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那一天 下——亦凝

莫可闳的生日在夏至，正好是一年中日头最长的日子，七点不到太阳已经老高了。

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满室晨光。

在清醒的瞬间，莫可闳就了解了身处的情势——毕竟一晚上断断续续的梦境，都和眼下相关。

熨帖的肌肤，传来舒服的温度，看着从身后环搭上来的手臂，虽然有将自己缩成一团埋起来的冲动，但更多的是恋爱的幸福。

恋爱……呵呵，多少年没有过这般雀跃轻松的心情了。

哪怕昨晚后来的发展，完全脱离了预期，但真的发生后，他并没有感觉后悔，反而更多的是心跳与喜悦——有些时候，莫可闳对自己的心情异乎寻常的老实。

衣衫不整的躺在陌生的床上，身后是两情相悦的同性恋人，在原来的自己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脱轨吧？却偏偏觉得一切都恰恰好。

他静静的躺在晨光中，感受着生命中这特殊的一刻。

一直等到两人衣冠整齐，坐在餐桌前相对吃早餐的时候，莫可闳才没来由的感觉不自在。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新婚第二天的早晨……

“咳咳！”被正在喝的牛奶呛到，莫可闳狼狈的狂咳起来。

“没事吧？”吓了一跳的杨路，立刻紧张的帮他拍背。

“咳咳……没、没事……咳……呛到了而已……咳……”

“慢点喝啊，都这么大人了！”

“嗯……对不起……咳咳！”

杨路别扭的“哼”了一声，手上还是不停的帮他顺着背。

终于咳清爽了，莫可闳松了口气，继续端起了杯子。他没留意到嘴角上还残留着一些牛奶渍。

杨路倒是注意到了，结果满脑子的黄色废料立刻汹涌喷薄而出，忍不住起了坏心眼调戏情人——他伸出手指沾起莫唇边的白色液体，贱贱的一笑，语带暧昧道：“出门记得擦干净哈，不然别人还以为我逼迫你吞了奇怪的东西呢。”

？——莫可闳满脸问号了三秒后，终于想明白过来，于是迎来了口中喷出的盛大白色雨花，以及更惨烈的咳嗽声。

“啊啊啊——我真是不想写啊不想写！Lu，甜心，你帮我写好吗？”午饭时刻，Eric嚎叫着发泄对写文章和基金申请的无限怨恨，转眼间又化身楚楚可怜状，哀求杨路帮忙。

“吃饭呢，别坏了大家胃口。”

“呜……你不爱我了……”

“从来不爱你。所以给我闭嘴吧！”

杨路说得冷酷，压根懒得理某牛皮糖无赖。

碰了一鼻子灰的Eric，转身继续骚扰莫可闳，“Kehong，你帮我写吧～”

莫可闳呵呵的笑了，“写东西我不行啊，上次申AHA那个计划书，都是杨路帮我改的，差不多全都重写了一遍。”

Eric立时怒了，指着杨路道：“你这是歧视！身为一个系主任，怎么可以对手下员工区别对待！”

“这是理所当然的，去店里买牛排，都得挑肉质好的。”

“混蛋呀！”

两人拌嘴拌得不亦乐乎。莫可闳好心的来当和事老，安慰Eric道：“别急，十月NIH那个基金，我也在准备申请。我们可以互相提意见，跟进度，不会像一个人做那么寂寞的。”

Eric深深的望了他片刻，忽然爆出：“Kehong，你还是应该嫁给我才对！”

“咦？”片刻惊讶后，被调戏的人开始脸红。

杨路眼皮都没抬，伸手叉住了某害虫的脖子，“为了世界的和平与爱，果然还是应该干掉你！”

“哇呀呀呀～”

焦点从自己身上转移开后，莫可闳还是有点脸红心跳。

这种玩笑Eric天天在开，但是今天，他忍不住想到了和杨路间的新变化。

今天早晨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上班抱有逃避的情绪——昨晚不告而别，之后发生了那许多惊天动地的变化，一想到要面对众多好友审视的目光，就有种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但所幸还好，众人并未察觉什么。

去厨房倒咖啡时碰到了人，也不过就昨晚好笑的事情开些玩笑，压根连他们后来的行踪都没问及。

莫可闳大大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并不是说害怕公开与杨路交往的事，但毕竟一切才刚刚发生，自己都还在适应中。

思绪回到了眼下，看着这群互相吐槽欢乐到死的损友们，有他们在，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变化都不用担心吧。

吃完午饭坐在原位呆呆想着这些事情的他，忽然感觉手上一热——原来是身旁杨路偷偷伸了手过来——在桌底十指相缠，拇指还缓缓蹭过他的掌心。

即便不回头，也能想象杨路脸上的柔情，莫可闳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欢乐。

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在阳光下坦然牵手的那天，应该不会太遥远吧——想到这，他忍不住偷偷微笑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蜜月

夏至过后，自然就是夏天。

Richmond的夏天，其实从五月底就已开始了，毕竟这是个号称夏天有半年之久的地方。这种说法当然是夸张了，不过也足以体现出此地夏日之漫长与惨烈。

这是莫可闳在南方度过的第二个夏天了，严格的说是第一个完整的夏天。

原以为和杨路之间的关系出乎意料的突破后，人生会变得惊涛骇浪起来，结果却发现一切依然如旧。

王小玲的文章要最后冲刺，夏季学生要带，还有新开始的和Richard的合作项目要费脑筋——这个夏天，莫可闳过得无比充实，几乎天天加班加得心情愉快。

不过他的愉快，自然就是某人的不满了。私人感情和工作比起来终究只能放在第二位的，杨路每周能堵到两次，把莫可闳弄回家已经算走运了。

跟莫可闳提了几次让他索性搬回来住，口头上是没反对，可莫实在太忙顾不到这事。而且，杨路自己忙碌的程度绝对不输他，系里繁杂的管理事务不说，还有偌大一个实验室要当家，几乎月月都有新文章和基金申请书要写或者修改。其实看着莫可闳还能亲自做实验，杨路别提有多羡慕了。

两人工作上的事都忙不过来，自然腾不出时间料理搬家的事，于是就这么拖着。

如此这般，一晃夏天就快过去了。

杨路屡次想对着满月嚎叫来发泄郁闷——这老婆都娶到手了，还要独守空闺，叫人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莫可闳的实验室位于大楼的中心部位，也就是说四面没窗，如果不是特意绕道走到大楼边缘楼道，根本对天气和日头没有概念，判断时间全靠时钟。

这天一到点，实验室的人都下班走了，莫可闳一边做着实验，一边乘空闲时间翻阅领域内某大牛新写的综述。他其实挺享受这样安静不受打扰的状态，这也是他从来不以加班为苦的原因之一。

实验室的门一响动，莫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这个时间还会来拜访的，不用想只有一个人。

抬起头，等待来人的出现，那靠近的脚步声仿佛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然后，那挺拔的身姿出现在了视线中。

“果然还在，雇了你这样拼命的，我真是越发觉得赚翻了。”

杨路刚从健身房回来，一身T恤短裤加运动鞋的打扮，可能因为热，短短的袖子被卷到了肩上，那散发出的热量仿佛用肉眼就能看到，平时隐藏在衬衫西装下的肌肉线条，直直冲击着视觉。

莫可闳脸皮有些发热的移开了视线。

他会坠入情网是因为精神上的契合与感动，但在实实在在的肉体接触后，最原始的吸引力渐渐开始萌芽。毕竟概念上的“他身材真好”和切身感受过的“他身材真好”完全是两码事。

在发现自己不仅对温软的女体有反应，对健壮优美的男性身躯同样移不开视线后，莫可闳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很纠结。

他查过资料，有不少同志大半辈子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性向，和旁人一样娶妻生子，甚至因为自己都不明了的潜层心理会表现的对同性恋极度仇视。大概，自己也是如这些人一般，心中的一部分从来没有被发掘出来而已。

莫可闳不懂心理学，对于自身的变化其实自个儿也糊里糊涂的。

但是，作为一个生物学家，他相信性向是一个多基因事件，就和肤色、身高、体毛这些特征一样——这时就体现出身为科学家的好处来了，至少他绝对不会从道德层面上去自寻烦恼。

莫可闳还在那发呆的当口，杨路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喂！做实验做傻啦？喊你呢！”

“啊……哦……你、你来啦？”强烈的男性气息近在身旁，莫可闳愈发感觉心慌气短。

“我没打扰到你吧？”杨路以为他的不自在是因为实验做到关键的地方被打扰了。

“没有没有。你先坐一会，我一会就好。”有些心虚的招呼杨路，莫可闳还是不敢正眼看他，光是空气中飘荡过来的荷尔蒙味道就已经让他有些晕眩了。

重新专注在实验上，几分钟后，莫可闳终于有一会休息的时间。

见他得空，杨路立刻变戏法般的掏出一杯热饮，献宝般的递了上去，“还没吃饭吧，来，先喝点东西！”

莫可闳嘴唇动了下，最后也懒得抗议违反实验室规章了，老实的脱了手套接过来。

送到嘴边，才发现咖啡色的液体并不是咖啡，而是香浓的热巧克力，一入口，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

“谢谢，真好喝！”一边啜饮着液体，他漾起浅浅的笑。

“你喜欢就好。”杨路心满意足。

喝过热的甜饮，血糖值回升了的莫可闳，一边继续着手上的活，一边和杨路闲聊。

“就剩你一个？小玲他们都回去了？”杨路闲闲的问道。因为原定招收的学生没有招到，加上刚拿到新的资金，上个星期莫可闳（在杨路监督下）又招了一名新的博士后，实验室算是增添点了人气。

“是啊，都这个点了，当然都回去了。”

杨路不由扶额叹息，“你们实验室真是与众不同，每天最早来、最晚走的是老板。”

莫可闳笑了笑，“大家还不都是领工资上班嘛，正常上班时间内把分内活干好了就行。哼……我知道你又要嘲笑我什么了，科学的确是种乐趣，不过这不适用于所有人。热爱它的人自然会全心投入拼命加班，这种情况我当然不会反对。不过，不热爱的人强迫也没用，干好分内的活就行了，毕竟谁都有家庭要照顾，需要时间放松娱乐。”

“嘿嘿，你这可是搞坏‘加班’的市场行情啊！必须严肃谴责！”

结果，两人就着“加班”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说到加班，可以八卦的内容太多了，在这件事上很能体现一个教授的人品。而通常来说，美国老板都比较通情达理，大多不会强迫人。而外国老板中，出现极品的几率会高上一些，尤其是对来自自己国家的员工特别狠，正所谓“杀熟”也。因为中国人间消息流通特别快，他们积攒的八卦自然少不了。

“……还有那个那个老梁，一到星期五就冲去实验室叫嚣‘你们周末都要给我来啊，我到时要来检查的！’，结果据说，从来没见过他影子。有一次周末他去了大概十分钟，正好人都去吃饭了不在，星期一开组会的时候就发飙骂人，陈松他们几个气不过和他当场大吵起来，他反而没声了。”

“唉……这是何苦呢。”莫可闳不由叹息，杨路八卦的对象他也认识，“难怪从他实验室出去的人，临走都和他闹翻了。这么多年连一个真心佩服他的弟子都没有，究竟是图什么。”

“他那是不会做人，一天到晚在小事上叽叽歪歪。其实比他狠得大有人在，但也没说搞得像他那样众叛亲离。刘平你认识吧？”

“搞神经的？”

“对。据说有一次，他凌晨5点来上班，发现停车场内一个自己实验室人的车都没有，非常愤怒。回头就发邮件给全实验室，要求大家端正工作态度云云。凌晨5点喂！我真是服了他了！所以他们实验室的人通宵加班是常事。不过最神奇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和他闹翻，有些回国后还照样和他有合作。说实话，我还真挺佩服他的手腕。”

莫可闳由衷的表示赞同，“这么说还真是厉害，逼到这地步都没人造反。我在lewis的时候，有个不同系的中国老板，也是逼人逼太狠了，直接被人拿着email投诉到劳动局去了。”

“傻X是没药救的。”

莫可闳不由叹了口气：“唉，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变成那样的人，太可怕了。”

“你这样会走得很辛苦的。”杨路淡淡的陈述事实，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莫可闳是那种明知道辛苦，都会义无反顾坚持原则的人。

“也没多辛苦……再说了，你不是也这样吗？还说我。”真要比起来，杨路可是比他甩手掌柜多了。

杨路立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也不想想我是谁，我可比你会看人多了，没人敢给我捣乱。而且啊，我也不像你这样烂好人，谁都敢爬到你头顶上来。”

被戳中软肋的莫可闳赌气道：“辛苦就辛苦好了，再辛苦，我也不想变！”

“嗯，你还是不要变的好。”

咦？杨路居然会这么说？

莫可闳惊奇的抬起头，只见他笑吟吟的凝视着自己，眼中全是深情，“因为，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轰——莫可闳的脸一下子烧了个彻底。

这、这家伙！

大概真是憋太久了，如今的杨路就跟拔了瓶塞的香槟酒一样没有约束，随时随地都能喷出一通告白。

偏偏莫可闳就是吃这套，每次都被搞得很狼狈。

望着莫可闳涨得通红的脸庞，杨路心情很好，就像灌满了蜜般的美好。

看着他浑身透着不自在，装作很忙的样子躲避自己的视线，杨路只觉得心头痒痒的再也抑制不住了。

于是，他伸出了手。

在被抓住手腕的瞬间莫惊得差点跳起来，然后惊疑不定的看过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举动。

杨路将人缓缓拉近身边，莫可闳略微僵了一下，就顺从的靠了过来。然后，他贴上了情人的耳边，故意将热气喷洒在耳廓上，说道：“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今天来我家吧。”

几乎是立刻的，莫可闳的眼眸变得水润起来，轻轻点头道：“嗯。”

随着最炎热的那几周过去，名义上的秋天开始了。

这个夏天莫可闳利用得很充分，工作上大有进展不说，感情上……也越来越如鱼得水。

从朋友发展起来的恋情，在彼此相处的磨合上可以少走不少弯路。莫可闳本来就是好性子，两人间更是只有甜蜜没有摩擦。两个工作狂凑在一起，工作非但不会成为阻碍，反而是沟通的桥梁。

两人嘴上都没说，实则心里都有些隐隐害怕——这是不是幸福过头了？万一哪天打回现实，可叫人怎生消受？

莫可闳越来越多的留宿杨家，两人又认真讨论过两次搬家。

至少杨路那方面已经下定决心，一等忙完手上的活，哪怕用点强硬的，也要把这件事搞定。要知道独守空闺时，半夜翻身没摸到那人的时候，那种不爽的感觉真是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