壶给吴老斟酒,微微挽起的袖口略露出里面一段儿米白
色的短衫绸袖。他看看两人,侧头把站在门口的周副官叫过来,示意他去让女子不要唱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