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 上——厚年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在关于李奉天到底是谁儿子这个重大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李奉天本来是想朝他妈使劲的，没成想听墙角听出这么大收获，他家恩爱，或者表面上恩爱的双亲关上门在房里骂闲街呢，瞬间就乐开花了，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来时脸上挂的埋汰劲立马下去了，既然心里平衡了也不用装了，钱爱给不给，李奉天哼着小曲儿，趾高气昂找他姐去了，远离是非之地。

当时的得意劲灵魂附体，李奉天不由感慨，这要是我儿子不知道打死多少回了，头一次，他生出点良心，觉得自己爹妈也是不容易，这么个逼崽子还当个宝似的养到现在，祖国祸害够了，完事还送出去国外祸祸，实乃父母恩，大过天啊。

放下只剩最后一格电的手机，李奉天伸了个懒腰，抻抻筋，车子再大空间也有限，这会儿快一小时了，时戬还没来，他又不好去催，要不老说恋人中的男人智商为零，没问个具体就敢答应人干等，这要是到明天都不来，不给他急上吊了。

李奉天一撇嘴，暗骂自己蠢，没了物质的消磨，他感到无聊和寂寞。

第19章

时戬站在车窗后头，不短一会儿，他没过去，就那么不声不响的瞧着无精打采的李奉天。

这是个从头俗到脚，做事不过脑的家伙，好像人类伟大复杂的身体结构都与他无关，简单到不用细想，一眼就明明白白。

在慕尼黑的几天他派人查了他的底，如他料想般的平凡无奇，普普通通的身家，毫无赞许的人生，长的不是很漂亮，事情又做不好，喜欢卖弄小聪明，成天到晚只会花天酒地败家子，平庸的走在大街上就会淹没进汹涌的人潮里……

连最起码的忠诚都缺乏，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百害无一利。如果他时戬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立叫马车里的人滚蛋。

可听见他说再也不想自己了，他为什么会说出奇怪的等同于承诺的话？时戬感到困惑，这个人有什么好的呢？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吧，可就是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人却让他惦记，打乱了他的引以为傲的冷静。

当事物似乎不再由金钱来决定最终的走向，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挤压而来，打乱了他的阵脚，无序地推搡着他，理智渐渐脱离控制……

失去稳操胜券的优越感，一旦褪下物质金雕玉彻出的华美衣衫，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深深地厌恶。

时戬是及其厌恶所谓爱情。

那些风花雪月虚无缥缈的不堪一击，白白浪费时间，让人大脑不清醒，变得丑陋而脆弱，暴露出自己所有的弱点，廉价到不值得一提。

就好比他的母亲。

不顾家人的反对，带着所有的财富，和肚子里的他，嫁给了毫无本事的男人。

那是个花架子一般的男人，好看，会做饭，有情趣，人也细心，擅长察言观色，说话透着一股子江南水乡的腔调，只是一个短暂的北国之旅，就傍上了他家境殷实的母亲。

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哄骗自己母亲的，女人真的和家里翻了脸，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也许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可惜他看似精明的母亲却偏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人，为了男人一句空洞的“我养你啊”，甘心情愿地放手，回家安心做主妇，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能撑起一个家宴。

等到发现公司只剩个空架子已经晚了，账面上千疮百孔，钱都被男人和见不得光的情人花的干净，追不回来。

男人带着情人跑了，丢下一塌糊涂的公司，还有母亲和他，或者简单的说，丢下了一个家，那时候时戬还不姓时，他还在念中学，随着那个不忠的男人姓。

母亲是坚强的，在房间里呆了一天，不吃不喝，出来后依旧是那个女强人。

就像从前一样，每天忙碌于公司，很少再能见到。

其实生活对于时戬来说没有变化，他仍旧每天上学，放学，他这人天性凉薄，没多大感觉。

苦撑一个月后，银行的贷款成了催命符，压倒骆驼的最后与一根稻草，终于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女人憔悴很多，褪下妆容过后精准到细枝末节的皱纹让她看起来竟有些陌生，宣布清盘的前一天，在饭桌上女人同他说，后天搬家，准备准备，不要带太多东西。

女人面前的碗安然无恙地摆着，没被动过，倒是手边的酒杯，已经起落三两回，时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东西刚刚装满半个箱子的时候，门铃响了，自从公司濒临破产之后，这个原本冷清的小家来过不少人，大多都是讨债的，时戬没在意，是他下去的开门。

进来的是男人，保养的很好，看不出年纪，大概三十多的样子，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边角之处熨烫的及其讲究。

刚毅峻拔的脸上，那双眼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你妈妈呢？”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峻倨傲地气息，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时戬不知道，但是之后的事，时戬记得很清楚。

公司因为得到注资重新上了轨道，这是男人大刀阔斧的结果，不计成本的力挽狂澜。

他母亲被男人安排在家中休养，而男人指明要时戬跟着，做一步看一步，看完让时戬告诉他，这么做的利弊，不明白想到明白为止。

并没有用多久，公司渐渐重回轨道，男人的能力和魄力让让他为之折服，头一次产生了对权力的渴求和欲望。

男人走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帮他改名，姓时，这是他外公外婆最后的心愿。

一并离去的还有他的母亲，外婆外公死地时候母亲都没回去，这次是要去赎罪的。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是男人教会他生存法则。

男人叫时战，他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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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戬面无表情，今晚一切都那么诡异，说出奇怪的话，沉溺于回忆之中。

抛开这些恼人的东西，在他心里一直都有座天枰，一面放了利益，另一面是权利，足以衡量他的人生，物欲的世界里，金钱和权利才是永恒的主题。

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这个人接近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恬不知耻的粘过来，多半也是为了利益，他想要多少呢？

从小到大的精英教育占了上风，时戬动了动，慢慢向车子走去，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打蛇打七寸，捏住住要害，想把玩一个人多么容易。

车里的人伸了个懒腰，应该是觉得不大过瘾，龇牙咧嘴的按着肩膀向外拉着筋肉。

才一个多小时而已，连点耐心都没有，时戬冷着脸，他打好腹稿了，等下他走上车，笨家伙会忍不住先找他说话，他可以不用理他，等他自己都不好意思，静下来以后，他再告诉他，如果他听话，他不介意多养一个人，但这些都是有条件的，至于条件是什么，他得在笨家伙闭嘴之前细细地想一想。

快接近车门，那个人才看见他，时戬有些不快，脑子笨，反应还迟钝，这种人到底要来干嘛？耷拉着的小脑袋笨家伙发现了他之后神采焕发，与先前的萎靡不振不同，大大地圆眼睛乌黑闪亮，一扫之前的阴霾，仿佛变了个人……

更像是欢迎主人回家的宠物，欢快地摇着看不见的小尾巴，表达自己是多么的高兴，希望主人能够抚摸自己，多看两眼都是好的。

这家伙总归有些地方跟别人不一样吧……

他是他的第一个男人，时戬只能这么对自己说，起码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和那个花架子一般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推开车门，钻进去，那个家伙很兴奋，眼里期待地润着光，今晚只有他们两个，时戬想着，心情意外地好起来。

第20章

李奉天堆起满脸讨好的笑，伸手就想推门出去，下去接时戬，顺便给人留个好印象，结果扶上把手才想起来，熊男给他自己扔车里，钥匙根本没留下，他出去个屁。

操！心里暗骂一声，李奉天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看着朝思暮想的美人一屁股落在自己身边，眼里饥渴的光泥泞的都要滴出水了。

“忙完了？”李奉天豁着嘴，掩饰不住热情洋溢。

时戬没理他，俩人都坐在后车座上，李奉天侧着身，一副想靠过来又不敢的样子。

李奉天在旁边又恬躁几句，才发现不对劲，这就两个活人，还都跟大爷似的坐后面，鬼开车啊？

“那……人呢？”李奉天本来想问，上次墩他那哥们呢，但是这么说太市井，怕垫吧了时戬的贵族范儿，还显小心眼，于是改口问：“来前不还有一个吗？”

其实这话问了实属多余，因为时戬没必要跟他交代什么，又不吃他家粮，又不花他家票子，管得着吗？万一那位再来看闭口不答，跟没听见似的，他得多尴尬啊，李奉天问完就后悔了，也该着他嘴快，再看时戬果然是那副不爱搭理你的样子，让他更尴尬。

李奉天讪讪地，实实在在的被打击了。自说自话没什么，说高兴了权当来段贯口锻炼舌头了，可你跟人说话被人放屁给放了，那感觉自然是大大不同的。

有些人不管活多大岁数都是缺心眼，李奉天内心才觉出一点受伤的苦涩，脸上还没带出来，就被时戬一句“你去开车”，高兴地掉屁股就忘，屁颠屁颠挪驾驶座去了。

李奉天挺摸到方向盘，稀罕地左摇右摆，时戬这车他在杂志和车展上看过无数遍，价格贵的让人光看都觉得肝颤，属于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焉。

这才哪到哪，机会就来了。

上回他就注意到了，一直都想找机会试试，也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没成想老天爷可怜穷人，男人对车的兴趣，就如同闲散二奶对流氓的渴望，来自于身体内部自然而然的渴求。

李奉天乐颠颠东摸摸西摸摸，有点小兴奋，听说这车光车身喷漆就要用八个小时，出来的成品像镜子一样光亮；真皮内饰需要30个工时才能完工，总装线共有117个组装站，最带劲的还要属全世界都没有两辆完全一样的车。

奢华与性能并重。

李奉天拢拢手指，跃跃欲试，激动地都没问要去哪，起手就要走，结果临门一脚才发现，这车是他妈手动挡！

他仅存少得可怜的那点手动挡、操作尝试，早八百年就还给驾校了，就他目前的技术来说，暂时还驾驭不了这个档次的车。

李奉天心疼的跟拿锥子扎海似的，要么说天上掉馅饼不是做梦就是陷阱。

闷声冒出句，“这车怎么是手动挡啊。”李奉天也没回头，主要是不好意思回，小心翼翼地冲后视镜观察那位反应。

时戬这会儿正琢磨的他的那些列强条款呢，刚列到第五条，听见这话脸一下就黑了，本来就是哪怕现在立马死了再投胎都找不到可用之处的主儿，关键时刻还净掉链子，要他何用？

李奉天真心觉出自己现在形象不太好，估计原本床上那点加分都叫那位给扣完了，本来还能端端红牌的架子，在床上占占先机，结果俩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被打出原型，一秒变老鸨了。

李奉天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心里那个恨啊，不是他不想买个手动挡的车练练；体验驾驶的乐趣，主要是他家那地儿堵车饿死过人，你在那堵一个多小时，动作一慢就有孙子从旁边挤进来，你还得耐着性子忍住不能拿车去撞他，相当痛苦！

硬着头皮试探性地转过去，时戬那脸色叫他无地自容，摸摸鼻子，李奉天试探性地问，“要不坐我那车吧，反正就这点路。”

时戬沉着脸，面上没表示，可眼里的冰渣子要是射出来够他晒好几天晌午的，李奉天顿时压力倍增，只好继续不要脸的哄骗，“我车就在附近，很近的。”

他这回倒长脑子，没叫时戬来开，李奉天也没等时戬再变个脸色，火烧屁股似的跑下车，如临深渊的站在旁边才敢冲这里那位喊，“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一溜烟跑了。

还是上回那辆银色小跑，经过之前的折腾更胜如新，李奉天把车靠边听着，效仿日伪期间汉奸伺候帝国主义的狗腿范儿，卑躬屈膝，大牙露出八颗，手遮着车顶，在外面把车门打开，迎合时戬坐进去。

他留了个私心，开的是副驾驶的门，时戬抿着嘴，什么也没说，低头进去坐定。

等车子开除停车场，李奉天才想起来还没问要去哪。

“咱去哪儿？”

时戬在那合计这比蚀本的买卖得达进去多少，越算越不划算，本来就烦，这会儿更加没有好脸色，“回家。”口气不善。

时戬家李奉天就去过一次，还是趁黑进去的，出来时精神兴奋的也不大正常，还哪儿知道怎么走啊，可他不至于傻得再去问，刚才临场发挥露怯，现在不好好表现表现，迟早歇菜。

李奉天这段时间，除了等时戬电话，有事没事的就琢磨怎么给他拿下咯。

这主儿一看就是禁欲派，高格调，假正经，在床上跟童子鸡似的鲜嫩的紧，既然他们的关系是由肉体开始的，那么他就得牢牢抓紧这仅存的局部优势，逮着时间废寝忘食的钻研龙阳十八式，加上自生的天赋，和多年累积的经验，至少要在床上把业务做好，做大，做到根！

要务实地做到推陈出新，百花齐放，以求客户满意，自己更实在！

方向盘一拐，李奉天去的地方是本地偷情圣地，“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听说风景挺好，这个点快日出了，你看过日出吗？我还没看过呢。”

第21章

李奉天选了个非常好的时间，临近日出，各占山头野合的那些狗男狗女们纷纷驱车下山，该上哪上哪，偶尔坚挺的一两辆并不干扰他找到一个还不错的高台。

夜晚和晨曦交际，天空的颜色已经开始逐渐向昏黄过度，李奉天跟时戬并排站在山崖边的栏杆里，他随意地半倚在有年头的栏杆上，时戬的身体一直保持笔直的姿态，李奉天看着就觉得心累，“你累不累啊，又不是走红地毯，绷那么紧干嘛，你这让老让我觉得跟着领导视察来了。”

李奉天啧了一声，自己也笑了，可不嘛，他现在不就在迎接时姓领导来我后方防空“洞”侦查。

时戬没什么好脸色，从他知道有这么个人，至今李奉天就没说一句有建设性的话，半句都没有。只是山风徐徐催人醉，一抬头，深蓝的底色上浸染着夜云，点缀其间的几颗明亮的星。

有星有月有云，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放轻松，沉下心欣赏这片极美的天空，看着它呈现出不能经常看到的色彩。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多是对方在絮叨，他今晚的精神非常好，时戬就那么听着，也不说什么，远远地望着天空，内心就这么静了。

静静地欣赏，便是这夜结束的全部。

李奉天忽然动作跟着停了，一拍大腿，蹬蹬蹬跑到车屁股那，打开后备箱，拖出一沓啤酒，“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我去，良辰美景配好酒，我就是个天才。接着！”扔给时戬一罐，李奉天自己也开了一罐，仰头就是一大口，喝完还很大叔地打了个酒嗝。

响亮地冲散了时戬那份无法描述一闪而逝的情愫，时戬绷着脸，看不惯李奉天的小市民做派，站没站样坐没坐样，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五迷三道，稀里糊涂。

李奉天倒没觉出什么，就是可惜这酒不是冰镇的，不然感觉更到位了，今晚的气氛确实好，连他这种甩裆尿裤的人才都觉得时戬的松动来，这时候再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估计事就算成不了，就算没彻底拿下，那也离不远了。

可是直吧愣蹬的说出来太突兀，显得做作，就跟本来来好好一绿化带忽然让个随处大小便的主儿往那一矗，过去就想抽他。

李奉天又喝了一口，走过去，挨着时戬站着，想了半圈也没想出什么有深度的开场白，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用费事，“你看这星星多好，明天得是个大晴天。”手肘撑着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李奉天拿着啤酒罐的手一指夜空，“星星密，雨滴滴。 星星稀，好天气。 星星明，来日晴。 星星眨眼，有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