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魂’到底如何,据我所知,也唯独历任东阁管事与阁主才知晓,你倒是清楚得很……那二十九种固有药物与六味特
定毒物,你可详尽知道?”
“……属下不知。”如此所知俱答,无非是不愿再作任何隐瞒,不料却平白给自己惹来麻烦,衍墨为难地低了头。
“看来你也只清楚‘朝暮间’如何了……”万俟向远声音渐冷,目光森寒地扫过身侧之人。
不想刚建立起的微薄信任被这么一语收回,衍墨饶是明知只要应了这句,就无异于承认自己曾对寒炤阁起过二心,最终还
是涩了声音喃喃开口:“主人若是想知道,属下告诉主人便是……”就算是,要用在自己身上……
几丝狠厉在眼中闪过,万俟向远沉下声音:“你若不知具体时的用药,可能据它配出解药?”
在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背叛么……衍墨垂了头无力苦笑,“属下不能。”一入寒炤阁,又怎是得知一味‘灼魂’解药就敢
轻易背叛的……
掩饰了心里怒意,万俟向远将手落于跪回地上的人发顶,淡淡地道:“不必紧张,我不会为此事追究于你,现下……也没
有要你服用的打算。”
“属下对主人绝无二心,主人就算不信属下,也该相信……东阁训人的手段。”自己当真那么不可信么……放弃了一贯的
倔强,衍墨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向万俟向远视线,眼底一片坦诚。
“记住你今日所说,日后不要令我失望。”对东阁,对整个寒炤阁有二心,却惟独对自己忠心耿耿?万俟向远不由在心底
冷笑。
没有察觉这话中的一丝不屑,衍墨把头一低,郑重地道:“属下不会!”
“嗯。”虚应一声,万俟向远对着屋外略略提高了声音:“鸣彦,你进来。”
“属下拜见少阁主。”从院中进来的人悄声上前,对着万俟向远行了一礼,另一响开门声也在外面响起。
衍墨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之人,果然正是白天所见的那副长相。
“起来吧。……钟衡,你也进来。”
房门一个快速开合,屋外的人转瞬站进了进来,面上也恢复了真实样貌。
“属下拜见主人。”
万俟向远轻一点头,随即又看向一旁的黑衣男人,“鸣彦,把这几日查到情况说说。”
“是。”不在意屋里多出的人,石鸣彦上前一步开始回报:“属下九日前离开阁里去了陵州,果然查到一些异动,陵州附
近一带有人在暗中大批招买死士,酬金极其丰厚。”
“是涧水门所为?”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一消息,万俟向远并没多少意外。
续一点头,石鸣彦继续说道:“是,陌寒公子曾与涧水门有过联系,属下担心介入其中会被有心人所察觉,便从陵州聚集
的众多人里挑了个武艺不错的暗中跟踪,那人先是住进了散布此消息的一家客栈,后来从客栈那里得到消息去了城郊一处
宅子。宅子里住的皆是武艺不俗之人,且数目众多,属下在尚没确定何人所为之前没有冒然进入。之后,属下又去了涧水
门,虽然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每日进出的人中,总有一人是去那城郊的宅子,而且每日去的人皆不相同,行事十分
谨慎。”
竟要一处宅子安置招揽的死士?
没想竟铺张到如此规模,万俟向远皱了眉,问道:“可查出了涧水门中与万俟陌寒联系的是何人?”
“属下办事不力……并未查出是何人在与陌寒公子联系。但从招买死士的数量与酬金上看,那人应是门主司马召然。涧水
门里管理账目的,是跟随司马召然十几年的亲信,其膝下两子也尚未成器,不足能力做出此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似乎此事极为烦心,万俟向远轻叹一声,复又提醒道:“虽说涧水门实力早已大不如前,但
也决不可小看,万俟陌寒既然敢背着父亲为下此事,这其中必定有所防范。”
不见屋里再有人接话,钟衡看向正在考虑着什么的万俟向远,请示道:“主人,可要派人再去陵州查探?”
心思被打断,万俟向远也无意再做思考,摆了摆手道:“不必,这几日尚有事情要处理,探查之事日后再做安排。”
“是,……两日后陌寒公子之事,可否要做些准备?”在东阁能安然活过七年,出来后却敢恣意行事?虽然清楚迟水殿现
今的形式,可钟衡仍然无法认同万俟向远对衍墨几乎放纵的态度。
不管将如何惩戒,万俟向远所做无疑是准备任用自己,此时听到衍晟之事在人前重被提起,衍墨顿时觉得惭愧之感在心头
蔓延。
目光凌厉地扫向等待自己回应的属下,万俟向远冷冷地开口:“如何处理我自有安排,此事不必再作过问。”
本以为万俟向远会借这机会再次为难于自己,却不想他竟去气训斥钟衡,衍墨心底也跟着愈发不是滋味起来。
“属下逾越……请主人责罚。” 原也没希望能左右什么,钟衡此说无非是想作个提醒,见已惹得万俟向远不悦,便低身
跪下不再规劝。
万俟向远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看着地上的人良久,才缓下了语气道:“罢了,我知你心意……时候也不早了,你同鸣
彦一起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两人同一行礼,一齐出了房门。
少了两个人的屋里立刻安静下来,秋晚里的虫鸣在空荡的小院里此起彼伏,没有半刻停歇。
纷乱的愧疚还在心间没有消散,衍墨默声走前几步,恭顺的在万俟向远身侧跪下。
觅天殿与涧水门,阁里与阁外,反复权衡间,万俟向远瞥到进入自己视线的人,带着分讥诮的笑意问道:“怎么,你也有
所谏言?”
没有对这明显的讥讽做出反应,衍墨恭恭敬敬地回答:“主人若是难办,不如先将属下送去觅天殿,让陌寒公子出出气再
说。”
没有想到听见的会是这话,万俟向远扭转头,看向一副恭样子的人,不冷不热地道:“你当你到了万俟陌寒手里还能活着
回来?”
惊觉自己因为懊悔失了计量,衍墨低下头不再说话。
跪在地上的人默默忍受着刻意的刁难,面上却找不出一丝怨艾。
万俟向远见他这般模样,也没了再加为难的意思,起身敛了情绪走向房门,“明日将‘灼魂’所用药物写下来交予我。”
“是。”迟疑了半晌,衍墨还是开了口:“……主人,其中有几味毒物十分难寻。”
已经行到院中的脚步微顿,万俟向远压低了声音,“寻药与配制我自有办法。”
“是。”
待人出了院子走远,衍墨才从地上站起来。茫茫然地看着被数次开合的房门,竟觉得今日所发生之事犹如白日发梦一般不
真切。
第十七章
七年严苛生存养成的习惯,并非一朝清闲就能改变,寅时不过刚去,衍墨就已经睁了眼。借着微亮的天色拿起万俟向远昨
日给的寒星剑,走到院里一遍遍反复练习着制敌要害的剑招。
石鸣彦一出房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自家少阁主惯用的佩剑被个刚来不久的人握在手里。
衍墨听见背后响声,也就缓下动作收了剑,转身正欲打个招呼,却见站在门口的人直盯盯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剑。
“衍侍卫”发觉自己失礼,石鸣彦立马回神主动上前同衍墨招呼起来,“这院里以前只有我一人在住,旁边那间是空着的
。以后你若在迟水殿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来问我。”
全当没有发现那短暂的愣神,衍墨点了点头,谢道:“以后若有什么不明的,就劳烦石侍卫了。”
石鸣彦见他没有介意,展臂在那肩上一拍,爽快地笑道:“那是自然,你我同住一院,不必客气。”
到这迟水殿已经时日不短,可无论是万俟向远的冷漠态度,还是旁人不经意间的眼神,都让衍墨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于是客套了几句干脆匆匆择了个理由出去院子,提早去了那处溪瀑边的平地。
尽管对策早已想好,万俟向远仍是一夜不得好眠。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万俟陌寒绝非一般易于摆平之人,况且这
之后……恐怕还有人在时刻看着。
不再在屋里干坐着,万俟向远走去殿内存兵器的一处阁舍取了剑,早早去了每日练功的地方。
时间比平时早了不少,远远的却已经能听到剑锋划空之声,万俟向远轻声走近,脸上也多了抹赞许神色。
见万俟向远从远处走来,衍墨立刻停下剑式迎上前去,“主人。”
武功与警性都算不错,只是服从尚欠……
万俟向远点头示意他继续,也顺手抽了自己的剑与他对起招来。
如果说昨日还不能十分肯定,那么今日就已经再明确不过,这人,竟是要亲手指点自己!再看及那柄明显把劣于自己手握
的剑,衍墨不禁心口一热,挥动移身之间也愈加几分认真。
这般对练指点之下,两个时辰也不过是转眼即逝,万俟向远收剑回鞘,脸上满意之色愈盛。
衍墨原不擅长使剑,不过在这有意的反复指点下,见招学招,也是进步了不少。
平息下略有起伏的呼吸,万俟向远看着衍墨手里还未归鞘的寒星剑,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收了吧。不必回去,用饭的时
辰已经过了,跟我到院里让萦香去准备点,今日暂且先一起用了。”
“是。”看出万俟向远心情似乎不错,衍墨心里也轻松了不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回了那处院落。
两人刚一回去,就见站在院里的蓝衣侍女迎了出来,“少阁主,早膳时候一直不见您回来,奴婢就进了院里等您,饭菜一
直备在厨堂,可要现在取来?”
等见了此人面貌,衍墨才反应起方才便觉得熟悉的人名,正是多日前将自己领去新住处的那名侍女。
“去添双碗筷,把饭菜送到屋里。”对着侍女交代完,万俟向远回身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萦香与芙焉轮流在这
儿伺候,今后若是在殿里别处见了她,你不必防备。”
能让万俟向远当面说出这话的,绝对是受信之人,衍墨仔细看了眼那伶俐侍女,应声道:“属下明白。”
兴许是早已习惯了万俟向远的处事,萦香远比衍墨自在得多,笑着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才走出院子去取饭菜。
“萦香原先姓钟名磬磐,早芙焉三年到的迟水殿。”进到屋里在桌边坐下,万俟向远看似不经意的说着。
在自处的地方都要如此防备与安排么……
拿着瓷壶满水的动作一滞,衍墨暗暗在心中叹了句难料,一时不知跟了位这样的主子是好是坏。
看着描花的茶壶停在半空,万俟向远也不催促,声音稳稳地继续说道:“万俟陌寒的事你应该也曾听说过,他是父亲后来
立的正室陆怀湘所生,长我一岁,年幼时在一处寺庙里被养大,你被我带回阁里那年,他被父亲得知,接回了阁里。东阁
管事靳成秋与他倒是不会有什么关系,芙焉应是来了迟水殿才被使了手段收买去的。置于另外两人——曾云秋与侍女珏盈
,谁是万俟陌寒的人……暂且还不好说。”
其中之一,必是细作。如此的慎重行事,也绝非并不介怀,……那为何不一起除了断绝后患?
因为曾公子是侍寝的男侍?……那另一名侍女又该怎么说?
总不会是心慈手软……
衍墨思不得解,又不好一直默不出声。思虑之下,还是挑了个轻就的问起:“主人……既然已经确认了细作必在这两人之
中,为何不除去侍女珏盈再作观察?”
不管曾云秋是否已被怀疑,总归他还是万俟向远的侍寝,衍墨自是不能拿他挑起这话,只好借那侍女谨慎问起。
闻言抬指拨开贴近杯口的壶嘴,万俟向远意味难明地深深看向衍墨,许久才道:“入了这迟水殿,便是我万俟向远的人,
既如此,又怎有让他枉死的道理?”
“属下明了。”隐隐不稳的声音道出四个字,衍墨继续起倒茶动作掩饰着内心起伏。此时无论是就事论事,还是是刻意说
来笼络之用,衍墨只觉得仅凭这一句,便值得自己为他卖命。
“少阁主,奴婢拿了几样小菜,还有用新茶熬的清粥。时候已经近午,您先吃着这些些,过会就该用午膳了。” 萦香进
屋便觉出气氛安静得奇怪,于是将粥、菜、几样小点放到镂花檀木桌上摆好,十分识趣的告退出了屋里。
“你是要站着吃?”万俟向远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管那半是尴尬半是为难的神色,拾筷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无论下人、侍卫,与主人一桌同食,于理、于规矩,皆是不合。衍墨站在一旁为难至极,可发了话的人却好似忘了旁边有
人一样,不再吩咐。
直到万俟向远碗里的粥已经下了大半,衍墨才选了个不偏不正的位置,硬着头皮坐下。
第十八章
以前是万人宠着,金贵无比,后来是冷了性情不喜亲近。与个下人同桌而食,万俟向远也是头一遭。
神色拘谨的男人在桌边坐下,安安静静地往嘴里送着白粥,偶尔拿起筷子夹一两点小菜,先不论吃相如何,声音倒是半点
也无,但凡是自己尝过的,更是绝不会伸筷去碰。
万俟向远看得越觉好笑,恶劣生了若自己每样小菜都尝上一遍,看他吃什么的想法。不过也只是想想作罢,身份如此,总
不能落个恶待下人的口实。
不经掩饰的目光肆意瞥来,衍墨握着手里的筷子,一口口食不知味地咽下桌上精细吃食。
—— 一炷香后。
饭饱了有七八分,万俟向远看了眼不知才动到第几筷的人,主意一改,悠悠然然举箸每样菜色夹了点,最后还顺带从盛着
热粥的瓷盅里舀了半碗,似笑非笑地看着同桌而坐的人。
衍墨也知这顿饭两人都吃得别扭,可规矩便是规矩,坏了总归不好,腹诽了句万俟向远的恶劣性子,放下筷子只吃着碗里
的粥,不予理会。好在……这清粥米粒莹白,茶末青碧,味道香而不浓,容易入口得很。
没想到这看似谦慎守礼的竟无视了自己一番折腾,万俟向远不管是恼是厌,立马放了筷子,也不打算让衍墨再吃。
差遣命令,必当竭力而为,可这一看便是拿着人取乐的阵势,衍墨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往坑里跳,于是作那刚好吃饱的,
淡然放了碗筷,静心坐等。
难得生的作弄心思被泼了冷水,万俟向远当下恶劣更上一层,从衣袋里摸出个瓷瓶,也不用递的,隔着半个桌子直接丢了
过去:“你今日不必跟随,现在回去把里面的药吃了。”
听到说起了正事,衍墨也不敢马虎,接了药瓶站起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