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幸福 下——飞鸟琳

作者:飞鸟琳  录入:12-30

这个小房间他之前并没有来过,现在看起来俨然是一间囚室了。房间非常狭窄,陈设简单,但该有的全都有了,一张小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橱,一张床,还有水盆水罐水杯餐盘木匙,不过想要洗澡显然是不可能的。衣橱里遗留着一些古早的女人衣服,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旧书,根本不能指望靠这些可怜的东西来打发时光。菲斯莱特在床上坐了几个小时,天慢慢黑了,没有人理他。屋里没有时钟,他只能靠饥饿程度来估算时间。在他终于连饿都不太能感觉到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门打开的时候,一道光闪花了菲斯莱特的眼睛,等到能看清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并不是埃尔弗,只是一个送饭的卫兵而已。菲斯莱特不想理他,故作淡然地把头扭向窗子的方向。卫兵默默地摆好食物,拿好托盘,“噗”的一声把蜡烛给吹灭了准备带走。

菲斯莱特沉不住气了,恼怒地说:“为什么不把蜡烛留给我?”

卫兵说:“这附近都没有人看着,茄罗德大人说如果有火烛恐怕不安全。这会儿还有月光,阁下吃了晚餐就早点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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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斯莱特说:“埃尔弗在哪里?如果他恨我的话,为什么不自己来羞辱我?藏头露尾的算什么?”

卫兵说:“陛下现在很忙,等到有空的时候自然会来见你的。”

菲斯莱特想要砸东西,可是小房间里连可砸的东西都没有。卫兵不再跟他罗嗦,退了出去,门上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竟然是用粗铁链上的锁。他一阵气闷,对着窗外大喊:“埃尔弗,为什么躲起来?”可是除了一片黑蒙蒙的夜里的远处群山返回来的隐约回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卫兵并没有骗他,此刻埃尔弗的确不在城堡里。听到奥克尼群岛被占的消息,他的确非常气愤,可是毕竟处置公爵等一干“乱党”才是首要任务,他随口吩咐立刻关押菲斯莱特,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扫除了城里的公理教的残余分子,果然一切都豁然开朗。骚乱发生时,有不少平民遇难,如今一天之内公理教的教堂全都被拆毁,可见积怨之深。议会里的牛鬼蛇神突然一扫而空,清一色的保王党,原本不和的人,一时之间也芥蒂全消。

这还是埃尔弗继位后头一次去议会,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天竟然变成了事实,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压在自己命运之路上的大石终于被清除了,埃尔弗觉得很轻松,自从哥哥死了之后,他几乎没怎么会享受过这样舒畅的心情,他甚到能够确信,死去的亲人们此刻在天堂也都一样神清气爽。在贵族们眼中,这位原本似乎软弱的国王竟然一举拿下了一连串的政敌,简直可以说相当令人折服了。

连续几天,议会都在讨论“乱党”的罪名。几个首要头目毫无疑问必须处死,可是如何把这么多人的这么罪状全都陈述地有条有理,这实在不那么容易。

几天之后,埃尔弗突然想起了安洁丽娜。临走时对她许下了承诺,可回来之后都不曾跟她见过面,恐怕她要耿耿于怀了。送去了一封短信,安洁丽娜却没有像过去那样随传随到,甚至连亲笔回信都不肯写。埃尔弗有些纳闷,又等了两三天,再次派人去询问,传回的消息却说安洁丽娜卧病在床,不便相见。埃尔弗深悔自己的疏忽,次日就亲自去看她。

安洁丽娜的家在商业区,就像伯爵普罗克特所说,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安洁丽娜的父母早就收到了伯爵的传信,说安洁丽娜留在城堡里很安全,于是并没有多么焦虑。反倒是安洁丽娜自己忧郁成疾。

相比起布里莫田庄,这处宅子倒不见得更加破旧多少,埃尔弗不以为异。而沃伦夫妇看到国王竟亲自登门,几乎可说是受到了惊吓,呐呐不能成言,直接将埃尔弗引到了安洁丽娜的房间。

一见之下,埃尔弗大吃一惊,仅仅数月不见,安洁丽娜竟然已憔悴不成形了。一张灰黯的脸,两颊陷了下去,两只眼睛无力地闭着,周围浮着青黑的眼!,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此刻看上去真像一团黯淡的乱麻了。

329.

埃尔弗放轻了脚步走进去,在床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拿不准安洁丽娜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没有出声。

安洁丽娜却好像有感应一样,没过多久就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床边坐着的人,大为惊吓,身子甚至微微抖了一下。

埃尔弗挤出一个微笑说:“抱歉吓到你了,我以为你睡着了。”

安洁丽娜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么,但随即又紧紧抿起来,把脸转到了一边。

埃尔弗说:“刚才我听沃伦夫人说了,你身体不舒服,却偏不肯看医生,为什么要这样?”

安洁丽娜说:“是我母亲言过其实了,天气太热,我才觉得闷闷的,没有什么病。”

埃尔弗说:“不要这么倔强,如果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又怎么能好好生活下去?我叫医生来看看吧。”

安洁丽娜吓了一跳,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抓住了埃尔弗的手,说:“真的不用,我又没有病,不要勉强我。”

埃尔弗眉头皱起,终究还是不能过于强硬地质问她,说:“安,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如果你真的病情加重怎么办?如果就由着你这样任性,我就是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责任。”

安洁丽娜非常焦急,却只能勉强做出镇定的样子,说:“我精神稍微有点不好,但也没有任何症状,陛下不用这么担忧。”

埃尔弗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并不是特别温热,但也不是一片冰冷,也没有发烧,就没有再提请医生的事。沉默了一刻,从衣袋里拿出一样小小的东西,说:“很久没有陪你,我一直都很想念你。这次去利默里一切都相当顺利,也是因为心里终于有了牵挂的缘故吧。在凯特里克的时候,得到了一件小玩物,就一直想着,等到回来的时候要送给你。”

安洁丽娜接过来,原来是一颗晶莹透亮的琥珀,细看其中,果然压了东西,是一撮极小还不如小指尖大的柏树叶。

埃尔弗说:“这是从波罗的海带回来的,虽然不是最贵重最稀有,但里面也还是留存着亿万年前的回忆。也许不值钱,不过拿在手上把玩也还是挺有意思的。”一边说一边把这颗小小的琥珀系到了安洁丽娜的手腕上。

安洁丽娜抬起手腕来,呆呆地看着里面的微小到几不可见的树叶,其实她有看过别的姑娘戴过这样的东西,当时很羡慕,可是现在得到了,偏偏又觉得并不那么激动了。

埃尔弗说:“快点好起来。我一直都还在等着你。我们要一起幸福。”

安洁丽娜的手捂到自己的嘴上,剧烈地呜咽起来。埃尔弗一直承诺的并希冀的幸福,其实不会来了。安洁丽娜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清醒过,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埃尔弗看着她那样剧烈地哭着,无法询问,也无法劝慰,只能默默地陪着她,陪了她很久才离开。那一天下午,天突然阴了,紧接着是狂风暴雨。直到深夜雨还在下着,埃尔弗已经睡下,有一个仆人急匆匆地敲门,带来消息,安洁丽娜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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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弗一听之下大吃一惊,满心的疑惑,不及多想就要下床穿衣服亲自出去找人。管家茄罗德正好也听到消息赶了上来,拦着他,说:“已经派了很多人出去找了。外面下着大雨,陛下就算亲自去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用,不如在这里等着,如果有了消息,也能最快通知到陛下。”

埃尔弗无奈,只能颓然坐下。坐不到几分钟,又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安洁丽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去她家里时,她的家人明明都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埃尔弗走了几个来回,越来越焦躁,又坐下来,瞄到茄罗德的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若有所悟,直直走到他面前,沉着声音说:“你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对吗?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讲出来?”

茄罗德的身份并不能讲任何人的是非,卑微地弯下腰,一言不发。

埃尔弗大怒,说:“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今天晚上一件不落地全都讲出来。”

茄罗德当然不会开口,弯着腰一动不动,一副逆来顺受任他责骂的模样。

埃尔弗无法套出他的话,从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事情到底严不严重,越发忐忑,坐立不安。茄罗德则一直弯腰站在那里。埃尔弗终于不忍,说:“你别站在这里了,去睡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就行了。”

茄罗德说:“这种时候我应该陪着陛下,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埃尔弗叹了一口气无法可想,只能由他去了。

一夜无眠,两人都疲惫不堪,天微明时才又有仆人来通报,说已经在后山找到了昏迷的安洁丽娜,又大致讲述了她的状况。埃尔弗心里一沈,看了一眼茄罗德,茄罗德却像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默默地退出去令人备车去了。

去到安洁丽娜的家中,只有仆人前来迎接。沃兹夫妇见出了这样的事,面上无光,听到埃尔弗来,赶紧避开了,免得尴尬。去到安洁丽娜房里,医生已经做完了简单的善后护理,正在指挥女仆收拾满屋的狼藉。病人还没有醒,医生也无可避讳,跟埃尔弗报告病况。

埃尔弗问:“她还会醒过来吗?”

医生说:“会是会,但是以后……”

埃尔弗摆了摆手,令他不要再说下去。医生想要嘱咐他病人醒后切忌情绪激动,但又觉得说了也没用的话不如不要白费口舌了,自己退了出去。

床上的安洁丽娜一动不动,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生气,嘴唇几乎都是苍白色了。埃尔弗的脑子里有无数念头在交错,却并没有愤怒,只有说不出的悲哀。

安洁丽娜元气大伤,足足昏睡了两天,才终于醒了,却还是跟昏迷时一样毫无生气。埃尔弗听到她醒了,赶去看她时,女仆正在喂她吃粥喝药。她麻木不仁的一口一口吃着,埃尔弗走过去接过了女仆手里的碗继续喂她,她也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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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和药都很快喂完了,安洁丽娜转脸看着窗外,并不理埃尔弗,那神情似乎是在精疲力竭地等着埃尔弗的质问。

埃尔弗略微不忍,但还是不能不问:“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应该由你亲口告诉我。在听别人讲的传言之前,我想先听你说。”

安洁丽娜没有看向他,低声说:“如果会有什么关于我的传言的话,大概跟事实也相差不远吧。陛下出征的时候,我住在城堡里,等到陛下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了。”

埃尔弗握着她的手,说:“安,不要这样排斥我。我不是要来质问你,而是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伤害了你?我不想让你独自受委屈,我想为你讨回公道。”

安洁丽娜说:“不,陛下,我就是那个有罪孽的人,如果上帝快些惩罚我的话,就是最大的公道了。”

埃尔弗长叹了一口气,说:“安,你实在是太单纯,你一个柔弱女孩子,哪有能力犯下什么罪孽。我不是傻瓜,自然分得清谁是谁非。”

安洁丽娜说:“陛下不用对我这么好,根本不值得。”

埃尔弗硬着心肠,说:“那么我直说了,那个人就是菲斯莱特,对吧?我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个坏透了的恶棍。他一定是强迫了你,否则根本不可能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安洁丽娜听到“恶棍”这两个字,嘴唇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本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刷地一下突然涌了出来。

埃尔弗说:“其实最大的罪人是我,我没有为你考虑周全,明知道他是个恶棍,却没有好好保护你。安,你不要太悲观,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放在心上。你没有错,不用再自责,我说过的话都还算数,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结婚吧。”

安洁丽娜突然想起菲斯莱特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说埃尔弗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第一次,只需要自己在适当的时间给他一个继承人。当时的自己根本听不进这种恶心话,现在才发现,菲斯莱特为人虽然阴损,但心思毕竟老练,讲出来的话都是通透明白。她大病之中身体本就虚寒,此时更是如坠冰窟,连骨髓都浸透了寒意。

她咬着牙说不出话来,神情异常激动。埃尔弗安慰说:“不要太忧虑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洁丽娜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话来:“看来医生还没来得及告诉陛下。我将来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怎么能白白拖累陛下。”

此言一出,埃尔弗的脸果然凝住,作声不得。自从知道了安洁丽娜的事,他一直很难受,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心情,不是同情,而是纯粹为了令外一个人而难过,比起自怨自艾,他更急切地想要尽所有可能补偿安洁丽娜。说来世俗,可一个女孩子最需要的还能有什么呢?无非是一个诚恳的丈夫,一个安稳的家。

332.

埃尔弗想娶安洁丽娜,越快越好,因为他觉得婚后的生活可以抚平安洁丽娜的伤痛。他没有考虑安洁丽娜拒绝自己的可能,因为自己就算再怎么无趣乏味,都比菲斯莱特要好得多了。这两个人已经有了关系,也许安洁丽娜内心里对菲斯莱特会产生某种感觉,可是那种感觉是对安洁丽娜有害的,如果真有那种事,自己甚至应该强迫她嫁给自己,时间长了,她也就会忘记这一段荒唐的过往了。他也没有考虑这桩丑闻对自己的影响,他本人就已经因为跟叔叔的不洁关系遭受了足够的鄙视和嘲笑,早就对这种外人的议论麻木了,茶余饭后的笑谈对自己甚至安洁丽娜都不会有实质性的影响,他不认为这会成为他们婚姻的障碍,贵族们也不会无聊地硬要插手自己的私事。他独独没有想到,女人的身体其实是这样脆弱,这个缺陷是致命的,即使自己现在娶了安洁丽娜,这段婚姻也无法维持,最终只会带来更严重的伤害。

埃尔弗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安洁丽娜一直默默流着泪,眼睛渐渐红肿起来,简直像两颗樱桃。屋里的气氛极其尴尬,但两人都无法将这尴尬的气氛打破。埃尔弗很长时间都做不了决定,因为不论怎么说,都会再次伤了安洁丽娜的心。很久之后,埃尔弗终于说:“安,告诉我,你有什么愿望吗?我想尽我所能帮助你。”

埃尔弗的话其实就相当于是拒绝了,事到如今,安洁丽娜反而平静了一些,说:“之前我很想死,我对不起你,也没有脸再活着,可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死。如果陛下不屑于惩罚我的话,就让我走吧,去一个没有过去的地方,我没有办法再继续面对。”

埃尔弗有些迷惘,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然而安洁丽娜最后的愿望,他不能再拒绝,反复思虑,说:“如果这真的就是你的愿望,我当然要帮助你。在南方,有一片专属于我的领地,那是个很好的地方,气候温暖,地势平缓,风景优美。我想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去那里了,尽管我一直怀念着那里的一切。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送你去那里,你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将来住久了、腻了,想去别的地方或者想回来,都可以,也算是代替我享受那里的平静生活,好吗?”

安洁丽娜当然也听说过芮格日,人人都说那是王国里最优越的一个郡,完全没有想到埃尔弗竟然会让自己去那里,张嘴想要推辞,埃尔弗却截住了她的话,说:“安,不要拒绝,我能为你做的本来就不多。生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最宝贵的礼物,我们都还活着,很幸运,所以要心存感激继续好好活下去。”

那是埃尔弗最后一次见到安洁丽娜。她在家休养了很久,埃尔弗没有再去看她,两个人都觉得,再见面也只会更难过。安洁丽娜独自去了芮格日,之后都没有再离开的意愿,埃尔弗就把那片属地赠给了她。埃尔弗时常遣使者去问候她,最初她总是不回只字片语,渐渐地,她也肯送回亲笔信了,大多讲述着乡间的安静生活。埃尔弗始终惋惜,但至少,安洁丽娜一直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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