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日暖 下——年小初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很低很沈，似乎在思考什么。楚回根本没在意，他最后瞟了电视一眼，然后飞奔回卧室，砰得关上门

。声音之大，让正路过想招呼他的沈芸吓了一大跳。

她在原地愣了好久，正准备去敲门，却被凌睿出声阻止了：“别去打扰他了。”

沈芸犹豫了一会儿，走到客厅：“小回这孩子怎么了？好好一个初一，怎么像吃了火药似的？他这是干嘛呢？”

凌睿展了展报纸，没什么表情：“恐怕是给萧岚那孩子打电话吧。”

沈芸立刻感叹了一句：“还真是你侬我侬啊，新年第一天就这么如胶似漆啦……”

凌睿附和地笑了笑。不过，相比于沈芸甜蜜向往的笑容，凌睿的浅笑显得没什么温度。

楚回一回卧室就倒在床上给萧岚打电话。听着明明和以往没什么区别的嘟嘟声，楚回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心惊。

他是真的没料到，齐烈会死。即使他知道齐烈的心脏病很严重。不过，与其说他是信任强子的爸爸，还不如说，他是相

信齐烈好歹作为一代枭雄，是不会这么容易挂的。

要知道，齐家和江家，何家还有宋家是不一样的。其他三家是从民国开始，地位就已经摆在那里了。他们三家在民国时

期的大公馆，直到现在，都还被人津津乐道，豪华的让现代人都咋舌。虽然后来的政治形势几经风云变幻，可是当时的

一把手都很是懂得权宜之术，能屈能伸，因此到现在，家业都是越来越大。再加上后来这几家都有人上了战场，打了那

几场最最艰苦的硬仗，加官进爵自然是必不可少。而白道黑道商道权道，至此算是道道都开通了。而最重要的，是这几

家之间的关系，尽管近百年来冲突不断，可是也早已是连根带叶般的错综复杂，谁都离不开谁了。

而齐家，不过是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突然壮大的一鼓势力，要论背景，和其他三家根本没得比，可是，齐烈白手起家

，短短二三十年，竟然能做成今天这个样子，难道还不是一代枭雄？

可是楚回还是错了。就算是一代枭雄，也还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萧岚的手机像是响了一万年那么久，终于接通了。

“萧岚？”

那边没人说话，楚回只听得见沉沉的呼吸声。楚回急了：“萧岚？”一边说一边从床上跳下来，像是等不及要赶到萧岚

家里去。

那边总算是有了声音。萧岚笑了声，声音轻轻的：“你这么担心？”

楚回的动作像是瞬间被按了暂停键，他怔了好一会儿，才喘口气，又慢慢坐下来。

“萧岚？”他又傻傻问了一句，像是在确认，电话那头的那个人确实是萧岚。

萧岚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温柔依旧：“嗯，我在。”

楚回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巨大的心安。他一下子仰躺回床上，揉着头：“你吓死我了。”

“这么容易就要被吓死了？”萧岚笑了一声，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渺，“楚回，你最近怎么变脆弱了？”

楚回一愣，握着手机好久都憋不出一句话。

萧岚在那头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竟然有些懊恼：“我知道，你是太在乎我了。”

楚回撇撇嘴：“相信我，我也不想的。”

萧岚听出来楚回的不满，苦笑了一下：“乖，我是怕……你知道，如果太在乎一个人的话，是很容易受伤的。”

楚回眨着眼，是真的不解：“谁会伤害我？”

他这一刻纯真如孩童的声音，却让萧岚的笑容更加苦涩：“傻瓜……能伤害你的，当然是你在乎的人。”

楚回立刻笑的很放心：“可是他们不会的啊。……萧岚，你会吗？”他扬起尾音，问了句。

那边静了一两秒之后，萧岚的声音才沉沉响起：“不会。”

楚回的笑容扩大了一个弧度，弯着眉眼。这个时候，萧岚说什么，他都觉得是真的。

“对了，你现在是在齐家吗？”楚回想起正事。

“嗯。”

“那齐烈……嗯，齐家……现在怎么样了？”

“齐家？就那样吧，不过，估计这是他们过的最凄惨的一个春节了吧。”萧岚的声音冷清，甚至带着些冷笑。

“那你呢？现在还在医院？”楚回琢磨着估计萧岚是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儿，他立刻听到哄哄闹闹的喧吵声。

“齐昕小姐！！！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齐昕小姐！请问令尊的死是意外还是另有其故？”

“齐昕小姐！请问最近齐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是不是江家的阴谋？”

“齐昕小姐！请问主治医生是否是江家的人？齐家会采取报复行动吗？”

其间还夹杂着摩肩接踵的拉扯叫骂以及保镖打人的声音。

“怎么样，听到了吗？”照理说萧岚站的应该离那些记者不远，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极其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受到影

响。

“嗯……萧岚，齐家最近出的这些事情，真的都是江家做的吗？”

“你觉得呢？”萧岚走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

“我怎么会知道。”楚回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不过，如果真的是江亦做的的话，我也不会惊讶的。毕竟，那几

家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做的事情肯定都不会单纯的。只是没想到而已……去年看见他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他也能这

么心狠手辣。”

萧岚靠在医院后门前高高的门柱上，一手揣在口袋里，嘴角的笑容若有若无。他低着头，似乎在思考。良久。

“对啊，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萧岚这句话说的极轻。说完的下一秒，淡淡的词句就消散在风里，无处可寻。

楚回沉默了一会儿，说：“萧岚……强子告诉我，放假前的家长会上，你和强子他爸爸……聊了很久。”

“是吗？”萧岚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然后呢？”一副很是无所谓的腔调。

楚回闭闭眼，咬牙说了句：“萧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你和强子的爸爸，还有什么能说的？”

“楚回，你的意思是，我让强子他爸爸在手术台上动了手脚，杀死了齐烈？”

楚回拉过枕头盖上自己的头，声音有些疲惫：“我可没有这样说。”

萧岚笑了：“楚回，你想多了。”

楚回在黑暗里睁睁眼，说了句：“萧岚，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你要记得。”

萧岚身形未动，神色如常，嘴唇微微一动：“当然，我一直记得。”

后来楚回有些讽刺地想，没错，萧岚对他发过的誓，他样样都记得。因为在发誓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些都是他永不会遵

守的承诺。

楚回只是奇怪，当初他为何能说的如此心安理得。果然应了刚才的话，要爬到和那三家一样的地位，真的是不得不心狠

手辣么。

而萧岚口中的代价，又何止他楚回一个人呢。

多年后的楚回在面对四面冰冷的墙壁时，总是会在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尝到所谓的后悔。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更敏感一

点点，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捕捉到萧岚的哪怕一丝破绽，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够不那么相信他，如果……

如果那段时光，他可以没有爱上萧岚。

这是多么无望的假设，这是多么绝望的呐喊。

“萧岚！”

楚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在萧岚面前停下来。

楚回一下子坐起来，他很清楚，来者不善。

“我有点事情要忙，等会儿再打给你。”

“又是你的那个楚回？萧岚，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好这一口！？”对方的语气是明显的鄙夷。

即使是在电话这头，楚回也立刻冷了脸，然后听到的，便是嘟嘟的忙音。

楚回大概猜到会是谁，他站起身，随便套了件外衣就往医院走。

萧岚把手机揣进包里，半眯着眼看眼前一脸不善的男人。是齐昕的二儿子，齐森。

齐森性格暴躁，他瞪圆了一双眼扬手就想朝萧岚劈去。萧岚抬手挡住，眼睛里泛着冷光。

齐森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他磨着牙，怒的眼睛都布满血丝，说出来的话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一般：“萧岚……”

萧岚淡淡一笑：“怎么？把对萧彧的不满发泄到我身上来了吗？”

齐森嘿嘿冷笑：“萧彧？你说那个懦弱的男人？萧岚……我真是错了，我真不应该因为小瞧你那个爹而小瞧了你。”齐

森的面部表情越来越痛苦，因为萧岚的手越缩越紧。

但是他脸上的笑意却愈加扩大：“我听不懂齐二少的意思。”

齐森怒吼一声，抬脚想踢萧岚的大腿，萧岚却先一步踢中他的小腹，齐森痛苦地叫了一声，立刻哀嚎着捧腹跪了下去。

萧岚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齐森，笑容很大，也很冷。

他慢慢踱着步子走过去，蹲下来，表情与其说是在欣赏，还不如说是在享受，连声音也懒懒的。

“齐二少难道以为是我杀死了齐烈吗？”

齐森抬起头，也冷笑：“萧岚，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这样装无辜还有用，我们是不会再被你骗了！”

萧岚很赞许地点头：“其实你们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不会再骗你们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语气淡漠，

“因为，你们已经没什么值得我骗的了。”

齐森想怒骂出声的话立刻烂在了喉咙里。他疼的倒抽冷气，寒天腊月的，躺在冰冷的地：“面，又冷的瑟瑟发抖，过了

好久才又冷笑着憋出一句话：“嘿，萧岚，你的那个什么楚回，估计也是被你骗的吧？”

萧岚的眼神立刻像冰刀一般射向趴在地上的齐森 ，他的语气更冷，还有些不屑：“他和你们不一样。”他停了一会儿，

语气幽幽，“你们不配和他比。”

齐森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萧岚！你告诉我？什么不一样？嗯？是被骗的程度吗？我们齐家已经被你搞成

这样了，而你对那个楚回的利用还没完？哈哈，我都可以预见到他悲惨的未来！”

萧岚眉宇一凛，抬脚就朝地上的齐森踢了过去。踢的地方，是脊椎。

齐森惨叫一声，白着脸，疼的全身抽搐。

萧岚的声音像是要结成冰：“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放心，你绝对，会比他惨。”

萧岚站远了几步，双手揣在大大的风衣口袋里，眼睛飘向远方，似乎根本不屑于看他。

齐森微微张着嘴，眼睛直直盯着萧岚，但渐渐失去焦距。他觉得自己从后背隐隐作痛的脊椎开始，直至心底，都对眼前

这个名叫萧岚的人，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恐惧感。那种这感觉让他全身止不住地战栗。

然而，他还只是一个少年。

齐森忍不住地牙齿打颤。因为，这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

萧岚站了一会儿，忽然说了句：“对了，楚回估计就要赶到这里了。”他朝地上狼狈不堪似乎只剩喘气的齐森瞥了一眼

，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人来把他抬走了。

来的人问萧岚要怎么处置，萧岚微微一思索，走到齐森面前，忽然伸手在他的脊椎骨上又补了狠狠一拳，齐森像濒死的

鱼瞬间挺起上身，连惨叫都没叫完，便又直直倒了下去，再也没起来。萧岚的表情很是满意，他拍拍手轻轻一笑，声音

却毫无温度：“送到齐昕那里好了，尤其是……要让他最亲爱的大哥──齐炎看见。”

第五十三章

楚回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被医院大门前的壮观景象惊的再也迈不开步子。以前他只在电视里见到过如此人山人海的场

景，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亲身体验的一天。

有记者从人群里被挤出来，鼻青脸肿的。可是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仍然不屈不挠地往人群里冲，一边拿着摄影机一边吼

着“请回答问题！请回答问题！”

楚回犹豫了一会儿，刚想找个空位挤上去，就被身后一个强大的拉力拉了回去，然后跌进了某人的怀抱。

萧岚一手搂住楚回的腰，一手按住他的脑袋，碰碰他的额头，微微叹气般：“你是傻瓜吗？竟然往那个人堆里挤？”

楚回眨眨眼，像是要确认一般。萧岚轻笑着刮了刮啊的鼻子：“怎么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楚回这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按住左下腹，气息有些不稳，一边喘一边说：“是你在电话里吓到我了好不好，我还以

为你要被齐家杀人灭口了呢。”

估计是因为跑急了的缘故，楚回的脸上泛着潮红，再配上他这有些沉重的喘气声，萧岚觉得心里被搔得痒痒的，小腹竟

然一热。他腾出一只手覆上楚回按在左下腹的手背，轻轻帮他揉着，一边咬他的耳垂，声音暧昧：“乖，看来我还没有

把你的体力锻炼出来。”

楚回呼吸一滞，他朝萧岚白了一眼，眼神里竟是鄙视：“你是被精虫上脑了吗？这是在神圣的医院！你给我把思想放纯

洁点儿！”

萧岚淡淡一笑，朝前方喧闹的人潮怒了努下巴，声音有些冷：“神圣吗？可是在医院里的很人，都配不上这个词呢。不

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楚回觉得自己休息够了，便站直身子，握住萧岚的手。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握着。

萧岚把头转回来，笑容恢复如常，和天边那抹灿阳光隐隐有重叠之势。楚回看着，只觉得萧岚的笑容像是要融化在那一

抹金色里一般，明明近在眼前，却诡异地越来越远。

笑容一点一点地在淡，最后只给他剩了一轮光圈。

萧岚揉揉楚回的头发：“怎么了？看入神了？”

楚回脱口而出：“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就要抓不住你了。”

萧岚一愣，按在楚回头上的手紧了紧。随后才给了楚回一个安心的笑容：“看来你最近的确变脆弱了。”他微不可闻地

叹了口气，声音小如喃喃，“楚回，不要那么在乎我。”

只可惜，这话并没有被风吹进楚回的心里。

因为医院里的人基本上都集中在大厅，忙着拦记者，所以整个医院显得尤其安静。二月的天气虽然还冷，但已经隐隐有

了春天的气息。两个人手牵着手漫步在休息区的庭院里，显出难得的安详甜蜜。

有淡淡的梅香传来，树枝上也有抽出新绿的芽孢。午后的阳光懒懒地洒在两个人身上，楚回感觉到手心里紧握着的，属

于萧岚的温度和厚度，心里忽然就柔软的不可思议。

或许因为两个人相爱，所以看世间一切都是美好。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过，一眼一眼地看过，一语一语地谈过，偶尔相视

一笑，只觉得天地辽阔人世苍茫，而他们俩如同两颗走失了的灵魂，一时之间仿佛经历了前世今生。

楚回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的脚步慢下来，直至停下。

萧岚问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