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鹤的跟班急向前迈一步:“你!”却被温鹤挥扇拦下,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刑晏现在这个身体不过弱冠,而温鹤无论从发饰还是配饰上来看,都是比刑晏大上了那么一两岁模样,身份地位也高出许多。
只是不知现下此人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爷,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竟是对刑晏这般随意的言辞不加辞色,倒是真完完整整作了个揖:“刑兄。”
刑晏仰脖子一笑:“哈哈,鹤弟好啊!”
有这么一位客人在,小二自然不敢怠慢。很快摆上了满桌的饭菜。
刑晏挑了两只筷子,在碗边上戳平齐了,对三笨蛋说:“那,你们不要客气啊!我鹤弟请客就是我请客,你们敞开了吃!”
温鹤身后那人脸都青了。
“兄弟,你也坐下来吃啊!我请客!”刑晏丝毫不客气。
那人僵了僵:“我是不能和主子同桌用膳的。”
刑晏不屑地小声“切”了一句。温鹤举着酒杯的手一顿:“宗律,你外边候着吧。”
“是。”这个叫宗律的跟班一点不带含糊,退出了雅间。
“他叫宗律。”
“我也听到了,是宗律啊。不会是,那‘嗯嗯’的宗律吧?”水落“嗯嗯”说的都是第四声。
“邢大哥——他是宗律——”
刑晏筷子刚把一块全瘦的肉送到嘴里,还两排牙齿见咬着:“什么嗯嗯?宗律,很有名吗?”
温鹤腾出一只手来握成空拳在嘴前咳了一声:“他叫棕绿,棕色的棕,绿色的绿。他出生的时候,天边的云又棕又绿,所以就给取这个名字。”
三笨蛋恍然大悟状。
刑晏一拍大腿,继续夹着肉吃:“嗨,我说呢!他这名字挺个性哈!”
站在门口停着里面说话的某位忠心跟班捏紧了拳头,全身微微发抖。如果看得仔细,还能看到他鼻子下重重呼出的气。
这晚上一顿酒,刑晏和温鹤都喝高了。宗律自是不用多说地在酒楼里安排了上房,欲扶着他家主子进去。
刑晏这会儿跟温鹤已经要好地勾肩搭背了,怎么拽都拽不开。他扯着嗓子,对身后三笨蛋说:“你们三个啊——回去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小爷我要跟鹤弟好——好叙叙旧。”
填饱了肚子的三个人自是成一串出了酒楼,可剩下那人却是让宗律恨得咬牙切齿的。
“他怎么办?”他上前请示也不太清醒的主子。
没等温鹤开口,刑晏咂咂嘴:“我说小绿啊——你自己也找个地——方睡去吧——咱两哥俩好!”话音刚落,门“砰”地在宗律鼻子前关上。
忠心的跟班被关在门外,却一步不移地,颇有要守上一夜的架势。屋内,发着酒疯的刑晏呼啦啦唱了首歌,就倒在床上了。
温鹤伸手探了探刑晏鼻息,确定他已经睡着了,才用冷水洗了把脸:“宗律,进来帮我更衣。”
“是。”宗律应了一声,人就已经在屋内了。而房门竟还紧闭,不知是宗律进来的太快还是根本就不是从门进来的。
恭恭敬敬地帮温鹤除去了外衣,宗律的目光移到了床上睡得不知身在何处的刑晏身上。“主子,这人?”
“先留着。”
宗律眼中寒光闪过。手起,眼看就要刀落,却被温鹤一声喝止:“我说留着!”
“主子,你不能这样心软。他已经猜到你我的身份。”
宗律皱皱眉:“我已隐瞒姓名了,不会有事的。”话间,已经摆上一副严厉的神色。
“是,主子。”
一个眼神让宗律出去,温鹤,或者说真名贺韫的这人,三两步走到床边。
“宗律,回来。把他皱巴巴的衣服除了。”贺韫自己身上的衣服从来没一条多余的褶皱。若是不慎有了,这衣服就该扔了。
迈步到了门口的宗律停步,转身回来,三两下将刑晏的外衣也脱下,折好放到一旁。再去褪他同样皱巴巴的裤子,褪到一半却停住了,询问地望向贺韫。
他是在不明白床上这人裤子下面是什么个情况。一块三角形包裹着的布,不是外裤也不像亵裤。
贺韫也注意力到了这神奇的东西上。
此时,窗外小巷里传来打更的邦声。
“你去吧。”贺韫道。
贺韫看刑晏砸吧了两下嘴,便趁机问道:“裤子,要脱吗?”
刑晏两腿灵活地蹬了几下,把长裤踢到脚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贺韫皱着眉头,用两指把那裤子拎着甩到刑晏的一堆衣服上,才躺到床上拉好被子。
喝了点酒,刑晏这一觉睡的是舒坦。他边上躺着的贺韫却整夜没闭眼。他心里老犯疙瘩:想他这么个翻身法,不衣服全皱了?
大清早醒来,刑晏看看周围东西。床是床被子是被子的,但跟美人房间自己房间里的都不一样啊!
脑子里迅速跳出一个结论:小爷我又穿越了。
贺韫已一身整洁,从门口进来:“刑兄醒了?昨夜睡得可还好?”
刑晏手在被子下摸了摸,确定自制内裤还老老实实包着自己的宝贝,才大方一笑:“挺好挺好!难为鹤弟昨夜睡地板了。”
站在门口的宗律翻白眼:这人脸皮实在太厚。
贺韫也反应了一会儿,确定刑晏是想多了,却还是摇扇一笑:“地板也挺好。”
刑晏没说话,对着他抿嘴笑,边笑边把下巴网门外指。
“刑兄的下巴……怎么了?”
“哼哼,没事。”刑晏笑眯眯地说完,继续抿着嘴往门外伸下巴。
贺韫这才明白,假咳两声:“我到楼下等刑兄。”
刑晏挑着眉毛,等门关上了,才呼地从床上站起来,扒拉扒拉几下套好了衣裤。开玩笑,他的玉腿能随便给这些人看!
两人在宗律的注目礼下用完了早饭,贺韫便说自己不是本地人,提议两人去街上逛逛。
刑晏心道:小爷我还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呢!但他怕自己说出来眼前这人没法理解“时代”一词,自己也想好好逛逛这些街道,便同意了。
从“醉仙楼”出来,穿过了两条街。似乎因为还比较早,路边也没什么摊铺。刑晏晃着脑袋一路走着,贺韫却几次三番想说什么,最后都变成了“要不要吃包子”的疑问。
看着太阳当空,刑晏在一家写着大大的“面”的地方停了下来:“鹤弟,要不我们吃面吧。”
于是午饭是一碗上好的阳春面。
“鹤弟啊,你我兄弟一场。”刑晏填饱了肚子,弥补了一个早上的体能消耗,才摸摸肚子道,“你要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你好歹叫我一声‘刑兄’,能帮的我全力以赴。”
贺韫一听,不摇扇子也不挑面条了,正襟危坐:“刑兄,不知你穿在裤子下的……是何物?”
这话一出,刑晏心里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
“刑兄勿紧张,我不过是觉得从未见过此物,有点好奇罢了。”贺韫皱着眉低着头,拼命扇扇子。
“哈,这个叫内……叫内裤。”反正都没人见过,刑晏索性也自己懒得给它起名字了,“长乐帮特产。”
贺韫眼中神色一亮:“原来如此!想不到江湖上一个帮派也能有如此特产!”
刑晏心里哼哼:还不是因为有小爷我。
正说着,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你放开我!敢抓我,你就是跟整个长乐帮对着干!”
刑晏和贺韫纷纷转头,向着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大街上,一个打扮的颇显活泼的小姑娘跟一位男子扭打在一起。男子只是抓着小姑娘的手不放,小姑娘却拳打脚踢的,几下挺实在打在男子身上,男子眉头皱也不皱一下。
刑晏琢磨着这姑娘都能跟整个长乐帮挨上关系了,恐怕自己是不能袖手旁观了。
那小姑娘声音清脆,叫喊着很快就吸引了街上的许多看客,众人纷纷对男子指指点点,这男子却恍若未闻。
“男女授受不亲你知不知道!你快放手!你看大家都说你呢!”小姑娘打了这男子几拳,发现无法挣脱,现在只是口中边喊着边试图扳开他的手了。
“我知道。”男子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但或许我喜欢你。”
刑晏坐在面摊里,被这么直白的表白雷到了。
十七章:路见不平
刑晏拍拍衣裳的后摆,几下从面摊里跳到了人群中。
“那个,我说这位兄弟啊。”刑晏的架势挺像和事老,“你喜欢这个小姑娘,这个是很好的!但是,人家不喜欢你啊!这个爱情嘛,是两方面的,你不能勉强人家呀!”
贺韫还坐在原位,面前的一碗阳春面没怎么动,此时已经泡得快要满处碗来。但他却一眼不看面,而是歪着头扇着扇子看向街上这一大群人。
刑晏还在对那男子谆谆教导,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又飘出来了:“我才不是小姑娘!你这个小男宠怎么跑出来了?”
刑晏有那么一瞬间想把现在这具身体虐死过去再虐活过来。但做为心理素质极强的现代人,他心里明白了几点:一,这小姑娘还挺清楚自己之前身份的,应该是长乐帮的人没错;二,自己不该出来救这小姑娘。
这么一决定,他自然转身就走,撂下焦点中心的一对“啥”男女和一大帮子看热闹的群众演员。
这一转身,小姑娘倒急了:“喂,你怎么走了?我爹爹知道你见死不救,他会唠叨死你的!”
刑晏脚下一个趔趄:“你……你姓曹?”
曹耽骄傲地一仰脖子:“我叫曹耽,耽美的耽……呃,你不懂……我爹爹可是很疼我的!”
刑晏还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真他爹爹操蛋的“见义勇为”!
他整理好情绪,转身,面带微笑:“这位翩翩君子,咱们借一步说话。”
那男子很自觉地明白刑晏是对他说的,为难地看了看还抓在自己手中曹耽的手臂。
“哈哈,这个小……曹耽,她是不会跑的啦你放心,看,这么多人帮你一起抓她呢!”
男子环顾四周,确实好多人围着。他这才松开了手,跟着刑晏走到小角落。
“你说快点,或许我赶时间。”
刑晏脸上堆满笑:“我们打个商量呗。你也看见了这个曹耽她是今天抓住我要我救她了。要是我不答应,咱们得三个人在这大马路上耗着你看是不!”
男子看着刑晏叽里呱啦地说着,微皱眉头转身欲走。
刑晏一把拉住:“诶你听我说完。我先假装救下她,把她送回家然后离开。你偷偷跟着,趁她还没进门,再把她抓住。就算抓不住,你也知道她家在哪儿了是不?”说着很敬业地露出猥琐一笑,顺带手背一拍男子胸口。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或许你是对的。”
刑晏全身一抖:这人咋老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呢,太怂!但表面却依旧嬉皮笑脸:“兄弟听我的没错!”
于是当他俩再回到人群中心的时候,爆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两人对战。双方花拳绣腿耍了近一炷香时间,却自始自终掌没碰上腿没踢上,连个衣袖都没擦到。
终于,那男子往后跳出一步,拱手道:“这位公子武功高强,我甘拜下风。日后等我练成了绝世神功,我再找你一决高下!”说罢飞身消失在天际。
刑晏心叹:孺子可教也!这才拍拍手,转身对曹耽说:“行了,我救下你了。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去吧。”
曹耽对着那男子身影消失的方向沉思着。
哎!不挺你情我愿的嘛,别扭啥呢!
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刑晏带着曹耽拐过一个街角,突然一拍脑门:“完了,鹤弟还在面摊里头。别让他等我等得面瘫了。”说着又牵着曹耽的手风风火火往回走。
再回到面摊,发现里头客人也少了不少,原先自己坐的位子现在也空了。跑去问掌柜的,得到贺韫已经和他的面瘫跟班走了的消息。
刑晏耸耸肩,自言自语:“面瘫错对象了……他应该不会迷路的吧。”
一边不声不响的曹耽清脆的声音又突然想起,吓了刑晏一跳:“这么着急,你外头养的人?”
刑晏眉毛抽动:“小孩子别瞎说。这只是普通朋友!”
曹耽歪着头想了半天,阴森森地凑到他耳朵上,压低了声音:“殷帮主满足不了你?”
刑晏眼睛也开始抽了:“你这些东西哪里听来的?”
曹耽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吧,我觉得,你还是跟帮主比较般配。你们两个都挺贱的。这个还会迷路的,一定是个天然小正太,被你这种饿狼骗了!”
温鹤?正太?如果刑晏把这几个字说出口,一定是媲美男高音的声调。但他表露出来的只是五官同时往八个方向抽动了。这个走在时代前沿的小姑娘,真的是曹三添那种人教出来的吗?
这边贺韫离开了面摊,却是悄悄追着那男子的身影去了。
男子似乎也知道身后跟着的人,却没改变飞跃的速度,依旧不紧不慢地几个房顶上一跳,落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子。
“霍胥崴。”贺韫也站在了巷子里,叫住了这人。
“你或许认错人了。”男子也不恼路被堵住,站在贺韫的对面说道。
贺韫笑着摇扇:“你话里面太多‘或许’了。”
深秋的一阵寒风,吹起满地的落叶。正午的太阳此时也失去了夏日的热烈,在残叶的帘幕后显得有些不真切。
男子发丝飞舞,在空中画出流畅的线条。他的侧脸顿时渗透出一股沧桑。他正了正身子:“既然或许是歪的,那便也有可能是正的。”
贺韫眼中精光一闪:“霍胥震?你不是暗尊吗,怎么现在能出来了?”
霍胥震转身,留给贺韫一个单薄的背影:“答应你的是我哥,与我无关。”
贺韫“扑哧”一声笑出来:“什么时候,达盖帮可以任帮众如此为所欲为了?”
霍胥震的身形一顿。
“要我说,儿女情长实在是不该花的功夫。”话锋一转,“让你哥继续该注意的注意着。下月十五,少林要开个会,咱们也露个脸吧。”
霍胥震没出声,贺韫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唰”的一下再次打开扇子在脖子下走一步扇两下。转了个弯,宗律一脸严肃站在那儿。
“走。”
宗律很想说让他再歇会儿,因为刚刚背着他主子追这位武功高强的男子实在很吃力。但是骨子里的忠诚让他把话咽回肚子里,二话不说地再次架起贺韫,用比来时慢了一半的速度跳上屋顶往回飞。
忽略曹耽的胡言乱语,两人相处还是很愉快的。因此当刑晏把曹耽送到家门口时,曹耽还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
“小男宠,你下次记得来找我玩啊!我爹爹很热情的,他会跟你一直讲一直讲。”
刑晏龇牙一笑:“呵呵。小姑娘再见。”
“回去记得跟殷帮主和好呀!”曹耽在他背后又吼了一句,话音没落全,调子一变,“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