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杀变得习以为常,而逝去的灵魂再也找不回来。
人人都说尚临是恶魔转世。
没有人了解尚临与尚清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一切成迷。有继承权的皇子之中只留下尚君,何况尚君拥有军队,于是他便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那一年,文武百官,登基大典,惨白面目的尚临叩首,第一个高呼万岁。
于是,天下太平。
于是,他的灵魂,在那一刻枯萎,消亡。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清醒,亦如此真实。
有些人生来就是娇花,高贵、典雅,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无暇的气质,生得高贵,死得也伟大。
有些人如野草,生存时将遭践踏、删刈,随后随着死亡而腐朽,然而,这个生命却在轮回中再次挺立,连死亡也不能终结的命运,只要靠近泥土,就能重生。
我曾以为尚临是个混蛋。
然而,事实也证明他是个混账,弑兄夺位,杀戮无辜。
可我却很高兴能在他的身体里继续生存。
尚临,我会很珍惜你的身体,只为你的倔强,只为你的不屈,只为你的怨恨,只为你的悲伤。
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我没有勇气肯定自己,而你不同,你沉默之后,选择了反抗。顷刻间,我对你的羡慕与嫉妒,瞬间成为一阵青烟,消散而去。望向尚君,不由得舒心地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我比我想象得好很多。”
“临儿……”尚君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摸着我的头,尚君眼眸中淡淡地流露出一丝欣慰,他安慰道:“你好像……回到从前的你,我会派人去保护你的。”
我摇头,轻轻地说:“不必,我有安扬。”
人生最大的乐事就是喜欢自己,因为要喜欢上自己,很难。
尚临,我喜欢你,所以,也算喜欢自己吧?
远方寂静的风,仿佛夹杂着几缕幽香,美极。
回去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安扬,想起他难受的表情,总觉得有什么堵在胸中,令人难以透气。
然而,寻遍弱水阁上,他却不在,心中不免有些泄气,不舍地回头又再看看屋内。在王府中晃荡,心想我的屋子暂时回不去了,于是,鬼使神差的,我再次走进浮生阁。
进院不久,我就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争吵声。
疑惑不已,我大步走了进去,突然发现几个娇缠羸弱的美少年正面红耳赤地冲温柔指手划脚,惊声尖叫,好不可怕。
“怎么了?”探出个头,我问。
那几个少年见我进来,脸被吓得白惨,连忙跪下,颤声道:“王……王爷……”
我径直走到温柔的面前,满脸不悦的温柔仍然对我不予理会,撇过头去。我背对着那些少年,微微喝到:“以后不准来烦他。”
几个少年连连点头答应,急忙退了出去,只剩一个白衣少年,回首,见他站得挺直地盯着我,一脸毫不服气的模样。
我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白衣少年指着温柔,极不客气地喊道:“王爷,为了他要赶我走?”
点头表示赞同,不理会少年渐渐铁青的脸色,张口问道:“你是哪个?”
听我问完话,少年两眼发直,怒意冲冲地喊道:“我是白兰溪!你居然连我都忘了?!”
他愤恨的几乎跳起来,但出乎意料的,我却在他眼里发觉一抹阴狠的冷笑。
此时,刚好老于赶过来,白兰溪望了望我,愤愤的离开。
我转身询问:“老于,那个白兰溪是……”
老于用理解的眼光看着我,简洁有力地说道:“人不风流枉少年。”
明显看到温柔白了我一眼。
示意老于下去,我坐到温柔的旁边,他继续忽视我的存在,倏尔看到桌上未动分毫的饭菜,我坐在他身边:“怎么,不饿吗?”
他不动。
我伸手扯过他的衣袖,他一把甩开我,继续保持不动的姿势。
泥菩萨也有三分脾气,我可真是不爽你了。
于是,我用力拉起他的手,他扭动的动作很大,不想我不小心脚一崴,直接把他推倒在床,整个人如猛虎下山似的扑了上去,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唇竟覆在他的唇上。
温柔瞪大着双眼,气恨至极。
好不容易掐醒自己发呆的神智,对上那双愤恨的眸子,我灰溜溜起身,抱歉的笑了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别往心里去……”
“去死。”等待了这么多天,这就是温柔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婉转动情,发自肺腑。
可能是被他的真情打动,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想都没想就回他一句:“我就是调戏你,怎么样!”
8、背叛
语塞半天,看着温柔,额头上全部是汗水。
“对……对不起,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温柔铁青着脸,双手握拳,我自觉退后三步,觉得这个距离比较安全之后,才解释道:“是你先扯我,我才崴脚调戏了你,这不能怪我。”
“你给我闭嘴!”温柔这次把枕头扔过来。
我可是吃过他的亏,所以随身乱闪,却撞坏了他房间的几盆植物。
这下我头更大了,想道歉:“我……”
打断我的话,温柔以绝对的语气怒吼:“滚!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我终于知道,温柔若是愤怒地盯着一个人看,那人会有种如坐针毡,麦芒刺背的感觉,教人生不如死。我支支吾吾,根本不敢看他:“我滚……我滚……”
灰溜溜的跑出温柔房间后,我才霍然想起,这是我的地盘,他居然反倒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难道是我太好欺负?这样窝囊出来,让我好没面子啊!
实在太嚣张!
在浮生阁门口站了半晌,还是没有勇气找他理论,忖着,无奈回头,暗自叹气,怎么我一遇到温柔,就这么犯贱呢,莫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他什么?
有些郁闷地在中庭的花园里乱逛,突然被香儿小声吸引住,扭头看到香儿躲在花园假山里,正冲我招手:“临哥哥,临哥哥!”
神秘兮兮的,于是我也十分配合地蠕动过去,戳戳她的小脸,问:“怎么了,香儿?”
小声做了个“嘘”的动作,待我凑近,小丫头点点头,示意我跟着她走。
“到底怎么了?”我小声问。
香儿没回我任何话语,而此时,我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前方有两个声音由远而近,小丫头一把将我拉到墙角。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阻止我!”有点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忘记我们家族是怎么灭门的么,你忘了你成为侍寝是为了什么,你忘了亲人是怎么在他手里惨死的么?还是说,你真的爱上他?!”
说话的声音很是气急。
“溪儿……”
听到这个声音,我眼睛都直了。
“别闹,溪儿,我没忘。”他沉稳地说道,“我永远记得尚临在我面前杀死父母的样子,也从没忘记自己的目的。只是现在,时机未到。”
“他现在失忆,对你毫不设防,这难道不是最好时机么?”
“我自有分寸。”
“安扬,我希望你说道做到。”
……
安扬,要杀我?
震惊的,嘴巴都合不拢。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见,我根本不相信那个老用忧郁眼神看着我的,平静而忧伤的安扬,他想要杀我。
想不到,尚临,你还真是命运多舛,身边从来没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
每个人都带着面具,在骗你。
每个人都在骗你。
心里一阵阵抽痛,有种被背叛的感觉,胸口很闷,苦涩地味道传遍全身,麻木的退后几步,却不小心踩到身后的树枝,沙沙作响。
“谁?!”谈话的人连忙冲出来。
相对于愣住的我,香儿反应极快,稚嫩的小手立即拉着我朝拐角的院落跑,但由于我们都没有武功,且后面人追得极快,跑不过的我们只好躲到马房的草堆里,相互依靠着,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脑袋空空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鼻子很酸。
没给我多想的空间,很快的,一个人影便追了过来,我透过杂草的缝隙向外一看,是早上见过的白兰溪,原来方才与安扬对话的人,是他。
而奇怪的,安扬却没有追来。
“出来。”白兰溪手持暗剑,猛地刺入草堆,声音阴狠。
我抱着香儿,想让她不要害怕,可我万万没想到,其实被保护的人,却是我。
过了一会儿,在白兰溪暗剑就要刺到我们的时候,香儿小小的手捂紧我的嘴,紧紧望我一眼,红着眼眶,冲我点头,小声在我耳边低语:“临哥哥,等会儿你一定要跑。”
随后,小丫头便一个人冲了出去,我根本来不及栏她!
白兰溪一见,猛地去追。
也是在下一刻,我从草堆中爬了出来,逃出马房,环视不见人影的四周,心中一直祈祷,祈祷香儿不要有事。转身回去找香儿,来到花园,却碰到到处张望的小顺,小顺长大的眼,问我:“王爷有看到香儿吗?刚才跟她一起玩躲猫猫,她一直不来找我,害我等好久……”
小丫头……
“临,你怎么在这里?”
背后传来的声音令我不寒而栗,我顶着发凉的背脊,回头,详装镇定的,僵硬笑道:“我刚刚在这里散步,不想碰到小顺了。”
我的声音在颤抖。
安扬神色依然,脸上仍然是淡淡的微笑,但在我看来,却比冬日寒冰更冷,他抚摸我的手,问道:“怎么了,手这样冷?着凉了么?”
“没……可能昨晚受惊,身体有些不适……”干笑两声,随后对小顺说,“香儿兴许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小顺点点头,转眼就离开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难受,安扬见状,说道:“你脸色不是很好,我扶你去休息吧……”
说罢,安扬拉起我的手,我突然反射性地甩掉。
安扬皱起眉头:“临,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拉我的手。”真是烂到不行的理由。
尽管如此,安扬也没说话,只是望着我,望到我心虚,之后一整天下来,安扬都跟着我,寸步不离,直到深夜,他终于离去。
我很担心香儿,担心得不行。于是偷偷从床上爬起,小心的从窗户边爬了出去,在花园四处寻找,都找不到香儿,急得衣襟都湿了。
突然,在草丛边上,我踢到了一只小鞋子。
是香儿的。
这条小路直直通向王府最偏僻的偏门,而偏门外后面是一片荒林,幽深恐怖,白天也没人敢进去,可我不管这么多,拾掇起她的鞋子,连忙跑了过去。边跑我边害怕。
小丫头,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在荒林里打转,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喘息不已地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还未等我舒气,一滴泪突然就从眼眶流了出来。
透过微弱的月光,我看见,香儿,挂在树上。
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挂在香儿脖子上的粗绳解开,发现香儿颈脖上几道深深的伤口,仍留着未干的血迹,放下她早已冰凉的身体,抱在怀中,顿时失声落泪,哽咽出声:“香儿……”
小丫头,你怎么了,快醒醒。
回家了。
突然,树后传来一阵讽刺地笑声,鼓掌着缓缓现身的人,定睛一看,是白兰溪。
我咬牙问道:“为什么要杀了她。”
“呵呵,亲爱的尚临王爷,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白兰溪靠近我,抚上我的脸颊,可以感觉到他手指的冰凉,“当年你杀死我爹娘姐妹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伤心啊……”
倏尔给我一个耳光,白兰溪神色狰狞:“你有什么资格去哭?!你杀了这么多人!你的双手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
我反瞪着他,沉声吼道:“即使如此,你也没有资格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
冷笑。
“安扬你出来吧。”
我知道,其实他一直跟着我,果然,当安扬面无表情的站在白兰溪身后,只让我由心发出一声无奈的笑。
夜太黑,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而此时,白兰溪早已举剑迎来。
我定睛看着安扬,心中突然想起初见那天,安扬用悲哀的眼神望着我,那时候,我以为他喜欢我,原来一切是我误会了。
他说,我的一生,都在看着你。
现在想想,真是莫大的讽刺,你的一生,都在看着被你怨恨的我,因为你是如此恨我。
安扬,现在你是不是感到很高兴呢?
“安扬,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再不要跟你有交集。”坚定的望着他,我这么说着。
为了你,也为了我。
闭上眼睛的那刻,我很悲伤。
忽然,一阵剑气袭来,阻挡了白兰溪的攻击,我睁开眼,看到他的背影,以及那股迫不及待进入鼻腔的淡淡海棠花香。
温柔。
白兰溪叫道:“姓温的,你做什么!”
略带清冷的,温柔的声音很平稳:“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举剑,白兰溪怒道:“难道你忘记是谁杀了尚清?!他杀了你的爱人,你却要保护他?!”
安扬拦住他,说:“溪儿,别冲动。”
朝他们冷哼一声,温柔顺手抓起我和香儿的尸身用轻功轻轻一跳,边飞得很远,待我反应过来,已是城外的郊区。
“为什么要救我……”我蹲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救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罢了!”说完,温柔冷漠的转身,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周围静得只剩下风声,我留在荒郊野外,呆呆地望着香儿逐渐冷掉的尸体。
本应是圆月的夜,遮瞒了层层云雾,阴霾的天想哭泣般伤感。用手缓缓地刨开土,触摸冰凉泥土及粗粝的沙石的手指已满是鲜血,或许是天太冷,又或许是已经痛到麻木。自己都感觉不出自己的温度,只有不断的哽咽。
背叛,死亡,原来离我这么近。
香儿,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看到安扬的背叛,为什么当时冲出去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明明还这么小,就连脚都是小小的。
我颤抖着抓紧香儿的小鞋子。
最后一面,是这个小丫头稚嫩的脸蛋,她跟我说,临哥哥,等会儿你一定要跑。
裹脚的女孩,都跑不快,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一抔一抔泥土轻掩掉她的身体,好像从此掩埋掉她曾经存在过这个世界的记忆般,如此凄凉,如此卑微。
想及此,不禁大哭。
原来,所有在我生命中的快乐都是为了让我在失去时,感到更痛苦。
9、 岚色
不小心撞上一个人,那人回头,用极其厌恶的眼光看着我,随后他身边的小厮冲过来朝我肚子就是狠狠一脚,嘴里叫骂道:“臭乞丐,给我们家少爷滚远点!”
我惴惴地点头。
任他踢狗般的几脚过后,他家少爷便摇摇手,示意离开,小厮狠狠的啐我一口,头也不回。
我想,狗仗人势也就是这样了吧。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现在的我,甚至连条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