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三年!再这么三天,我就恨不能去投河!”胡六不禁大感失望。
“那六哥的武功比张大哥如何?”
“差是……差了一些。再说,我也不敢跟他动手啊!”
“那就对了,张大哥也必定料不到六哥会和他动手。人多的时候不好说话,六哥找个张大哥落单的时候,出其不意把人给制住,这不就有机会说明前因后果了吗?至于后来张大哥要打要罚,料想也不会太重。”
胡六登时眉开眼笑:“我老胡皮糙肉厚,不怕罚,不怕罚。玲珑老弟,果然还是你有办法,难怪陛下会喜欢你!”
玲珑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却见胡六环视了一下周围,特意把声音压低道:“对了,这几日玲珑老弟记得可别乱走。”
玲珑一蹙眉:“怎么?”
“最近邺城不太平呢!张大哥说城里有可疑之人出没,怕是哪里派来的探子,他正在着手调查。”见玲珑脸上露出狐疑的神色,胡六连忙摆手道,“别看我啊,他又是老一套,没亲口对我说,是经过我的时候自言自语来着。”
“探子?”玲珑心中不由一紧,“知道是哪里派来的吗?”
“不是胡人就是南朝呗!虽说看模样应该看得出胡汉,不过这年头汉人里的败类也多,说不定胡人派了个汉人过来也有可能。”胡六猜测道。
“玲珑知道了。多谢六哥了。”
送别了胡六,玲珑不禁皱起了眉头。邺城里向来不太平,各方的探子出入其间也是常有。但是严重到了连张九都觉得棘手的地步,那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此刻的玲珑却没想到,自己正是邺城里这场即将袭来的大风暴的中心,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正在等着他。
第四十九章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
玲珑放下被掀起一角的轿帘,秀眉不由蹙起。前几日在回宫的路上经过街市,听到那声音的时候只是觉得有几分耳熟。第二回轿子正巧因一个突然冲出来的顽童停住了,自己想要出来看个究竟时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今日却是他故意要在路过的时候仔细找寻,果然在那茶楼的二楼雅座里看见那故人正在笑着招呼客人,好巧不巧还和自己目光相交了一瞬。
看那人脸上的惊诧惶恐倒不似伪作……
不如去会会故人吧!玲珑挑起一边的眉,笑了。
“停。”
“停轿——”开道的小吏躬身掀起轿帘,“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我要自己下去走走,你们先回吧,明天再到宫门口来接我。”玲珑走下轿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未到傍晚时分,又道,“明日一早我要和黄大人议事,你们记得早些来。”
“小的们明白。”
见轿子走得远了,玲珑才做了个手势,自言自语道:“今日天气不错,正好独自走回宫去。”过了片刻,他见周围眼熟的几个便装侍卫都散了去,又逛了绸缎、古玩、玉器并一家糕饼铺子,这才重新绕回了刚才经过的茶楼。
“这位客官……哎呀……这位大人里面请!大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大人想要坐哪里,小店楼下宽敞明亮,楼上有梅兰竹菊四个包厢,还有……”
“我看楼上临窗的雅座就不错,给我找个静一些的位置。”玲珑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递给小二。
小二不禁喜形于色,一边领了玲珑往楼上走,一边还低声问:“敢问大人是自斟自饮,还是等人?等人的话可有什么暗号要小的记?”
玲珑微笑:“不错,我正是要等人。她知道我在此处,自己会寻来的。”
“喔喔,原来是早说好的。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小二引玲珑在一张桌旁坐下,泡上一壶“漱口茶”,又推荐了几道点心及茶水,这才离去。
玲珑见他误以为自己是要在此与人做暗地里的交易,也不说破,只是静静倚在栏杆上等。
过了许久还不见自己点的茶水和点心上来,玲珑心里便有了几分底。总要给她一点时间鼓起勇气来见自己不是?
“你果然还是认出我了!”突然出现的蓝袄妇人头上包着布巾,一身粗布衣裳,虽然脸上多了许多风霜之色,昔日的英气却还是依稀可辨。
玲珑不由笑了,说起来自己与这个女人可真是有缘,总能在不经意间遇到。
“叶姑娘一向可好?”玲珑微笑道。
“玲珑大人,民妇求您了!求您千万莫要告诉皇上民妇的下落!民妇只求可以安安生生地过下半辈子,再不愿回去了!只要大人高抬贵手,民妇愿意夜夜为大人磕头祈福!”蓝袄的妇人登时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连声音都是哽咽的。
“叶姑娘误会了。”玲珑没有去搀扶,只是叹了口气道,“玲珑今日来只是因为有些好奇叶姑娘是如何会流落到此的,绝没有想要带叶姑娘回去的意思。怎么说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若是有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地方,叶姑娘也请但说无妨。”
“大人所言当真?”蓝袄的妇人眼中露出一丝挣扎,见玲珑和颜悦色不似假装,这才颤抖着站了起来。
“叶姑娘坐罢。”
待那妇人在对面坐好,玲珑轻叩着桌面缓缓道:“不知叶姑娘是怎么从大将军府里……离开的?”若是自己没有记错,冉闵当年一怒之下将人关在了一处小院之中,叶岚到底是怎么走脱的呢?
“那日终于被纳为妾,我本来是欢天喜地的,却没想到打新婚之夜起就再也没见过大将军,哦不,皇、皇上。逃出来之后细细想来才知道是因为我当时和大人走得近了些,惹恼了皇上,皇上这才……不不不,我绝没有怨恨大人的意思!唉……我那时只觉得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哪知道还有人记着我,搭救我出去……”叶岚脸上闪过一丝羞赧,细细说起了自己出逃的经历以及那个曾在军营里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便心生爱慕的侍卫。
“哦……原来是你如今的夫君放了把火,还用旁人的尸身顶替了你俩,你们这才得以脱身。”玲珑唏嘘道,“倒是可怜了那两个无辜之人了。”
“大人!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啊!求大人开恩,千万莫要将我送官!”叶岚一听不由身体一软,再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起来。
“叶姑娘多心了,玲珑只不过是想说,叶姑娘可要记得为这两位恩人做场法事超度一下。”玲珑淡然道,“既然叶姑娘,不,应该称呼你一声程夫人了。既然程夫人现在生活安逸,玲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这里有两百两纹银的银票,程夫人姑且收下,就当是故人的一点心意吧。”
见玲珑站起身,叶岚脸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她愣了片刻,突然抓住玲珑的衣袖,张了张口却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程夫人还有事?”玲珑挑眉淡笑。
“不……不……”叶岚缩回手,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低声道,“不知道皇上……皇上如今可还好?”
“怎么,程夫人还在惦记陛下?”玲珑像是被这话勾起了兴致,顿时又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叶岚。
叶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声音越说越低:“民妇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但毕竟……毕竟……”
正在此时,玲珑却突然闻到一阵异香!在陷入昏迷之前,他依稀听到叶岚的声音在耳边说“怎么来地这般迟”……
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玲珑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耳边是铁链被扯动的响声和火把的噼啪声。
“禀大人,东西不在他身上。”
“怎么可能?”
“属下仔细搜过了,真的不在他身上。”
“难道是他在路上遗失了?或是他把东西藏了起来?”
“禀大人,属下把这一路上他经过的店铺都搜了一遍,就连他乘的轿子都查探过了。没有。”
“……把人弄醒。”
玲珑猛地哆嗦了一下。无论在什么季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的滋味总是不好受,不过倒是让他成功把眼睛睁开了。
“玲珑见过李丞相,不知李丞相深夜与玲珑相会所为何事?”蓝眸人眼中的讶异恰到好处,语气十分轻松,好似浑然不觉自己正身处于弥漫着腐朽味道的黑牢。
李农双眉紧锁,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今日是本相将你引出来的。这里是乞活军中的死牢,没有本相的许可,谁都不能出入。我问你,皇上赐你出入禁宫的玉牌在哪里?”
“原来李丞相想要玉牌啊……”玲珑顿了顿微笑道,“可惜,玲珑记不清了呢!”
李农脸上的厉色更甚,冷哼一声背过身去:“用刑。不要伤到脸。”
“是。”
玲珑觉得应该是过去了许久,起码也到了冉闵忙完了政务要用晚膳的时候了吧?不过也不一定,痛苦的时刻总是显得长些。
该想些什么呢?从自己的童年已经回忆到了昨日夜里冉闵为了哄自己唱的儿歌。倒真是难为那煞星了,被自己的血唬住,连脸色都变了。又不是没有流过血,昔日在郑樱桃府上的时候就时常受伤,再早一些,再早一些……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玉牌,他们在耳边不停说的玉牌又是什么?
这些人怎么还不再给自己泼一盆冷水?这是又快痛晕过去了吧?要是醒来能像那次一样第一眼便看到那煞星就好了……
“相爷,请速速决断。再晚只怕陛下要起疑心了!”
“把人弄醒,我要亲自问他!”
玲珑这一回连眨眼的力气都没了,身上哪里都在痛,连带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皮都是抽搐的。汗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咳出来的都是鲜血。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掌将自己的下巴捏得生痛,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呜咽。
“本相最后问你一次,出入禁宫的玉牌你藏到哪里去了?”
“李丞相,你可知道你输在哪里?”
“我问你玉牌在哪里?”
“你输在太小看我了。玲珑真是好奇,不知李丞相做出谋逆决定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你算个什么东西?真不明白陛下怎么就会被你迷得忘了本性!”
“哦?丞相真想知道?那就不妨亲自试试!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你!”
“相爷,不能再等了!”
“把人弄得干净一些别露出破绽,挑选最精锐的弟兄跟着本相冒充轿夫混进宫去!就说是……就说是他今日多饮了几杯,走不得路。”
“是!”
“去告诉南朝的秘使,明日一早那一百条粮船必须渡河,本相可以用传国玉玺作为抵押。”
“是!”
玲珑觉得腕子上有些痒,用另一只手一摸才惊觉这不是摸着皮肉的感觉。罢了,这身伤怕是要养许久了,也不知那煞星还喜不喜欢自己这破烂的身子。
耳边依稀有人低喝着要自己不许轻举妄动。这人一定是个傻子,轿子每走一步身体就犹如要散架一般,这样的自己哪还有什么力气去乱动?
“……”
“小的早说过里头就是玲珑大人……”
“……”
“……玉牌……小的也不好自己取啊,要不您老……”
“……”
“是是是,小的知道,小的一到淑风殿,把人安置妥当就走。”
好容易凝聚了一点精神,轿子却又开始了要命的颠簸。玲珑迷迷糊糊地想,那煞星到底有没有看见自己故意放在床头的玉牌呢?
第五十章
御书房里烛火通明,二十多名本不该在此地出现的重甲卫士簇拥在皇帝身旁,手中的长矛闪着寒光。
冉闵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都下去吧!”随着皇帝的一声断喝,两旁的卫士没有丝毫犹豫,一个个鱼贯而出,大殿里瞬间变得空荡了许多。
李农觉得冉闵距离自己有些远。或许他们本就走在两条路上,注定渐行渐远?可这并不是自己的本意!他苦笑着想,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冉闵望了一眼阶下跪着的那个衣衫染血的将军,不由怒火中烧:“仲文,朕不明白,你为何要反?若是为了这个位子,直接向朕要便是了。”皇帝像是看不过眼丞相身上的束缚,上前一步手指微微发力将二指粗的牛筋掰成了两截。
冉闵的气息依然像过去那么暖,有一瞬间李农几乎想要落泪。他低下头,将身上的牛筋扯散在地,低声叹道:“无论皇上信还是不信,我李农此生从未觊觎过那个位子。”
“那又是为什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待你犹如兄长,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反我?”冉闵厉声道,眼眶却不禁微微发红,“你明知我早就起过誓,绝不伤害自己的兄弟手足!你倒好,你说!今日若是擒住了我,你打算如何?”
“永曾,你当我李农是何等人?!”李农猛地抬头,咬了咬下唇道,“还是那句话。无论皇上是信……还是不信,李农今日不过是要兵谏,绝没有想过要伤到皇上半分。皇上一意孤行想要南征,可是大魏的国库已经根本支持不了再动干戈。我李农宁可做天下的罪人,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把自己的基业葬送!只要有一年的喘息时机,大魏……大魏便可以重整旗鼓,南也好、北也好,想往哪里去,便往哪里去。”
“好一个兵谏!”冉闵不禁冷笑,将御案上的一卷薄纸抛在李农面前,“你李丞相对着南朝的秘使可不是这么说的。张九连夜审来的供词在此,你自己看吧!”
“臣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李农苦笑道,“不错,我的确与他们约定,将大魏朝拱手相让。不过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而已,等有了粮食周转,大可翻脸不认帐。可惜,却要损失传国玉玺了。”
李农突然面露微笑:“不瞒陛下说,李农早已决定,兵谏成功之后就向陛下以死谢罪。上一次我派人去看了家乡的坟地,却发现已被战火毁得差不多了。这样也好,李农为人臣子却不忠,为人兄弟却不义,本就没有资格进李氏的祖坟。马上的将军,死……也只求马革裹尸而已。”
冉闵脸色铁青,看着面前这个点拨过自己武功、战场上几次拼死相救、朝堂上暗中互相扶持的将军。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人的眼角也已经有了风霜之色,唯有一身正气从来不曾改变……
“罢了,罢了。”皇帝转过身,在御书房中飞快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声。
李农突然心痛起来。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那是冉闵,天下第一的武将,也许光凭冉闵这两个字就可以再创奇迹?他不忍心见一个个无辜的百姓死于饥荒,却更不忍心见冉闵此刻的为难。若是自己全力配合,拼上数万乞活弟兄的性命,是不是有机会攻破那前朝多年来未曾攻破的大江天险,为大魏赢来一个机会?